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路时空体下《长日留痕》主人公的人生转折
2015-03-16贺亚男南京大学外国语学院南京210000
⊙贺亚男[南京大学外国语学院, 南京 210000]
道路时空体下《长日留痕》主人公的人生转折
⊙贺亚男[南京大学外国语学院, 南京 210000]
巴赫金在他的著作中提出了时空体理论,本文将运用这一理论分析英国日裔作家石黑一雄的作品《长日留痕》。这部具有明显旅行特征的小说,体现了独特的道路时空体,在主人公史蒂文斯的整个旅行过程中,旅行的开始代表着他跨过了“门坎”并开始改变,六天的旅行让他对自己的工作和爱情有了新的认识,是他人生的重要转折。
时空体理论 《长日留痕》 门坎 转折
一、引言
前苏联文学理论家巴赫金在他的著作《小说理论》中提出了时空体理论,他将时空体定义为文学中艺术地把握了时间关系和空间关系相互间的重要联系。在时空体中,空间和时间是不可分割的,即时间是空间的第四维。“在文学中的艺术时空体里,空间和时间标志融合在一个被认识了的具体的整体中。时间在这里浓缩、凝聚,变成艺术上可见的东西;空间趋向紧张,被卷入时间、情节、历史的运动之中。时间的标志要展现在空间里,而空间则要通过时间来理解和衡量。①”这里表明了时空体正是不同系类的交叉和不同标志的融合,而在文学中,时空体的主导因素是时间。巴赫金认为,作为形式兼内容的范畴,时空体决定着文学中的人物形象。这个人物的形象,总是很大程度上时空化了的。
二、道路时空体视域下的旅行
整部小说都以这次旅行为重点和主要线索,显示了清晰的旅行路线,与路线交错的时间和所发生的事件构成了典型的道路时空体。巴赫金认为:“在一部作品范围内,在一位作者的创作范围内,我们能看到许多的时空体……一般说其中有一个时空体是涵盖一切的,或者是居主导地位的。②”《长日留痕》中,道路时空体是占主导地位的,我们可以看一下小说各个章节的标题:
1.序言:一九五六年七月,达林顿府;
2.第一天—夜晚,索尔兹伯里;
3.第二天—上午,索尔兹伯里;
4.第二天—下午,多塞特、莫蒂默之池塘;
5.第三天—晚上,德文郡,塔维斯托克附近,莫斯库姆;
6.第四天—下午,康沃尔郡,小康普顿;
7.第六天—晚上,韦茅斯。
叙述者首先告诉我们的是时间因素,在小说传统之中,时间是作家最注重的要素,而地点观念“在小说史上是发展比较晚的一项”③。作为一部20世纪的现代作品,《长日留痕》中的时间被强调出来,给了读者一个准确的时间概念。紧接着时间的是旅行地点,六天之内,史蒂文斯去了很多地方,观光风景、同当地人打交道的同时,回忆了自己的前半生,在有限的时间内,他个人的历史、达林顿勋爵的历史和达林顿府的历史被凝聚、浓缩。这时,我们看到道路时空体更倾向于一种人生道路时空体,即主人公回忆对自己的人生有重大意义和影响的事件,通过这些读者了解到了他的成长历程,或者说他的个人历史,而我们更加关注的是主人公在旅行中指向未来的变化。
三、“门坎”与成长
在六天的旅行中,史蒂文斯成为了一个不断成长(心理和认知方面)的人物形象。我们经常谈及成长小说(bildungsroman)中主人公会经历不同方式的成长,而“经历成长就是对人性的认同:人性本身是一个自我认知(self-realization)或临界(becoming)的连续过程”④。尤其到了现代,在英美批评家的眼中,主人公的成长未必始自幼年,而是从主人公的生命之行中提取出一个时间片段,将其放在整个人生的历史进程中,放大它对人生的存在意义和价值。成长小说里的成长,并不仅仅是生物学意义上的长大成人,而是指人对历史时间的认知与把握。一向工作态度严谨的主人公,在最后完全找不到任何站得住脚的借口来放弃旅行后,终于上路了。史蒂文斯离开达林顿府的那一刻,可以看作是他人生的重要转折点,他终于跨过了巴赫金所说的那道“门坎”。门坎时空体渗透着强烈的感情和价值意味,它是“危机和生活转折的时空体”,而且“在文学中,门坎时空体总是表现一种隐喻义和象征义,偶尔以公开的形式出之,但常见的是采用隐蔽的形式”⑤。在《长日留痕》中,史蒂文斯的出发是一种隐喻的“跨过门坎”,标志着他的生活开始出现了转折,即从深陷在过去回忆中、不为改变而行动的状态,开始走上一条面对当下、及时行动的道路。这种转变对于一个几十年来从未改变过的人来说是困难的,也是十分痛苦和相对漫长的过程。
刚开始的一两天,史蒂文斯不愿意怀疑或改变自己的世界观和人生观,仍沉浸在自我抬高的情绪中。洛奇也认为,作为达林顿府的男管家,史蒂文斯一直都是自豪的,他心中充满毫无根据的自我肯定⑥。他一路上都在回顾自己的光辉历史,坚信自己曾为世界局势之发展作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由于达林顿勋爵在后来臭名昭著,被报道在“二战”前曾是德国纳粹的马前卒,因此史蒂文斯一直羞于向人提及自己曾服务于这位业余的“政治家”。在过去的很多年里,甚至在旅途中,史蒂文斯都活在过去的回忆里,一直走不出去。在第二天下午的旅行中,史蒂文斯曾一度迷路。“我发现我身处在一条狭窄的道路上,路的两旁被浓密的树叶包围着,这使我很难知道周围的情况。那条路在前方大约二十码处突然拐了弯,这亦使我不能看清远处的情况。⑦”这段描写实质上反映了史蒂文斯内心的压抑和迷茫,他的道路十分狭窄,而路又转弯了,根本看不到远方。这次旅行成行的原因,表面上看是为达林顿府寻找新员工,而实际上,他的真正动机是接触肯顿小姐⑧。从旅行的第二天开始,他一直断断续续地回忆肯顿小姐的来信,并试图揣测自己想要的结果,即肯顿的婚姻很不幸,她很乐意重回达林顿府工作。但是,从开始出发,史蒂文斯已经在心中预知两个人的再续前缘是不可能的,这次会面在很大程度上是他对肯顿爱情的终结。史蒂文斯过去一直活在理想和幻想之中,现在跨出府门开始行动,在旅途中为自己的人生处境感到迷茫,展现了他的成长。
四、旅行终结与人生转折
就像大英帝国在“二战”后终将承认其衰败一样,史蒂文斯也不得不面对自己的虚空之处和不合时宜。他人生最大的转折发生在旅行的第四天。当天上午史蒂文斯与卡莱尔大夫同行时,他终于承认自己是一位男管家。如果说史蒂文斯一路上都在被遇到的人拔高,那么遇到卡莱尔则让他清醒地意识到了自己真正的身份及他工作的性质,也意识到自己对“尊严”和民主意识观念的过于狭隘。第四天下午在玫瑰旅馆与肯顿小姐见面,重修旧好只是史蒂文斯的一厢情愿,他只是利用这种幻想促使自己去见肯顿最后一次,以给自己一生的情感做个了断。
史蒂文斯现在已经能够主动说出自己的身份,已经不再幻想虚妄的爱情能实现了,他做回了真实的自己。在最后一天晚上,史蒂文斯在海滨小城的码头享受夜晚的美景时,他“主动”向一位陌生人吐露了自己的真实身份。他在这个陌生人面前哭了,一向不苟言笑、不知悲伤的史蒂文斯,在旅程行将结束之时,彻底释放了自己的情感。从回避到承认是一个复杂的过程,而承认也标志着主人公的变化,是放下过去的开端。
而史蒂文斯在感情方面终是纠结的,他与肯顿的会面没有在第四天的行程中讲出来,而是在第六天的晚上通过回忆来呈现的。读者还发现一个有趣的地方,整个旅行没有第五天的任何记录。可以这样认为,也许肯顿小姐对他的拒绝,给他造成了巨大的打击,但是这种切肤之痛,直到事后才令他肝肠寸断,才让他明白那种经历究竟意味着什么。这很可能是他旅行第四天晚上和第五天一整天的内容,心理的创伤总是在事后才能被回忆。创伤携带着一种使它抵抗叙事结构和线性时间的精神力量,由于在发生的瞬间没有被充分领会,创伤不受个体的控制,不能被随心所欲地重述,而是作为一种盘旋和萦绕不去的影响发挥作用。这种影响不仅持续的、侵入似的重返,而且只有在延迟的重复中才能被第一次经历⑨。所以,读者看到旅行没有按照严格的线性时间进行叙述,而是故意遗漏了一天,而这一天也恰好正是事件被充分领会的一天。
五、结语
巴赫金的时空体理论在今天已经不是一个新颖的理论了,但它作为小说理论,在批评史上是一个重要的突破,以往批评家只注重三维的空间,在现代物理学,尤其是爱因斯坦相对论的启发下,巴赫金的时空体为文艺批评提供了一种新的角度。《长日留痕》的主人公史蒂文斯发生的重要变化和转折与他的旅行密不可分,道路时空体下的主人公从一个沉溺于过去回忆、没有行动力的人,变成了面对当下、开始行动的人,越过“门坎”是困难的,但迈出这一步便是人生转折的重要时刻,是自我认知和改变的开端。
①②⑤ 巴赫金:《小说理论》,白春仁、晓河译,河北教育出版社1998年版,第275页,第453—454页,第450页。
③⑥⑧ 戴维·洛奇:《小说的艺术》,王峻岩等译,作家出版社1997年版,第64页,第170页,第170页。
④ Redfield Marc,The Bildungsroman.The Oxford Encyclopedia of British Literature.Vol.1.New York:Oxford University Press,2006,p193.
⑦ 石黑一雄:《长日留痕》,冒国安译,译林出版社2003年版,第117页。
⑨ 安妮·怀特海德:《创伤小说》,李敏译,河南大学出版社2011年版,第5页。
作 者:贺亚男,文学硕士,南京大学外国语学院英语文学专业在读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英美文学与文化。
编 辑:康慧 E-mail:kanghuixx@sin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