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准问题，也给山西鼓鼓劲”

王儒林谈及山西严重的腐败问题时，语速平缓。

“有些对农民有利的项目，还是要继续搞啊。”

“胡部长要文物保护方面的帮助，我也希望得到教育方面的帮助。”

南方周末记者 褚朝新 发自北京

山西代表团，今年全国人代会期间无疑最受关注。

2014年，山西官场的塌方式腐败举国震惊。原吉林省委书记王儒林紧急入晋，接替原山西省委书记袁纯清。这是王儒林主政山西后第一次参加全国人代会。在山西官场遭受重创后，王儒林如何向公众传达山西的信心和希望，备受关注。

两会期间，南方周末记者连续多日在会场聆听和观察，在诸多细节中看到代表团面对媒体的不安与谨慎，以及王儒林试图带领山西人树立新形象的种种努力。

“希望你们找准山西的问题，也给山西鼓鼓劲。”2015年3月8日，山西团一名副省级官员对南方周末记者说。

为媒体准备“采访室”

3月3日，南方周末记者步入山西团单独住的万寿庄宾馆5号楼，一眼就看到张贴在酒店大堂的两张告示。一张是山西团新闻联络官的姓名、手机号和房间号。另一张是“采访室”的指示牌。

综观历年全国两会，像山西团这样特别为媒体准备“采访室”的情况并不多见。采访室在酒店一楼，是酒店歌舞厅临时改造而成，里面有桌椅，有专职服务员值守。来客一旦坐下，服务员会热情递上茶水。

全国人大华侨委副主任委员、中央第十巡视组组长令狐安接受媒体采访时谈了巡视科技部、中科院的情况，并回应了社会上关于他与令计划关系的传闻。令狐安告诉南方周末记者，外界一会说他是令计划哥哥，一会又说令计划是他哥哥，还有人传令计划是他儿子，“我跟令计划既非远亲，也不是近亲，仅仅是同姓而已”。

令狐安举例说，“令计划的儿子出车祸后，山西省延安精神研究会有两个同志到北京找我，见面就开始安慰我，让我想开点。我很纳闷，什么事啊？他们说，你孙子的事啊。我没有孙子，就问他们究竟什么事。他们说，令计划不是你儿子吗？”

“我当时问他们，我看起来真的有那么老吗？”令狐安告诉南方周末记者，其只比令计划大十岁。

在经历了2014年的官场震荡后，山西团面对媒体的谨慎，可以想象。一个与往年不同的细节是，山西团每天每次会议都要统计到访的非山西记者，并将到访媒体名单报送给每名参加会议的副省级官员和小组召集人。

今年两会继续改进作风，山西团的代表餐十分简单，每餐只有8个热菜，菜的品种少，且荤少素多。菜的总量少，山西团的代表们大多数时候都能达到“光盘”的效果。3月6日中午，南方周末记者去代表餐厅就餐发现，刚过十二点，菜已剩得不多。

南方周末记者吃完饭离开餐厅时，刚好路过王儒林所坐的桌前，王儒林笑着跟记者打招呼：吃完了？

“我知道， 我是焦点人物”

全国人大代表、中央农村工作领导小组副组长、原山西省委书记袁纯清，成为山西团备受关注的人物。3月7日，袁纯清告诉南方周末记者，他是否出席会议都会成为大家关注的焦点。

3月3日，山西团召开第一次全团大会，袁纯清没有现身，媒体纷纷询问袁纯清为何缺席。3月4日，袁纯清现身，在场山西团许多代表起立问候，袁纯清一一握手。

“我不来，媒体报道说我为什么不来；我来了也拍个照片报道。我知道，我是焦点人物，大家很关注。但我昨天中午吃饭也跟王儒林书记说了，我这样有点喧宾夺主。”

袁纯清告诉南方周末记者，他在3月6日小组会议上就山西腐败问题作了发言。会上他表示，曾在2014年山西领导干部任免大会上被免去省委书记职务时表示过检讨。

“党中央和中纪委严肃查处山西严重腐败，作为时任省委书记，我是坚决拥护的。山西出现系统性塌方式腐败，侵害了人民利益，败坏了党的声誉，也损害了山西形象。”袁纯清说，“尽管山西发生严重腐败问题是长期积累的过程，不是一天冒出来的，但有主体责任，我作为时任省委书记，是负有领导责任的。”袁纯清说经历过反腐风暴的山西，将“浴火重生”。

“我注意到您主政山西时，也曾经抓过干部作风问题。”听到南方周末记者这么说后，袁纯清笑着表示，“这些现在不好说，说了好像我在表扬自己，现在对我来说，更多的是吸取教训。”

袁纯清介绍自己的新工作时说，“感谢中央对我个人的关心，把我调整到中央农村工作领导小组工作。昨天有记者说，半年了，谈一谈。我觉得是给了我一个直接服务农民的机会。我在农村出生长大，是农民，所以对农民农村有感情。”

2014年，袁纯清曾回过一趟老家，“当年一起劳动的人里，有的人才六十多岁就去世了。我的心很疼。我们现在六十多岁的人，看我们的面色、手，还很红润，你去看看村支部书记，看看农民，五十多岁背就驼了。这说明农村有的地方很穷，农民还比较苦，城乡差别还是比较大的。”

离开山西后，袁纯清曾包村住户的山西农民去北京探望他，“我出差了，他等了我5天，给我带了两双布鞋。我问他，过去搞的一些项目是不是还在搞。”得知自己离开山西后包村的有些项目停了，袁纯清给当地县委书记打了电话，“我说，有些对农民有利的项目，还是要继续搞啊”。

新书记直面山西腐败问题

今年山西团，出现了三张新面孔。新任山西省委书记王儒林，曾是吉林团代表，入晋后成为山西团代表。原湖北省委组织部部长楼阳生，2014年6月调任山西省委副书记后被补选为山西团代表。去年9月，原重庆市委常委、市委原秘书长吴政隆调任山西省委常委、太原市委书记，也成为山西团的新人。

3月6日是山西团开放日。按惯例，山西团当日接受了媒体集体采访。王儒林在上百家媒体面前公开介绍了山西反腐。让人意外，新书记谈及山西反腐时极为坦诚。

王儒林说，山西腐败量大面广，从省到市到县到乡到村，都发生了严重的腐败问题；煤炭部门是腐败的“重灾区”，交通、国土等部门是腐败的多发地带，就连纪检监察、组织部门也发生了不少问题。像纪检系统，从原省纪委书记、常务副书记，两届四个班子成员都出了问题；部分市、县纪委书记，包括执纪办案的一些干部也出了问题。2014年9月以来，山西在纪检系统查处了117人，有56人被清除出纪检队伍。

此外，他指出，山西发生的严重腐败问题，不是个案、孤立的，是一坨一坨的。省级干部被查处了7人；市一级，太原三任市委书记、连续三任公安局长被查处；县一级，高平市连续两任市委书记、四任市长、一名纪委书记被查处；村一级，有一个市在查处“城中村”案件的时候，倒查出几十名党政领导干部。

当着上百家境内外媒体的面，王儒林坦承山西腐败问题的“严峻复杂”：贪腐的数额巨大，动辄就是几百万、上千万甚至上亿元。而且有的腐败分子不择手段。

“比如有一个县长，不仅受贿、收礼、收礼金，而且直接把财政的钱打到宾馆，从宾馆提取现金装到兜里。这个县长听说县里从民间收回了一批文物，亲自跑过去挑选了33件，直接就拿回家。纪委的办案人员找他谈话时，他还说，‘我是县长，你们没有权力跟我说话。”王儒林举例说。

王儒林谈及山西严重的腐败问题时，语速平缓，不紧不慢，用词生动，会场气氛活跃。3月6日，王儒林在记者会上用“一坨一坨”形容山西腐败的高发，在场记者们不少笑出了声。

南方周末记者在现场观察到，王儒林表示，反腐导致山西空缺省管干部约300人。“在空缺的岗位当中，包括3位市委书记、16位县委书记、13位县长。这些岗位不能长期空缺，但也不能今天提上来了，明天又进去了。”王儒林的这番话，引来现场一片笑声。

3月7日，王儒林在回答南方周末记者提问时表示，他入晋后“压力很大”。对于“治晋困难和办法”，他说，“困难就是我此前说的四个方面。”6日他曾表示山西腐败严重有四个原因，“一是没有从严治党，党不管党；二是没有从严治吏，权力失控；三是没有拧紧‘总开关，道德塌方；四是没有从严查处，养痈成患。”

他举例说，“比如，省里连续14年没有查处市委书记腐败案件。有一个重灾区的市，从2010年到2014年9月，近5年的时间，查处的重处分案件只有4个，移送司法机关的只有1人，而且只有5万元。所以现在一查就是一帮，一动就塌方。”

在小组会上，王儒林不时会和其他代表开开玩笑。太原市长耿彦波是山西团第一组召集人，王儒林是山西代表团团长、第一组成员。3月8日，王儒林跟耿彦波开起了玩笑，“我们俩的关系是辩证的。我有事要请假，你不准假，我还不敢走。”

9日，王儒林对8日有多名山西代表缺席提出批评，并以团长身份提醒耿彦波，“不是特别重要的事情，一般不要请假。”

与王儒林的大尺度相比，山西团其他代表就显得格外谨慎，基本不提山西腐败问题。“刚到一个地方任职的官员和在这个地方干了很多年的官员，肯定不一样。”令狐安说。

对山西腐败问题有难言之痛的山西代表，3月10日迎来了中央政治局常委、中纪委书记王岐山。王岐山参加山西团审议时指出，山西发生系统性、塌方式腐败案件，教训十分深刻，这个代价不能白付。忘记过去就意味着背叛，看待腐败问题要有历史、哲学和文化的思考。

王岐山也在讲话中给山西干部鼓劲。他回溯山西历史，称山西人民身上流淌着中华民族优秀文化的血液，为中国革命、建设和改革开放作出了巨大贡献。要唤醒历史记忆，从中汲取力量，把信心重塑起来、把精气神鼓起来。

《山西日报》报道说，“一番话让代表们倍感振奋、备受鼓舞”。王儒林说，王岐山书记的重要讲话生动、深刻、语重心长，听了后感到很温暖。

“团结一致” 求支持

除不约而同谨慎面对媒体，山西代表们还在为争取山西利益方面表现出高度一致的努力。

3月5日下午，全国人大代表、国务院副总理马凯到山西团参加政府工作报告的审议讨论。王儒林发言时说，“当着总理和各位领导的面，请求几点支持。”

王儒林表示，希望在治理采煤沉陷区时得到国家的资金支持，“我到山西后，发现沉陷区的老百姓太苦了。山西的煤70%都给国家做了贡献，希望国家在我们最困难的时候帮一把。”

王儒林还陈述了山西缺水的现状，希望国家支持山西的水利工程建设，“缺水的问题太突出了，这个问题不解决，不是制约山西发展的问题，是制约山西生存的问题。”此外，王儒林还提出希望国家把山西纳入“京津冀一体化”范畴。

马凯现场总结了王儒林提出的9个“希望中央帮助山西解决的实际问题”，现场要求列席的国办工作人员一一整理并逐一交办相关部委给予回应。

5日下午，全国人大代表、太原市委书记吴政隆发言称，山西的空气质量从前年的全国倒数第3变成倒数第14，有明显进步；此外，太原有173个城中村，改造资金将需要5000亿。一名山西团代表说，“这些应该在全团会上说。”

“他们让我3月10日在会上讲。”吴政隆回答。按照全国人大安排，3月10日中纪委书记王岐山参加了山西团全团会。

没有中央高层参会时，山西代表们则“瞄准”了列席的中央部委干部。3月7日，全国人大代表、山西省委宣传部部长胡苏平发言谈到山西文物保护时突然说，“我想问问，今天有哪些部委在场？”得知财政部和国家发改委均有工作人员在场后，胡苏平笑着说，“那就好，我希望我的发言起点效果。”

胡苏平介绍完山西保护文物的努力和决心后，提出了“山西在文物保护方面压力大、力量有限”，希望得到财政部和发改委的支持。

胡苏平讲完，全国人大代表、山西大学校长贾锁堂回头看了看坐在其后排的财政部工作人员说，“胡部长要文物保护方面的帮助，我也希望得到教育方面的帮助。”贾锁堂称，山西没有一所教育部直属高校，山西人才流失严重，希望发改委宏观把握高校布局时给予考虑。

胡苏平接过话对全国人大代表、太原市长耿彦波说，“希望市长以后对学校一定网开一面，对教育支持，怎么支持都不为过，不会让你们犯错。”

没有大领导和中央部委，省委书记王儒林到了，代表们也不会放过机会。3月8日，王儒林参加山西团第一组的分组讨论，全国人大代表、山西艺术职业学院院长李力发言，在较大篇幅介绍完该校的成绩后指出，“我们学校的教学面积只有32亩”。

贾锁堂当即笑着插话，“王书记，他的重点是32亩。”现场一片笑声。胡苏平则说，“今天借王书记的东风，让太原市长表表态。”王儒林鼓励该校创作出好作品争取政府扶持。

不难看出，王儒林正努力凝聚山西人的力量，重塑山西形象、重振山西经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