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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漫长夜

2015-03-12王月鹏

广州文艺 2015年2期
关键词:漫漫长夜内心

远方扑面而来

那些幽暗的,蒙昧的,我所自感沦陷的和难以自拔的心境,因为一场风的到来,突然变得清晰起来。我无法想象,在北京闷热难熬的五月,在空调还没有开始启动的日子,会有一场风突然降临。我呆在房间,并没有走向风中,只是在窗前听到了风的声音。目力所及,全是钢筋混凝土的建筑,它们岿然不动,丝毫看不出风的痕迹。我听到了风声,低沉的倾诉在某个角落盘旋,像是在追逐速度,又像有一些不忍离去的依恋。对面楼房的某个窗口,一块红色小手帕在不停地飘摇,与风声构成了互为验证。我站在窗前,是一个沉默的倾听者。

一场风将狂热带走。一场风让我恢复了正常体温。一场风,在突然之间让一切都变得清晰起来。

我想去追逐这样的一场风,告诉它多年来不曾说出口的一句话。这个在人群中一直保持沉默的人,想与风说说话,让风把他的心事带向远方。

在风中,我们曾经相互祝福。

在风中,我们走向彼此的远方。

不必刻意选择和告别,长路会把你从人群中区别出来。那些被名利驱使的人,如果仅仅是受了名利驱使而走到终点,那将是真正绝望的终点,途中的所有快乐都与他无缘,沿路的花草,飞舞的蜂蝶,还有那些相遇的人,统统视而不见,失之交臂。走过,仅仅是走过,也许这才是最大的悲哀。

倾听驳杂的声音,我努力接纳那些以前不接纳的,试着理解那些以前不理解的,只为了不错过一分可能性,弥补自身的局限。我愿意把所有声音都视为对以前那个我的一种丰富。文学是一个人的信仰。怀揣这个信仰来到这里,我知道该做什么,该怎么做,任何与信仰相悖的念想,对我来说都是歧途。

一场风选择了远行。我听到树叶在窃窃私语,谈论一场风的昨天和明天。风过无痕。风在我心中留下的刻度,无人知晓,那些隐隐的痛时刻提醒我,风曾经从心头碾过,留下关于永恒的密语和忠告。

远方扑面而来。隔着窗玻璃,我看到了风的盘旋,黑暗在呼啸。

冷的雨

夏日闷热,整个世界就像一片即将引燃的火。一场雨就在这个时候选择了降临。雷声宛若睡梦中的呼噜隐约可辨,当我醒来,它们随即消逝,以致无法确认。

雨的声音,单纯而又执著。

雨在下。我不敢打开窗户,怕蚊蝇窜进屋来。

这是北京。我的家在遥远的海边。飘落北京的这场雨,是站立起来的海。所谓航向,所谓定力,对我都是一个考验。

龟裂的心田,其实一直在渴望雨的润泽。它的突如其来,它的不可抵挡,让这个循规蹈矩的人茫然不知所措。一场雨,带着天空的叮嘱,落在我的脚下,这人世间巨大的瀑布,掩不住我的茫然和忧伤。在世界即将被擦燃的时刻,这场雨降临,一如那些一本正经的表情,最终经不起一个玩笑的打击。本想用这段不接地气的生活来梳理自我,结果却变得更加混乱和糟糕。我理解我的孤傲,以及拒绝别人走进内心的警惕,这个世界的人与事时常让我受到伤害,一种不信任感牢牢地在心里扎根。

外面飘着雨。空气是湿润的,我的心里生出一些不可捉摸的情绪,有点颓废,有点迷乱,有点说不出的沉醉。这样的一个午后,我一个人枯坐着,若有所思,倾诉的欲望格外强烈。我本是一个理性的人,却无法理性看待这样一份倾诉的欲望,这一刻的光阴,把我生命中的某些东西放大了。恢复记忆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因为勇气的匮乏。有些话并没有经过大脑,它们脱口而出,成为懊悔的所在。我知道自己做了什么,不知该如何面对。生活有着若干侧影,我在清醒的时候几乎完全略过了它们。那天我们从餐馆出来已经临近午夜,外面依然飘着细雨。雨是凉的。走出好远才恍然意识到,我们走错了路,在这个陌生城市,我们分不出东西南北,于是循着来路返回餐馆,从记忆里搜索应该去往的方向,一次次地走出去,一次次返回,我们总也找不到回去的路。这条短短的路,有些东西倒塌了,我无法客观描述这种倒塌,正如有些内心的微澜,只存在于眼神相撞的刹那。在路的拐弯处,片刻的迟疑,我看到人性的裂缝。有些事物凸显,有些事物隐退,我的多年来被包裹的内心,此刻被以玩笑的方式层层剥开。我所看到的和经历的现实,是一道刺眼的白光,恍若隔世,不知今夕何夕。

一个失眠者的梦呓,对于漫漫长夜意味着什么,对于姗姗来迟的清晨又意味着什么?

此刻,陌生的城市飘着冷雨。

提前被忘却的明天

我总是忘却。时常在事情尚未发生之前,就已经开始了忘却。

昨天对我来说只是一条来路的方向,具体的步履边走边忘,路边的景致偶尔被我留意。我并不在意它们是否会记住我,记住一个埋头专心走路的孤独背影,在我被他们忘却之前,我对他们的忘却已经开始。那些所谓重要的,那些所谓不重要的,都在我的忘却范畴之内。我不知道我想记住一些什么,什么才是值得记住的事物,走过了这么多日子,我依然是一个较少有记忆的人。这些年来,我习惯了忘却,并且不介意被忘却。这是我对昨天的态度,也是对于明天的期望。可是,我不知道该如何度过今天。

我曾试图为自己的坏记性找到一个可以心安的理由。我说我心里装着的是关于未来的事物,昨天已然逝去,该记住的终将记住,该遗忘的索性就遗忘吧,一些生命刻度已留在心上,它不需要呈现,不需要言说和阐释,就像忘却的发生,并不需要刻意。

日常的生活被漫不经心地打发掉了。一些模糊的场景偶尔在我的眼前闪现。菜农脸上的皱纹,守在菜摊前等待顾客的表情,我记住了。走在大街上,我永远无法认出这个具体的人,然而我记住了他的表情,每一个拥有这种表情的人,都是我似曾相识的故人。

似曾相识的感觉,让我忍不住开始了对自己的探寻。有些东西一直隐藏在心底,我想在它们消失之前,发现它们,认识它们,也许这是最好的挽留。挽留并不是唯一的选择。重要的是,它们曾在我的心头停留。我爱这些幽暗的事物,胜过对阳光的言不由衷的赞美。如果明天是一个梦,我愿意选择拒绝,并且提前开始遗忘。我的遗忘是一种刻骨铭心的麻木,我以麻木的方式回应更为巨大的麻木。对于那些将要到来的,还有已经远去的,我一直站在这里,站成了一座雕塑。这冰冷的存在,一直保留着不为人知的切肤之痛。

我们不仅仅活在当下。我们其实更多地活在昨天和明天,所谓回忆和憧憬成为生命中的主体部分。回忆无需战胜憧憬,正如憧憬不必取代回忆一样,它们其实是同一个存在,是活着的确证。如果明天仅仅是一个梦,我想让它在今天就醒来。我不惧怕失眠,不惧怕漫长的夜路,我已习惯了一个人去走,一个人面对。我不是在面对所谓的明天,我是在面对自己。当我面对自己的时候,诚实是必须的。

然而有些事物,我永远记住了。它们拒绝言说,它们沉在我的心底,时常在某些时候跳出来,质问我:果真是这样的吗?

这是珍贵的提醒。这让我走在人群中时刻保持了一份自觉,时刻记着我所要去的地方,与他们并不相同。我们只是某一段路上的同行者,还有一条看不见的路,在等待着我孤独去走。

漫漫长夜

夜晚是有纹路的。沿着夜晚的隐秘纹路,我走下去,并不是走向黎明。我走向了作为一个人的灵魂深处,它与黎明无关,与远方的道路和无数的人们无关,与所谓的梦无关。

它与什么有关,我说不清楚。

我们都是爱着漫漫长夜的人。我喜欢冬天,是因为冬夜漫长,因为寒冷而少有蚊蝇飞舞。在孤寒的尽头,有一抹灯光一样的暖意,胜过了所有熊熊燃烧的火。

长夜的灯下,是另一种生活。我把那些所谓的生活规则拒之门外,并且佯装认可和接受,它们是日常的一部分,是理所当然的现实。事实上,它们从来就不曾有机会进入我的内心。走在人群中,我对每一个人保持友善,但是极少有人可以真正走进内心。为了最卑微的艺术,我固守这样的一份傲慢。

在漫漫长夜,打开自我,认识自我,然后珍存和维护自我。我们在那个院子里散步,把漫漫长夜当作一个玩笑,轻松地言说。我一直在想,除了“漫漫长夜”,还有哪个词语可以更好地概括那些不言而喻的共同感受?我们都在各自的房间里读书写作,相互勉励和援助,向着心中的信仰挺进。有过这样的夜晚,那些日子是无悔的。在漫漫长夜,我所面对的是我自己。我逼视自己,质问自己,为白天说过的话与做过的事而深深愧疚。耻感,是我无法摆脱的体验。

一本书的标点符号集体失踪,我的阅读仍然无法停止。眼睛在书中浮光掠影,心和大脑是无法介入的,思考变成一件虚无的事情。

一些恐惧像细小的盐,在我每一天的生活里出现。我还懂得恐惧,这是否意味着我并没有彻底麻木?已经很少有人愿意选择这种苦行僧一样的生活。这份沉重是不合时宜的。时常有年轻朋友问我:现在已经不错了,到了好好享受生活的年龄,何必还这么辛苦,这么与自己过不去呢?

我似乎一直在与自己过不去。我的心里装着更多的牵挂,它们与虚渺的星空有着千丝万缕的关联。

想起某个情景,那个冬日的阳光很好地照在身上,一个历经严寒的人,对每一缕阳光都抱有感恩之心,这是别人很难理解的。

一股凉意从骨髓中呼啸而出,像那些黑暗在黑暗中呼啸。

密 码

从一次次的迷失中,我意识到了潜伏在内心的那个密码。可是,我早已记不起它,我连自己的内心都无法打开,却一直在梦想打开整个世界。

我带着无法破解的密码走在路上。我并不在意暗处的窥伺,所有的隐私其实都逃不过一双来自高处的眼睛。我知道在哪个相似的路口将会遇到什么样的人与事,我知道并不遥远的前方被我越走越远,不管多么仓促和潦草的旅程,都来自上帝之手的安排。我原谅自己忘记了打开自我的密码。生命本来就是一个巨大的谜,我对这个谜始终怀有好奇和敬畏之心,谜底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个谜的展现过程,以及我对这个过程的态度。所有的秘密,都终止于将要彻底展现的刹那。

这个世界瞬息万变,变化与变化相互交织,未知与未知互为印证,也许魔幻的、荒诞的表情,才是最有效的表达方式。以魔幻应对魔幻,以荒诞回答荒诞,这不仅仅是一个艺术表现形式的问题,也内在地包含了一个人在认知世界方面抵达的层面与深度。

我的忘却从很久以前就开始了。不忍回首的童年记忆,那个孤独的孩子是怎样跌跌撞撞地走到今天。终于有一天,我突然意识到,因为童年记忆的无法打开,我的写作是无根的。我的所有的飘忽,所有的与世事的隔膜,似乎都可以从这里找到症结。成长是唯一的选择。马拉美说过:“用一种母语之外的语言写作,才可以真正将萦绕于童年岁月中的心结释放出来。”对于母语之外的语言,我更愿意理解是童年话语和此刻话语之外的语言,也就是彼在的语言。我极少碰触童年记忆。事实上,我在努力淡忘它们,而不是让它们在笔下一次次地走过来。我知道这是为什么。也许有一天,我将真实地写下它们。

我希望我的双脚永远是扎在大地上的根。

这不是一条被复制的路。因为我从这条路上站起,最终也将从这条路上倒下,所以我懂得这条路的每一次脉动,懂得这条路在之前和之后对我意味着什么。

密码并不必然地导向所谓秘密。很多人用一生破解了某个密码,打开神秘盒子,里面储存的,不过是人世间的一个最简单的常识。

不知来自内心哪一部分的力

关于嘈杂,关于慌乱,关于莫名的悲伤,我时常不知该如何用语言来表达它们。当我试图表达的时候,总会陷入更大的困境,一方面我说不清表达的目的何在,我一定是在寻求某种和解;另一方面,用一个个词语和句子写下内心最复杂的感受,写下即是终结,我的表达事实上并没有赋予那些感受更新和更深的意味,反而让我陷入自绝的泥沼。这与日常中的矛盾和犹疑并不是一回事,它们是属于我一个人的,也许永远只能属于我一个人。

巨大的孤独,还有与孤独相处时不知来自内心哪一部分的力,从来没有停止侵袭我。我的心安,因为侵袭的存在而存在。我一次次在重复的,就是迅速回到内心。每天,从远离人群的地方走向人群,我只允许自己短暂地迷失。那些看不见的路,就像一些潜隐的可能,我将自己托付给这样的未知。

我们活在生活里,也活在自己的身体里。身体是我们与外界沟通的一个载体。我的心,是不会轻易示人的,更不会轻易容许别人的闯入。我的心是一个小小的世界,我是这个世界里脆弱的王。当这个小小的世界与外面的世界发生碰撞,摇摆和动荡将是注定的遭遇,我的犹疑和疼痛都是真实的。

我承认我的犹疑,我的犹疑更多的是一种内心挣扎,它与对这个世界的不相信有关,与对生命意义的质疑和追问有关,不管怎样,它拒绝左顾右盼。我对那些左顾右盼的人有一种本能的厌恶,我的犹疑更多的是一种内在力量,任何外力对我的选择和判断都不可能产生根本性的改变。因为自信,所以释然。

可是,我依然想说的是,我不喜欢被打搅,也不想见太多的人,所谓体面所谓名利所谓权力对我来说毫无意义,我只想过一种不后悔的生活,只想活得更像我自己。

黑暗在呼啸

参加一个诗歌朗诵会。那些沉痛的诗,那些情感被以激昂的方式展现与抒发,我坐在台下,看着台上的抒情者,心中有些难受。这是我想看到的诗歌朗诵吗?这是那个已经故去的诗人写作这些诗歌的初衷吗?他们缺少一种素朴,一种历经后的明白,一种压住情感的表达。后来我又想,毕竟他们是学生,在最好的年龄并没有经历那些挫折与黑暗,不懂得该如何进入和表达它们。

“在一切我们判定为噪音的东西之外,总还有另外一种声音预告一切声音的终结。当我勉强听到自己胃和心脏的声音时,黑暗在呼啸。”(费尔南多·佩索阿)

黑暗在呼啸。我们的呼吸被黑暗挟持着,在呼啸。

我在黑暗的呼啸中听到了人的呼吸。那些惊恐的,那些坦然的,那些不知所以然的,人的呼吸。那个夜晚,我放下手中正在写作的文字,呆坐在电脑屏幕前,关注那个公共事件的最新进展。网络为我们呈现了一份残酷的真实。那些无声的声音汇聚成为愤怒的海洋,太多的事物被裹挟。黑暗也被裹挟。

我们是正确的吗?黑暗中,一个声音在问。

没有人回答。黑暗在呼啸。

黑暗作为一种颜色,让我对所有颜色都失去信心。任何的颜色,我都不想赋予它们审美的意味。此刻的审美,是不道德的。

一直以为,在我与你之间有一条巨大的鸿沟,事实并非如此。纵然隔着遥远的距离,即使看来水火不相容,我们之间毕竟还是有着千丝万缕的关联。我是单调的,而你也不是丰富的;我是恐惧的,而你也不是心安的;我是绝望的,而你也不是有希望的。我们所期待的,并不是你们所致力的;我们所致力的,也不是你们所期待的。这就是现实,我们和你们不得不面对的现实,无处逃遁的现实。

我不是那个看太阳升起的人。我只是那个看着夕阳缓缓西沉,心有伤悲的人。我不在意太阳是如何升起的,也不介意太阳是如何落山的,我只是关心太阳,关心她的照耀是否会如约而来,关心她的阳光是否无私和公平,关心她是否会给这世间带来一丝暖意。我并不在意这样的一枚太阳来自哪里,去往何方,我甚至没有力气关心我来自哪里,将要去往哪里,我的所有力气都用来对付今天了。活在今天,已经耗尽我的所有力气。我成为一个向往尊严却没有尊严的存在。很久以来,日子一直是这样度过的;那些被送走的日子,有着我们说不出的痛。

黑夜里,我难以入睡。黑夜让我更清楚地看到了一些什么,让我更深刻地思考白天与光明。

太阳的光泽是如何一点点地失去?巨大的太阳究竟隐藏着多少我们无法走近的秘密?

这个夜晚我有太多的欲念。这个夜晚的所有欲念都自行趋向破灭。渐次的破灭中,我越发地明朗起来。长夜的微光,给我庞大的力量,我的选择与黎明无关,我的选择并不仅仅是为了告别长夜。在那些漫漫长夜,我的精神体格得到成长。没有人在意这样的成长,我在意,很深很深的在意。

长夜漫漫,我曾独自一个人走过。

那些漫漫长夜,并不会记住这个人的孤独行走。你永远不会理解,那些冷冷的星光,曾经给了我怎样的温暖?

黑暗在呼啸。一个人在没有灯的街上,孤独行走。

这样的一条路

我似乎一直在向自己发难,那些被写出的文字,因为这样一种难度的存在而让我心安。写作是从既有生活的一次逃离,我在必经的逃离之路给自己设置了巨大障碍,并且装作不自知。我用全部的心力克服那些障碍,当它们终于被消除,我已筋疲力尽,再也没有继续前行的力气。我倚着障碍物开始休息和调整,当我继续前行,那个障碍物已经内化成为我的身体的一部分,让我有了更强的抵抗力,去走更远的路。这样的境遇一路上不断上演,我既是导演,又是观众,还是那个不曾显身的言说者。给我力量,并且成就我的前方的,正是那些不断出现的障碍,它们是我骨骼里的钙。

来路苍茫,并不清晰可辨。我问自己,是否曾经给过自己真正彻底的挑战?是否体验过真正的绝望?走出了这么远,是谁赐予我最决绝的力量?那些被走过的路,总是在前方的某个拐弯处等候我,我已认不出它们,把每一次重逢错认成了新的相识。

一条路上覆满形形色色的表情,我走过它们,面无表情。我的表情藏在心里,偶尔会向另一个我展现。

你对这个世界有自己的看法吗?我时常这样质问自己。泛滥的标准和尺度中,我在刻舟求剑。

我们无法认识世界,也未能认识自己。可是我们常常以为是认识世界也认识自己的。

我理解人性的复杂。我对人的判断其实很简单,善良是第一把尺子。不管这个社会如何功利和混乱,远离那些不够善良的人,这对我来说是一件不容商量的事情。我不是害怕受到伤害,我更害怕的是被打扰,担心原本平静的生活增添一些莫名的烦恼。一个不善良的人,不会懂得尊重别人的时间。

四十岁了。年龄突然成为一个问题。在我还没有活明白的时候,突然就到了中年。中年,是一个尴尬的年龄,我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接下来的路,甚至都不知该如何看待已经走过的路。

还有很多的未知,我想知道。

我时常感到疲惫,对眼前的事物缺少激情与信心,我的热忱,我的曾经炽热的爱,都已渐行渐远。

这些年我一直是匍匐前行的。在一条不被宽容的路上,我是一个隐秘行走的人,背负的行囊已经足够沉重,不想招惹那么多的目光和流言,它们像一条绳索,企图把道路捆绑和折叠,交给那些不懂道路的人。当一条路被握在别人手中,所有行走的意义都面临随时被抽离的可能,沿路的坎坷与磨难成为一个被转述的谎言。

在道路断裂的地方,梦在继续。那些未知的与虚无的,在继续。

看不见的前方,与不堪回首的来处,因为我的存在,牵手成为一条完整的路。

通往生活的道路有千万条,每一条都有无限的诱惑与可能。我愿把所有的路都主动封闭,只留一条最狭窄最寂寞的小径给自己。那些我所熟悉的人,并不熟悉我,他们从来不以为我所跋涉的是一条道路,因为在这条路上看不到更远的前方。我相信所有的前方都在我的脚下,我的使命并不是去走完一条道路,而是用自己的热爱和坚定,去拓展一条别人不曾走过也不曾见过的路。沿路的风景都为这个孤独的旅人开放,我把它们留给后来的你和你们。

已经这么多年了,我一直把这样的一条路带在身边。这条路是我生命的一部分,总会有一天,我的生命将成为这条路的一部分。

王月鹏:山东海阳人。山东省作协签约作家,中国作协会员。鲁22学员。作品散见于《散文》、《天涯》等刊,百余篇次入选各类年度选本。出版散文集《血脉与回望》、《怀着怕和爱》、《镜像山水》等。获泰山文艺奖、在场主义散文奖新锐奖。现居烟台。

责任编辑 刘 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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