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谈空间元素在中国古典诗歌解读中的运用

2015-02-28陶和洋

现代语文 2015年32期
关键词:思念李白诗人

◎陶和洋



谈空间元素在中国古典诗歌解读中的运用

◎陶和洋

在中国传统文化中,外在的宇宙和人的心灵是息息相通契合无间的,这一点鲜明地体现在中国古典诗歌中。诗歌中的月露风霜、园亭草树都会关涉作者或者主人公的悲喜忧乐。对某种空间特征的关注会体现出特定情感,所以考察诗歌中的空间特点是把握作品情感的有效手段。下面笔者分类对此作些探讨。

一、变与不变

人的活动经常会使自己的空间位置发生变化。当这种变化影响到人与人的关系或者说人的处境时,空间就会成为诗人关注的重要对象。从人与空间的相对关系来说,笔者又把这种情况分为地未变而人已变和地变人亦变两种类型。

(一)地未变而人已变

这种类型指的是地点仍是旧地而人事已非。忆旧、怀旧之作中常有这种情形。如赵嘏《江楼怀旧》:

独立江楼思渺然,月光如水水如天。

同来望月人何在?风景依稀似去年。

同是这座江楼,去年与友人(或是情人)一同登临望月,而今日却只有自己独自登楼,心中不免感觉凄凉。这类诗作经常会借助相似的情景来表现时间的轮回之感,在时间轮回中突出物是人非。

地未变而人已变的情形在咏史怀古之类的诗作中也很常见。这类诗作都会抓住一个不变的地点,但是时间变,景物变,人事更大变,而且人事的变化往往不是一时之聚散,而是家国盛衰之类的大变化。通常的思路是用某个地点引发今昔对比,在对比中表达作者对历史乃至现实的评判、感慨或期望。如李白《越中览古》:

越王勾践破吴归,战士还家尽锦衣。

宫女如花满春殿,只今惟有鹧鸪飞。

勾践破吴而归,得意非凡,这是昔日的荣华;而今宫殿颓圮,只剩荒草萋萋,时有鸟雀出没。面对此等昔盛今衰的大变化,作者表达了自己的思考,在怀古中表露出了讽今之意:希望当今统治者不要一味沉迷于享乐,励精图治才能使国家长治久安。诗题只说“越中”,没有提到具体的地点,但是从诗的内容来看,诗人应该是面对越国宫殿的故址而产生感慨的。刘禹锡的《乌衣巷》则明确点出了地点,朱雀桥仍在,乌衣巷犹存,而来往和居住的人已经大不一样了,今昔对比鲜明,显示了盛衰荣枯的历史巨变。

(二)地变人亦变

这是以人物(一般就是作者)作为考察的对象,展示其因所处空间的转换而产生的情感变化,当然,这里的空间转换并非一般意义上的行路或身体运动,而是离乡、去国等情形。这些情形能够带来亲人、朋友之间的别离、阻隔,因而会由此产生相思相忆。离乡的原因有很多,如拜师、访友、求官、出使、出征、被贬等等不一而足。在古代交通困难的条件下,这些行为所带来的阻隔往往是长期的,所引起的眷恋思念之情也是挥之不去的。当沿途的景物不断地提醒游子故乡正远去时,诗人心中的难舍和凄怆也会不断地加深。如李白《渡荆门送别》:

渡远荆门外,来从楚国游。

山随平野尽,江入大荒流。

月下飞天镜,云生结海楼。

仍怜故乡水,万里送行舟。

这是李白出蜀时的作品。群山渐退,平原在眼,江面上景色奇幻多变。刚出蜀的李白对这一切感到无比新奇和喜悦,但是离乡渐远,他不禁涌起思乡之情。眼前的江水是流经自己故乡而来的,就好像把他一路送来依依难舍一样。作者不明言思乡,而是借江水写心情,更显得情意无限。宋之问《题大庾岭北驿》中的心情则更为沉重:

阳月南飞雁,传闻至此回。

我行殊未已,何日复归来?

江静潮初落,林昏瘴不开。

明朝望乡处,应见陇头梅。

作者的离乡是因为被贬,这一人生的大挫折加重了诗人内心的乡思离愁。大庾岭往南,是连大雁也不会去的地方。诗人对这一空间上的变化极其敏感,觉得自己是被贬到荒僻的天涯来了。诗的尾联暗用晋人陆凯“江南无所有,聊赠一枝春”的诗意,表达了悲切的思乡之情。此处作者想象来日回望故乡的方向,能看见岭上的梅花。“应见”一词带有渴望之意,而不仅仅是一般情理上的推测。

以上列举的两首诗中的地点都是行进中的“变”,其实大凡思念故乡的诗作不管诗人是否处在行进之中,都具有地点上的变,因为客居之地相对故乡来说,是一个绝对的“变”。这个绝对的“变”总会让诗人孤独、彷徨。

二、大与小

在诗歌中经常出现旷远、寥廓的空间,相对而言,人总是小的。“小”的人对于“大”的空间的感受方式是有变化的。从这些变化来看,空间与人的大小对比关系所体现的意义有三个方面值得注意:(一)以空间的广大衬托出作者与大自然的相融无间,突出作者的无限愉悦;(二)以空间的广大展示作者志向远大,体现作者的壮志豪情;(三)以空间的广大反衬作者个人的渺小,从而烘托其内心的思念、孤寂等感受。

(一)广大空间衬托作者与自然相融无间

这种情形在山水田园诗作中很常见。这类诗作空间上的广大烘托出作者面对大好自然景色体会到的畅快、闲适,显示出抛却世俗杂念后的纯净和透明。如王维《新晴野望》:

新晴原野旷,极目无氛垢。

郭门临渡头,村树连溪口。

白水明田外,碧峰出山后。

农月无闲人,倾家事南亩。

“野望”这个题目就是纵目远眺之意,诗中出现的景物构成了一幅极为开阔的画面。时间为刚晴之时,空气纯净,“极目无氛垢”,其实,这不正是因为作者抛却俗务之后感到内心纯净无染吗!山水田园诗作中多取远景,一方面是由于景物描写本身的要求,另一方面是因为广大的空间能够更好地展示作者心胸的空阔。

(二)广阔空间展示作者的豪情壮志

如苏轼《念奴娇·赤壁怀古》,由眼前广阔的赤壁江山图浮想联翩,想到周瑜当年年纪轻轻就建立起一番丰功伟业,表达出无限仰慕艳羡之情。观江山,想英雄,其底色难道不正是作者的勃勃跃动的雄心吗?辛弃疾的《永遇乐·京口北固亭怀古》、毛泽东的《沁园春·长沙》都与此类似。从思路上来看,这类诗歌都是由望远而联想到历史画面(此画面或为古人之事或为亲历之事),在历史事件的叙写中抒发自己的豪情。

(三)寥阔空间反衬作者内心的抑郁

人生多有失意时。失意是个宽泛的说法,其中包括仕途挫折、去国怀乡、别亲离友等等多种不同的情形。诗人身当此境,无人为伴,无人可以慰藉,只好把自己的孤寂倾诉于茫茫广宇。如陈子昂《登幽州台歌》:

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

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

这是从内心深处爆发出来的呼喊,喊出了诗人建功立业之愿不能实现的悲愤,也喊出了千百年来的志士共同的失路之悲,真切动人,毫不矫饰。作者把自己放在悠悠天地之间,放在历史的洪流中来考察,天地悠悠的背景上,展现的是怎样一种无边的孤独啊。再比如杜甫的《登高》,用“风急天高”、“无边落木”、“不尽长江”勾画出广阔高远的空间,相比之下,独立于高台之上的诗人显得那样得孤独。烈烈秋风之中,诗人想到了自己漂泊无依的苦状,想到了国家动荡不息的惨景,不禁悲从中来。这悲伤如长江之“不尽”,如落木之“无边”,充塞于天地之间。

写离别相思的诗作中常突出空间的广阔之感,因为这空间隔开双方,激发着相思,相思之苦随着空间的增大而增强。如陈子昂《春夜别友人二首》(其一)

银烛吐青烟,金樽对绮筵。

离堂思琴瑟,别路绕山川。

明月隐高树,长河没晓天。

悠悠洛阳道,此会在何年。

“明月”、“长河”既点出清晨这样一个特定的时间,同时也在渲染环境的空阔。结尾一联把这种空阔之感进一步推进:此去洛阳,山隔水阻,不知何时才能再次相聚。一个巨大的空间将横亘在两个人之间,日后的远隔加深着眼前别离的悲愁。李白《送孟浩然之广陵》中写目送友人乘舟远去,最后“惟见长江天际流”,空阔的江边,诗人独立远望的形象是那样鲜明。

写别后相思的如晏殊《蝶恋花》:“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欲寄彩笺兼尺素,山长水阔知何处。”“望尽天涯路”突出的是空间的广大,与此相对的是独立高楼之上的远望之人。这远望之人应该是个年轻的女子,在丈夫或者情人远去之后,满心思念着对方。广大的空间衬托出远望之人的孤独。

在中国古典诗歌中,创设广阔空间的手段往往是登高,于是高楼就成了产生广阔空间的重要凭借,上得高楼,才能望到远处,因此在中国古典诗歌中高楼往往跟相思、孤独联系在一起。除了高楼,很多能够用于登高的事物诸如高台、城头、山峰、寺塔等也经常派上用场。

三、通与隔

“通”即相通,指的是空间上的畅行无碍;“隔”即相隔,指的是空间上的难以跨越。空间上的相通与相隔体现了人与人的关系及人的处境,由此也可以看出主人公的情感特征。古典诗歌中常见的是相隔,所表现的多半是相思、无奈之类的愁绪。

李商隐说“蓬山此去无多路,青鸟殷勤为探看”(《无题》)。说“无多路”,看起来路是不远的,但仍然很难跨越,所以才会有诗中的落寞愁绪。晏殊《蝶恋花》中说:“独上高楼,望断天涯路。”主人公极目而望,视线只能尽于地平线,再远就看不到了。这里的路就很远了,跨越之难可想而知,只剩无穷的思念之情。欧阳修的“平芜尽处是春山,行人更在春山外”(《踏莎行》)和李商隐的“刘郎已恨蓬山远,更隔蓬山一万重”(《无题》)都是写距离之远的著名例子,都用衬托手法写出思念对象太远,所突出的都是相思之深。

另有一种看似相通而其实相隔的写法。这种写法可以谢庄的“美人迈兮音尘绝,隔千里兮共明月”(《月赋》)为鼻祖,后来的张九龄说“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望月怀远》)和苏轼说“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水调歌头·中秋》)走的都是这条路子。这种写法中,思念双方中间隔着很远的距离,但是因为明月在天,双方都觉得有明月作为思念的寄托之物,彼此的距离仿佛就一下拉近了。当然这种拉近只是心理上的自我安慰而已,张若虚用“此时相望不相闻”(《春江花月夜》)准确地道出了此类情形中思念者的焦灼和无奈。

空间上的畅行无碍所对应的一般是心情的畅快。如李白说“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早发白帝城》),轻舟飞渡,表达的正是遇赦归来的欣喜。孟郊《登科后》中说:“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遍长安花。”马蹄轻快,那马上坐着的读书人沉浸在登科之后的无比兴奋中。如果联系诗的前两句“昔日龌龊不足夸,今朝放荡思无涯”,对诗中的兴奋就能体会得更深了。多年苦读,一朝得中,实现了人生的大理想,心中得意可想而知。老杜在《闻官军收河南河北》对空间上的畅行无碍也有极为精彩的描写:“即从巴峡穿巫峡,便下襄阳向洛阳。”不过这只是杜甫的美好愿望,其中体现出的听到官军收复失地的畅快心情令人感动。

古典诗歌中,写实际相通者并不多。我们经常看到的是写虚幻的相通,是以梦来变现空间上的相通。梦是古典诗歌中重要的“道具”。梦消泯了空间上的距离,使诗中人物骤然相见,所表现的是强烈的渴望和铭心刻骨的思念。苏轼在《江城子》中,写自己“夜来幽梦忽还乡”,千里还乡,只在一瞬,与妻子相见,千般滋味一时不知从何说起。梦境虽美终是虚幻,表达了作者内心对亡妻无尽的忆念。

古代交通条件落后,相隔遥远之人,见上一面本就困难,或又因为人事羁绊,见面之日往往不可确定,那就只有把相见托诸梦境。因为思念,就能“枕上片时春梦中,行尽江南数千里”(岑参《春梦》);因为思念,就“还寝梦佳期”(张九龄《望月怀远》),迫不及待地要到梦中相会;孟浩然说“感此怀故人,中宵劳梦想”(《夏日南亭怀辛大》),也是因为想念故人又不得相见,只好麻烦梦神了。至于李白说“天长路远魂飞苦,梦魂不到关山难”,则是说梦也不能到达了,此处李白借相思叹志不得伸,志士之抑郁写得沉重。

自然的空间是外在于诗人的,是不变的,而诗人能关注到空间哪个方面的特点,这是跟诗人的情感直接有关的。由前述可见,诗歌中的空间特点与诗人(或主人公)的情感特征在一定程度上有着规律性的对应关系,关注空间特点,不失为阅读中国古典诗歌的一种有效手段。本文所说的三种情形,是从三个不同角度来归纳空间特点的,具体到某一首诗,可能兼具不同角度的特点。至于从哪个角度解说比较方便,则要视情况而定了。

(陶和洋 江苏省南京市第十三中学 2100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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