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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女一场

2015-03-12黄莉娜

广州文艺 2015年2期
关键词:放映员头发母亲

父亲离开我们已经五年了,我的钱包里一直放着一张照片,是我5岁生日那天拍的,父母坐在一起,中间站了一个小不点的我,他们都紧紧地捉住我的手,父亲把脸贴在我的身旁,笑得有型有款,母亲把乌黑的长头发甩到了一边,穿着整齐又时髦,对着镜头展开了灿烂如花的笑容。

这是我童年最珍贵的回忆,也是我这一生中,跟父母之间最幸福的定格。

父亲只有初中文化,年轻时的父亲当过县城电影院的放映员,三十年前,父母生下了我,他不知取什么名字合适,正值当时有一部前苏联的电影在县城里放映,影片里的女主角叫“莉娜”,电影里的莉娜,美丽、智慧,坚强和勇敢,父亲希望长大后的我,也能像女主角一样,用自己的智慧收获生活的幸福,于是,他给我取了一个当时看来十分洋气的名字——莉娜。

在那个娱乐文化资源贫乏的年代,一场电影,一张电影票,对于县城里人来说都是弥足珍贵的, 我经常要父亲带我到投影室里看他放影片,我喜欢坐在他大腿上,趴在小小的投影窗口向外张望,另一厢,他灵活地一手摆动着放映机,一手逐格逐格地摇动着影片胶卷,一束光影射到大荧幕上,男女主角就在那凄风苦雨下演绎着他们的悲喜人生,我喜欢看父亲工作时的样子,是那般的专注和认真,驾轻就熟的功夫,父亲还是那么的一丝不苟。

散场后,父亲收拾着东西,我瞪着一双无知的大眼睛,摇着头对他说:“爸,我长大了要当个电影演员,那样,无论我到哪里,您都可以每天都见到我了。”父亲用卷曲的电影海报轻轻地敲了一下我的小辫子,假装生气地说:“你就想爸爸做一辈子的放映员,那么一点出息?呵,爸爸是要赚钱好好养你跟你妈妈的!”我麻利地接过了父亲给我的电影海报,打开一看,是上影的新片《快乐的单身汉》,我知道,又是父亲用来修补房间墙壁上的窟窿。

人生如戏,我当然没有当上电影演员,父亲也没有做一辈子的放映员,意想不到的是,上天给他的是这样的戏剧人生。

我11岁那年,正值壮年的父亲因一场突然袭来的车祸,落下了终身残疾,经过了三年的医治,才初步康复,我和母亲也从舅舅家里搬回了父亲身边居住。

从那时开始,我发现,父亲变了,原来就内向话不多的他,由于受伤后口齿不清,性格变得更懦弱封闭,原本往来的朋友,也因为父亲乏味的言语变得疏离,除了上班下班外,父亲就只与我和母亲在一起了,但我知道,父亲没有变,他爱我和母亲的心是没有变的。

初三那一年,我在紧张地准备着中考,一天早上,我正要上学,门外一位老汉叫着我的名字,我伸头出去张望,他笑了笑说:“妹子,是你啊。”“哦,是我,什么事?”只见老汉小心翼翼地递给我一瓶鲜牛奶,告诉我:“你爸给你订的。”我接过那瓶还有余温的牛奶,看着老汉骑着自行车扬长而去的背影,想起了前几天,父亲曾背着我出神地看着一张宣传单张,又从口袋里掏出几张皱巴巴的十元钱,数了又数,我瞄了一眼那张宣传单,写着什么“高峰纯奶”。当时我也没有为意,原来,他为我订下了三个月的牛奶,那可要二百多元啊。这是当时我们家里一个月大部分的收入了。

晚上,我在微黄的台灯下复习功课,父亲回来了,他走到了我的身边,坐下来,笑眯眯地问我:“牛奶好喝吧?”

“嗯。”我头也不抬地回答。

“好味道就行了,我知道您不喜欢爸妈生下弟……”父亲还想说下去。

“爸爸,快考试了,我要复习功课,别的不想说了。”我不耐烦地插了父亲的话。

父亲自觉无趣地站了起来,走开了。

父亲走后,我怎样也写不下作业,我抽泣起来了,小声的,为什么,是为什么,我也说不清我当时的感受,我只知道我的眼泪像小线一样,从眼眶里狂飙出来,流到脸颊,像小雨点似的滴到我的作业本子上,打湿了一大片,我的泪水,因为感动,还是因为无奈,我心里也弄不清楚。

16岁那年,我要离开家到肇庆读书了,我知道这笔学费来之不易,是父母从亲戚那里东挪西借回来的,父亲和我来到了学校里破旧的宿舍,他忙里忙外地为我打点一切,吃过中午饭后,他就与我话别了,我站在学校的门口,看着他的背影,那是初秋,他穿着一件几年前的外套,宽松又单薄,脚上的皮鞋是在家里特意用皮鞋油擦过的,明亮又洁净,他一边刷鞋时,一边跟母亲唠叨,“明天要送女儿去学校了,那是城市哦,我要穿得体面些。”

那一次告别,他走着走着又回头看看我,示意要我回去。我望着远去的他,向他招了招手,红着眼眶,心里那句话,始终没有说出口:“爸,您保重了。”

往后的岁月,我一直忙着在这个城市里打拼,偶尔给家里几个去电,问候一下父母,每月寄上固定的生活费用给他们,每次回家也是匆匆的几天,只记得,每当我到家时,父亲都会在家门口的小巷里等着我,他老了,左眼已几乎失去了视力,他是用手摸着路边的墙壁步履蹒跚地慢慢走过来的,见到我回来,他总是笑逐颜开,还要忙着帮我提行李……

2009年5月的一天,我听说父亲这段时间身体不太好,于是我向单位请了假,回家一趟,那一次见父亲,脸色发黑,精神有点憔悴,举止也显得更笨拙了。

晚上,他洗了头,我拿起吹风筒,把热风吹向父亲潮湿的头发,这是我今生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为父亲吹头,我记得那天,父亲的头发洗得很干净,满头都是清香,我触摸下去,柔软而稀疏,我慢慢地帮他一根根地梳理着,逐层逐段地吹干,一边吹一边关切地问父亲:“吹风会不会太热了?”从父亲蓬松又参差不齐的头发看得出,他已经很久没有理发了,父亲的头发没有染过,花白花白的。我知道,父亲这些年过得不容易,病情几次反复,让他身心都受尽折磨,人也老了很多。

“爸,明天我带您去理发,好吗?”我靠着父亲的耳垂边轻轻地说。

“好啊,好啊!”父亲像个孩子似的高兴地点着头。

想不到,就是这个晚上,父亲又病发了,往后的半个月,在医院里,他的病情是每况愈下,6月初,父亲终于永远地离开了我们。

在父亲的遗物里,我带走了一本陈封多时的像册,册子里全是父亲年轻时的黑白照片,我意外地发现,当时二十出头的父亲,刚刚出来社会工作,曾到过肇庆七星岩、牌坊等我熟悉的地方游览。年轻的父亲,英俊又神采奕奕,意气风发,可谓是帅哥一名,同样是年轻的母亲依偎在他身边,男才女貌,甜蜜而温馨。

原来一切都是天意,我亲爱的父亲,您的女儿和外孙,从今以后就居住在这个您曾经形容过的美丽如画的地方了。

今天,我又再一次翻阅着父亲的像册,翻至最后一页时,我合上了眼,低下头,轻声地说了句:“爸,我们到家了。”

黄莉娜:80后,文学创作三级。做过记者、编辑。在《羊城晚报》、《深圳特区报》、《西江日报》、《肇庆都市报》、《清远日报》、《西江文艺》、《江门文艺》等报刊发表过作品。现供职于肇庆市文学艺术界联合会。

责任编辑 刘 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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