规训、反抗、惩罚:权力理论视域下的《天堂》解读
2015-03-01刀喊英
刀喊英
(厦门理工学院外国语学院,福建 厦门 361024)
规训、反抗、惩罚:权力理论视域下的《天堂》解读
刀喊英
(厦门理工学院外国语学院,福建 厦门 361024)
从福柯的权力理论看,莫里森的《天堂》呈现的性别对立、代际冲突、黑人种族主义使鲁比镇处于权力场中。种族主义和父权制下的鲁比通过规训权力的行使来维持,规训权力则通过隐蔽的监视系统来保证实施,即通过教育、宗教、媒体、惩罚达到个体的自我规训。年轻一代通过争夺话语权,女性群体通过与修道院女性结盟来反抗和消解种族主义和父权制;摩根家族为首的权力主体则运用歧视、压制、暴力等手段对违抗者进行了惩罚。鲁比镇这个臆想中的天堂成为无法接受质疑的人间地狱,而原本用于规训的修道院却成为真正的天堂。莫里森通过天堂和地狱形象的逆转,为黑人指出,摈弃种族主义和男性霸权,天堂般的家园才有建立的可能。
《天堂》;权力理论;规训权力;种族主义;父权制
1997年,托妮·莫里森发表了第七部长篇小说《天堂》,这也是她1993年获诺贝尔文学奖后发表的第一部小说,它和《宠儿》(1986) 、《爵士乐》(1992)构成了反映美国黑人百年历史进程的“三部曲”。小说延续了莫里森一贯关注黑人种族、性别、文化的主题。如果说《宠儿》控诉了奴隶制的罪恶,《爵士乐》展开了黑人回归非洲文化的寻根之旅,《天堂》无疑呈现了黑人历史进程中背负沉重创伤体验的身份定位、性别斗争之后的深思:如何在美国构筑黑人的天堂之路。小说出版以来,评论多集中关注小说中的二元对立(即性别对立、黑白对立)、创伤记忆、叙事特征、历史主题、女性主义批评等方面。但笔者认为其内涵远不止这些,小说触及到人类社会权力关系网络的运作以及个体在权力关系网络中的存在状态。
一、福柯权力理论概述
权力理论是法国思想家米歇尔·福柯(Michel Foucault,1926—1984)理论主要挖掘的对象。在福柯看来,整个社会都处在紧张、动态的权力关系网络之中,权力关系无处不在,“它深入到社会深层,不仅在个体、肉体、行为举止的层面复制出一般的法律和政府的形式”[1]29,还深入影响到知识和话语的构成。规训权力是福柯权力理论的核心,而最能体现规训权力机制的便是边沁(Jeremy Bentham,1748—1832)设计的全景敝视监狱①。福柯通过分析发现,这种监狱确保了对犯人的监视权力渗透到监狱的每个角落。此外,全景敝视监狱的设计结构及理念不仅适用于监狱,还可以推广到诸如军队、学校、医院等社会的其他领域。它重不在惩罚,而在监视,最终目的是实现个体的自我规训。
运用福柯的权力理论解读《天堂》可以发现,小说中施行种族主义和父权制的鲁比镇是一个监狱式社会,种族主义和父权制社会的规训权力在镇里的黑人群体中运作和实施,年轻一代和女性群体都受到以摩根家族为首的权力主体的压制和规训。然而,规训权力并非无所不能,权力与反抗的共生性使规训权力双方经常处于战争状态。鲁比年轻一代通过大炉灶命名、炉灶铭文和黑人、白人关系的新解读,以此反抗父辈的权力压制、女性群体通过和男权视角下修道院“离经叛道”的女性结盟来挑战和解构种族主义和父权制。为了维护既得利益,以摩根家族为首的权力主体运用歧视、压制、暴力等手段对违抗者进行了各种惩罚,袭击女修道院则呈现了规训权力暴力惩罚的现场。
二、规训权力下的黑人种族主义
在美国,白人与黑人的关系类似于全景敞视监狱中监视者与囚禁者的关系。白人对黑人长达百年的奴隶制及奴隶制废除后实行的种族歧视,在使黑人沦为“囚禁者”之后,又对他们进行了种族主义的规训。黑人一直受到白人文化主导的权力局势的制约,“白人文化占主导地位的社会以中央监控点为中心,权力多方位渗透,在肉体上实施监视、规训,从而生产出主体同一化的灵魂”[2]。在与白人的权力博弈中,处于弱势的黑人自觉实行自我规训。鲁比黑人一方面因为痛恨而逃离白人的种族歧视,一方面又被白人的种族歧视规训。他们效仿白人种族主义的做法,在鲁比推行黑人种族主义,其表现便是排斥白人、歧视浅肤色黑人,让纯黑肤色成为身份地位和道德标准判断的依据。这完全是美国白人种族主义权力规训的结果。此外,鲁比地理位置偏僻,方圆九十英里的范围内只有相距十七英里的女修道院,这样封闭与人为割裂的空间,俨然监狱一般。正如福柯所言,“这种封闭的、被割裂的空间,处处受到监视。在这个空间中,每个人都被镶嵌在一个固定的位置,任何微小的活动都受到监视,任何情况都被记录下来,权力根据一种连续的等级体制统一地运作着,每个人都被不断地探找、检查和分类……所有这一切构成了规训机制的一种微缩模式”[1]221。鲁比就是这样一个微缩的权力规训场。以摩根家族为首的九家纯黑家族构成了鲁比权力金字塔,也架构了鲁比鲜明的等级制度。被种族主义规训的他们也用种族主义规训小镇居民。在他们的管理下,小镇中的每个人都处在他们的“监视”中,受到他们不同程度的规训。
为了推行黑人种族主义,保持“八层石头”(煤矿最深层)的纯黑血统,以摩根家族为首的权力主体通过教育、宗教、媒体、惩罚对小镇黑人进行意识(灵魂)和行为(肉体)的双重规训。被白人迫害、歧视的历史及受有色人种排斥的经历通过口口相传的方式达到教育自己与后代的目的,双胞胎兄弟第肯和斯图亚特就是被祖父辈成功规训的例子。小说中反复提及两兄弟被白人歧视、受有色人种排斥的经历又进一步用种族主义的事实规训了他们。而教堂则提供了规训集体的场所,未经修饰的一个个惨遭歧视和排斥的故事在礼拜天的祈祷会中一再重复着。学校的年度戏剧这个媒介成为权力主体对小镇居民实行意识(灵魂)规训的又一手段。他们对鲁比居民反复灌输鲁比建镇的苦难、备受种族歧视的历史,以激起他们对白人的仇恨和抵制,意在居民(尤其是后代)中成功推行“以黑为美”的黑人种族主义审美标准,“以黑为美”本质上也是黑人对白人的“以白为美”的审美标准的模仿。 鲁比的权力阶层对个体行为的种族主义规训则是依靠“血缘法则”进行,其表现就是干涉个体婚姻,例如,强迫米努斯退回白人未婚妻就是为了维护纯黑血统的必然结果。规训一旦失败,权力主体必然对违反血统的个体进行惩罚。罗杰娶了浅肤色的女子,是镇上第一个破坏纯黑血统的人,也因此招致摩根家族为首的“八层石头”的“隔离”和歧视。他们有意在生活和精神上孤立他们一家。镇里男人不愿意帮忙送医,他们既不愿意带白人进镇子,也不肯开车出镇到白人家里求援,由于耽误了救治时间,罗杰妻子因此难产死亡,成为新的种族主义的牺牲品,此举是他们效仿白人医生拒绝治疗摩根妹妹鲁比而导致其死亡的结果。事实上,以双胞胎兄弟为首的权力阶层意图要求小镇居民(尤其是他们的后代)在意识、行为、肤色上和他们保持一致,“生产”出以他们为模型的“复制品”。因此,他们绝不能容忍小镇居民和白人、有色人种通婚的异类,即使有了罗杰这样破坏血统的个例,也要对其进行各种形式的规训惩罚。
三、 规训权力下“驯顺的肉体”
福柯认为,规训是一种权力类型,它包括一系列手段、技术、程序、应用层次、目标。它是一种权力“物理学”或权力“解剖学,一种技术学”[1]242。作为一种精心操纵的权力技术,规训权力以个体的肉体、姿势和行为为对象,通过层级监视、规范化裁决、检查这三种手段来训练个体,最终制造出按照一定规范行动的“驯顺的肉体”。监狱犯人、部队军人和学校学生就是典型的“驯顺的肉体”。事实上,在社会的各个领域同样存在被权力“驯顺的肉体”,其中既有被驯顺的群体,也有被驯顺的个体。
在《天堂》中,被种族主义驯顺的群体不仅包括创建黑文镇的摩根家族的祖辈,也包括创建鲁比、以摩根两兄弟为首的十八户黑人。由于不堪忍受白人的种族主义和种族歧视,小镇祖辈率先带领“志同道合”的黑人迁徙,经历各种磨难终于创建了纯黑人的黑文小镇。建镇的初衷只是远离白人和有色人种的歧视,然而,他们却在不知觉之间受到了白人种族主义的规训,在自己的社区推行黑人种族主义。他们反复灌输自己的后代备受歧视的历史,这又在无形中用种族主义规训了自己的后代。所以,当曾经淳朴的黑文随着经济大萧条衰落后,以第肯和斯图亚特·摩根为首的十八户黑人又再次效仿祖辈的经验,再次往更偏远的地方迁徙,企图再建祖辈曾经建设的纯黑人的“天堂”。第一代迁徙黑人建造的“大炉灶”也被当作精神遗产带走。第三代黑人无论从迁徙行为、建镇的意识、还是对后代的各种规训上都受到祖辈的规训,成为“驯顺的”群体。
罗杰女儿帕特丽莎是小说中典型的被黑人种族主义驯顺的个体。由于深受黑人种族主义之害,她极力讨好以双胞胎兄弟为首的纯黑家族,甚至为此制作了小镇的家谱。作为学校唯一的历史老师,在挑选小镇年度剧演员上也完全听命于摩根家族的安排。然而,即便如此,其浅肤色的女儿比莉·狄利亚仍然受到歧视和冷落。这些歧视和冷落正是种族主义对其父亲规训失败之后对违反个体和后代进行惩罚的必然结果。在福柯看来,“规训惩罚具有缩小差距的功能”[1]203,它“通过对被惩罚者不断地施加经常性的强制,造成一种必须整齐划一的压力,使他们学会服从、驯顺,正确地履行职责和遵守各种纪律”[3]。在长年累月的规训惩罚影响下,帕特丽莎把种族主义植入自己的意识中,沦为种族主义规训下“驯顺的肉体”。她厌恶自己遗传自母亲的浅肤色,有意选择深黑肤色的男人比利·卡托结婚,以求改善自己的地位和后代的血统。浅肤色的女儿狄丽亚也遭到她嫌弃、冷淡。女儿和修道院的一个姑娘像老朋友般地聊天都被其她用电熨斗殴打,理由只是免于女儿和她自己被镇里的人背后中伤。她对女儿的暴力“惩罚”目的就是让女儿和她一样,成为种族主义规训下“驯顺的”个体。
父权对鲁比年轻一代和女性进行规训的结果就是让他们“失语”,变成“听话”的“驯顺的肉体”。这些父辈自称“我们就是权力”[4]94干涉子辈的婚恋问题。恋人K.D.和阿涅特之间出现的矛盾需依靠双方的男性家长解决,阿涅特的女性长辈,甚至连阿涅特本人也没有发言权。父亲弗利特理直气壮地宣称“我是她父亲。我会安排她的主意的”[4]65。而K.D.则对两个舅父言听计从,他和阿涅特的婚姻就是父辈权力安排的结果,两人沦为父权规训下“驯顺的”个体。由于受到父辈干涉,米卢斯不得不放弃自己的白人未婚妻,也成了种族主义和父权制双重规训下“驯顺的”个体。福柯认为,“每一种话语都服务于一种权力意志”[5]96,因此,谁掌握权力,谁就掌握了话语,也就掌握了解释权,这在父辈袭击修道院的辩解中体现得最明显。袭击女修道院的两个官方说法分别是:“九个男人去和女修道院的女人谈话,劝说她们离开或者改过自新;发生了斗殴;那些女人变化身形便消失在空气中了”;“五个男人去驱逐那些女人;另外四个——这种说法的作者——去阻挡或制止他们。这四个人受到了那些女人的攻击……但不幸的是,那五个男人中有人昏了头,杀死了那个老妇人”[4]332。父辈根据需要篡改事实,刻意淡化袭击的本质,把袭击说成了正当防卫,以免除法律制裁,其他说法则受到他们的一致压制。旁听到袭击计划的娄恩虽然四处澄清官方说法的虚伪,然而,仅凭“因为他们说,娄恩是靠不住的”[4]332,她的话无人采信。在男性的不断责骂下,她最终保持沉默。帕特虽然看透了袭击的本质,也对此保持沉默。在父权制下,小镇的女性成了话语压制的对象,沦为沉默的主体。此外,帕特丽沙在族谱的绘制过程中发现小镇众多女性有名无姓,她们的身份大多通过婚姻获得。身份的依附性导致她们在鲁比大小事务上也处于“失语”状态,只能听命于父辈男性。无论是年轻一代还是女性群体都在父权制下成了“驯顺的肉体”。
四、反抗与惩罚
在福柯看来,权力不是一种自上而下的单向控制的关系,而是“一个永远处于紧张状态和活动中的关系网络”[1]28。而且,作为一种 “被行使”而不是“被占有”的权力,它永远无法成为统治阶级的“特权”,“永恒的战斗”是权力存在的模式。此外,权力和反抗的共生性导致权力的不稳定性,权力“确定了无数冲撞点、不稳定中心,每一点都有可能发生冲突、斗争,甚至发生暂时的权力关系的颠倒”[1]29。因此,权力压制必然遭致反抗。受二十世纪六七十年代青年反主流文化的影响,鲁比年轻人的价值观和生活方式发生了很大变化。父辈依然强制年轻人遵守原有的生活理念和生活方式受到年轻人的质疑,也遭到了他们的反抗,其表现就是设法从父辈手中争夺话语权。在福柯看来,话语也处于权力关系中,权力既控制话语,又寄身于话语之中。因此,对权力的争夺,最后都转化为对话语的争夺[6]。在鲁比,父辈和子辈围绕大炉灶命名、铭文解读和处理黑人、白人关系的争论体现的就是两代人对话语权的角逐,实质就是对权力的争夺。父辈通过小镇历史话语的建构,建立了至高无上的权力,掌握着镇里大小事务的话语权。他们对作为精神遗产的大炉灶铭文解读便是父权至上的体现。父辈把铭文解读为“当心他(上帝)皱起眉毛”,警告人们不可违背上帝的意旨。事实上,这些父辈也担起了小镇“上帝”的角色,他们自称“我们就是权力”[4]94,操纵小镇的一切。年轻一代想把大炉灶命名为“如此这般的地方”,惹得斯图亚特和第肯勃然大怒。年轻人还通过嘲笑、质疑埃斯特小姐对大炉灶原有铭文的确切记忆,侮辱了所有的父辈。在对待黑人历史问题时,年轻人提出没必要对白人胆战心惊,进一步挑战了父辈的观念。在父辈呵斥他们注意用词,不要顶嘴时,罗约尔则更是据理力争。年轻人在大炉灶后墙画的红指甲的油黑拳头则进一步丑化了大炉灶,惹得长辈大怒。年轻一代对待铭文的不同解读则彻底激怒了父辈。以在普利安神父为代表的老一辈一直坚信,炉灶上的铭文是“当心他皱起眉毛”,并且把它当作是“上谕”。“‘当心他皱起眉毛。’这话说的再清楚不过了。那可不是暗示,那是命令!”[4]93而以米斯纳为代表的年轻一代则提出异议,进一步挑战了父辈的权威,“哎,不对。原文是‘他皱起的眉毛’。里面没有当心”[4]93。争议也以处于权力金字塔顶端的斯图亚特的发言终止,“如果你们,你们当中的任何人,忽视,改变,去掉或增加大炉灶口处的词句,我就把你像半睁眼的蛇一样,把头打掉”[4]94。他的发言与其说是最后陈词,不如说是父辈权力对年轻一代的威胁与恐吓,至此围绕大炉灶铭文话语权争夺的权力对抗达到白热化地步。而女性对父权的消解则是远离鲁比,去修道院寻求身体和精神庇护,与修道院女人一起构筑了抗议或消解种族主义和男权的联盟。当然,年轻男性的反抗和女性群体的反抗不同。年轻男性反抗父辈是想要争夺小镇的话语权,在权力上占有一席之地,或者说就是为了复制父辈的权力,与女性群体对父权和种族主义的消解和反抗有本质上的区别。
小说中,对父权制最大的挑战来自距鲁比17英里远的女修道院。她们对父权社会规范的挑战在于勇于驾驭自己的身体和欲望。她们曾在地上打架,在汽车背后接吻,还衣装不整地在K.D.和阿涅特的婚礼上酗酒、跳舞,“引诱”鲁比的年轻一代人走向堕落。而新郎还是被吉姬抛弃的情人。在鲁比男人眼中,女修道院就是一个“邪恶”集中营。修道院历来就是校正个体的机构,使个体成为“驯顺的肉体”,以达到规训的目的。女道修院最初是专收印第安女孩的救济院兼寄宿学校,目的是用白人的价值观、语言规训印第安“问题”女孩。在康瑟蕾塔的手中,修道院变成了受到各种身心伤害的女性避难所:她们有鲁比十四岁就未婚先育无处分娩的阿涅特、为了保持纯黑血统而近亲结婚连生了四个畸形儿精神几乎崩溃的斯维蒂、因肤色浅受尽歧视并被母亲毒打的比莉·狄利亚、因丧子之痛来寻求慰籍的索恩。也有鲁比之外误打误撞进来的女人:因大意让两个孩子在车中窒息而死而受到家人无尽指责和愤恨的玛维斯、受到种族冲突惊吓的吉姬、自幼被母亲抛弃而饱受心灵创伤的西尼卡、发现母亲与男友乱伦的帕拉斯。康瑟蕾塔本人也是从小就受到猥亵伤害。在修道院,灵魂与肉体不是用来规训,而是展示。康瑟蕾塔指引她们在地下室的地板上画出她们各自的身体轮廓,然后用彩笔在身体轮廓内画出更细致的部位,让她们通过人身图言说自己的历史来释放自己,摆脱创伤。在这里,灵魂和肉体都得到极大的自由:没有肤色政治、没有歧视、而是互助合作,来去自如。修道院与外界保持开放、兼容并包的状态,既不禁锢灵魂,也不规训肉体,这是一处不为种族主义和父权制挟持的天堂。然而也正因此,鲁比镇基于“血统”论的种族主义和男性权威受到无情嘲弄。修道院既然无法被权力规训,那只能通过暴力使她们“臣服”,即:精神上不能规训,那就必须毁灭其肉体。他们假借修道院对鲁比年轻一代和女性的“教唆”、败坏他们的“道德”为名,组成第肯和斯图亚特为首的九个黑人男性团体袭击修道院。袭击修道院因此呈现了权力惩罚的现场。
事实上,代表男性权威的他们袭击她们的根本原因不是她们“带坏”了鲁比的女性和年轻一代,而是这些女人完全脱离了种族主义和父权的控制,“她们不需要男人,也不需要上帝。不能说她们没受过警告。先要求后警告。要是她们就自己呆着,也就算了。可是她们不。她们搅乱。把人拉到那儿像是苍蝇找屎,凡是走近她们的人总要受点伤”[4]310。斯图亚特枪杀了修道院的“领袖”康瑟蕾塔,其他女性进行反击后开车逃离,袭击最终以死亡和两败俱伤收场。鲁比黑人抵制白人,企图远离白人的世界建立黑人自己的天堂,最终又因为袭击女修道院致人死亡而触犯了白人制定的法律,必然受到白人法律的制裁。因此,我们可以说白人康瑟蕾塔的死亡再次把黑人拉入了白人的法律规范之中,鲁比又回到了黑人、白人的权力关系网络之中。袭击修道院造成伤亡导致摩根兄弟的领袖地位受到质疑,小镇对他们的所作所为也出现了不同声音,而第肯主动找到米斯纳神父忏悔,和兄弟斯图亚特分道扬镳也预示着笼罩在鲁比镇的摩根兄弟权力“魔咒”即将打破,权力旁落只是时间问题。这也印证了福柯的权力观——权力不是固定不变的,它总处在流动之中。
五、结语
小说《天堂》呈现的性别对立,代际问题,黑人种族主义使鲁比处于权力场中。以第肯和斯图亚特·摩根为首的大家长因为深受白人种族主义、种族歧视之害,一面成为种族主义的受害者,一面又受到白人种族主义的规训,在他们自己建立的全黑人社区中实行新的种族主义,发起了深黑和浅黑肤色的对立,成为新的种族主义的加害者。父系家长制又使他们不遗余力地压制年轻一代和女性对话语权、主体性的争夺。然而,对抗和冲撞是权力存在的形式,权力压制必然遭致反抗。《天堂》就呈现了这样一个权力压制、规训、对抗和惩罚的战场。事实上,莫里森起初把书名定为《战争》,它更明显地体现了小说权力对抗的寓意,后因出版商担心“以《战争》为题目会使许多莫里森迷敬而远之”[7],考虑到图书销量,莫里森才接受出版商的建议改名为《天堂》。也正是新名“天堂”才使小说更具有深意,更能体现莫里森一贯写作的历史使命,即为黑人寻找健康的出路。鲁比镇这个臆想中的天堂发挥着修道院的功能(规训灵魂与肉体),最后发展成无法接受任何质疑和异议的人间地狱,而原本用于规训的修道院却成为真正的天堂。莫里森通过天堂和地狱形象的逆转无疑为想要建立天堂的鲁比人(也为所有黑人)指出,摒弃种族主义和男性霸权,天堂般的家园才有建立的可能。小说结尾斯维蒂畸形女儿拯救·玛丽的死亡也暗合了作者的这一期望。鲁比人一直以为小镇的人会永生,因为镇里人的死亡都是发生在小镇之外的地方。拯救·玛丽的死亡则预示着鲁比如果继续实行种族主义和父权制只会导致鲁比镇这个预想中的天堂变成人间地狱。人们为她选择了墓地,参加她的葬礼则说明,小镇已经接受并正视死亡。对鲁比以及所有黑人来说,接受纯黑人天堂“死亡”的事实,真正的天堂才能“新生”。
[1]米歇尔·福柯.规训与惩罚[M].刘北成,杨远婴,译.北京:三联书店,2003.
[2]李霞.以福柯的规训理论解读莫里森的《最蓝的眼睛》 [J].外语研究,2013(2):107-111.
[3]张艳,张帅.福柯眼中的“圆形监狱”:对《规训与惩罚》中的“全景敞视主义”的解读[J].河北法学,2004(11):130-133.
[4]托妮·莫里森.天堂[M].胡允桓,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05.
[5]曼弗雷德·弗兰克.论福柯的话语概念[C]//汪民安,陈永国,马海良.福柯的面孔.北京:文化艺术出版社,2001.
[6]刘晗.福柯话语理论中的控制与反控制[J].兰州学刊,2010(4):204-208.
[7]李美芹.《天堂》里的“战争”:对莫里森小说《天堂》两个书名的思考[J].外国文学研究,2009(1):104-109.
(责任编辑 马 诚)
Discipline’ Resistance and Punishment:An Interpretation of ParadiseBased on Foucault’s Power Theory
DAO Han-ying
(School of International Languages,Xiamen University of Technology,Xiamen 361024,China)
Interpreted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Foucault’s power theory,gender antagonism,generation conflict and the black racism make Ruby,a black town in Morrison’sParadise,in the power field.Being a racist and patriarchal town,Ruby sustains through the execution of disciplinary power which ensures its implementation through covert surveillance systems by education,religion,the media and punishments to achieve individual self-discipline.As the resistance and elimination of racism and patriarchy,young generation compete for speech right and women group ally the women in the Abbey.The power subject led by the Morgan family executes punishments on the violators by the employment of discrimination,oppression and violence.Being unable to accept the questions,Ruby,an expected heaven,turns out to be a hell on earth while the Abbey originally functioned as a disciplinary organization becomes a real heaven.By means of the reversal of heaven and hell,Morrison points out that abandoning racism and male hegemony may enable the black to build a heavenly home.
Paradise;power theory;disciplinary power;racism;patriarchy
2015-08-08
2015-10-09
刀喊英(1981-),女,傣族,讲师, 硕士,研究方向为英美文学、翻译理论与实践。E-mail:daohanying77@163.com
I712.45
A
1673-4432(2015)06-0087-06
① 全景敝视监狱,即:一座环行监狱,中心设一座眺望塔,塔墙上设一圈对着环行监狱的大窗户。整个环行监狱又分成许多小囚室,每间囚室装有两扇窗户。一扇对着中心眺望塔,另一扇对着外面。只要在眺望塔上安排一名监视者就可以监视所有囚室里的犯人,而犯人却看不到监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