艺术万象
2015-03-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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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从艺术的角度对人生的欢愉与痛苦做出诠释。随着年龄的增长,社会阅历的日渐丰富,思想的日趋成熟,作者在音乐的重陶下,对音乐、对人生的理解更加积极向上,充满激情,感受到了人生的美好和生命的神圣。
选文1
在声音的世界里
王 蒙
我慢慢知道,声音是世界上最奇妙的东西,无影无踪,无体积无重量无定形,却又入耳牵心,移神动性,说不言之言,达意外之意,无为而无不有。
我喜欢听雨,小雨声使我感觉温柔、静穆、和平,而又缠绵、弥漫、无尽。中雨声使我感到活泼、跳荡、滋润,似乎这声音能带来某种新的转机、新的希望。大雨声使我壮怀激烈,威严和恐怖呼唤着豪情。而突然的风声能使我的心一下子抽紧在一起,风声雨声混在一起能使我沉浸于忧思中而又跃跃欲试。
我学着唱歌,所有的动人的歌曲似乎都带有一点感伤。即使是进行曲、谐谑曲,当这个歌曲被你学会,装进你的头脑,当一切都时过境迁的时候,记忆中的进行曲不是也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变得越来越温柔吗?即使是最激越、最欢快的歌曲,一个人唱起来,不也有点寂寞吗?一个真正的强者,一个真正激越着和欢快着的人,未必会唱很多的歌。一个财源茂盛的大亨未必会去写企业家的报告文学。一个成功的政治家,大约不会去做特型演员演革命领袖。一个与自己的心上人过着团圆美满的夫妻生活、天长地久不分离、人丁兴旺、子孙满堂的人,大概也不会去谱写吟唱小夜曲。
莫非,艺术是属于弱者、失败者的?
我喜欢听单弦牌子曲《风雨归舟》,它似乎用闲适并带几分粗犷的声音吐出了心中的块垒。我喜欢听梅花大鼓《宝玉探晴雯》,绕来绕去的腔调十分含蓄,十分委婉,我总觉得用这样的曲子作背景音乐是最合适的。河南坠子的调门与唱法则富有一种幽默感,听坠子就好像听一位热心的、大嗓门的、率真本色中流露着娇憨的小大姐的白话。戏曲中最让我动情的是河北梆子,苍凉高亢,嘶喊哭号,大吵大闹,如醉如痴。哦,我的燕赵故乡,你太压抑,又太奔放,你太古老,又太孩子气了。强刺激的河北梆子,这不就是我们自己土生土长的“滚石乐”吗?
青年时代我开始接触西洋音乐了,《桑塔露琪亚》《我的太阳》《伏尔加船夫曲》《夏天最后的一朵玫瑰》《老人河》,所有的西洋歌曲都澎湃着情潮,都拥有一种强健的欲望,哪怕这种欲望派生出许多悲伤和烦恼,哪怕是痛苦也痛苦得那样强劲。
很快地,我投身到苏联歌曲的海洋里去了。《喀秋莎》和《我们祖国多么辽阔广大》打头,一首接一首明朗、充实、理想、执著的苏联歌曲掀起了我心头的波浪,点燃了我青春的火焰,插上了我奋飞的双翅。苏联歌曲成了我生命的一部分,我生活的一部分,我命运的一部分。不管苏联的历史将会怎么样书写,我永远爱这些歌曲,包括歌颂斯大林的歌,它们意味着的与其说是苏联的政治和历史,不如说是我自己的青春和生命。音乐毕竟不是公文,当公文失效了的时候,音乐却会留存下来,脱离开一个时期的政治社会历史规定,脱离开那时的作曲家与听众给声音附加上去的种种具体目的和具体限制,成为永远的纪念和见证,成为永远可以温习的感情贮藏。这样说,艺术又是属于强者的了,艺术的名字是“坚强”,是“恒久”,正像一首苏联歌曲所唱的那样,它是“在火里不会燃烧,在水里也不会下沉”的。
说老实话,我的音乐知识和音乐水准并不怎么样。我不会演奏任何一样乐器,不会拿起五线谱视唱,不知道许多大音乐家的姓名与代表作。但我确实喜爱音乐,能够沉浸在我所能够欣赏的声音世界中,并从中有所发现,有所获得,有所超越、排解、升华、了悟。进入了声音的世界,我的身心如鱼得水。莫扎特使我觉得左右逢源,俯拾即是,行云流水。柴可夫斯基给我以深沉、忧郁而又翩翩潇洒的美。贝多芬则以他的严谨、雍容、博大、丰赡,使我五体投地得喘不过气来。肖邦的钢琴协奏曲如春潮,如月华,如鲜花灿烂,如水银泻地。听了他的作品我会觉得自己更年轻,更聪明,更自信。所有他们的作品都给我一种神圣,一种清明,一种灵魂沐浴的通畅爽洁,一种对于人生价值包括人生的一切困扰和痛苦的代价的理解和肯定。听他们的作品,是我能够健康地活着、继续健康地活下去、战胜一切邪恶和干扰、工作下去、写作下去的保证和力量的源泉。
流行歌曲、通俗歌曲,也自有它的魅力。周璇、邓丽君、韦唯,以及美国的约翰·丹佛、巴芭拉,德国的尼娜,苏联的布加乔娃,西班牙的胡里奥,都有打动我的地方。我甚至于设想过,如果我当年不去搞写作,如果我去学唱通俗歌曲或者去学器乐或者去学作曲呢?我相信,我会有一定的成就的。并非由于我什么事都逞能,不是由于我声带条件特别好,只是由于我太热爱音乐,太愿意生活在声音的世界里了。而经验告诉我,热爱,这已经是做好一件事的首要的保证了。
人生因有音乐而变得更美好、更难于被玷污、更值得了,不是吗?
(选自《王蒙文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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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从鉴赏书画的审美体验中获得启示:艺术的字画中,没有可以独立存在的一笔。包容万象的宇宙乃是一个整体,应学会从个体出发探究整个宇宙的规律,从小我中超脱出来,融于宇宙全体的大我中。
选文2
艺术三昧
丰子恺
有一次我看到吴昌硕写的一方字。觉得单看各笔画,并不好;单看各个字,各行字,也并不好。然而看这方字的全体,就觉得有一种说不出的好处。单看时觉得不好的地方,全体看时都变好,非此反不美了。
原来艺术品的这幅字,不是笔笔、字字、行行的集合,而是一个融合不可分解的全体。各笔各字各行,对于全体都是有机的,即为全体的一员。字的或大或小,或偏或正,或肥或瘦,或浓或淡,或刚或柔,都是全体构成上的必要,决不是偶然的。即都是为全体而然,不是为个体自己而然的。于是我想象:假如有绝对完善的艺术品的字,必在任何一字或一笔里已经表出全体的倾向。如果把任何一字或一笔改变一个样子,全体也非统统改变不可;又如把任何一字或一笔除去,全体就不成立。换言之,在一笔中已经表出全体,在一笔中可以看出全体,而全体只是一个个体。
所以单看一笔、一字或一行,自然不行。这是伟大的艺术的特点。在绘画也是如此。中国画论中所谓“气韵生动”,就是这个意思。西洋印象画派的持论:“以前的西洋画都只是集许多幅小画而成一幅大画,毫无生气。艺术的绘画,非画面浑然融合不可。”在这点上想来,印象派的创生确是西洋绘画的进步。
这是一个不可思议的艺术的三昧境。在一点里可以窥见全体,而在全体中只见一个个体。所谓“一有多种,二无两般”(《碧岩录》),就是这个意思吧!这道理看似矛盾又玄妙,其实是艺术的一般的特色,美学上的所谓“多样的统一”,很可明了地解释。其意义:譬如有三只苹果,水果摊上的人把它们规则地并列起来,就是“统一”。只有统一是板滞的,是死的。小孩子把它们触乱,东西滚开,就是“多样”。只有多样是散漫的,是乱的。最后来了一个画家,要照着它们写生,给它们安排成一个可以入画的美的位置——两个靠拢在后方一边,余一个稍离开在前方,——望去恰好的时候,就是所谓“多样的统一”,是美的。要统一,又要多样;要规则,又要不规则;要不规则的规则,规则的不规则;要一中有多;多中有一。这是艺术的三昧境!
宇宙是一大艺术。人何以只知鉴赏书画的小艺术,而不知鉴赏宇宙的大艺术呢?人何以不拿看书画的眼来看宇宙呢?如果拿看书画的眼来看宇宙,必可发现更大的三昧境。宇宙是一个浑然融合的全体,万象都是这全体的多样而统一的诸相。在万象的一点中,必可窥见宇宙的全体;而森罗的万象,只是一个个体。勃雷克的“一粒沙里见世界”,孟子的“万物皆备于我”,就是当作一大艺术而看宇宙的吧!艺术的字画中,没有可以独立存在的一笔。即宇宙间没有可以独立存在的事物。倘不为全体,各个体尽是虚幻而无意义了。那么这个“我”怎样呢?自然不是独立存在的小我,应该融入于宇宙全体的大我中,以造成这一大艺术。
(选自《丰子恺散文选》,有删节)
对比欣赏
一、文体不同,表达方式不同
《在声音的世界里》可以看作是一篇叙事性散文,作者熔叙述、描写、议论和抒情于一炉,表达了对文字的爱,对艺术的爱。《艺术三昧》一文以议论为主,是一篇议论文。
二、文章的结构与写作手法不同
《在声音的世界里》一文形散而神不散,看似杂乱无章,却传达出了人生因音乐而变得美好这一主旨。其实,所有的音乐都能让人找到精神的抚慰,灵魂的寄托,奋斗的动力。在音乐的旋律中感受到博大、伟岸、升华,激发听者共鸣。《艺术三昧》一文采用总分式结构,由吴昌硕的字说起,引出伟大的艺术的特点在于整体美,并以中国画和西洋画为例加以印证;再举摆放“三个苹果”的例子说明何谓“多样的统一”,最后延伸到阐述以此种审美观看待宇宙人生。
三、语言风格不同
《在声音的世界里》一文急管繁弦的叙写节奏和细致多变的感觉描写令读者耳目一新。《艺术三昧》一文语言隽永深刻,极富哲理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