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速、深入、独立思考:突发灾难现场报道的突破与延伸
——天津港“8·12”火灾爆炸核心区报道亲历
2015-03-16毛振华
□ 文/毛振华
快速、深入、独立思考:突发灾难现场报道的突破与延伸
——天津港“8·12”火灾爆炸核心区报道亲历
□ 文/毛振华
天津港“8·12”特别重大火灾爆炸事故的惨烈令世界震惊,如何通过及时、准确的一手报道,第一时间回应社会关切,特别是与不断衍生出的谣言“赛跑”,已经成为当前主流媒体记者攻坚的重点和着力突破的关键。记者历经11日天津港爆炸一线蹲点,对突发性灾难报道有了更深理解与思考。
前后方联动让准确报道跑出时效性
突发事件报道中,传统媒体的时效难以与新媒体特别是社交平台匹敌。新媒体平台中除记者团队的报道外,还集纳了网友现场的所见所闻,尽管迅速,但真实性往往有所不足。在这种背景下,传统媒体前方与后方互动的“保真”优势逐渐显现出来。
天津港爆炸发生在12日晚11时30分左右。当晚11时40分,还在北京参与专家调研的我接到了第一个朋友的爆料电话:“开发区这边发生爆炸了,跟地震一样,烟雾升起来几十米高,像蘑菇云。”听到朋友在电话中颤抖的声音,我第一感觉是:这绝非一般性的火灾、爆炸,很可能是造成重大伤亡的突发事故。
我在新华社天津分社负责滨海新区日常报道,在当地建立了广泛的人脉。鉴于事情重大,在搜索微信朋友圈、微博,确认有重大突发事件发生后,我又进一步联络在滨海新区工作、生活的多位朋友,进一步落实了事实及部分细节,并迅速抢发报道。在13日0时54分,新华社对此事的首条报道《天津滨海新区深夜发生剧烈爆炸 烟尘高达数十米》正式播发。报道不但明确了爆炸的事实,而且较新媒体平台的片段式与揣测式报道,对爆炸发生的时间(11时30分)、地点(滨海新区开发区周边)、现场描述(爆炸火光冲天,引发的烟尘高达数十米)、人员伤亡情况(有伤员送往附近的医院)等,从事后回顾看均较为准确,在主流媒体中率先发出了准确报道的声音。
随着事态严重性不断升级,在天津的文字、摄影、视频多位同事连夜分多路赶往现场,并于13日凌晨1时左右陆续到达爆炸事发地点。为进一步提高报道时效性,同时彻底释放前方报道记者写稿压力,我和同在北京的天津分社副总编辑刘元旭紧急在宾馆碰头,组成后方报道小组,通过电话、微信群等多种手段,整理来自前方的鲜活报道素材并快速成稿刊发。
根据前方反馈的信息,我在凌晨1时左右联系到距离事发地点较近的泰达医院院长陆芸。电话那头的她急匆匆地说,她正在赶往医院途中,而且“全院投入200多名医护人员参与伤员紧急救治,伤者多为玻璃、碎石扎伤,部分伤者伤势较为严重”“暂时没有收治死亡病例”。我一面紧急将这些重要信息结合现场了解到的情况撰写成稿件刊发,同时又将泰达医院可能收治有大量伤员的信息传递回前方。泰达医院在接下来的十多天里不但成为爆炸伤者救援的前沿阵地,也成为记者采访源源不断的素材源泉。
由于现场写稿条件有限,前方同事将采访的内容转而以口述的方式传入微信群里,这在当晚报道中被证明是最快捷有效的方式。当地政府官员、爆炸周边居民、医院伤者、亲历事件经过的货车司机……大量一手鲜活素材源源不断以口述语音的方式传进来。我则在后方快速整理成文字,并且分类组合成稿。《居民描述惊魂一刻:爆炸冲击如地震 现场涌起“蘑菇云”》《天津滨海新区爆炸抢险现场已有两名消防官兵失联》等现场权威报道源源不断地发出,有力地抢占了舆论阵地。
深入核心现场才能逮到“活鱼”
在这次报道中,各路媒体使出浑身解数,有关爆炸现场存有大量危化品、瑞海公司复杂关系网络、天津港消防员属编制外等众多消息被披露出来,发出原创首发报道也越来越难。要想从密集的现场报道中“突围”,率先深入核心现场就成为了关键。
得知国内外第一个对外报道汶川县城灾情的新华社解放军分社记者徐壮志随部队来到爆炸核心区后,我与其联系,并最终在他的帮助下随北京卫戍区防化团步入核心区,成为在爆炸发生后第一批随部队进入核心区的记者。
15日10时左右,我和徐壮志、牛纪伟两位新华社资深记者一道,抵达位于瑞海物流公司爆炸核心现场西北侧的路口。“你们确定要进去吗?从监测的情况看,里面可能有大量危险化学品已经泄露。”面对官兵的一再询问,我们三人都没有太多犹豫。毕竟到目前为止,所有报道只是围绕外围,仅有的爆炸中心点情况还是来自卫星图片,只有进入现场才有可能逮到“现场目击”的真正“活鱼”。
徐壮志、牛纪伟两位前辈穿上厚重的防化服,率先进入现场。笔者在外围等待时还发生了一个小插曲。两名身上有擦伤的群众火急火燎地从爆炸中心点南侧跑向部队集结处:“我弟弟就在瑞海,爆炸后联系不上了,我是专程从河南赶过来找我弟弟的。刚才我俩在里面听到有人在喊,你们能不能派人去救?”听到这一重要消息,现场指挥立刻带上由8人组成的小组前往营救,也正是这次救援行动将一位50多岁的幸存者成功救出。事发当时只有我一名记者在场,我在一旁记录下了发生的一切,为后来的救人首发报道打下了基础。
11时20分,当两位同事刚刚走出来,轮到我随部队第7组进入时,爆炸中心点再次传来频繁爆炸声,黑色的浓烟四起,部队决定暂时撤离现场。如果我一同撤离,就会错失这千载难逢的机会,更有可能成为我记者生涯的遗憾。于是,我从地上捡起一身防化服和防毒面具,在征得部队同意后,还是决定要进入现场“走一遭”。
沿着爆炸核心区北侧的马路走过,一路上满目尽是破损的集装箱碎片、被爆炸冲击波炸烂的货车和消防车,甚至还有碎成几块的消防队员制服,以及红色血迹,凸显着爆炸现场的惨烈,令人不忍直视。行进途中,甚至从一辆车头已经炸歪的货车驾驶室里传出收音机里的歌声,在一片寂静的爆炸现场显得格外刺耳。
步行20多分钟后,我从爆炸点冒烟的正北侧跨过一截水沟进入爆炸厂区。在事后才得知,我最初进入的这片被称作“运抵区”的区域正是氰化钠的主要存放点。在厂区里,眼前的集装箱、汽车全都碎得没了形状,有的汽车轮毂在爆炸高温中融化,滴落在车下形成一块块铁屑,地上还有大片裸露的电线。厂区里除了偶尔传来的爆炸声,最明显的是一股水流声,好像幽怨的哭泣。我找到了这股水声的源头,发现一股从东侧废墟中流出的水已经呈现淡淡的黄色。再往南走,集装箱的碎片摞成数米高,还有被烧成炭灰的物质堆积有三四米。
由于用防毒面具吸气,整个面具会贴在脸上,呼吸困难,我从脸颊旁抠开一条缝试图呼吸外面的空气,然而感觉到的却是刺鼻的酸味和辣眼的感觉。在临近已经积满水的大坑时,眼前闪现火花,耳边传来噼里啪啦的小爆炸声,我胸口感到一股推力,竟然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最令我感到后怕的是,当我试图沿原路走出时,在一片废墟中却差点迷失了来时的方向。直到疲惫地走出废墟回到主干路上,我才被等待已久的越野车紧急送往前方指挥部,在军医的帮助下喝下大半瓶生理盐水,才逐渐恢复体力。
这些最真实的一线所见所闻最终都出现在了《天津滨海仓库爆炸第四日:与生化部队进入核心现场目击记》《记者跟随生化部队进入天津港爆炸核心区的“见与闻”》两篇长稿中,首次独家向外界揭示了爆炸中心的真相,报纸转载量当天即过百家。
在身体恢复期间,之前进入爆炸核心区的部队传来救出一名幸存者的消息,这和我之前等待时的采访互相印证。我又紧急赶到解放军254医院位于泰达医院门前的临时救助点,从现场抢救的医生口中了解到获救者生命体征稳定,血压心跳略高,在媒体中首发报道了《天津港8·12爆炸点50米远获救幸存者病情趋于稳定》的消息。
这名幸存者被紧急送往254医院后,我走出抢救帐篷,这时5名从电视上看到消息和画面的家属前来辨认。我掏出手机赶紧给焦急的家属看我拍的抢救时的照片,并得到确认。我从他们带来的身份证上得知,这名被救者名叫韩凤群,这与他之前回答医生自己姓韩的信息得到了呼应。韩凤群亲属最终搭乘志愿者的出租车赶到254医院,与韩凤群相认。
这段小插曲式的采访经历既成为我新闻采访的宝贵素材,也让我为能够帮到他们而感到自豪。
▲ 2015年8月25日,抢险人员在天津港“8·12”事故现场抽排废水。当日,天津港爆炸事故进入第14天。截至8月25日下午3时,共发现遇难者人数135人,已确认身份135人。(郭昱/摄)
独立思考不盲从“真相”
这次爆炸事故中,舆论传播的一个重要特点就是真相与谣言“赛跑”。从企业负责人只峰为副市长的儿子、城管抢志愿者物资、CNN记者直播强制被删,到方圆一公里内没有生命迹象、滨海新区超市被抢,各种谣言之下,记者在报道中应更多一些思考的冷静,而不是被谣言“牵住鼻子”。
例如只峰为副市长儿子的谣言传出后,我们就在当地知情人中多方联系,了解到这位谣言中的副市长其实只有一个女儿,没有儿子。
对于网络甚至传统媒体传出的空气质量恶化,氰化物在爆炸核心区大量泄漏的传言,我每天早上8点多都会和徐壮志老师一道,来到位于爆炸中心点西侧400多米左右的高架桥上,观察爆炸核心点是否有明火及浓烟,周边空气中的味道是什么样的,现场风向往哪里吹,当地救援部队的主要行动和兵力部署等。特别是注意与在现场用设备监测空气质量的中国核生化救援部队、天津环境监测中心、河北环境监测站等权威部门的现场检测人员攀谈,了解仪器检测的爆炸核心点以及周边三公里空气质量数据,并在每天早上9时左右发出权威报道,给舆论纠偏。
每次带着问题的采访都会有所收获。16日,我们在部队前方指挥部与4位军事医学科学院的专家聊天时,他们就提出了要对现场救援人员、医护人员、政府人士、志愿者强化基本防护知识培训的构想,并提出要做好氰化物知识普及和群众心理干预,避免公众产生恐慌的建议。他们还通过对现场的观察,认为救援清理工作可能会持久,不能操之过急。这些建议在如今看来都颇具前瞻性,他们的建议经过我们的新闻报道传播,为后期救援清理提供了参考。
也正是这次采访,我们和这些专家保持了实时互动。在17日晚相关媒体报道爆炸现场发现神经性毒气,在社会上引起广泛关注时,之前采访过的军事医学科学院的几位专家讨论后一致认为,由于不具备产生的条件和环境,现场根本不可能存在神经性毒气,这或许源自现场仪器的误判。随着我们撰写的《专家:天津港爆炸核心区所谓“神经性毒气”之说属“重大误判”》刊出,这则报道迅速占据了当天大部分网站的头条位置,并被《人民日报》等大量纸媒转发,对舆论引导起到了很好的效果。
同样在爆炸事故后,有媒体报道了临近爆炸附近的海河闸岸出现大量死鱼的消息。这则消息尽管没有点出与爆炸的直接关系,但是受众却普遍容易联想到它与危化品仓库爆炸的关联,成为社会关注焦点。直到后续新闻发布会辟谣、专家解读以及与往年同时段对比,这些鱼类因缺氧死亡的真相才渐渐浮出水面。
从神经性毒气和海河死鱼两则新闻的报道及辟谣过程看,对突发性灾难事故中某些细节的报道并不应该哗众取宠。新闻报道在面对特别现象时,首先要做的不仅是单纯地呈现,让读者发挥自身想象力,更要对事件背后的原因有所独立思考和判断。即便是由于时间所限,也应尽可能通过对附近群众的采访,了解这种现象是偶发的还是年复一年都存在,避免报道与事实出现较大偏差。
尤其是对于比较敏感,容易引发公众担忧和国际关注的问题时,更不能草率地放出所谓“烟幕弹”,必须要将现象置身于独立思考的环境中,透过现象看本质。通过一篇深度或者连续跟踪的报道,层层剥开从中显露真相。
(作者单位:新华社天津分社)
编 辑 张 垒 leizhangbox@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