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间视角下的历史记忆书写
——老舍话剧《茶馆》解读
2015-02-28崔东奇王丽媛
崔东奇,王丽媛
(1.新乡学院 文学院,河南 新乡 453003;2.首都师范大学 文学院 ,北京 100089)
民间视角下的历史记忆书写
——老舍话剧《茶馆》解读
崔东奇1,王丽媛2
(1.新乡学院 文学院,河南 新乡 453003;2.首都师范大学 文学院 ,北京 100089)
老舍的话剧《茶馆》创作于1957年,其风格不同于同时期剧作家对政治主题的强调,而是通过对民间生活的追忆来展示特定历史时期中国民间社会的境况与民间文化的内涵。通过对话剧《茶馆》在民间世态的审美展示、民间生存状态的文化反思以及民间立场观照历史的意义这三方面的解读,可见老舍在民间视角下对历史记忆书写的独特性及深刻性。
老舍;《茶馆》;民间视角
老舍创作于1957年的话剧《茶馆》,通过一家名为裕泰的北京茶馆在清末戊戌变法失败后、袁世凯去世后军阀混战的民国初年以及抗战结束后内战爆发前夕这三个不同时期的变化,来表现19世纪末以来半个世纪中国的历史变迁。与同时期大多数剧作家的作品,包括老舍自己创作的《方珍珠》、《龙须沟》等强调政治主题、反映社会主义新生活的剧作相比,《茶馆》完全没有涉及1949年之后的中国历史,而是描写了已经成为历史记忆的旧社会的茶馆和小人物。与时代氛围的格格不入使得《茶馆》屡遭质疑乃至停演,但是它最终不仅被批评家和文学史家追认为老舍的话剧代表作,而且通过了剧团和观众的考验,成为北京“人艺”最重要的保留剧目之一。
在以表现政治追求和述说革命历史为主流的“十七年文学”中,身居文坛中心的老舍将目光投向了1949年之前的“旧社会”,投向了三教九流云集的茶馆,实际上延续了他在1949年之前的小说创作中即已体现的以民间视角书写历史记忆和社会变迁的创作倾向。记忆本身是一种个人的认知和心理行为,对于历史和社会变迁的记忆也只有从个人生活经历和艺术经验出发,才能得到更好的书写与呈现。作为职业作家的老舍在其前期的小说创作中,一直坚持这一创作原则,1949年之后却出于政治热情进行了写作上的“冒险”[1]。而1956年到1957年上半年相对宽松的政治环境,再次激发了老舍通过其所熟悉的民间生活追忆古老中国历史进程的冲动[2]76-78。
老舍在《答复有关〈茶馆〉的几个问题》一文中说:“这出戏虽只有三幕,可是写了五十来年的变迁。在这些变迁里,没法子躲开政治问题。可是,我不熟悉政治舞台上的高官大人,没法子正面描写他们的促进与促退。我也不十分懂政治。我只认识一些小人物,这些人物是经常下茶馆的。那么,我要是把他们集合到一个茶馆里,用他们生活上的变迁反映社会的变迁,不就侧面地透露出一些政治消息么?”《茶馆》之所以成为经典,并不在于其所透露的政治信息,而在于其对特定历史时期中国民间社会和民间文化的内涵及其浮沉变幻的展示。由于他对这一写作对象的自觉选择,我们称之为民间视角,但是这并不意味着老舍对于民间文化和民间伦理持绝对认同的态度。他对民间文化的展示具有丰富的意蕴,其中既有美化与哀悼,也有反思与批判,这也说明了民间文化本身的复杂性和作者思想的多重性。
一、民间世态的审美展示
老舍的小说创作一贯长于“对北京市民日常生活全景式的风俗描写”,并且形成了有“北京味儿”的“独特的文体风格”[3]。他的小说作品虽然不乏长篇,但是其中涉及的历史跨度一般不大。比如《骆驼祥子》和《四世同堂》,都是通过主要人物在某一人生时段的命运走向来结构整个作品。而《茶馆》剧本仅3万字,却涉及了从晚清到民国三个不同的时代,其中主要人物都是从年轻到年老,可谓对历史进行了高度的浓缩和凝练。这跟现代戏剧注重情节发展和矛盾冲突的追求也非常不同,以至于一些专家和学者对于这部戏的结构方式提出了异议。在1957年的一次关于老舍《茶馆》的座谈会上,李健吾将这部作品称为“三组风俗画”,认为“每幕每场都是珍珠,不是波浪。本身都很好,但不能向前推动”。焦菊隐、王瑶、张恨水等人也对全剧缺乏贯穿性的线索这一问题提出了各自的看法[4]190-205。
如果我们从老舍对民间视角的选择和坚守这一角度入手分析他在《茶馆》中所采取的这一画卷式的展现历史的模式,也许更能理解其艺术价值。老舍在回答观众关于此剧“故事性不强”的提问时,强调自己这样写而不突出某条故事主线是为了实现“葬送三个时代”的主题[5]。无论这一说法是否是作者维护作品艺术性的托词,我们都能通过仔细阅读文本发现图画式结构方式确实比较写实地再现了人们记忆中那一时期的茶馆或者说民间社会。这一再现是通过对茶馆中世态人情或者说日常生活的描摹实现的。对于老舍来说,“茶馆是三教九流会面之处,可以容纳各色人物。一个大茶馆就是一个小社会”[5]。民间社会的精髓和本质根植于种种世态人情之中。通过三幅图画式的结构方式以及戏剧表演这一极具画面感和情景感的呈现方式,茶馆这一文化空间本身以及其间人物的日常生活可以得到比较全面细致地展示,从而令观众经由舞台表演更加直观地接触到民间社会层面上的历史真实,经由民间视角感受当时的历史氛围。虽然这种展示经过了作者的艺术锤炼和审美抽象,但是其中仍然浓缩了真实的历史文化景观和民间生存经验。
在被曹禺称为“古今中外剧作中罕见的第一幕”[4]186的《茶馆》第一幕中,老北京传统茶馆热闹非凡的生意场面以及茶馆中三教九流的人物及其丰富多彩的生活情景得到了极为生动的展现。第一幕所写晚清时期的茶馆“一进门是柜台与炉灶”,“屋子非常高大,摆着长桌与方桌,长凳与小凳,都是茶座儿。隔窗可见后院,高搭着凉棚,棚下也有茶座儿。屋里和凉棚下都有挂鸟笼的地方。各处都贴着‘莫谈国事’的纸条”[6]7。高大的房屋和满处的茶座儿暗示了客源的丰富,茶馆为不同的客人提供了不同的功能,这里既可以喝茶、吃点心,也可以下棋、玩鸟儿、斗蟋蟀,还可以聊天谈新闻,欣赏别人带来的奇珍异宝;此外,还能商议事情、说媒拉纤、调解事端,总之“有事无事都可以来坐半天”[6]6。由此看来,茶馆在这一时期主要是作为一种公共休闲场所,而在人们的茶馆生活中,有一条必须遵循的原则,即“莫谈国事”。因此,人们把生活兴趣寄托在小玩意儿和琐碎的日常生活中,他们的日常生活显示出丰富的文化意味,茶馆也成了一个与官方意识形态保持距离的独立的民间文化空间。
世态的描摹离不开人物,第一幕活动在茶馆中的人物有25人之多。老舍对他们的塑造不仅多样化,而且个性化,用笔不多,但是一言一行都体现了各自的职业身份和性格特征。比如茶馆老板王利发是一个典型的小商人形象,他能说会道,谁也不得罪,努力维持父亲传下来的生意。而算命人唐铁嘴,趿拉着鞋,身穿一件极长极脏的大布衫,耳上夹着几张小纸片,见了王利发,呈现出一副惨笑和乞求送茶的可怜样,见到工厂主秦仲义又凑上去讨好地要给对方算命。而文绉绉的旗人松二爷和雄赳赳的常四爷都各自提着自己的鸟笼,说话行动都极其讲究礼节,既和气却又端着一种姿态。穿灰色大褂的侦缉宋恩子和吴祥子则坐在桌边低声谈话,并暗暗观察着人们的言行,准备随时缉拿不安分者。第一幕里还出现了那一时期才有的历史人物庞太监,这位在当时有权势又有钱的太监总管由仆人搀着,不把其他人放在眼里,而他来茶馆的目的则是为自己讨一房老婆。此外,社会最底层的贫民也进入了茶馆的空间之内,无论是卖女儿的农民康六、带着女儿小妞乞讨的乡妇,还是卖杂货而无人理睬的老人,纵然一个比一个可怜,但是在这样的消费场所都是不受欢迎的,因而他们只在茶馆中停留片刻。
老舍对形形色色的民间人物的表现,离不开其对语言的锤炼。《茶馆》中的人物语言来自北京口语,句子短小灵活而且生动传神,与人物的身份和说话情景配合妥帖。王利发的口要“老”,松二爷说话要“润”,庞太监说话要“柔和而雅”[2]86,老舍将他在民间社会中提炼的语言进行艺术加工,几句话就令人物活灵活现。老舍在人物语言的应用中,擅长悲喜杂糅。有一些人物语言单从字面上来说很幽默,体现了北京民间口语“油滑”的特点,但是放在当时的语境中却显示了无奈和悲哀。比如,李三说:“改良!改良!越改越凉,冰凉!”[6]21人物用诙谐的话语表达了内心失望、悲凉的情绪,类似于黑色幽默。而唐铁嘴说:“大英帝国的香烟,日本的白面,两大强国伺候我一个人,福气不小吧?”[6]25说者自鸣得意,听者却恨其无耻,从而形成强烈的反讽效果。另外,《茶馆》中一系列诅咒、骂人的话,都是原汁原味的民间语言。比如,王利发说:“我要是能干别的,可是还开茶馆,我是孙子!”[6]23人物通过咒骂来自嘲,反映了民间独特的思维方式。
赵园在《北京:城与人》一书中说:“世态不同于事件,它强调的是空间的形象而非时间过程。”[7]茶馆在老舍的作品中不只是一个故事发生的背景,一个人物活动的空间,而且是一个承载着独特的民间文化价值和历史文化内涵的意象。 通过对茶馆自身环境以及生活其间的人们日常生活的描摹,老舍对那一历史时期北京民间特有的人文景观和大众的生活状态进行了审美化的呈现。
二、民间生存状态的文化反思
老舍在《茶馆》中,表现了他所认识的“一些小人物”,他们涉及北京市民社会的“三教九流”:茶馆的掌柜和伙计、没落的旗人、维新资本家、受宠的太监、卖女儿的农民、说媒拉纤的、调解纠纷的、算卦的、特务、打手、逃兵等等。老舍看取他们的角度,既不是政治意识形态要求的以政治追求或阶级成分来划分等级,也不是启蒙知识分子高高在上的批判和教育姿态,而是出于对民间文化的理解和审视。在他们身上,老舍一方面看到了民间人物顽强的生命力和不顾一切的生存欲望,另一方面也看到了北京传统民间文化的危机与没落,看到了这些背负传统文化的人格在不断调整的生存方式中或者殒灭或者扭曲的悲剧结局。老舍所采取的民间视角使得他以一种理解和宽容的态度展现了民间的各色人物求生存的状态和在时代变动中转变的姿态。但是,对于各式各样的生存方式,他仍然秉持了文化反思的立场,这种反思乃是对应于民间文化中盲目冲动而缺乏价值追求的生存选择,以及这种选择对于民间之外的势力的顺从和依附。
处于社会弱势地位的民间小人物,其最基本的追求是过日子,是生存下去,用裕泰茶馆掌柜王利发的话说就是“混饭吃”。老舍在对“人艺”的演员们解释剧本时说:“那社会,有许多人混得很好,放债,打群架,混得有趣味。因有文化,有少数人想活着,不想混。”[2]85老舍从生存方式的角度把《茶馆》中的人物分为两类,一类是以混为生的人,另一类则是想活着、不想混的人。这两种生存方式从民间文化的角度来看都有其存在的合理性。比如,说媒拉纤、心狠意毒的刘麻子,流氓头子黄胖子,还有到处抓人的侦缉,从伦理道德、社会法规层面来看,他们都是作恶多端、藐视法律的“坏人”。但是,老舍却看到了这些民间人物混得很好、混得有趣味的生存价值。饰演刘麻子的英若诚曾回忆,老舍先生对他演的人口贩子的评价是“不够坏”,但又叮嘱“不是让你去演那个坏”[2]89。老舍并不是要把买卖人口的刘麻子作为“坏”的化身来展示,而是真实地为我们呈现了以如此职业谋生的人的生存状态。对于以混为生的人来说,生命的延续是第一位的,他们只是以一种盲目生存本能来对待生活。
而那些想活着、不想混的人,则对生命寄托了一定的价值和理想。比如《茶馆》中贯穿始终的三个人物——王利发、常四爷和秦仲义。裕泰茶馆掌柜王利发的理想是经营好父亲留下的茶馆,并且养活一家老小;爱国旗人常四爷的理想是国家富强,人人自食其力;而维新资本家秦二爷则一心想要实业救国。在第一幕清末1898年初秋,社会环境较为安定,他们为了自己的理想好好地活着。这种有滋有味的民间生存状态被作者赋予了极高的审美价值,可以称之为一种生存的艺术。比如王利发,他把维护和谐的人际关系作为个人和茶馆生存的基点,“多说好话,多请安,讨人人的喜欢,就不会出大岔子”[6]13。凡是来他店里的客人,无论是来玩耍休息的常客,还是勒索钱财的巡捕,或是喝茶从来不给钱的算命先生,他都应对自如,从容不迫。这也是王利发从父亲那里继承而来的一种在民间源远流长的生存智慧。
但是到了第二幕、第三幕,从军阀混战到抗战结束内战一触即发,社会日渐不稳定,茶馆中的人也无法像原来一样悠然自得了,维系生存成为很多人的难题。王利发不断改良茶馆适应社会,从老式茶馆到开公寓、添评书,甚至添女招待,“变尽了方法,不过是为活下去”[6]64。无论是曾经“吃皇粮”的旗人常四爷,还是大资本家秦二爷,一旦失势,他们都放下了尊严,靠最简单的体力劳动继续活着。然而,想尽一切办法求生存的人们,仍然不能抵制社会的剧烈变动。正如王利发说的:“我尽力而为,可就怕天下老这么乱七八糟。”[6]27也正是在这些变动中,那些混生活的人为了生存的目的不择手段。比如第三幕中的小刘麻子,他继承了父亲买卖人口的职业,在这一时期找到了靠山沈处长,试图将舞女、娼妓、女招待等组织起来,并且要霸占王利发的茶馆。而自称“天师”以算命为生的小唐铁嘴也加入进来帮助小刘麻子出主意。这两人,他们的父亲都曾经接受过王利发的接济和帮助,在王利发的茶馆中求生存、做买卖。虽然他们父亲的职业并不体面,但是他们和茶馆之间却是休戚与共、互利双赢的。但是,到了儿子这里,茶馆可以霸占,老掌柜根本不被放在眼里。他们借着沈处长的势力欺压和他们相比毫无势力的茶馆老板,而完全不顾上一辈的交情。通过这两个人物的言行,老舍不仅揭露了他们不择手段、恃强凌弱的生存方式,而且也暗示了他们胡作非为有官方势力的撑腰。
《茶馆》中对民间生存的表现具有很强的悲剧性。无论是想好好活着的人还是凭借生存本能混饭吃的人,他们在传统的民间文化秩序内虽然也面临着重重矛盾和困境,但是仍然能够维持生计,相安无事。然而随着时代的变动和社会势力的变换,能够使民间三教九流相安无事的传统文化秩序逐渐失效,新的秩序还没有建立起来。想好好活着的人身处民间,没有任何反抗的武器和维护个人利益的权力,他们只能不停地妥协于外部势力的压迫,直至走投无路。而那些靠混生存乃至毫无价值原则的人,则恰好成为外部势力的帮凶,为其掌握和利用,从而对民间更脆弱和更善良者进行欺凌。因而,无论是对于坚守传统秩序最终不得不自杀的王利发等人来说,还是对于那些盲目而麻木地活着的小刘麻子等人来说,传统民间秩序的沦落与各种新兴势力的压迫是他们面对的双重困境。老舍在《茶馆》中对他们生存方式转变的表现,一方面体现了对民间文化中顺从、依附的软弱性的反思,另一方面也夹杂着对民间传统秩序合理性一面覆灭的惋惜。
三、以民间立场观照历史的意义
每一位作家,由于自身的人生经历和个性气质,以及外部社会环境和文化思潮的影响,都会建立起自己认知和想象世界的独特方式,并且在其文学创作中有所表现。老舍在北京民间文化的浸润中度过了自己的童年和少年,有着丰厚的民间生存经历,掌握了大量民间文化资源。出身于北京贫苦旗人家庭的他很早就体验到生活的艰辛,同时也熟悉各种底层市民的生活。因此,他的“理想永远不和目前的事实相距很远”[8],易于接受实用的生活和艺术观念。而且,老舍从小就受到大量民间文学、曲艺、习俗的熏陶,对民间文化有深入的了解和热爱。茶馆就是老舍民间文化生活体验的一部分。据胡絜青女士介绍,老舍小时候“常常到茶馆里去听说书”,抗日战争的时候,“茶馆是他经常和朋友们一起碰头谈话的地方”[9]。现实民间文化空间中的生存体验深刻地影响着老舍的文学创作。首先,老舍爱写民间,他将北京方言融入自己的文学语言之中,通过对北京市民日常生活的全景式展现,揭示市井小人物的命运、思想和心理。其次,老舍以平视的姿态对待民间,从自己熟悉的民间生存逻辑、伦理道德、审美倾向等角度来诠释故事和人物。这体现了一种民间价值立场,即以表现自己熟悉的民间社会文化为主要内容,并且充分尊重和理解民间的价值观及其存在的合理性。但是,作为一个现代知识分子,老舍在对民间文化欣赏和陶醉的同时,也不乏清醒的审视和反思。
对于北京民间社会的发现和展示是老舍小说创作的重要主题。他通过小说创作对中国现代历史中民间社会的书写,既不同于鲁迅的绝望与国民性批判,也不同于沈从文的静观和人性歌咏。他以民间视角观照中国近现代史,但又不局限于民间价值观。他对于北京民间社会生活、都市人物的表现既包含了对北京民间文化中所展示的丰富的人文景观和历史传统的展示,同时也包含了对民间无力应对时代变迁和文化异化从而导致文化衰落和人性畸变的悲哀和反思。在《茶馆》中,高度凝练的图画式结构和反戏剧化的叙述方式,使北京民间的人情世态和民间人物的生存挣扎获得了表现。
老舍对以茶馆中的日常生活为表征的北京民间世态进行了审美化的展示,让我们看到了北京城大茶馆内多姿多彩的世俗生活,各行各业的人们聚集在此休闲办事,将他们的生活过出滋味,让读者和观众感受到那一时期民间生活特有的文化韵味和艺术性。通过这样的展示,我们发现民间具有自己相对独立的文化取向和发展逻辑,有独立于官方意识形态和知识分子启蒙思想之外的对于日常生活的审美追求。但是随着时代的变迁,这种灿烂到极致的民间传统文化逐渐衰落,人们连基本生存都费尽心机,再无余力享受生活情趣。在这一过程中,民间被压迫到极点,逐渐沦为强权的附庸,展现了其对权力的妥协和依附性的一面。不同行业的人在不同时代出于生存需要投靠不同的政治势力,为虎作伥而麻木不仁,民间的软弱性暴露无遗。传统文化走向衰落是一种悲剧,而民间文化对于强权的无条件妥协更是一种悲剧。老舍的深刻性正在于采取民间视角,但是也保持反思的距离。他认同民间生活的喜怒哀乐和人们对于生命的热烈拥抱,但是也意识到民间传统伦理中苟安顺命乃至放弃立场和原则的软弱性。这样的文化惰性,一旦面对外来文明的冲击或者外在势力的压迫,就可能会变成过度的顺应和妥协。老舍既看到了民间文化中孕育的这些弊病,也看到了民间文化中独立而自得其乐的一面。他不留情面地揭露了这些弊病及其对人性的异化,同时他也对民间文化传统的流逝感到悲哀,因为其中有其合理性的一面。因为老舍对于民间文化的复杂感受,他的作品也表现出复杂的思想和感情倾向,并且体现出某种对于现代化发展中文化发展趋向思考的焦虑。
无论如何,凡是从民间角度观照中国历史的发展,都为我们提供了重新了解中国历史的机会。虽然中国传统民间文化中并不缺少英雄演义和爱情传奇,但是原生态的民众更多的时候是被大写的历史所压抑的沉默的大多数:他们人数众多,却不会被历史记住;他们生活在乡土中国,出没于胡同、茶馆等地;他们各有不同的职业,为生存挣扎但也有自己的乐趣。既无名字又无话语权,这似乎是民众更加真实的状态。如果说中国传统民间还有其避世而怡然自得的一面,民国时代西方列强和本国统治者的多重压迫,则加重了对一贯忍辱负重的民众的倾轧。就上述层面而言,《茶馆》所呈现的这个缺乏起伏、有所断裂的民国时期的民间历史虽然缺乏故事性,但却出于老舍个人的生活经验和历史记忆,也许这才是更加接近于民间在这一时期的历史本质的。在这种意义上被展示的民间,交替着前现代与现代的不同元素,使我们不是从制度、阶级等层面看到历史的变迁,而是从日常生活、从个人的角度认识到历史之轮碾过之后留给民族文化的印记和个人心灵的创伤。
[1]老舍.《龙须沟》写作经过[N].人民日报,1951-02-04(6).
[2]陈徒手.老舍:花开花落有几回[G]//人有病 天知否:1949年后中国文坛纪实.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0.
[3]温儒敏.论老舍创作的文学史地位[J].中国文化研究,1998(1):66.
[4]刘章春.《茶馆》的舞台艺术[M].北京:中国戏剧出版社,2007.
[5]老舍.答复有关《茶馆》的几个问题[J].剧本,1958(5):87.
[6]老舍.茶馆 龙须沟[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94.
[7]赵园.北京:城与人[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2:24.
[8]老舍.我怎样写《赵子曰》[G]//胡絜青.老舍论创作.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1980:10.
[9]胡絜青.关于老舍的《茶馆》[G]//刘章春.《茶馆》的舞台艺术.北京:中国戏剧出版社,2007:287.
【责任编辑 郭庆林】
Historical Memory from Folk Perspective:An interpretation of Lao She’s Drama Teahouse
CUI Dongqi1, WANG Liyuan2
(1. College of Liberal Arts, Xinxiang University, Xinxiang 453003, China 2. School of Literature, Capital Normal University, Beijing 100089, China)
The dramaTeahousewas created by Lao She in 1957. Its style is different from the same period works which emphasis on political themes, through the retrospection of folk life to show a particular historical period of China’s civil society and the folk culture. From three aspects of dramaTeahouse: social aesthetic display, survival of the folk culture, folk standpoint reflection on the history, we can see the perspective of Lao She’s folk memory of history writing is uniqueness and profundity.
Lao She;Teahouse; folk perspective
2015-02-03
崔东奇(1969—),女,河南新乡人,副教授,研究方向:中国现当代文学。
I206
A
2095-7726(2015)10-0021-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