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诗经》和《楚辞》看乌鸦意象的演变
2015-03-16王晓玲辽宁师范大学文学院辽宁大连116081
⊙王晓玲[辽宁师范大学文学院, 辽宁 大连 116081]
院校平台·辽宁师范大学
从《诗经》和《楚辞》看乌鸦意象的演变
⊙王晓玲[辽宁师范大学文学院, 辽宁 大连 116081]
某一审美意象在社会、环境等因素的影响下,其内涵意义会有很大的变化。例如,代表北方早期文学最高水平的《诗经》把乌鸦看作吉祥富贵的象征,而早期南方文学的代表作品《楚辞》则视它们为惹人讨厌的恶鸟。促使这样两种完全不同的乌文化形成的主要原因有两个:一是不同的自然环境造就了不同的原始图腾崇拜;二是迥异的感情体会角度造就了不同的审美意识。
乌鸦 《诗经》《楚辞》 审美意象
在历史变迁中,任何一种审美意象都会有一个发生、发展、演变的过程,在整个过程中环境对这个意象的发展演变起着极其重要的作用,这可以很明显地从《诗经》和《楚辞》对乌鸦这一意象不同的态度中看到。
乌鸦在我国分布比较广,它们全身乌黑,相貌丑陋,喜欢吃一些腐烂的食物,叫声也很难听,所以在大多数人眼里,它们是一种不祥的鸟,被人厌恶。乌鸦经常出现在很多具有贬低意义的名称中:现代人把说话难听、不吉利的人称作“乌鸦嘴”;在《狐狸和乌鸦》的故事中它们甚至是愚蠢的化身。这种对乌鸦厌恶的观念从《楚辞》的字里行间我们不难看出。但在漫长的历史长河中,它们并不是一直如此运气不佳。在我国古代许多北方民族的意识观念中,它们曾经是一种神鸟,是吉祥富贵的象征,这在我国第一部诗歌总集《诗经》中有所体现。
乌鸦是一个在文学作品中频繁出现的文学意象。作为鸟类的一种,乌鸦本无所谓悲喜吉凶。但任何东西一旦进入文学领域,流连笔端,它们便开始了承载人类情感和信仰的漫长征程。乌鸦意象在我国古代文章典籍中是随处可见的,在民间传说中更是不可缺少的一部分。在人类漫长的历史长河中,它们被赋予了很多不同的审美含义,它们所蕴涵的审美意象极其复杂,那些审美形象甚至是截然相反的。在这众多形象中乌鸦的形象更是褒贬不一,有时是以正面形象出现的,而有时又是以一种极具不祥预兆的恶鸟形象出现。而在我国早期,从分别代表我国南北方最高文学水平的两部文学作品《楚辞》和《诗经》中我们可以看到,乌鸦在北方人民与南方人民心中形成了两种截然相反的审美意象:北方民族认为乌鸦是一种祥鸟,而南方民族则把乌鸦看作是一种预示着不祥、会给人们带来厄运的恶鸟。
《诗经》产生于以黄河流域为中心的北方一带,是北方文学的杰出代表,它可以充分体现出北方民族文化特色。《诗经》中的乌(乌鸦)是怎样的一种鸟呢?我们那么来看一下。
乌在《诗经》中共出现四次,分别出现在三首诗中。
一次出现于《邺风·北风》中:“莫赤匪狐,莫黑匪乌。”这里的乌是作为一种比较对象出现的。只是因为它通体黑色,故而拿来作为一种比较的对象,并无褒贬之意,也没有形成一种特定的文学指代意义。
《小雅·正月》出现两次:“瞻乌爱止,于谁之屋?”“具曰予圣,谁知乌之雌雄!”《毛诗》中释道:“富人之室,乌所集也。”这和诗经时代特有的一种原始宗教行为有关。在远古巫术盛行的时代,人们常常用乌来占卜财运。先民们把乌与吉祥、富贵联系在一起。正如《毛诗》所言,谁家屋顶有乌鸦停留便预示着谁家将有吉祥富贵到来。人们都希望他们停留在自家屋顶,给自己带来好运。如果乌出现并停留在别人家的房屋上,则常常引起观察者伤感一番:“乌鸦啊,你们到底停到了谁家的屋顶上了呢。”
乌在《诗经》所出现的四次情况中,《邺风·北风》中只是因为乌的颜色是通体乌黑的而临时拿来当作比喻的对象,与人们思想中形成的常见审美意象没有什么必然的关系,剩下的三次都是把乌当作吉祥之鸟来看待的。显而易见,创作《诗经》的我国北方民族人民把乌鸦看作财富的象征,把它当作一种喜鸟。
产生于长江流域、体现南方民族文化的《楚辞》,对乌就有另一种完全不同的看法。《楚辞》中有四次涉及乌意象:
《楚辞·涉江》“鸾鸟凤凰,日以远兮,燕雀乌鹊,巢堂坛兮。”《九章》“乱曰:鸾鸟凤凰,日以远兮。燕雀乌鹊,巢堂坛兮。露申辛夷,死林薄兮。腥臊并御,芳不得薄兮。阴阳易位,时不当兮。怀信傺,忽乎吾将行兮!”《涉江》和《九章》中出现的“鸾鸟凤凰”指忠臣,但他们已经渐渐远离我们;相反的,“燕雀乌鹊”代指奸邪狡猾的佞臣,而他们已登堂入室,在朝中占据要职。于《九思》诗句“实孔鸾兮所居,今其集兮惟。乌鹊惊兮哑哑,余顾瞻兮怊怊。彼日月兮昧,障覆天兮氛”中出现的乌鹊和上面所举的例子一样也是和鸾相对举的恶鸟。
《楚辞》中还有一处提及乌鸦。《天问》:“羿焉弹日,乌焉解羽?禹之力献功,降省下土四方,焉得彼山女,而通之于台桑?”“羿焉弹日,乌焉解羽?”后羿射日怎么射下了乌的羽毛呢?原来这里的乌与古老的金乌负日的神话有关联。上古时期,生产力水平低下,在自然的制约下,先民们渐渐意识到太阳在人们日常生活中有着举足轻重的作用,尤其是在农耕生活中。这样,他们渐渐对太阳产生了崇拜之情。怎样解释太阳东升西落的自然现象呢?他们发挥了自己的想像,把一种常见的事物而且与太阳有着相同运行规律(朝去暮来)的动物“乌鸦”联系起来,创造了“阳乌载日”的神话。
《楚辞》中提及的乌鸦意象除了在《天问》中涉及上古神话“阳乌载日”外,就是与屈原所独创的“香草美人”的形象相对立而出现的“臭草恶人”形象。《楚辞》中的乌鸦完全不同于《诗经》中的乌鸦形象,它所描绘的乌鸦带了很强的文学色彩,作者把自己对奸佞小人无比的痛恨与反感全部倾注笔端,一股脑地倾泻于这小小的乌鸦身上,让读者深深地感受到作者此时此刻的激愤之情。屈原的爱国之情多么强烈,他灌注于乌鸦身上的厌恶之情就多么势不可挡。
《诗经》《楚辞》对乌的截然不同的两种态度,从侧面反映出北方文化和南方文化这两种不同的文化系统中态度迥异的乌文化。那么,是什么原因造成这样两种完全不同的乌文化内涵呢?
1.不同的自然环境造就了不同的原始图腾崇拜
原始先民在自然的风云变幻中不知所措,他们无法抵抗自然的强大压力,对自然的一切事物产生了巨大的崇拜感,所以他们所熟悉的自然界的一切事物都有可能成为他们的图腾。“在动物图腾中,最早的可能是哺乳动物,因为哺乳动物的形貌、生理特征和行为与人较接近,较容易被认为是同类……所以远古先民选择了鸟作为自己的图腾”①,而且“图腾的选择很大程度上依赖于该地区的自然环境,取决于该地区的动物群和植物群。通常,图腾是该地区或相邻地区所拥有的存在物,无虎之地绝不会以虎为图腾,无狮之处绝不会认狮作亲属或祖先”②。
乌鸦随处可见,南北方都很普遍,那么为什么北方民族更容易对乌鸦产生崇拜呢?这就是南北方不同的自然环境造成的。北方人民特殊的生活环境和习俗在这里起了很重要的作用。我国北方之地苦寒,植被稀少,靠打猎为生的北方游牧民族经常为找不到猎物而苦恼。乌鸦以腐肉为生,牧民可以靠乌鸦领路,在打不到新鲜猎物时找到一些已死的动物充饥。出于对自然的崇拜,乌鸦就成了北方先民的保护神。比如,在乌孙族的神话传说中,乌鸦就是他们民族的保护神。他们的祖先昆莫就是由乌鸦衔肉喂大的;在满族的传说中,乌鸦是努尔哈赤的保护者,也是满族的保护神,满族的神竿就是用来喂乌鸦的,以这种方法来祭本民族古老的图腾祖先。而南方水草丰美,动植物种类繁多,生活安逸,常常出现在腐肉之上荒野之外的相貌丑陋、叫声聒噪的乌鸦理所当然地成为被厌恶的对象。
2.迥异的感情体会角度造就了不同的审美意识
一方水土养育一方人,北方民族长期生活的环境较寒冷,地域开阔,地广人稀,生长于那里的人们养成了吃苦勤奋、活泼豪放、不拘小节的民族性格。对于带领他们找到食物的乌鸦,会产生深深的感激与崇拜,而不会只侧重于乌鸦的外貌、叫声、生活环境等,即使乌鸦带给他们的仅仅是一些腐肉。而生活于南方的民族则不同。南方地区气候温暖,山清水秀,植被茂密,动物种类繁多,生活在其间的人们较少为吃穿发愁,他们不屑于跟着乌鸦寻找食物,在物质生活得到满足的同时有更多的时间纵情于山水之间,因而他们的感情更加细腻,生活较北方人民也精致许多。当他们看到通体乌黑、相貌丑陋、叫声难听、喜食腐肉、生于荒郊野外的乌鸦时,可以想见,他们的厌恶之情油然而生。
从古至今,乌鸦意象的演变极其复杂,从南北文化交流与融合方面来讲,北方的奠基文学《诗经》赋予乌鸦褒义,而产生于南方的《楚辞》却对它极力贬低。随着现代南北文学的交融,乌鸦这一意象已经一致地被推到了贬义这一方。可见,南北文学在不断的交流与融合中繁荣昌盛。
①② 何星亮:《图腾与中国文化》,江苏人民出版社2008年版,第9页,第9页。
[1] 何星亮.图腾与中国文化[M].南京:江苏人民出版社, 2008.
作 者:王晓玲,辽宁师范大学文学院在读研究生,研究方向:中国古代文学。
编 辑:张晴 E-mail:zqmz0601@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