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性别与叙事:乔治·桑小说《莫普拉》研究

2015-03-12郑朝琳

文学教育 2015年2期
关键词:叙事

内容摘要:性别与叙事研究已成为文学研究的一个维度。利用叙事学理论和女性主义理论来研究乔治·桑早期最精彩的小说《莫普拉》,可以看出在叙述者在讲述故事时的社会性别观念。乔治·桑通过叙述中的主题和人物揭示了女性在婚姻中“死亡”或者“虚无”悲剧,批判了父权制社会对女性的压抑和同化,表达了女性作家建立女性文本的希望和努力。

关键词:性别 叙事 《莫普拉》

《莫普拉》是乔治·桑的第五部小说,在1837年出版后受到好评,别林斯基赞扬这篇小说“内容深刻,富有诗意,讲述了一位坚强的、美丽、聪明的女性教化野蛮男性的故事”。[1]这部小说的叙述结构颇有特色,通过一个叙述者引出另外一个叙述者讲故事,这种技巧类似伊格尔顿所说的“文本含文本,叙事中包叙事的‘中国套盒结构”。[2]小说中的叙述者“我”不像其他男性叙述者一样,有着强大的自信心和掌控力,相反,“我”十分胆怯,夜晚在荒原上行走时,会感觉惴惴不安。工人们讲述的莫普拉故事让我“毛骨悚然”,甚至祈求作为读者的“你们会原谅”我“给你们提供的一篇阴惨惨的故事”。作为叙述者的“我”的判断力也是有限的,一方面在“我”的童年记忆中,莫普拉这个名字常和强盗联系在一起,另一方面,我“大概知晓这个老人传为美谈的故事”。各种信息综合起来,贝尔纳的命运对于“我”来说成为“一个需要解决的哲学问题”。[3]桑设计这样的叙述者,是为了引出最重要的叙述者,也是故事中的人物贝尔纳。热奈特把这种既是叙述者又在自己叙述的故事中充当角色的人物称为“同故事叙述者”,依据他们参与故事程度的不同,他们的叙述具有不同的权威力量。贝尔纳的主角光环使他成为有能力掌握话语权威,他嘲笑“我”为“小哥”、“柔弱的一代”,并将“我”变成了受述者,开始用第一人称讲述自己的故事。老年的贝尔纳作为老成持重的叙述者,以批判的眼光回顾他以前的自我,整部小说都以他的视点来叙述,这样叙述者被赋予足够的权威。所以,《莫普拉》从表面文本来说,是一位男性通过教育后走进婚姻的故事。从隐含文本来说,却是一位女性如何被迫走进婚姻最后归于沉默的教训。

一.叙述中的主题:婚姻与死亡

贝尔纳叙述了一个婚姻的故事:即他这位堕落的封建贵族青年,如何在女主人公的引领和教育下,成为资产阶级共和国的一员,并最终和女主人公幸福步入婚姻殿堂的故事。从叙述人所阐发的主题来说,这是一部关于女性教育男性的婚姻小说。贝尔纳起初被爱德梅的外貌所吸引,后来被她高贵的品质所征服,为了赢得她的爱情,他用了七年的时间来进行彻底的改变,最终有了美满的结局。如果按照男性中心主义的解读,贝尔纳虽然出身于臭名昭著的“强盗”家族,良心却未完全泯灭。在遇到女主人公之后,和对方达成婚姻协议后,帮助她成功逃脱莫普拉家族的魔窟。在爱情的激发下,他在乡村和都市中接受各种形式的教育和学习,后来又参加美国独立战争,使自己真正蜕变成为一个在智力和品德上都近似完美的男人。最终,在经历了审判风波后,他和爱德梅喜结良缘。在这种迂腐、传统的解读格局中,读者会同情贝尔纳悲惨的童年经历,会赞美他在接受教育之后身上所具有的各种美德,尤其会敬佩他对爱德梅几十年如一日的爱情以及为获得爱情所付出的种种努力与艰辛。如果是作者是歌德、莎士比亚、卢梭这样的作家,这样的解读也许会符合作者的意图。对于桑这样一位情感丰富且积极参加各种政治活动的女作家,这样的解读可谓走错了方向。从她独立创作第一本小说《印第安娜》起,她的大部分品都糅合了自己对生活的感知和体验,投射了作为女性作家的被压抑、被遮蔽的各种欲望。桑认为,“当时的法国,婚姻是对女性的合法奴役,婚姻中女性的声音被消除。”[4]桑一生拥有众多情人,却始终没有第二次走进婚姻殿堂,也证明了这个观点。

拉契尔·布朗斯坦认为小说中的女主人公“沿着她的肉体开辟出来的路线走向她的最终归宿,不是死亡就是婚姻。”[5]《莫普拉》的情节毫无疑问是朝婚姻方向发展,贝尔纳对自己故事的线性叙事有力地控制和支撑着这样的情节发展,中途曾经出现过一次爱德梅被射杀的潜伏的死亡情节。这个死亡之相,尤其是女性的死亡之相在文本中被贝尔纳多次叙述。男人的死亡与社会有关:贝尔纳的五个叔叔死于国家宪兵队的攻击;女人的死亡与婚姻相连,二者之间存在着隐含的联系。贝尔纳的母亲在成为莫普拉家族的成员之后,死于肠绞痛,后来证明是被他的叔叔若望毒杀。爱德梅的母亲嫁给于贝尔·莫普拉之后,死于同样的原因。爱德梅和贝尔纳都从潜意识感觉到婚姻和死亡的联系:她对神父说如果贝尔纳强迫她,她会在婚礼的当日自杀;贝尔纳在高烧昏迷时,出现了爱德梅死亡的幻觉,甚至要求她死后依然成为他的妻子。桑在婚姻和死亡之间建立的联系,实际上是在告诉读者:对于女性来说,婚姻就意味着死亡。女性在婚姻中是被动的、服从的,无法体现自己的主体性,所以在婚后必然是各种形式的死亡:或是肉体的毁灭、或是沉默的存在。作为个体的女性是无法在婚姻和社会中存在的,女性必须接受性别角色,妻子和母亲的角色才是社会给予女性的规定角色。对于女性,婚姻意味着死亡,那么对于男性呢?莫普拉家族的大部分男性贬低女性为动物,随意支配,而且厌弃婚姻;莫普拉家族正面形象的代表人物于贝尔,为了得到继承人在六十多岁时结婚;乡村隐士马尔卡斯清心寡欲,对女人笨拙胆小,乐于与狗为伴;好友若瑟认为爱情会干扰他对科学工作的热情,所以没有时间去寻找自己的理想情人。即使是主人公贝尔纳,也对除了爱德梅以外的所有女性贬低。桑认为对于男人来言,婚姻意味着传宗接代、意味着对事业的阻扰;女性或是男性欲望的实施客体,或是男人的对立面和威胁。这种女性“他者”的观点在西方源远流长,《圣经》中就有女性由男性肋骨造成的观点。早在游牧时期,两性之间就出现了不平衡。私有制更将女性局限在家庭之中,使女性必须屈从于男性。虽然19世纪法国大革命以平等、自由为旗帜,却没将女性的社会地位提高,反而将女性从公共领域排除出去,男性依然在家庭和公共领域占据霸权地位,女性只能成为伟大母亲和优雅妻子。这种家庭角色给女性带来的正是个性的消亡,在小说中就体现为“死亡”。桑不仅在婚姻和死亡之间建立了联系,还表明了法律对于女性是没有任何保护的。莫普拉家族的男性随意劫掠和强奸女性、孩子,却没得到惩罚。安托万和若望射杀爱德梅,只有前者被制裁,后者却被送回苦修院。正如桑在《印第安娜》中借助女人公所控诉的那样,“您的全部伦理道德,您的一切原则,无非是为了您那个社会的利益罢了,您把这些利益铸成法律……”[6],维护权益的法律也是男性意识的体现,只不过是强加于女性身上的另一道枷锁罢了。

二.叙述中的人物:存在与虚无

除了展现自己的故事外,贝尔纳还讲述了各式各样的人物形象。男性人物是叙述者重点讲述的对象,这类人物形象各异:落后贵族代表莫普拉家族,他们野蛮、凶残,是社会发展的阻碍力量;乡村哲学家帕西昂斯,从生活中积累智慧,在大革命中扮演了重要的角色,被推举为区里的法官;猎户马尔卡斯,奇特的外表下隐藏着正直的品质和高尚的勇气,积极勇敢地参加了美国独立战争;于贝尔·莫普拉,高傲冲动,恢宏大度,一心想要恢复家族的良好声誉;还有心地善良、缺乏判断力的奥贝尔神父以及智力平庸、讲求实际的德·拉马尔什少将等。贝尔纳所叙述的这些男性人物,不仅对他的智力和道德发展起到影响作用,而且都在战争、政治、经济等社会公共领域中发挥重要作用。贝尔纳通过他们的行动和语言展现了他们的男性气质,尤其是注重他们的话语特点,比如莫普拉家族强盗们的污言秽语、马尔卡斯的单音节表达等。贝尔纳特别叙述了帕西昂斯的语言,称赞“他的语言只属于他一个人,它由农民有限而有力的词汇和诗人最出奇的比喻组成……”[7]。贝尔纳还叙述了他是如何一步步地发出 “声音”的历程:从莫普拉岩逃脱后,他的言语支支吾吾,甚至没有能力说出一些礼节性的语言;接受教育之后,他变得十分饶舌,甚至用语言激怒了善良的叔叔。男性用言语和行动建构了他们在社会中的主体性和权威性,他们把自己视为超越性,通过重建伦理、制度或者法规来影响历史的发展。小说中的男性人物在文本中代表着男性霸权的不同存在形式,女性在这种强大的权威之下,只能依赖于权势语言,她的声音由男性来叙述,她没有权利发出自己的声音,男性叙述者具备建构女性身份的能力。小说中的女性,除了爱德梅和她的女仆布朗东小姐外,均是无名无姓。贝尔纳用地名、社会地位来称呼她们,或为巴黎上流社会的妇女、佃农的妻子,或为平民出身的姑娘们、金融界的妇女等。他不仅污蔑他遇到的所有女性,更是挑剔她们的语言,比如,他认为女仆勒布朗小姐叽叽喳喳,说话百无禁忌;巴黎沙龙中的几个女性尤其面目可憎,一个“很幽默,乱说俏皮话”,一个“看过孟德斯鸠的作品,对法官侃侃而谈”。有一位长相标致、一言不发的女性赢得了他的欣赏,当后来发现她言辞尖刻时,便开始憎恶她。贝尔纳喜欢的女性,如他所述:“十分练达,从不提出一个可笑或不合时宜的问题,从不与有才学的人对峙。这样的女子善于保持沉默。”[8]这样沉默的女性才是贝尔纳喜欢的类型,所以,在他的叙述框架中,爱德梅成为了这种类型的社会等级中的一名成员,而不是一个个人化的存在。

桑精心设计了女性是如何一步步地失去声音,最后趋于沉默,成为虚无的存在。从贝尔纳所讲述的故事看,爱德梅占据着主导地位、控制和引导着他的行为,赋予她某种女性的权威。在他们的爱情中,女性一直占据高高在上的主导地位,决定着男性的行动。女性克服了社会的偏见,成功地用她的女性能气质和能力,获得了超越于男性之上的地位和权威。而实际上,桑在隐含文本中向读者表明了这种所谓的权威无非是镜花水月罢了,是男性对女性的一种“虚幻想象”,女性表面的优越感实际是一种存在的“失去”。首先,爱德梅的故事由贝尔纳叙述,她从未在文本中发出过自己的声音。她的形象由贝尔纳展现给受述者,许多男性对她的称谓如圣母、仙女、天使、星星、鸽子等,代表着她在以贝尔纳为代表的所有男性心中所具备的道德和感情力量,依然是社会性别等级身份的象征。女人被剥夺了创造自己的权利,天使或妖妇的形象证实文学传统中牢固的意识形态。基于商品交换的原则,贝尔纳和爱德梅达成婚姻的协议:他带她逃离魔窟,她必须嫁给他。这项协议本身将她和他放置在不平等的位置,为了生存,女性必须和男性达成某种致自己于劣势的协议,这也预示着爱德梅在婚姻中的失声。当二者居于一处时,爱德梅的语言由贝尔纳转述;当二者分离时,她的语言由其他男性如奥贝尔神父或帕西昂斯叙述。书信作为女性发出声音的最主要途径,也被贝尔纳省略了。她给贝尔纳写了许多信来倾吐心声,后者只是文中讲述了最短的一封。书信使女性获得了叙述者的地位,也代表者女性声音的崛起,适用于建构“女主人公文本”,在此遭到了男性叙述者的有意限制,暗示着对女性声音的压制。小说中,爱德梅多次沉默,用贝尔纳的话所言,具有适时沉默的细腻本领。其中有三次很有代表性:当看到莫普拉家族的一员开枪自杀时,她恐惧地无法开口,失去了说话的能力,只能示意;当她为贝尔纳所指责的女性说话时,他用卢梭的观点来反驳,她就乐于赞同这种权威;当公众到处传播她被强盗家族强奸的谣言时,她无法采取相应的行动,只能以沉默对付。桑暗示了性别政治对于女性的潜移默化作用,女性在父权制社会中,如何从被动的“失声”到主动的“失声”。第一次的“失声”是由于外在原因,第二次是震慑于男性的权威声音,第三次是对公共话语已经选择逆来顺受。“失声”的背后是女性主体性的逐步消除,是一种从主动到被动的被消除。小说开始出现的爱德梅是颇有个性的,她提出成为贝尔纳的妻子而不是情人,表明了她不愿沦为无个性身份的性工具;她一味地推迟与贝尔纳的婚姻,暗示了她试图抗争不平等的协议所强加给她的命运。这时的爱德梅表现出对男性权威的抵抗,可在最后,在法庭审判时,她称自己的姓名为爱德梅·西尔维斯特里斯,代表着她对男性权威的接受和个性的褪去,因为这个名字是贝尔纳为她所命名的。所以,女人的“他者”地位,用女性主义的观点来说,是被男人所建构的。

综上,在这部由男性叙述者所讲述的婚姻故事中,桑鼓励读者积极阅读,通过发现叙事与性别之间的关系来捕捉到作者声音,从而把握到作者的真正意图。桑在这部小说中,实际上是通过男性在教育中完善和女性在婚姻中的“沉默”二者之间的巨大张力,提出了这样的问题:女性作为男性文明的启蒙者和开化者,推动了社会文明的发展,可为什么文明却使女性失去了权力,陷入了被奴役的位置。这个问题是《莫普拉》成为乔治桑早期作品中最精彩的一部,也使它成为了女性主义的一部经典作品。

注 释

[1]Lesley Singer Herrmann: Women as heroes in Turggenev, Goncharov and George Sands Mauprat, Ulbandus Review,Vol.2,No.1,1979:128

[2]Eagleton Terry: Editor's Preface. Emily Bront James H. Kavanagh. London:BasilBlackwell,1985:xi

[3](法)乔治·桑著,郑克鲁,金志平译:《莫普拉》[M]。北京:华夏出版社,2005:1-3

[4]Elena Patrick: Framing marriage: male narrators in romantic fiction by Mary Schley, George Sand, and Mariia Zhukova, Rutgers The State University of New Jersey - New Brunswick???Ph.D,2006:119

[5](美)苏珊·S·兰瑟著,黄必康译:《虚构的权威-女性作家与叙述声音》[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5:32

[6](法)乔治·桑著,冯汉津译:《印第安娜》[M]。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05:194

[7](法)乔治·桑著,郑克鲁,金志平译:《莫普拉》[M]。北京:华夏出版社,2005:64

[8](法)乔治·桑著,郑克鲁,金志平译:《莫普拉》[M]。北京:华夏出版社,2005:96-97

(作者介绍:郑朝琳,河南大学文学院2014级博士生,研究方向:比较文学。河南师范大学历史文化学院讲师)

猜你喜欢

叙事
浅谈《红楼梦》叙事风格的特色
电影《少年Pi的奇幻漂流》中的隐喻美学分析
澳大利亚二战后女性生活写作特点探析
主旋律影片《开罗宣言》叙事分析
满族说部中的英雄叙事模式
《叫我第一名》的叙事风格探析
《建党伟业》的爱国情怀叙事与当代启示
平凡人悲凉的温情与温柔的绝望
论晚清史词的“词史”特质
东方奇幻与眼球审美:对中国魔幻电影的解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