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折射人性光谱的地狱图景

2015-03-12

南方周末 2015-03-12
关键词:战俘营奉天战俘

⦾ 《日本盟军战俘营》

杨竞编著

福建教育出版社2014年12月

鄢烈山

以前看过一些以二战时期盟军战俘为题材的电影,《胜利大逃亡》、《桂河大桥》等,都是故事片甚至喜剧片。最近上演的美国传记大片《坚不可摧》,则逼真地表现了日寇残暴虐待美军战俘的历史,以致日本右翼叫嚣要抵制这部“污蔑”日本人的电影进入。

看了这部电影,我立即找出去年冬天得到的,福建教育出版社出版的新书《日本盟军战俘营》阅读。

“模范”战俘营

书名如此,却并非日本国二战期间关押盟军战俘营的全貌记录,只是作为背景材料大致介绍了一下日本的战俘营设置状况与管理原则,根本没有谈到影片《坚不可摧》所表现的日本本土战俘营。因此,这本书不如直接叫它所展示的对象《奉天盟军战俘营》(日本人以日伪时期的“奉天”即今之沈阳为本部,建立了专门用来关押日军从太平洋战场俘虏的美英等国战俘的集中营,日本人称为“奉天俘虏收容所”)。

然而,用这个“奉天”战俘营作为“日本盟军战俘营”的代称,也是有道理的。因为:

第一,它是日寇众多盟军战俘营的“模范”。在本土以外,日军在占领下的伪满洲国奉天、台湾,马来亚、菲律宾、泰国和香港、上海、海南等地设立了104处战俘营的本所及分所;往往是就地取材,例如监狱、学校、厂房等等,充作关押盟军战俘的场所;而这个“奉天俘虏收容所”建得最正规。设施齐全、功能齐备、管理人员专业;不仅有宿舍、厨房、理发室,还有专业医护人员和医院、操场等。其主营及司令部,位于今辽宁省沈阳市大东区珠林桥地区,并设有两个分战俘营。它是日本对国际社会搞欺骗宣传的样板,不仅日军宣传人员常来拍照,还先后三次接受国际红十字会的访问。至于如何弄虚作假强迫战俘配合演戏,这里就不浪费笔墨了。

第二,这里关押过几乎所有盟国在远东的被俘高官。战争初期被俘的准将以上将领76人,有72名在战争后期全部关在这里。其中,中将衔的,就有美国的温莱特和英国的帕西瓦尔等人;总督有,香港的杨慕琦、荷属东印度(即今天的印尼)的斯塔夏麦尔等人;以及,马来联邦大法官杜鲁蒂等高级文官。这是日本在战局不妙的后期,打算在经营多年的关东军地盘负隅顽抗,而以这些盟军高官人质备作谈判时利益交换的筹码。

第三,这里的千余名普通战俘都是经过精心挑选的盟军专业技术人员,为日寇从事军械零部件和军用物资生产。在“奉天”,置有三处“俘虏派遣所”,分别位于“满洲皮革株式会社”,“满洲帆布株式会社”,以及日本人的“满洲工作机械株式会社”。这是日本人“以战养战”策略的一部分,尽管《关于战俘待遇问题的日内瓦公约》是禁止让战俘服劳役的。

因此,研究和了解这个“模范”战俘营,虽是管中窥豹,但对于日寇在二战时期反人道反人类罪行,有一叶知秋的认知价值。

对战俘野蛮残忍

本书编著者杨竞,长期从事二战战俘问题研究,是这方面的专家。本书使用了大量历史照片,其中有些来自美国、英国、荷兰三家国家档案馆,或来自俄罗斯国家影像档案馆、英国帝国战争博物馆、麦克阿瑟博物馆等官方档案管理机构,也有来自国际红十字会档案局等诸多社会组织和商业图文机构的。有这么多的照片,这一沉重的题材读起来也就不那么累人了。

以下谈谈笔者读此书的情感反应,最主要的一条是,对人性光谱中恶善两极的感受。

所谓“人性”,我相信正如明代哲学家王阳明所言:“无善无恶心之体,有善有恶意之动,知善知恶是良知,为善去恶是格物。”人的天性本无所谓善与恶,但后天的认知决定了人们的善恶观与行为。

在二战时期那样的历史条件中,每个人的观念和行为都会受既定的社会环境影响,但是,即使同一民族同一群体的人,表现也不会完全一样。在“奉天盟军战俘营”,在这种地狱般的场合,人性的表现有善有恶,这里且说折射出的人性光谱的两个极端。

总的来说,日本国对战俘的管理是野蛮残忍的。你看,既然是从战俘中挑选的技术精英,是来为自己从事军工生产的劳力,照理就该像农民爱护自己的畜力牛马一样,不愿他们死去吧?奉天战俘营总计死亡252人,死亡率达16%,远高于纳粹德国的盟军战俘营死亡率1.2%。

这种虐俘似乎有日本特殊“国情”的背景。日本政府虽然签署了1929年版的《关于战俘待遇问题的日内瓦公约》,但是国会并没有批准加入这个国际条约。后来迫于国际压力而妥协,也只同意“事实上”执行日俄战争时期的战俘待遇原则,并向国际红十字会提供和交换一些战俘信息。若从文化“特点”上讲,日本人虐俘则合乎其“武士道”逻辑。遵照武士道精神,投降是对天皇和国家的不忠,是家庭和本人的莫大耻辱,战死疆场则是至高无上的荣誉。因此,日本人认为批准加入这样的公约,就意味着放弃了日本军人独有的精神优势,会使日军陷入被动境地。东条英机说得直白:“作为战俘活着,就该没有丝毫尊严。”日军“神风”突击队员们是深信这点的。他们在美军的重型轰炸机B—29轰炸奉天的日本兵工厂时,驾着轻巧的战斗机穿来穿去撞向美机,也确实造成了美军惨重的损失,以他们的自杀式攻击保护了日军兵工厂。

个人责任

不过,我不想将日军的虐俘,完全归因于民族或文化。也不想说,这是因为东西方人种和制度文化不同:二战期间,美军在德奥本土虐俘,也同样惨无人道,并不逊于日军和苏联。战争扭曲人性,仇恨与猜疑导致暴行。

这里想强调一下个人责任。

战后,美军上海军事法庭判决并处死了6名战犯,其中有一个叫桑岛恕一。他是奉天战俘营的军医,是战犯中唯一的军医。他的罪行主要是虐待战俘,包括参与毒打,动阑尾切除手术时不实施麻醉等等。显然,法庭认为,他的主观恶意超过了战场上许多日本将军和战俘营的日军官长。

在战俘营那样恶劣的环境里,作为受虐待的战俘,为了争取生存机会,人性卑劣与邪恶的一面特别容易被激发出来。同时,人性善的一面,就尤其显得高贵,令人感佩。

我特别崇敬的是美军士兵塔沃里。2014年,91岁的他,为自己在得克萨斯州的公墓买了墓地,并写好墓志铭:“分配食品的人。”“典”出在奉天战俘营时,士兵们就餐要用木桶把饭食从厨房领回营房,再分配到每个人。饥寒交迫的战俘们,本能地希望自己能多分得一点食物。分配食物的人往往因为纷争干不下去。塔沃里却把这份活一直干到走出战俘营,他赢得了难友们一致的信任和尊重。他非常珍视这份荣誉。他赢得每日饥肠辘辘战俘们信任的诀窍是:分发食物时,先把自己的饭盒盛上一份放在一边,并照此标准分发;如果谁觉得自己的那份少了,可以把地上他的那份换走。但是,塔沃里的那份从来没有被人换过。哎,说起来,这样子做好像很简单,可这个世界上有几个掌握分配权的人做得到!

此外,诸如,1948年8月27日,前来参加美军“战俘营复原(按:此词译得莫明其妙)工作”的罗杰·希尔斯曼,见到被解救的父亲,父亲沉默许久,然后说了一句:“儿子啊,你怎么才来?”此语令人潸然欲涕。

幸存的美军战俘奥利弗·艾伦回忆,有位难友因不肯向工厂的日本经理鞠躬,被单独囚禁了近三年,这种伤害导致他出现精神疾病;被解放后,军医决定先用飞机送他回美国治疗,他却在拉斯维加斯的旅馆里开枪自杀了!还有一些战俘熬到胜利,返回时坐的运兵船,却在冲绳海域不幸触雷。望着他们被解救后留下的充满喜悦的遗照,尤其令人伤感。

(小标题为编者所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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