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媒体传播的乱象与规避

□常燕民

（作者为郑州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副教授、硕士生导师，郑州大学公共管理学院博士生）

伴随移动互联网和智能终端的成熟与普及，越来越多的普通百姓获得“技术赋权”，一跃成为“自媒体用户”，写微博、发微信、点评时政、分享生活已成为常态。然而，自媒体的特征决定着它一头连着自由理性的表达天堂，一头接着混乱污浊的喧嚣地狱。它在带来平等、效率、民主、便捷的同时，崇尚“自我”与“自由”的自媒体，也存在负情绪、伪科学、谣言、暴力等乱象，严重影响了社会风气与个人生活。

福柯认为，权力不仅仅局限于政治领域，它“泛指一种普遍存在的作用于人的力量，不仅起着压抑作用，而且还发挥创造作用”[1]。自媒体用户利用手中的“麦克风”对外传播，超越时空，无远弗届，实质上就是一种无比强大的话语权。如何守住底线，用好手中的“麦克风”，已成为自媒体用户必须面对的头等大事。

一、乱象：公私混淆，权能错位

自媒体虽然具有极强的私人性与平民化，但其所涉内容、传播模式、接收群体、影响效果等又具有显著的公共性。因技术革命而被快速“赋权”的很多自媒体用户并不具备与传播权力相适应的传播能力，不少自媒体用户混淆了个体与公共的边界，把发布信息等同于情感发泄，传播乱象由此产生。

（一）负情绪

心理学家理查德·怀斯特的 《正能量》一书于2012年在国内出版以后，“正能量”一词迅速风靡，当选为 “2013年度国内字词”，“体现了民众呼唤公平、正义、温暖的诉求”，“体现了积极向上的精神状态、细致入微的贴心关怀、无私奉献的道德情怀。正能量的传递和释放，需要全社会每个人的努力”。[2]

负情绪（negative emotion）是心理学的一个基本概念。它与正能量相反，指焦虑、紧张、消沉、猜疑、愤怒、沮丧、悲伤、痛苦等消极情绪。长期与其相伴，不仅影响心理感受，还会影响工作、生活，甚至导致身心疾病。

与民众诉求和社会主流相悖，一些自媒体用户热衷于传播负情绪。他们要么玩世不恭、自我贬抑，要么目空一切、自我标榜，把无聊当个性，把阴暗当深刻，消解一切神圣与经典。如：“爱情就是：如果没有更好的选择了，我才陪你到地老天荒”“你每天都那么努力，忍受了那么多的寂寞和痛苦。可我也没见你有多优秀”“如果外貌好能够获得他人关注，又有钱能够支持各种娱乐活动，谁会愿意每天待在家里打游戏、刷微博、看电视剧？”

“阴谋论”“中国式”与“体制派”是负情绪中的三类典型。

所谓“阴谋论”，指怀疑一切官方的或公开的信息，凡事都用最阴暗的心理做出各种揣测。飞机失事，总有人绘声绘色地从恐怖袭击、国际战争、种族屠杀等角度“深刻”解读；交通肇事，背后则一定潜藏着顶替、交易等“猫腻”。所谓“中国式”，指把一切违规的或落后的东西都贴上“中国式”的标签，如“中国式过马路”“中国式插队”“中国式旅游”“中国式接小孩”“中国式骗局”，等等；而对其他国家或地区同样的行为则视而不见，甚至做出相反的解读：国人踩踏草坪是“素质低下”，洋人则是“自由浪漫”。所谓“体制派”，指把中国出现的所有问题，都归咎为“体制问题”，无视任何具体情况或特殊背景。一些所谓的公知或大V，借此聚敛大量粉丝，严重影响了政府公信力，破坏了健康的舆论环境。

（二）伪科学

伪科学不是科学，却往往打着科学的旗号，把明明没有科学依据或者不符合科学方法的“知识”宣称为科学，误导他人、毒害社会。此类信息在微博、微信、QQ空间等自媒体中流传甚广，主要有养生秘籍、命运占卜、鬼灵精怪等几类。

养生类的传播内容从吃饭睡觉到喝水散步，从食物相克到榴莲致癌，无所不包、无所不能，字字“珠玑”、篇篇“秘籍”、个个“大师”。其背后的商业目的暂且不论，但是对普通大众的肆意误导罪莫大焉。笔者于2015年6月28日以“死于酸性、活在碱性”为关键词用百度搜索，找到相关结果约58800个，几乎都是言之凿凿的养生教诲。而这一说法在一年多以前（2014年5月12日）已被央视《国内焦点》栏目揭露和曝光。命运占卜类同样无所不包，生辰、血型、星座、掌纹、黄历、五官、脸型，应有尽有。更有甚者，手指按压屏幕即可确定命运，姓名、手机号码、QQ号码乃至车牌号码也能预测吉凶。鬼灵精怪类同样不可小觑。不少自媒体用户道听途说、随意转发，闹鬼、诈尸、附体故事随处可见，对受众尤其是未成年人造成严重干扰。

（三）传谣言

网络环境下，地区、国别、种族、语言等对谣言都不再是障碍，其传播更广更快，影响更久更远，且具有极强的聚合、煽动效应。对待谣言，自媒体用户理应慎之又慎。但实际情况是，各类谣言充斥朋友圈，屡禁不绝。

自媒体中的谣言涉及政治、军事、财经、社会、自然、娱乐等各个领域，如“中国威胁论”“方静间谍门事件”“金庸被去世事件”“邓超出轨事件”“微波炉致癌”等，不胜枚举。政治、军事谣言，严重损害了政府形象，影响了中国的国际地位。财经谣言，小则影响个体，大则震荡股市。社会、自然谣言，轻则人心惶惶，重则混乱动荡。娱乐谣言，严重影响明星生活，污浊社会风气，伤害粉丝情感。

从形成原因看，自媒体谣言既有故意捏造，亦有无意讹传。值得一提的是，无论是基于某种目的主动造谣，还是不明所以的无意传谣，自媒体用户都存在主观错误。前者是故意，后者是过失，都须承担相应责任。

（四）重私利

自媒体并非很多人所幻想的公共领域或者理想天堂，里面当然会有不同立场，会有利益博弈。但和现实社会一样，博弈必须建立在诚实守信、遵守法治的前提下。

遗憾的是，当前自媒体中存在大量利益至上、罔顾其他的行为，如虚假广告、违规代购、强迫点赞、强制转发、肆意拉票等，严重影响社会秩序，损害公共利益。

以微信代购为例。“人生就像微信‘朋友圈’，你永远不会知道身边的哪一个好友，会成为下一个代购。”当前，不少微信用户的“朋友圈”里都有“海外代购”“正品专卖”等账号。因为这些卖家多是同学、朋友，或者同学的同学、朋友的朋友，很多消费者轻信“熟人”，草率购买。一旦出现问题，此类通过私人账号进行的交易，只能算是民事纠纷，个人权益很难得到保障。2014年，成都一名女子通过微信“朋友圈”代购购买了一款脱毛膏产品，使用后惨遭毁容。而当该女子向代购者讨要说法时，自己竟被其从好友名单中删除。既不知道代购者的真实姓名，代购店铺又没有正规注册，让该女子维权无门。[3]

（五）多垃圾

在充满戏谑氛围的网络环境里，人们当然不必绷着面孔正襟危坐。幽默的调侃、搞笑的段子，让人轻松愉悦，也见证了言论自由度与社会包容度的提升。但戏谑应该有禁忌，自由必须有底线。部分网友受不良文化影响，把粗鄙当个性，把恶俗当时尚，导致自媒体空间垃圾充斥。

自媒体垃圾表现为脏话、暴力、情色等多种类型。 脏话如 “草泥马”“马勒戈壁”“约×”“撕×”“丝×”“格×”等，几乎成为网络流行语，令人生厌。暴力如语言恶毒、人身攻击、图片血腥、随意审判、破坏环境、侵扰他人。情色如露骨出位的文字、图片、影音，乃至各种非法交易，令人侧目。2015年3月29日，某知名王姓“富二代”在其微博账号上发布照片，配文称“认真练习日狗大法的我”，可谓把自媒体垃圾推到了极致。

值得庆幸的是，垃圾丛生已经引起诸多不满。上述“富二代”发布照片以后，有网友评论称：“什么物种都是你的事，放到网上就是 ‘烂人’‘垃圾’一枚，多行不义必自毙！”新华社专门发表评论：“对于那些自恃名气、刻意卖弄惊人之语甚至粗言秽语的所谓‘名人’，点赞和效仿只会拉低自己的素养，切勿盲目跟风，不辨是非，把低俗当有趣、传恶语为佳话。”[4]某微信用户则专门在朋友圈发文“反对粗鄙”：“那些以为在文章中使用‘撕×大战’这样的词汇就显得自己很时尚的人士，可否写一篇名词解释，说说这个词是啥意思、啥来源，然后发给令堂、令妹或令爱读读？”

（六）极端化

美国总统奥巴马的顾问、哈佛大学教授凯斯·桑斯坦在《网络共和国：网络社会中的民主问题》中提到“群体极化”（group polarization）：“团体成员一开始即有某些偏向，在商议后，人们朝偏向的方向继续移动，最后形成极端的观点。在网络和新的传播技术领域里，志同道合的团体会彼此进行沟通讨论，到最后他们的想法和原先一样，只是形式上变得更极端了。”[5]

由于明显的文化背景、宗教信仰、价值观念、兴趣爱好等社群聚合性，自媒体空间在面对公共议题时，极易出现“群体极化”现象，并导致一系列“非理性”“攻击性”等网络行为，如人肉搜索、地域歧视、诽谤侮辱、黑客攻击等。一些年轻人过分沉溺于自媒体，迷恋自拍、疯狂炫示、渴望关注，甚至导致病态化的自恋人格，其主要病症也是一种极化思维，它割裂了社会与个体发展的有机联系，其实质是将自我价值置于社会价值之上，因而造成了人的片面化、畸形化发展。[6]

二、规避：强大自我，恪守底线

上述传播乱象的广泛存在，严重损害了网络环境，破坏了公序良俗，干扰了百姓生活。自媒体用户应从自身做起，提升素养、与时俱进、恪守底线已刻不容缓。

（一）提升素养，避免异化

隐藏在大小屏幕后面的每一个自媒体用户都具有多重身份。他们是公民，有自己的权利与义务；他们是百姓，有自己的诉求与信仰；他们还是消费者、投资人，是父母、子女，是医生、教师、农民、商人、学生、公务员……有着不同的立场、倾向、兴趣爱好、价值观念和知识层次。

身份多元，“众声喧哗”，原本就会庞杂错乱。尤为严重的是，一些传播主体因为对自媒体平台的过度依赖，某种程度上被严重“异化”，沦为“奴隶”。

异化是哲学里的一个基本概念，指的是主体发展到一定阶段，分裂出自己的对立面，变成了外在的异己的力量。自媒体对用户的异化表现为多个方面，如媒介化生存、媒介化交往、过度自我自信、社会责任感缺失、混淆私人与公共界限、身份认同困难、人际交往失范、社会关系淡漠等。被异化的自媒体人，往往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面，割裂自身与社会的关联，不顾现实法则、公序良俗，甚至忽略道德与法律，抢粉丝、搏出位，“语不惊人死不休”。上述自媒体乱象，一定程度上由此而来。

避免异化，自媒体用户必须努力提升自身素养，增强驾驭能力。

素养即素质与教养，是后天习得的学识、能力、品位、观念、审美、情趣等各方面的综合，从根本上决定了一个人的思维模式与言谈举止。

作为发展中大国，中国人口众多，相当一部分人素养偏低。据第六次全国人口普查公报，全国总人口1，370，536，875人。同2000年第五次全国人口普查相比，每10万人中具有大学文化程度（指大专以上）的由3611人上升为8，930人；具有高中文化程度的由11，146人上升为14，032人；具有初中文化程度的由33，961人上升为38，788人；具有小学文化程度的由35，701人下降为26，779人。文盲人口（15岁及以上不识字的人）为54，656，573人，文盲率由6.72%下降为4.08%，下降2.64个百分点。[7]

置身互联网无边界式的传播环境，原本就素质偏低的自媒体用户，在技术革新与文化冲突的双重挑战下，其素养缺陷被进一步放大，在科学素养、法律素养、媒介素养方面尤其明显。因为科学素养不足，自媒体用户轻易信谣，随意传谣，甚至肆意造谣，害人害己；因为法律素养不足，一些网友不知道“雷区”与“高压线”，动辄违法违规，不懂维权，随意侵权；因为媒介素养不足，尤其是对新媒介缺乏必要的判断与了解，不懂质疑，不会辨识，常常出现误判、误信与误用。

综上所述，避免异化，着力提升科学素养、法律素养与媒介素养，是自媒体人规避乱象的首要途径。

（二）顺应环境，紧跟时代

著名经济学家杰里米·里夫金 （Jeremy Rifkin）在《第三次工业革命：新经济模式如何改变世界》一书中认为，历史上几次重大经济革命都是在新的通信技术和新的能源系统结合之际发生的，且都对人类社会产生了重大影响。发生在19世纪的第一次工业革命，是蒸汽印刷、电报技术与煤炭革命的交会，催生了世界贸易、规模经济与现代管理，也助推了经济危机与世界大战。发生于20世纪的第二次工业革命，是电子媒介与大型油田、电力系统的交会，催生了更大规模与更高效率，以及全球经济一体化，一定程度上也导致了环境恶化与人类欲望的无限膨胀。

当前正在发生的第三次工业革命，则是互联网、物联网与可再生能源的交会，对人类社会产生着深远影响：“数亿计的人们将在自己家里、办公室里、工厂里生产出自己的绿色能源，并在能源互联网上与大家分享，这就好像现在我们在网上发布、分享消息一样。能源民主化将从根本上重塑人际关系，它将影响我们如何做生意，如何管理社会，如何教育子女和如何生活”[8]。

亲历第三次工业革命的同时，中国自身也在发生重大变革，如政治领域的现代化，经济领域的新常态，科技领域的“互联网+”，以及随之改变的社会秩序、生活方式。2015年政府工作报告中提出“公布省级政府权力清单、责任清单”“大力发展风电、光伏发电、生物质能”“推动大众创业、万众创新”“制定‘互联网+’行动计划，推动移动互联网、云计算、大数据、物联网等与现代制造业结合”等，这正是中国剧变的直接呈现。

遗憾的是，很多自媒体用户并没有跟上时代步伐。面对变革，他们抱残守缺，固守成见，甚至冷嘲热讽，百般抵牾。自媒体中的很多负面信息由此而来。

要想避免这一问题的出现，自媒体用户必须不断进步，紧跟时代，与社会同呼吸、共命运。

（三）强化伦理，恪守底线

伦理指处理人们相互关系应遵循的道理和准则。德国社会学家马克斯·韦伯把伦理分为意图伦理和责任伦理。前者以意图好坏作为善恶的标准，只看动机，不论效果；后者相反，强调效果，忽略动机。比较而言，现代社会伦理更倾向于责任伦理，即不能因为动机良善而免除责任。

底线即最低的限度，一旦超出便不能容忍。上世纪90年代，何怀宏先生提出并阐发“底线伦理”这一学说：“底线伦理即每一个社会成员自觉遵守最低限度的道德规范。雨果说，做一个圣人，那是特殊情形；做一个正直的人，那是为人的常规……你可以做不到舍己为人，但你不能损人利己；你可以不是圣贤，但你应该认同道义和人道。你攀升不到道德最高境界，但道德最低下限必须坚守，那是人类最后的屏障！”[9]

规避传播乱象，自媒体用户必须坚守伦理底线。

一要爱国爱民。热爱祖国，热爱人民，是每一个中国人都应该具备的基本底线，也是个人幸福感的重要来源。爱国爱民，就要积极乐观、自信自豪，弘扬正能量，传播真善美。面对问题与不足，可以批评，可以监督，但批评与监督应该以建设为目的，而不是冷嘲热讽、落井下石。当前，一些自媒体用户以“普世价值”为借口，开口英美、闭口欧日，对他国极尽谄媚，对本国满是嫌弃，似乎不批评中国就不足以显示自己的高明。这样的言行，必须抵制。

二要科学理性。自媒体用户在生活中是普通百姓，但在传播信息的时候，必须守土有责。要强化科学意识，避免盲目，反对迷信。要不断提升素养，多积累、多学习。要强化公共意识，拿不准、看不透的时候，可以私下交流，切忌公开传播。在看到一些绝对化、简单化信息的时候，必须冷静对待，博学之、审问之、慎思之、明辨之。

三要积极健康。积极健康是价值观念，也是生活方式、消费模式，涵括乐观、进取、环保、简约、朴素等多重意涵。自媒体用户在传播信息的时候，要以此为底线，避免消极、沮丧、灰暗、奢靡、浮夸、攀比。如此，方能悦人悦己，利国利民。

四要保护权益。大数据环境下，隐私、肖像、财务往来、聊天记录等各类资料极易泄漏，甚至为不法分子所利用。自媒体用户在传播信息的时候，必须增强维权意识，既要保护自己，也要维护他人。

[1]尚志英.密歇尔·福柯：当代法国思想的巨擘[J].复旦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1990（4）.

[2]李苑.“汉语盘点 2013”揭晓，“正能量”当选年度国内字词[N].光明日报，2013-12-21.

[3]李林.“朋友圈”代购现骗局，消费者维权遇难题[N].中国青年报，2014-04-23.

[4]新华社再批王思聪：别拿粗鄙当个性，[2015-4-10][EB/OL].新华网，http：//www.ln.xinhuanet.com/newscenter/2015-04/10/c_1114921457.htm.

[5]凯斯·桑斯坦.网络共和国：网络社会中的民主问题[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3:47.

[6]申婷婷.自媒体语境下当前青年大学生自恋文化初探[D].安徽工业大学硕士学位论文，2014.

[7]中华人民共和国国家统计局.2010年第六次全国人口普查主要数据公报[1]（第 1号）[EB/OL].2011年 4月 28日，http：//www.stats.gov.cn/tjsj/tjgb/rkpcgb/qgrkpcgb/201104/t20110428_30327.html.

[8]杰里米·里夫金.第三次工业革命：新经济模式如何改变世界[M].北京：中信出版社，2012:31.

[9]肖英.生命的原则——访北京大学教授何怀宏[N].中国青年报，1998-12-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