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皮埃尔》中的婚恋伦理思想
2015-03-03聂庆娟
聂庆娟
论《皮埃尔》中的婚恋伦理思想
聂庆娟
美国作家麦尔维尔的创作主要取材于个人早年海上生活,以波涛汹涌的海洋为背景,以形色各异的水手为对象讲述海上捕鲸生活以及游历南太平洋诸岛审视土著部落异域文明等冒险故事,这些故事为麦尔维尔赢得了海洋文学家的称号。然而海洋文学并非麦尔维尔虚构世界的唯一,1852年创作完成的《皮埃尔》就是麦尔维尔涉足家庭生活、探讨婚姻伦理的大胆尝试,虽然这个尝试以失败告终。事实上麦尔维尔曾在撰写《白鲸》时就已经注意到了通俗小说中的婚恋伦理等问题[1]。婚恋伦理观是指人们对于一定社会、阶级的性道德准则的认识水平和实际达到的水平,以及性道德的理论、观念等[2]。婚恋伦理观既表现于社会成员的个体意识中,又表现在一定社会群体中。人们恋爱、结婚的行为既受个体性婚恋伦理观念的支配,又受作为社会传统和习俗的群体性婚恋伦理理念的制约。麦尔维尔在《皮埃尔》中主要展现了三种截然不同的婚恋伦理观,受社会传统习俗支配的母亲玛丽秉承“门当户对”的传统婚恋伦理观,个体婚伦理观念支配下的伊莎贝拉坚持福乐主义婚恋伦理观,露西则遵循爱情至上的理想婚恋伦理观,上述三者共同构筑了一道婚恋伦理景观。本文重点探讨这三种婚恋伦理思想,指出正确的婚恋伦理思想应该是个体婚恋伦理观念和群体婚恋伦理观念共同作用的结果,真正理想的婚恋伦理思想其核心应当是基于爱情、相互尊重、彼此包容,生物性与伦理性相结合、个体观念与群体观念相结合的伦理观。
玛丽——门当户对的传统婚恋伦理观
小说中的玛丽出身贵族,父亲曾经参加过美国独立战争,官至将军,她的家族在当地颇有名望。优越的成长环境造就了玛丽虚荣高傲的性格,举手投足间流露出高贵、傲慢、虚荣之气。麦尔维尔认为玛丽的虚荣“与生俱来”。玛丽虚荣高傲的个性很大程度上是由当时社会环境决定的。19世纪初期的美国刚刚取得独立,虽然政治上脱离了英国的殖民统治,但维多利亚时期的传统文化观念和社会习俗仍然根深蒂固,等级门第等传统观念必然“溶进玛丽的每一滴血液之中”。此外,玛丽的美貌又加深了玛丽爱慕虚荣、崇尚传统的伦理思想。玛丽天生是个美人胚子,虽年过半百,“依旧令年轻貌美的女子黯然失色”。
高贵的出身、优越的生活、高人一等的社会地位以及美丽的容貌无形中强化了玛丽对传统等级观念和伦理思想的认同,因此自然而然地会用传统婚姻伦理观念看待儿子皮埃尔的爱情婚姻。“当我第一次知道你爱上了露西时,我就已经同意你们俩的事了,露西是个很不错的女孩子,血统高贵,有巨额家产,而且还很有教养,她就是那类我认为一个十七岁女孩应当具有的温顺亲和、漂亮迷人的类型”,玛丽的这番话鲜明地体现出了受美国19世纪社会传统习俗影响的群体性婚恋伦理观念,即门当户对的婚恋伦理观。维多利亚时期社会等级制度森严,婚姻大事历来讲究门第观念。虽然新兴的资产阶级婚姻观念正逐渐取代传统的门第观念,然而它在婚姻伦理观中仍占据主导地位[3]。受此传统婚姻观念的影响,玛丽以门第等级、财富多寡、道德修养为标准评判一桩婚姻的优劣,认为男女之间的婚恋关系应当建立在门当户对的基础之上,双方应当有相似的社会地位、经济基础、物质财富和个人修养,郎才女貌,这样的婚姻才是般配的,稳固的。因此当得知儿子爱上了一个名叫露西的贵族名媛时,颇为满意。露西出身高贵,能继承一大笔家产,无论社会地位还是经济实力方面堪比格伦德宁家族,因此算得上门当户对。另外从道德修养上看,露西性格温顺敦厚,年轻漂亮,是理想的不二人选,和皮埃尔门当户对,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因此玛丽对这桩婚姻感到非常满意。
在婚恋伦理观念上,黑格尔将缔结婚姻关系的当事人双方对彼此的爱慕看得尤为重要,反对将财产、门第、政治目的等外在因素纳入婚姻选择视阈,反对使婚姻成为图谋其他目的的手段[4]。玛丽以地位高低、财富多寡、相貌美丑为标准来衡量婚姻价值集中体现了美国19世纪初期盛行的门当户对的传统婚姻伦理观。在这种婚姻观的指导下,衡量婚姻的标准由原本以爱情为基础的相互吸引、互为爱慕、互相包容物化为社会地位、经济实力、外貌品性,完全脱离了以人为本的婚姻观,成为封建社会传统的门当户对婚姻观。
伊莎贝拉——福乐主义婚恋伦理观
与玛丽受社会传统和伦理观念制约而产生的群体性门当户对婚恋观不同,伊莎贝拉的婚恋伦理观完全受个人伦理观念的支配。作品中的伊莎贝拉是个私生女,自小生活孤苦无依,饱受人间疾苦,靠做针线活为生。为摆脱生活窘境,伊莎贝拉给同父异母的哥哥皮埃尔写信揭秘身世,企图寻求帮助,丝毫没有考虑这样做会给皮埃尔带来怎样的厄运。为维护已故父亲的声誉、维护母亲的尊严,同时又能尽到兄长义务,道德高尚的皮埃尔毅然做出了一个有悖常理的决定,与伊莎贝拉假扮夫妻,远走他乡。抛开伊莎贝拉身份的真实性不谈,将其置于婚姻道德观念的框架之下加以考量,不难发现促使伊莎贝拉公开身份的真实目的不过是自我拯救、改善生活境遇、追求个人幸福。她深知皮埃尔疯狂举动的代价,但为了一己之私,伊莎贝拉不惜以更多人的幸福为代价换取个人的幸福,这样充满功利性的福乐主义婚恋观注定了故事的悲剧结局。
福乐主义伦理观把暂时福乐看成人生和人类活动的终极目标,认为只有逸乐和幸福本身是好的、善的东西,招致痛苦与不幸的就是坏的、恶的,伦理上正确的东西就是那些有用的,能帮人实现暂时福乐与成功目标的东西[5]。伊莎贝拉以个人幸福为准则进行价值判断,区分善恶好坏,将个人幸福和个体利益置于他人幸福与利益之上,具有明显的功利性,属于典型的福乐主义伦理观。与皮埃尔假结婚并私奔后的伊莎贝拉渐渐超越了人伦之道,虽无夫妻之实,但无论心理上还是感情上,已经将自己视为合法的格伦德宁夫人,处处以格伦德宁夫人自居,因为皮埃尔不仅是自己生活上的来源,更是情感上的依靠,没有皮埃尔的庇护,伊莎贝拉将不得不重新回归孤苦无依的生活状态。这种以个体幸福为标准进行价值判断的福乐主义婚恋观决定了婚姻绝不允许遭到破坏,哪怕这种婚姻有名无实,为此伊莎贝拉展开了一场婚姻保卫战。伊莎贝拉对露西要来与他们一同生活的消息第一反应是吃惊,“站在那里,呆若木鸡”。很显然,伊莎贝拉对于这个不速之客感到震惊,一种危机感油然而生。过了良久,伊莎贝拉才回过神来,呆呆地对皮埃尔说,从你嘴里说出的那个词,就是“她”。显然伊莎贝拉所指的“她”对自己的婚姻构成了严重威胁,势必会给自己带来痛苦,是恶的东西。“这个世界上我只要你,皮埃尔,难道我一个还不够吗?我全部的灵魂还满足不了你吗?全世界都知道我才是你的妻子,她还要来,她不应该来”。伊莎贝拉不允许自己的婚姻中出现第三者插足,事实上,她才是真正的第三者,因为她的出现破坏了皮埃尔与露西原本美好的婚姻。此时的伊莎贝拉无视他人幸福,将个人幸福置于他人之上,视露西为情敌,丝毫不顾皮埃尔内心的痛苦。要知道皮埃尔同伊莎贝拉假扮夫妻,完全出于兄长应尽的伦理义务,伊莎贝拉却将其视为实现个人私利和个人幸福的途径和手段,假戏真做。然而当得知来者不过是皮埃尔的表妹后,伊莎贝拉立刻转悲为喜,“好吧,这样也好,皮埃尔,她要来就来吧”。当威胁解除后,伊莎贝拉才放下心来。究其根源,都是伊莎贝拉功利性的福乐主义婚恋观在作祟。
露西——爱情至上的婚恋伦理观
露西以皮埃尔未婚妻的身份出场。她外表美丽,皮肤白皙,笑靥如花,眼睛清澈透明,像神明赋予的一样,一头美丽的秀发,牙齿洁白光亮,好像在波斯湾洗过。不仅如此,露西还拥有显赫的家世,巨额的财产,并且天性善良、温顺敦厚,为追求真爱宁愿放弃家世、财富,是一个集美貌、财富、家世、修养于一身,爱情至上、为爱牺牲的理想化女性形象。不过露西爱情至上的婚恋伦理观并非与生俱来,而是通过道德内省,历经道德心路历程最终获得了道德上的成长。
故事伊始,露西坚持完全占有式婚恋观,认为纯粹的爱情意味着双方对彼此的绝对占有和完全透明,没有隐私和个人空间, “如果不了解对方的一切,就不可能付出全部的爱,有时候真不想结婚了,除非皮埃尔坦白内心的秘密”。露西的抱怨是完全占有式婚姻伦理观支配下伦理行为的具体体现。爱情双方应当彼此坦诚,皮埃尔对自己隐瞒秘密是对爱情的不忠,甚至背叛,是对神圣爱情的亵渎。然而随着故事的发展,露西的婚恋伦理观发生了根本性的变化。麦尔维尔并未对这种改变详加阐释,仅仅将其归结为神性的力量。露西得知皮埃尔悔婚的真实原因,不仅没有指责,反而心生敬佩,对皮埃尔舍己为人、自我牺牲的高尚伦理行为表示欣赏和敬佩,并决意投奔皮埃尔,助其完成善行义举。值得注意的是,此时的皮埃尔已经不是当年那个风度翩翩的贵族庄园继承人,而是一个被赶出家门、剥夺财产继承权、为生计奔波的有妇之夫,与露西已经门不当户不对了。经历了爱情伦理观成长的露西此时却加深了对爱情的认知,认为门第观念、财富多寡、婚姻状况都不是衡量真爱的标准,只要两个人心中有爱、彼此欣赏与爱慕,爱情与婚姻甚至可以二者分离。“我神圣的皮埃尔,我不要求名分,你尽可以称呼我为表妹,不必宣布我俩的爱情,也不需要婚礼,我们世俗的生活彼此心知肚明即可,直到我们双双来到上帝的面前……我对爱情坚贞不渝,因为我认为,这才是真爱”,上述这番话是露西爱情至上婚恋观的最好诠释。真正的爱情不会因门第观念、经济状况、甚至婚姻状况而改变,只要两个人“心知肚明”就好。这种只要爱情、不要婚姻的理想主义婚恋观是露西道德成长的表现,毕竟相较之前的完全占有式婚恋观,露西此时已经懂得分担、宽容和自我牺牲,感悟了爱情的真正含义。即使母亲宣布与之断绝关系、赶出家门、剥夺财产继承权,也丝毫动摇不了露西为爱牺牲的坚定决心和勇气,“就连自私邪恶的伊莎贝拉也情不自禁,拜倒在露西面前”,经历了道德成长的露西逐渐神化成为爱牺牲、爱情至上的爱情殉道者形象。
结 语
麦尔维尔在《皮埃尔》中展现了三种截然不同的婚恋伦理观,旨在引发人们对婚恋伦理观的思考。玛丽门当户对的传统婚恋伦理观与伊莎贝拉功利性的福乐主义婚恋伦理观如出一辙,过分强调婚姻的社会性、功利性而忽略了婚姻的伦理性,否定了爱情、理解、宽容,这样的婚恋观固然不值得提倡,然而露西只要爱情不要婚姻的婚恋观同样值得反思。黑格尔认为“婚姻是具有法的意义的伦理性的爱”,他反对错误地将婚姻理解为肉体的性关系,相互利用的契约关系以及仅以爱为基础的爱情至上的伦理关系[6],因为爱情是飘忽不定、转瞬即逝的东西,只有爱情的婚姻是不道德的。人的生物属性决定了性是美满婚姻的物质基础,建立在此基础上的灵魂的沟通与交流成为爱的源头,性与爱结合产生的婚姻才是美满长久的,同只要婚姻不要爱情的婚恋观一样,只要爱情不要婚姻的婚恋观是绝对理想主义的婚恋观,失去了长久婚姻赖以存在的基础,如无本之木,终究不能长久。正确的婚恋伦理思想其核心应当是基于爱情、相互尊重、彼此包容,生物性与伦理性相结合、个体观念与群体观念相结合的伦理观。
参考文献:
[1]杨金才.论《皮埃尔》的创作意图与叙事结构[J].外国文学评论,2005,(4):102.
[2]王莹,程新英.性伦理学[M].石家庄:河北科学技术出版社,1989.
[3]晏澜.维多利亚时代英国人的婚姻观[J].青春岁月,2012,(24):456.
[4]骆毅.黑格尔精神哲学视域下的婚姻伦理观及其现代启示[J].中南大学学报,2013,(3):13.
[5]白舍客著.基督宗教伦理学[M].静也,常宏译.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07:73-74.
[6]张有才.论黑格尔婚姻伦理思想及其当代价值[J].求索,2012,(3):102.
聂庆娟(1979— ),女,山东临沂人,硕士,青岛农业大学外国语学院副教授,主要从事美国文学、麦尔维尔小说研究及英语教学与研究。
作者简介:
基金项目:山东省高校人文社会科学研究计划项目“伦理批评视域下麦尔维尔悲剧小说研究”(项目编号:J13WD63)阶段性成果;本论文得到山东省高等学校青年骨干教师国内访问学者项目经费资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