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唐太宗六月四日事的演变看文学书写的趋俗心理
2015-02-28李蕊芹许见军
李蕊芹,许见军
(1.西安电子科技大学 人文学院,陕西 西安710071;2.华东师范大学 中文系,上海200241)
唐太宗是历史上一代明君,史书对他评价颇高,但玄武门杀建成、元吉事——俗称六月四日事却令后人倍感遗憾。六月四日事最初进入文学领域,如唐代笔记、变文、文言小说中,是作为唐太宗入冥的原因,是整个故事的核心和主体。但随着历史的发展和文学的演进,六月四日事逐渐丧失了作为文学素材的魅力。大致来说,六月四日事在后世的文学书写可分为两个体系:一是融入唐太宗入冥故事,在明清小说、戏曲、说唱中,尤其是神魔小说中,六月四日事在与梦斩泾河龙故事的博弈中逐渐淡化出故事重心。一是在明清诸多历史演义类作品中,六月四日事虽然依然是作者不可回避并需要浓墨重彩的篇章,如《大唐秦王词话》《隋唐演义》,但此事的政治神秘色彩和伦理道德色彩已经丧失,作为文学素材对受众的吸引力也明显下降。
一
唐太宗入冥故事最早见于张□《朝野佥载》卷六,篇幅短小,兹录于下:
太宗极康豫,太史令李淳风见上,流泪无言。上问之,对曰:“陛下夕当晏驾。”太宗曰: “人生有命,亦何忧也。”留淳风宿。太宗至夜半,奄然入定,见一人云: “陛下暂合来,还即去也。”帝问: “君是何人?”对曰:“臣是生人判冥事。”太宗入见,冥官问六月四日事,即令还。向见者又迎送引导出。淳风即观玄象,不许哭泣,须臾乃寤。至曙,求昨所见者,令所司与一官,遂注蜀道一丞。上怪问之,选司奏,奉进止与此官。上亦不记,旁人悉闻,方知官皆由天也。[1]148-149
这段文字叙述简约,如洪迈《容斋续笔》所批“《佥载》纪事,皆琐尾摘裂”[2]358。但这种文人“记录”性讲述,更有利于保持民间讲述的原生形态,如实呈现出这一政治传说最初在民间流传时的信仰、意识、情绪等民间心理反应。笔记中“六月四日事”是唐太宗入冥原因,可以说是事件的主体,但纪事简约,无唐太宗对质的具体内容,而对质的结果是唐太宗顺利还阳。
现存英国伦敦博物馆,编号“斯2630”的唐代写卷《唐太宗入冥记》,因首尾有缺,没有入冥原因的直接记载,从而造成读者对唐太宗入冥原因的种种推测和疑惑。如《开国君王: 唐太宗入冥记相关问题之再探讨》一文,依据变文所载:
( 催) 子玉奏曰: “二太子在来多时,频通款状,苦请追取陛下。□□称诉冤屈,词状颇切,所以追到陛下对直。陛下若不见□□,臣与陛下作计校有路;陛下若入曹司,与二太子相见,□□怨家相逢,臣亦无门救得陛下。应不得卻归长□(安)。惟陛下不用看去,甚将稳便。”帝闻此语,更不敢□□,遂匆匆上厅而坐。[3]1967认为太宗入冥原因:一是建成、元吉二太子向阴司告状,其结果应该有两种,如果回答得当,则能增寿还阳,如果不得当,则无生还可能。一是太宗“本命该绝”,入冥顺便被审对质。那么其结果不论如何回答六月四日事,都无还阳可能。并认为“对质”与“增寿”应是两件不相干的事,交杂成文,造成混淆[4]。正是因为对质与增寿在情节上的矛盾,再结合后代的演变,我们认为变文中唐太宗入冥只能是因为六月四日事,而非阳寿当尽。因为增寿一事可以肯定是唐太宗入冥故事在民间广泛流传,随着判官形象的丰满而敷衍出来,是后来加进去的,因此,才有了从加10 年到加20 年,从加寿要爵到自愿加寿,从贞观十三年,到贞观三十三年等等诸多矛盾,这是后入故事的一个基本规律,往往在细节上漏洞颇多,伴随着每一次再创作,诸多细节也越来越趋于合理和稳定①。在现存文献中,变文第一次出现增寿一事,而此时判官形象也处于初创阶段,所以与之相一致,这次增寿是一次敲诈行为,分两个5 年实现。这一演变趋势与泾河龙告状故事、刘全进瓜故事的演变如出一辙。即便撇开这些推论,六月四日事依然是整个变文的主体内容。不论唐太宗入冥直接原因是什么,如果是阳寿当尽,可以徇私情增寿10 年,获得财物。如果是为对质,可以回避当事人,六月四日事的问头可以代答,获得官职。结果都非常乐观,既为太宗增寿10 年,又合理回答了六月四日之问头:“崔子玉□□与皇帝答问头,此时只用六字便答了。云:‘大圣灭族□□。’”[3]1986撇开原因和结果,唐太宗入冥后面临最大的困境便是被问及六月四日事,这也是崔子玉要挟刁难他的关键之所在,依然为整个事件的重要情节,甚至是核心事件。另外晚唐无名氏《神异录》中也有相似记载:
一日,府君忽奉东岳圣帝旨,敕断隐巢等狱。府君令二青衣引太宗至。时魏征已卒,迎太宗属曰:“隐巢等冤诉,不可与辨,帝功大,但称述,神必佑也。”帝颔之,及对质,帝惟以功上陈,不与辨。府君判曰:“帝治世安民之功甚伟。隐巢等淫乱,帝诛除之,亦正家之义也。即不名正其罪恶为擅诛,促寿而已。今且君临天下,为苍生主也。”敕二青衣送帝回,隐巢等惶恐去。帝行,复与府君别。府君曰:“毋泄也。”后帝令传府君像,与判狱神无异,益信府君之德通于神明矣。[5]324
可见唐太宗入冥完全是因为隐巢之案。
综上所论,六月四日事以其强烈的政治敏感度引起当时民间大众强烈的好奇心,因此,无论是文人笔记、民间变文写卷,还是文言小说,六月四日事都是唐太宗入冥故事的核心部分。
二
当六月四日事与梦斩泾河龙殊途同归于神魔小说《西游记》时,神异性更强的梦斩泾河龙故事代替六月四日事成为整个故事的起因。
梦斩泾河龙故事最早见于《永乐大典》卷一万三千一百三十九“送”韵“梦”字下“梦斩泾河龙”。大致情节如下:渔夫张梢对渔夫李定说起长安西门卦铺能卜得下网方位,被巡水夜叉听到报与龙王,龙王大怒,扮作白衣秀士入城,与神翁袁守成打赌。龙王求胜心切,擅改雨数,触犯天条,按律当斩。于是求救于袁守成,在袁守成的指点下求救于唐太宗,因为斩龙者为唐丞相魏征。唐太宗应允,特招魏征下棋,不料魏征将近午时俯案昏睡,元神出行斩了老龙,龙头落于闹市,唐太宗得知后,极为不安,遂罢棋。《西游记》在此基础上稍加修改,将许救反诛作为唐太宗入冥的原因。至此,唐太宗入冥故事大体定格,形成三个比较稳定的叙事单元。第一个叙事单元为唐太宗入冥的起因,即魏征梦斩泾河龙;第二个叙事单元为唐太宗入冥的本身,即唐太宗入冥“三曹对案”,在魏征阴间朋友崔判官的帮助下,应对兄弟及冤魂,并增寿还阳;第三个叙事单元为唐太宗入冥的结尾,即“刘全进瓜”,并最终引出唐僧取经。尽管这里入冥直接原因是泾河龙告状,但依然在魏征的信里保留了六月四日事的影响:
今因我太宗文皇帝倏然而故,料是对案三曹,必然得与兄长相会。万祈俯念生日交情,方便一二,放我陛下回阳,殊为爱也。[6]130
入冥后遇见建成、元吉二太子,但此事已大大虚化:
那建成、元吉就来揪打索命。太宗躲闪不及,被他扯住。幸有崔判官唤一青面獠牙鬼使,喝退了建成、元吉,太宗方得脱身而去。[6]131
可见此事对太宗已无太大威胁。
此后的文学作品,虽然对故事结构有个别的调整,如《钓鱼船》中“刘全进瓜”成为故事的主线,但唐太宗入冥原因依然是泾河龙告状。龙王尤其不能原谅唐太宗将其首级挂于城门,三翻五次来讨命,最终造成唐太宗入冥的发生。对六月四日事的处理与《西游记》一样,第二十一出唐太宗魂至阴间,崔珏不免上前迎接。看完魏征书信后说: “陛下且自放心,几事俱在小判保驾…………建成元吉领六十四处阵亡魂鬼候陛下,过必不能保全回生。”[7]
而在民间说唱中,唐王游地府原因完全是出于宗教教化,如云南唱本《唐王游地府》讲述了完整的唐王游地府故事,通过叙事结构的调整将唐王游地府与刘全进瓜故事处理成并列关系,都是因果报应的重要一环。作品开篇即言:
民间造孽苦海,阴府受罪如山,玉帝宣众臣议奏,当下有天仙袁天罡、地仙鬼谷子奏曰: “臣等查得唐天子兄妹、李翠莲夫妇,俱在劫数,请旨将伊等勾到地府,遍游地狱,再放还阳间,晓喻世人,方知善恶。玉帝依奏。[8]758
这就将入冥原因由笔记中“六月四日事”的政治事件转化为宣扬宗教的因果善恶报应。同时作品在内容上也做了相应的调整,但是值得注意的是梦斩泾河龙故事也被边缘化,仅仅成为唐王游地府的诱因,而且由鬼谷子一手策划: 鬼谷子在下界卖卦,为渔翁占卜,使他网得许多的鱼,龙王得知,欲毁坏他的名誉,扮作凡人亦往占卜。其结果如小说一样,被魏征斩首,老龙之魂于是向唐王索命,然受到秦琼、尉迟恭、魏征保驾,不能得逞。老龙无奈,只得向五殿阎罗天子处告状,阎罗与十王商议,正在议论之时,鬼谷子到来,献计云: “唐天子兄妹、李翠莲夫妻,俱有因缘报复,此事着人去请唐王驾来地府,一则与老龙对理,二来与唐王遍游地府,亲见三十六狱,七十二司,处处善恶攸分,历历报应不爽。还阳后,晓喻世人,或可稍免刑罚。”[8]758十王同意。因此可以说《唐王游地府》唱本中,刘全进瓜与唐王游地府是两条并列的线索,最终实现宗教的教化目的。再如《南通童子十三部半巫书》第三云: “回身再把唐王请,我今与你共商量。泾河老龙死得苦,请僧超度他身上。”[13]可见唐太宗入冥正是因为泾河老龙的缘故。
清代褚人获《隋唐演义》里也有以斩龙为核心情节的入冥事,小说里将龙王告状和对质六月四日事处理成并列的关系:
十王闻言伏礼道:“自那老龙未生之前,南斗生死簿上已注定,该杀于魏人曹之手,我等皆知。但是他折辩定要陛下来此,三曹对质,我等将他送入轮藏转生去了。但令兄建成、令弟元吉,旦夕在这里哭诉陛下害他性命,要求质对,请问陛下这有何说?”[10]369
作为历史演义小说,尽管将六月四日事如此郑重地提出,表现出比较明确的关注,但太宗的回答最终使这一公案尘埃落定,失去本身所潜藏的想象空间:
太宗道:“这是他弟兄合谋,要害朕躬,假言夺槊,使黄太岁来刺朕。若非尉迟敬德相救,则朕一命休矣。又使张、尹二妃设计挑唆父皇。若非父皇仁慈,则朕一命又休矣。置鸩酒于普救禅院,满斟欢饮。若非飞燕遗秽相救,则朕一命又休矣。屡次害朕不死,那时又欲提兵杀朕,朕不得已而救死,势不两立,彼自阵亡,于朕何与? 昔项羽置太公于俎上以示汉高,汉高曰: “愿分吾一杯羹。’为天下者不顾家,父且不顾,何有于兄弟,愿王察之。”[10]370终于给这一敏感话题一个完满的回答。
此外杨志和《西游记传》情节简单,因此干脆完全舍弃六月四日事。《三宝太监西洋记通俗演义》里有唐太宗入冥的相关情节,但也全无六月四日事,唐太宗入冥故事在书中已完全成为小说家随意勾勒的神话故事。六月四日事作为唐太宗入冥故事的原生事件,虽然在后世的文学作品中依然留有程度不同的蛛丝马迹,但其叙事重心为梦斩泾河龙这一虚构的神话传说所代替,却是不争的事实。而且,尤其在民间俗讲里,太宗入冥往往配合刘全进瓜成为宣讲宗教教义的故事载体,完全脱离了原生故事的政治色彩。
三
六月四日事在历史演义系列小说中的书写更多是单纯历史事件的正面描写,从历史到历史演义的写书过程中,作者往往为尊者讳,甚至对事情进行细节上的修改和完善,而正是这种修改和完善使得此事最终丧失它的政治事件的神秘性和艺术吸引力,被其他故事所代替。如元末明初小说《隋唐两朝史传》第七十六回写道:
二人乃俱入至临湖殿,觉有变动,遂勒马欲还,秦王大呼曰:“反贼至此,欲逃何往?”秦王持枪欲刺建成,建成勒马便走。秦王追赶,拽满雕弓放箭,正中建成肩窝,翻身落马,长孙无忌刺斜襄抢进斩之。后面尉迟敬德领七十骑继至,正值元吉前走,左右一齐射之。忽见元吉马失前蹄,将元吉掀于马下。秦王持枪直刺,因马逸入林下,为木枝所挂,坠不能起。元吉骤至,遂夺秦王手弓,将欲扼之,二人俱慌。忽敬德跃马持鞭大呼曰: “不得无礼! 敬德在此。”元吉惊慌,遂步走,急奔武德殿去。后面军人大喊,弓弦响处,秦王回马一箭,射中元吉,带箭而走。敬德追及斩之。[11]
据上所写,建成和元吉都是先被秦王用箭射中,然后分别被长孙无忌和敬德斩杀的。而据史书所载,建成是被秦王直接用箭射死的。如《旧唐书·列传第十四》记:
建成、元吉行至临湖殿,觉变,即回马,将东归宫府。太宗随而呼之,元吉马上张弓,再三不彀。太宗乃射之,建成应弦而毙,元吉中流矢而走,尉迟敬德杀之。[12]1527
《新唐书·列传第四》记:
建成、元吉至临湖殿,觉变,遽反走,秦王随呼之,元吉引弓欲射,不能彀者三。秦王射建成即死,元吉中矢走,敬德追杀之。[13]3544
《隋唐两朝史传》中这种细微的改动显然是在一定程度上为秦王开脱,虽然在同回总批中写道:
立嫡以长,礼之正也。然高祖所以有天下,皆太宗之功,隐太子以庸劣居其右,必不相容。向使高祖有文王之明,隐太子有泰伯之贤,太宗有予臧之节,则乱何自而生乎? 既而为群下所迫,遂致蹀血禁门,推刃同气,贻讥千古,惜哉![11]
却也指出了唐太宗的缺陷。而在明代《大唐秦王词话》中,秦王是在英、齐二王三番两次的逼迫中,是在众臣的极力劝说下才不得不做出的反击。如第六十三回云:
只见长孙无忌、秦叔宝、高士廉、尉迟恭、殷开山等,近前奏说:“主公! 英、齐屡次设谋暗害,若不早除,必中其毒!”秦王叹曰: “骨肉相残,古今大恶!吾诚知祸在旦夕,欲伺其发,然后以义讨之,未为晚也! 公等且更图之。”敬德道:“人情谁不爱其死,今众人舍死相随,乃天授也! 殿下若不用臣言,臣将窜身草泽,不能留居左右,交手受戮矣!”长孙无忌说:“不从敬德之言某亦当相随而去,不能伏侍殿下了!且殿下以舜为何如人? 使舜浚井不出,则泥于井;完廪不下,则灰于廪,安能泽被天下,法传后世乎?”秦王说:“凡事三思而行,勿今后悔! 可令术士卜其吉凶。”适值张公瑾自外入见,秦王道:“来得恰好! 为我卜之!”公瑾取阄投地曰: “卜以决疑,今事在不疑,又何卜乎? 倘卜而不吉,岂得已乎!”众总管一齐拥上,得秦王戴盔贯甲,得带披袍,扶上灵太马,簇拥出了天策府。众将先入,埋伏于玄武门侧。[14]442
不仅如此,作者还将射死建成的责任推给了秦琼。同回写道:
秦王望见,乃大呼曰: “反贼至此,欲逃何往?”持枪欲刺建成,建成勒马便走。秦王追赶,左手飞鱼袋内取弓,走兽壶中拔箭,扯开弓,搭上箭。正待射时,秦叔宝看见,策马趱近秦王马后,把弓只一推,箭一声响,正中建成背窝,两脚蹬空,倒下马来。长孙无忌刺斜里跑进,—刀斩讫。[14]443
从而将玄武门之变美化为一场完全正义的自卫战,在伦理道德上赢得最后的胜利。在清代小说《隋唐演义》中,李世民的弑兄之责也被减轻。先是李世民让了李建成三箭,而三箭都未中,李世民才下杀手,见第六十六回:
秦王一骑马赶上建成,建成连发三矢,射秦王不中。秦王亦发一矢,却中建成后心,翻身落将下来。长孙无忌如飞抢上前来,一刀斩讫。[10]416
进一步放大唐太宗仁厚的一面。与此同时,六月四日事也逐渐失去政治事件的神秘性和艺术生命力,成为作者表述个人意愿的工具。另外清代张照主持编制《升平宝筏》为迎合圣意,甚至将整个唐太宗“游冥”的内容删除殆尽,彻底肢解了整个故事。《升平宝筏》中两套曲文为赵景深于上海市图书馆抄录,作为元代吴昌龄《西游取经》的佚文,第一套曲文[饯送郊关开觉路]即涉及六月四日事,同样已改得面目全非:唐太宗与二太子于南御园做一个躤柳会,比赛射箭,不料建成就起不仁之心,掣剑欲伤太宗,不料剑恋剑鞘,元吉又把弓来打,也没成功,最后尉迟恭赶来用鞭子打死建成、元吉,救得太宗。
综上所述,六月四日事的艺术价值在于受众通过对故事的伦理判断获得道德的满足,当这种伦理判断被小说作者事无巨细地展示出来时,也就失去了政治事件的神秘性和艺术再创造的空间。因此,随着六月四日事书写过程中道德倾向的明确,与之相应的审美价值也就逐渐沦丧。
从以上的演变脉络可见,六月四日事的文学书写与史学书写背道而驰,随着史学对这一敏感政治事件态度的明朗化,文学中这一故事因其政治事件神秘性的丧失导致了艺术感染力逐渐衰退,甚至一度被淡化出故事体系。这一演变的内在逻辑正如学者所论:“或许由于唐朝初年,民间对于玄武门之变较敏感,因而在传说中演述此事,希望有个合理的解决。而时代往后,历史记录对这事件已有调适性的说明,且为大众接受( 包括前引《府君神异录》以‘正家之义’为太宗脱罪) ,成王败寇,优善劣恶,不再有伦理道德的疑问。所以传说里便删除这种‘阋墙家丑’的内容,而改采‘无心过失’的梦斩泾河龙为楔子,引渡太宗入冥,以便推展以下的情节。”[4]也就是说,六月四日事随着文学书写和史学书写的双线演进,故事背后的传奇性和神秘性渐渐消失,最终为传奇色彩更为强烈的梦斩泾河龙故事所代替。这种演变可折射出文学书写的趋俗心理,这种心理体现为三个方面:一是对故事本身传奇性的关注,如用唐太宗入冥的神怪性质来承载这一历史事件,从而获得更为强烈的艺术感染力; 二是对故事宗教教化寓意的发扬,如变文《唐太宗入冥记》、小说《西游记》里让历史的尴尬在阴间颠倒过来,并加入大量的地狱描写,从而将因果报应观念融入艺术审美中;三是对受众历史偶像情结的迎合,如历史演义中对六月四日事的美化。有学者提出“晕轮效应”这一概念,也叫“光环效应”,指人们对他人的认知判断首先是根据个人的好恶得出的,然后再从这个判断推论出认知对象的其他品质的现象,而晕轮效应的最大弊端就在于以偏概全。六月四日的文学演化也是如此,随着历史的流逝,人们对这一史实的细节进行着程度不同的修饰,最终实现叙事的完美化。
注释:
①参见侯会《试论<西游记>“莲花洞”故事之晚起》《从“乌鸡国”的插增看<西游记>早期刊本的演变》等文。
[1] [唐]张 □.朝野佥载[M].赵守俨,点校.北京:中华书局,1979.
[2] [宋]洪 迈. 容斋续笔[M]. 上海: 上海古籍出版社,1978.
[3] 项 楚.敦煌变文选注[M].北京:中华书局,2006.
[4] 开国君王: 唐太宗入冥记相关问题之再探讨[EB/OL]. ( 2009-03-03) [2015-04-20]. http: //www. docin.com/p-9297010.html.
[5] 刘荫柏.神异录[G]//西游记研究资料.上海: 上海古籍出版社,1990.
[6] [明]吴承恩. 西游记[M]. 北京: 人民文学出版社,1980.
[7] 古本戏曲丛刊三集·钓鱼船[Z]. 北京:商务印书馆,1957.
[8] 陈志良.唐太宗入冥故事的演变[C]//敦煌变文论文录.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2.
[9] 高国藩,高原乐. 论敦煌话本《唐太宗入冥记》与南通童子十三部半民间说唱[J]. 文化遗产,2010,( 3) :103-115.
[10] [清]褚人获.隋唐演义[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1.
[11] 古本小说集成·隋唐两朝史传[Z]. 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8.
[12] [后晋]刘 昫,等. 旧唐书[M]. 北京: 中华书局,1995.
[13] [北宋]欧阳修,宋 祁,等.新唐书[M].北京: 中华书局,1975.
[14] [明]诸圣邻. 大唐秦王词话[M]. 郑州: 中州古籍出版社,198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