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被遗忘的反法西斯主义理论家
——诺伊曼及其纳粹主义批判的缘起、背景与理路
2015-02-26周凡
周 凡
(北京师范大学 哲学学院,北京 100875)
一位被遗忘的反法西斯主义理论家
——诺伊曼及其纳粹主义批判的缘起、背景与理路
周凡
(北京师范大学 哲学学院,北京 100875)
作为法兰克福学派重要成员的诺伊曼,长期被中国学术界所忽略,这对于全面把握法兰克福学派的思想发展进程无疑是一个重大的缺憾。基于这种考量,应了解诺伊曼的生平、著作,以及他20世纪三四十年代在法兰克福学派社会研究所内从事纳粹研究的缘起、思想背景和学术理路。通过展现诺伊曼与法兰克福学派核心圈观点的差异,揭示出诺伊曼的法西斯主义批判的独特面向及这种理论所蕴含的积极意义。
诺伊曼;反法西斯主义;《狴希莫斯》;国家资本主义;极权式垄断资本主义
任何一部法兰克福学派史,如果它要完整地展现法兰克福学派的发展历程,就不能不给弗朗茨·列奥波德·诺伊曼(Franz Leopold Neumann)留下一席之地。同样,“二战”之后任何一部研究纳粹现象的理论著作,如果要分析民族社会主义的起源、性质与特征,就不能略过《狴希莫斯:民族社会主义的结构与实践》(以下简称《狴希莫斯》)。汉娜·阿伦特在其成名作《极权主义的起源》中,阐述法西斯主义时再三援引诺伊曼;英国当代历史学家伊安·科尔肖在《希特勒:傲慢(1889—1936)》开篇前的“引言”不仅直接引用诺伊曼关于魅力型统治的论述,还强调,“诺伊曼是当代分析纳粹现象最卓越的分析家之一”[1]。然而,在中国学术界,作为法兰克福学派第一代重要人物的诺伊曼好像压根儿不存在似的,对于这样一位“最卓越的分析家”的探讨也一直空白。今年恰逢纪念世界反法西斯战争胜利70周年,在这样一个召唤人们集中反思法西斯主义危害的时间节点,是到了我们终止某种遗憾、向诺伊曼表示敬意的时候了,是到了我们重申诺伊曼的法西斯主义批判的丰厚遗产的时候了。
一
弗朗茨·列奥波德·诺伊曼于1900年出生于德国西里西亚的卡托维兹(现属波兰)。1918年进入布列斯劳大学学习法律(布列斯劳现为波兰的弗罗茨瓦夫),同年冬季转学到莱比锡大学并加入德国社会民主党,1919年到法兰克福大学学习。在法兰克福大学,他与同学列奥·洛文塔尔、恩斯特·弗兰克尔一起创立了大学生社会主义协会。他师从德国刑法学家和法哲学家马克斯·恩斯特·迈耶尔,1923年以一篇从法哲学视角探讨国家与惩罚关系的论文*诺伊曼在1923年通过的法学博士学位论文题目为:Rechtsphilosophische Einleitung zu einer Abhandlung über das Verhältnis von Staat und Strafe.获得法学博士学位。1925年至1927年,他作为魏玛宪法的创立者之一、德国著名劳动法专家胡戈·辛茨海默的助手从事法律文员方面的工作,同时在法兰克福大学的附属工会学院给工人授课。
1928年,诺伊曼与恩斯特·弗兰克尔一起来到柏林从事法律活动,担任建筑业工会和其他工会组织的律师。期间,他参加了赫尔曼·海勒和卡尔·施米特在柏林大学举办的研讨班,在德国政治学院就劳动法发表演讲。1932年夏,他受聘担任德国社会民主党的官方律师。在魏玛共和国崩溃前五年的法律事务中,诺伊曼利用自己的法学专业知识和律师身份,积极维护一种温和的马克思主义信念,努力寻求在魏玛宪法的资产阶级立场和社会主义目标之间达成一种妥协,用他自己的话说,就是“阐发魏玛宪法第二部分中的积极方面”,并“针对基本权利在资产阶级宪法理论中的复兴而确立对它们进行社会主义的解释”[2]224。他在德国联邦最高劳动法庭上出庭,在500多例劳动诉讼案中为工会和工人权益进行辩护。他在工会报纸和社会民主党的学术期刊上发表了一系列关于劳动法、工业法、出版法、卡特尔和垄断法的文章,与侵犯劳动权益、限制出版自由、解散议会、随意逮捕无罪平民和官员等专制行为做斗争。频繁的政治活动使他遭到纳粹党人的仇恨,1933年5月2日,纳粹冲锋队占领了他所在的律师事务所,随后,诺伊曼逃到英国。在英国费边主义政治理论家哈罗德·拉斯基的帮助下,诺伊曼来到伦敦经济学院从事政治科学研究。1936年,他在拉斯基和卡尔·曼海姆的指导下完成了第二篇博士学位论文《法规的支配地位:竞争社会中的政治理论、法律体制和社会背景之间的关系》。*诺伊曼在1936年春天通过的第二篇博士学位论文的题目为:The Governance of the Rule of Law: an Investigation into 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the Political Theories, the Legal System, and the Social Background in the Competitive Society.该博士论文在1980年才以德文出版:Die Herrschaft des Gesetzes: Eine Untersuchung zum Verhältnis von politischer Theorie und Rechtsystem in der Konkurenzgesellschaft, Frankfurt am Main:Suhrkamp,1980.直到1986年才以英文出版:The Rule of Law: Political Theory and the Legal System in Modern Society,Berg Publishing, Ltd,1986.在伦敦政治经济学院的政治科学研究,成了诺伊曼职业生涯的一个转折,至此,这位劳工运动的著名律师和理论法学家走上了以理论阐释政治的道路。
1936年,由于拉斯基的推荐,诺伊曼进入法兰克福社会研究所伦敦办事处担任图书馆律师。1936年初,霍克海默访问研究所伦敦办事处,会见了诺伊曼。这次会见之后,诺伊曼答应以书评或文章的形式同《社会研究杂志》合作并保证以各种方式支持研究所。同年,研究所提供给诺伊曼一份到美国从事合作的雇佣合同,4月,诺伊曼携家人来到美国纽约,旋即被研究所领导派往布宜诺斯艾利斯处理费利克斯·韦尔的一个案件,后于10月回到设在纽约哥伦比亚大学的社会研究所,担任研究所法律顾问,主要从事研究所的一些行政事务,同时也为研究所授课。诺伊曼虽然为研究所工作,但他只是“合作研究员”,1938年,研究所开始把诺伊曼列为全职研究员,不过,研究所并未与诺伊曼签订正式雇佣合同。1939年夏,迫于经济上的压力,研究所打算裁减一部分合作研究员,诺伊曼名列其中。1940年9月初,研究所通知诺伊曼必须在1940年10月1日前离开研究所。为此,诺伊曼致信霍克海默,希望能继续为研究所工作。研究所最终作出了让步,将聘期延长到1942年底。
1939年夏天,正值研究所领导谋划裁员之际,诺伊曼开始着手写作一部论述法西斯主义的理论及其历史基础的著作,这就是后来奠定诺伊曼作为一名职业政治理论家的地位的鸿篇巨制——《狴希莫斯》。实际上,研究德国法西斯主义的兴起、性质及特征是诺伊曼流亡英国期间就在酝酿的想法,他的第二篇博士论文已经涉及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私人所有权以及国家统治权与普遍法治、个人自由的紧张关系问题,在他看来,法西斯主义的根本问题就在于垄断资本主义的统治权对自由宪政的合法性功能和进步要素的吞噬,在此意义上,《狴希莫斯》可以看作诺伊曼第二篇博士论文主题的进一步发展。当然,就直接的写作动机而言,职业压力和生存焦虑可能是更重要的驱动因素。就像诺伊曼在给霍克海默的信中所说,“我在美国的机构中谋求职位的前景也是特别困难,因为三年半的时间里在研究所我一直打理行政事务……其结果,我发表的学术作品非常少。在过去三年半时间里,我几乎没有任何东西可以向美国机构展示”[2]229。所以,从个人生活方面看,《狴希莫斯》是诺伊曼为解决自己在美国的就业问题而做出的学术努力。“二战”爆发前,诺伊曼已经开始酝酿构思;1941年夏天,在德国进攻苏联之际,书稿已经全部完成;到1941年底,在德国向美国宣战之时,书稿已在排印之中;1942年初夏,该书正式出版。
在《狴希莫斯》第一版前言中,诺伊曼说,他从来不相信苏德合作的可能性,并且,他认为:“从1939年,德国与美国的战争——不论宣战与否——已经成为一个事实。”[3]ix既然美国必然要卷入战争,那么,了解、研究法西斯主义就会成为美国官方机构、大学和学术团体的急需,正是基于这个判断,他才把向美国奉献一部分析法西斯主义的著作看作自己人生转折的一个重大机遇。《狴希莫斯》出版之后,迅速引起美国社会的普遍关注,据诺伊曼的传记作家英特尔曼的记述,报道该书的出版“一时成为媒体的头条”[4]。1942年至1943年,《哲学评论》《美国经济评论》《党派评论》《社会力量》《社会科学季刊》《政治经济杂志》《政治评论》《现代历史杂志》《政治学杂志》《宗教杂志》《美国政治与社会科学学术年鉴》等刊物纷纷发表书评*George H. Sabine in The Philosophical Review 51:4 (July 1942),p432-435;Robert A. Brady in American Economic Review,Jun43, Vol. 33 Issue 2, p386-389;C. Wright Mills in Partisan Review, September/October 1942, also in Power, Politics & People: The Collected Essays of C. Wright Mills , 1963, p170-178, Publisher: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C. H. Pegg in Social Forces, Mar43, Vol. 21 Issue 3, p364-364; Koppel S. Pinson in Political Science Quarterly, 1942,Vol.57, p. 441 ; M. J. Bonn in Journal of Political Economy, 01/1943, Vol.51, Issue 4, p. 371; Gurian in Review of Politics, 1942, Vol.4, p. 347; Frederick H. Cramer in The Journal of Modern History, 01/1943, Vol. 15, Issue 2, p. 156; Charles B. Robson in The Journal of Politics, 02/1943, Vol.5, Issue 1, p70-72; E. E. Aubrey in The Journal of Religion, 10/1943, Vol.23, Issue 4, p. 299; M. Y. Sweezy in The ANNALS of the American Academy of Political and Social Science, 01/1942, Vol. 222, Issue 1, p195-196.,给予了《狴希莫斯》热烈回应和高度赞誉。当时,在康奈尔大学任教的著名政治理论家乔治·霍兰·萨拜因盛赞《狴希莫斯》是“迄今出版的对国家社会主义作出最透彻、最有见地的解释的著作之一”[5]。而刚刚在社会学界崭露头角的赖特·米尔斯则欢呼诺伊曼的这部作品“令人耳目一新”,说它“既对第三帝国作出了权威性的分析又对社会科学做出了贡献”,因而“是德国在20世纪20年代发展到顶峰的社会科学的最好传统的体现”。[6]
当然,关注《狴希莫斯》的不仅仅是学术界。就象诺伊曼预料的那样,成为“二战”参战国的美国政府更需要了解纳粹主义的专门人才。1942年7月,《狴希莫斯》刚出版不久,诺伊曼就受聘为美国“经济战争委员会”撰写鉴定报告的专家,稍后,又被任命为美国高级军事参谋部智囊团的首席经济学家,1943年上半年,诺伊曼出任战略事务局中欧处代理主任。《狴希莫斯》给多年来为研究所工作却一直没有“全职”并且正面对辞退通牒的诺伊曼带来了巨大转机,就像魏格斯豪斯所说:“《狴希莫斯》成为诺伊曼离开研究所进入成功职业生涯的通行证。”[7]2291944年,作为美国政府智囊的诺伊曼给《狴希莫斯》增补了100多页的附录重新出版。这时,《狴希莫斯》不再是求职的法宝,而是一种被巩固下来的学术地位的象征。战后,在协助战略事务局处理完纽伦堡战犯审判之后,诺伊曼在1948年被美国哥伦比亚大学聘为政治科学教授,在获得美国这所著名大学的正式教职之后,诺伊曼利用自己曾在美国政府重要部门工作的特殊身份,促成了柏林自由大学与哥伦比亚大学的合作并使柏林自由大学取得了福特基金的资助。他还提议并帮助建立了西德“政治研究所”,不辞劳苦地为德国政治学院和柏林自由大学政治学学科建设出谋划策,从而为战后西德政治学的重建发挥了奠基性作用,被公认为西德政治学的“真正教父”。1954年,诺伊曼接受柏林自由大学政治学教授的教职,不幸的是,在履行教职之前,他于同年9月初在瑞士阿尔卑斯山区著名度假胜地菲斯普小镇死于一场车祸。*关于诺伊曼去世的日期,目前有两种记载,一种认为是1954年9月2日,比如赫尔伯特·马尔库塞在《民主国家与威权主义国家》的前言中采用这个日期;一种认为是1954年9月3日,比如马丁·杰伊在《法治:当代社会中的政治理论和法律体系》一书的前言中采用这个日期。法兰克福学派第一代核心人物弗里德里希·波洛克参加了诺伊曼的葬礼并发表讲话。诺伊曼死后三年,他生前好友、战略事务局的同事赫伯特·马尔库塞将诺伊曼晚年的作品以《民主国家和威权主义国家》为书名编辑出版,在该书的前言中,马尔库塞盛赞诺伊曼是“不可多得的杰出政治学者”[8]。虽然有一些学者致力于探讨诺伊曼流亡英国之前的思想以及他在哥伦比亚大学时期的著作,不过,诺伊曼的代表作依然是并且永远是《狴希莫斯》。
二
《狴希莫斯》的写作开始于一个紧张而敏感的时期:某种不祥的预感越来越沉重地压迫着诺伊曼的头脑。社会研究所财力不支,裁员计划正在酝酿,德国在与苏联进行和平谈判的同时正在积极备战。1939年夏天,诺伊曼承载着几乎不可承受的重压,似乎只有埋头写作才能有所释放。诚然,这部长篇著作的写作在很大程度上是由于就业问题的逼迫,但是,这并不是全部的动因。20世纪30年代中期以来,流亡美国的法兰克福学派的理论家们不约而同地将思考方向集中到一个中心问题上:第三帝国本质上是一种什么样的国家?或者说,纳粹德国到底是一个什么类型的社会?霍克海默启用“威权主义国家(authoritarian state)”概念作为分析工具,弗兰克尔提出了“双重国家(dual state)”学说,马尔库塞则把民族社会主义直接指认为“极权主义国家(totalitarian state)”。不过,在国家概念的层面上,研究所内部并没有产生什么直接的理论碰撞,问题倒是出在了经济学领域。研究所的元老、经济学家波洛克自20世纪30年代以来热衷于用“国家资本主义”概念来分析20世纪20年代以来的社会秩序,不过,当他企图把这一分析扩展为关于国家资本主义的一般理论并尝试用此理论来解释纳粹主义的时候,却在研究所内部引发了较大的争论。
在研究所内部,霍克海默、阿多诺与波洛克既是最核心的三个人物,也是彼此关系最密切的朋友,即便如此,当他们读到波洛克即将在1941年第9卷第2期《哲学与社会科学研究》上刊发的手稿《国家资本主义:其可能性与限度》后,都表达了各自的疑虑和不满。霍克海默赞同国家资本主义概念,但是他对波洛克把国家资本主义概念运用于纳粹主义分析上的方式有些忧心。阿多诺认为,波洛克的这篇文章过于原则化、居高蹈空、缺乏辩证性,不仅过度简化,而且充满了盲目的乐观主义,他向霍克海默表达了另一层更严重的担忧:“如果文章发表,将会有损研究所特别是波洛克本人的声誉”[9]83。因此,他建议霍克海默对波洛克的这篇文章进行改写。霍克海默采取了更能顾及波洛克情面的方式:他写信给波洛克,提出一些修改建议并奉劝好友尽量避免给人留下支持极权主义解决方式的印象。波洛克收到霍克海默的信后,从纽约赶到霍克海默所在的西海岸,按霍克海默的意见对文章进行了修改,霍克海默还亲自为这篇文章写了一个短小的前言。
就像埃尔米-瓦尔特·布什指出的那样,波洛克的国家资本主义理论的一些重要观点与研究所核心圈的研究要求之间,“虽不完全吻合,但也并不存在太大的矛盾”[9]82。正是由于这一点,霍克海默和阿多诺的不满主要表现在论证方式和阐述方式上,在内容上也只是建议波洛克对国家资本主义过于乐观的未来前景进行必要的削弱。至于诺伊曼,情况就大不一样了。诺伊曼从来都不是研究所的核心圈成员,在为研究所工作的这些年,波洛克只是他的行政领导,他与波洛克之间没有深厚的交情,更要紧的是,诺伊曼一开始就明确反对国家资本主义概念。他既没有情感上的负担,也没有理论上的包袱,他只管痛快淋漓地倒出自己的心里话。所以,当诺伊曼收到霍克海默从西海岸寄来的波洛克的修改稿和前言后,他立即给霍克海默回了一封长信,坦诚直书自己的不同看法。在1941年7月23日致霍克海默的信中,诺伊曼表达了这样几层意思:波洛克的论述中包含着从资本主义向后资本主义的跳跃,而波洛克并没有为这种跳跃给出一种合理的说明,也就是说,波洛克缺乏一种过渡理论;波洛克没有向人们呈现能够证明德国具有国家资本主义基本特征的任何证据;波洛克所说的民主式国家资本主义可以提高国民的生活水平,而极权式国家资本主义则做不到,这完全不符合事实;在波洛克看来,世界经济总的发展趋势是国家资本主义的增长和不断强化,并且,国家资本主义似乎可以千秋万代地存在下去,今天的剥削者明天可能就是救世主,这种论调实在令人绝望;波洛克的这篇文章与研究所的理论旨趣并不符合,它实质上不过是新版的曼海姆社会学,因此,它明显背离了马克思主义。[10]17卷103-108
这样言辞激烈、几乎是全盘否定的尖锐批评让霍克海默无法接受,诺伊曼把波洛克当作反动的变节分子对待已经超越了霍克海默的底线。1941年8月2日,他在给诺伊曼的回信中写道: “对于你就德国经济发展进程所作的研究,我一直怀着无限的信任,因而我也相信你的看法:不能说德国已经处于国家资本主义状态。可另一方面,我又不能不想到恩格斯关于社会会朝着这个方向发展的论断。所以,我不得不作出‘这个阶段的到来仍然在威胁着我们’的估计。在我看来,这在很大程度上证明了波洛克作品的价值。抛开一切缺陷不说,它为当前问题的讨论提供了一个基础。”[10]17卷116
“波洛克的国家资本主义概念为当前问题的探讨奠定了一个基础”,这一断言无论如何都是一个不低的评价,更是一个不容低估的评价。之所以不容低估,是因为,我们不能简单地将霍克海默关于国家资本主义观的理论地位的这种评价仅仅看作在为波洛克说话,在更深远的意义上,也是在捍卫霍克海默自己的立场。研究霍克海默思想发展的新生代专家约翰·阿布罗梅特充分评估了国家资本主义概念在霍克海默批判理论的转变中的重要意义。他认为,霍克海默1941年2月完成的论文《理性的终结》标志着霍克海默思想发展中的一个“质的转变”,而写于1939年的论文《犹太人与欧洲》和写于1940年初的论文《威权主义国家》阐发的国家资本主义观念在这种“质的转变”中起到了十分关键的过渡作用。“霍克海默对国家资本主义观点的采纳是他这一时期思想发生转变的主要原因,而国家资本主义较早的不同形式已经被弗里德里希·波洛克阐发过了”[11]。埃尔米-瓦尔特·布什更是确证:“波洛克对非极权主义的民主式国家资本主义的发展机遇和前景的展望,对研究所的核心人员特别是霍克海默产生了很大的影响。”[9]79
波洛克的国家资本主义观之所以能够深刻地影响霍克海默,并非个人关系的因素,而是那个时代经济发展的主旋律拨动了霍克海默的思想神经。这一主旋律就是,20世纪30年代,国家对经济的干预导致在非常短的时期取得了举世瞩目的辉煌经济成就,两个最典型的例子就是苏联1930年开始的农业集体化和1929年大萧条之后纳粹德国去自由主义化的经济振兴。卡尔·波兰尼之所以把20世纪30年代称为“革命的年代”,就是因为正是在这个时期,自律性的市场制和自由主义国家制突然崩溃了,由此,世界政治经济情势的一个巨大的转变不可抗拒地发生了。在《巨变》中,卡尔·波兰尼写道:“法西斯主义与社会主义一样,都是在市场社会无法运转时,脱颖而出的。”[12]如果把20世纪30年代描述为一个在世界范围内强势违背自由放任的经济原则的时代,那么,可以说,波洛克的国家资本主义概念就是展现这一时代趋势的理论努力。起码,在霍克海默看来,波洛克的概念牢牢扣住了时代的脉搏。重新思考国家与市场经济的关系已经成为那个时代的一个重大问题,而对于作为批判理论家的霍克海默来说,这个重大的时代问题将为他进一步从哲学思考在国家主义盛行的情景之下社会支配模式的变化奠定一个坚实的基础。霍克海默一直对私人资本主义借由形式法和中介原则而进行的抽象统治形式保持一种批判姿态,随着国家对经济干预程度的强化,霍克海默意识到,那种直接的人身依附的社会支配方式将会以新的方式在当代社会重新复活。就像他稍后在《启蒙辩证法》中表述的,“对一切生产的集中控制,把社会带回到直接统治的阶段”[13]。正是基于社会秩序由自由资本主义到垄断资本主义再到国家资本主义的演进趋势的这一基本判定,霍克海默才由《理性的终结》的写作而走向“理性批判”的新历程。毫不夸张地说,国家资本主义概念为霍克海默对理性本身的总体批判设置了一个实现的前提。
霍克海默向来都是最能发现波洛克价值的人,也是最擅长利用波洛克特长的人。可是诺伊曼却无法这么做,也无须这么做,当然,即便可能他也不愿意这么做。自从流亡到美国以来,他一直在波洛克的直接领导下打理一些法律、外交方面的杂务,在具体工作中,他不得不服从波洛克的指派,即便是由波洛克主导的辞退他的动议,他也只能接受。然而,在学术观点上,诺伊曼却一点都不顺从波洛克。埃尔米-瓦尔特·布什说:“诺伊曼个性很强,就是对霍克海默,他也不肯轻易屈服。”[9]84不过,这不能仅仅从个性上去看,理论路数的不同是更具决定性的因素。马丁·杰伊对诺伊曼与法兰克福学派核心圈的距离作过相当中肯的分析:“从法学背景走向政治理论,诺伊曼与霍克海默及研究所其他核心成员持有不尽相同的观点,这些核心成员总是感到,与批判理论相比,诺伊曼的马克思主义,辩证性少了点,机械性却多了点。与霍克海默、弗洛姆、阿多诺相比,他对社会现实的心理维度的关心也更少,这也有助于拉大他和他们之间的距离。总之,尽管诺伊曼具有一个为这些人所认可的擅长分析的探索的脑袋,但是人们普遍认为,他在许多方面更接近格罗斯曼和魏特夫格尔——虽然他并不喜欢格罗斯曼和魏特夫格尔的斯大林主义”[14]。
三
在研究所内部就波洛克的国家资本主义概念争论最激烈的时候,诺伊曼写完了《狴希莫斯》最后的结语。结语部分的标题就是“狴希莫斯(Behemoth)”——诺伊曼就用这一节的标题作为整部著作的书名。1941年8月28日,诺伊曼致信霍克海默,报告了《狴希莫斯》全书的主要内容和框架,在8月30日的回信中,霍克海默表示了祝贺: “尽管就其内容而言,我只知道来自你的讲座、来自迪特勒之夜、来自你所作出各种评论的那些属于记忆中的东西,但是,我认为,我完全清楚这部著作的意义。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我是最早怂恿你写这样一本书的人之一。我承认,你在这本著作中投入的巨大精力是我无法想象的。它的出版将证明这样一个事实:我们的理论仍然是走出当今社会状况的迷津的最好向导。它会激励那些认为理论由于理智的衰落而走入死胡同的人,当然,它也会激励我们的许多朋友。”[7]286
诺伊曼写出了一部500多页的分析纳粹主义的大部头专著,作为研究所的一把手,霍克海默不能不给予自己的职员某种赞扬。但是,对于这种礼节性的赞扬,我们又不能过高估计。诺伊曼向霍克海默报告自己写成一部长篇著作,无非是想显示自己的理论才华以便期望研究所的领导延长对他的聘用,然而,实际的效果恰恰相反,诺伊曼不仅没有因此而获得延聘,反而被强烈要求必须在1941年10月之前不再享受研究所的薪酬待遇,而作出这种强烈要求的正是霍克海默本人。对此,诺伊曼很不理解,他给霍克海默写信表示抗议。值得注意的是,霍克海默在1942年2月1日给诺伊曼的回信中,一边对停发诺伊曼的酬金进行解释,一边几次提及他们之间理论观点上的裂隙:“我很清楚,近年来研究所的财政每况愈下,而我们还要忍受其他一些令人忧虑的事,同时,一些观点的分歧也不断涌现”,“撇开这些颇有道理的保留意见不谈,你不妨相信,我的那几个观点是经得起批评的。我们谁对谁错,只有让时间去评判”,“最后期限的后延不是一种义务,而是取决于对你的成就的尊重,也取决于你同我们保持理论联系的程度”。[7]293-294结合这封事后的劝慰信再来看霍克海默1941年8月30日的祝贺信,我们隐约感到,霍克海默提到所谓“记忆”,其中印象最深的恐怕就是不久前诺伊曼对洛波克的国家资本主义概念的强烈反对,而当霍克海默说他完全清楚诺伊曼著作的意义时,他表达的不仅仅是对这部著作重要性的肯定,同时也包含着他对诺伊曼同他与波洛克之间的分歧的清醒认识。在此,我们与其把霍克海默借此抒发的理论自信当作他对诺伊曼的核心观点的膺服,还不如把它理解为霍克海默的一种自我激励——这里的弦外之音似乎是,诺伊曼的大作必将“倒逼”诺伊曼的“许多朋友”提供某种诠释法西斯主义的“最好向导”。实际上,《狴希莫斯》在1942年初夏出版时候,也正是霍克海默制订《启蒙辩证法》的清晰写作大纲的时候。据此,我们不妨推测,也许正是《狴希莫斯》大大地“刺激”了霍克海默,以至于他感到必须把早就在酝酿中的写作一部关于法西斯主义根源的辩证分析的著作计划尽快落到实处。
尽管《狴希莫斯》的完成与出版没有为诺伊曼在研究所争得他想要的东西,但是,在研究所之外,却赢得了诺伊曼意料之外的巨大成功。他再也不用可怜巴巴地乞求研究所的领导留他在研究所工作了。《狴希莫斯》面世不久,美军在中途岛之战中大败日本海军,美国知识分子正是在这样胜利的喜悦中拜读这部诺伊曼解析法西斯主义的大作的,这无疑是一种难得的享受。《狴希莫斯》从题名到内容都很抢眼,在第二次世界大战由于美国的参战而进入转折的关头,一部由德国专家怀着纳粹必败的信心以大量翔实的资料展示对这种独特的法西斯主义构造的深度透视,不仅有助于人们认识20世纪中叶出现在人类面前并给整个人类带来空前灾难的这个巨大魔兽的丑恶本质,而且,它恢宏的气势和激进批判的视角也给以种种方式与法西斯主义进行顽强斗争的人们莫大的精神鼓舞。“狴希莫斯”是神话传说中横行在陆上的一种雄性巨大怪兽,《圣经》的《约伯记》对它的形象有所描述,诺伊曼用它来指代德国法西斯主义,其灵感来自霍布斯——霍布斯以两头巨兽作为他的两部著作的书名:一部是《利维坦,或教会的和世俗的国家的权力、实质与形式》,一部是《狴希莫斯,或长期国会》。在霍布斯那里,雌性巨兽的利维坦象征着一种以契约为基础的威权主义国家,雄性巨兽狴希莫斯则象征一种吞噬了所有个人自由与权利的极端恐怖状态。不言而喻,这个从霍布斯那里借用过来的书名,形象地表达了诺伊曼对纳粹主义的巨大政治破坏性的强烈谴责。
《狴希莫斯》一书由一个长篇导论、三部分正文和一个结语构成。导论“魏玛共和国的崩溃”原本写了300多页,在出版的时候作了大幅的压缩;正文的第一部分“民族社会主义的政治模式”包括七章内容,分别是“极权主义国家”“党的反叛和‘运动’状态”“领导关系中的魅力型领导”“种族化的人民与魅力型领导的根源”“大德意志帝国”“种族帝国主义理论”;第二部分“极权式的垄断经济”包括四章内容,分别是“没有经济学的经济”“商业组织”“垄断经济”“指令性经济”;第三部分“新社会”包括两章内容,分别是“统治阶级”“被统治阶级”,主要讲民族社会主义所造成的政治经济后果;结语部分“狴希莫斯”包括三小节内容,分别是“德国有政治理论吗?”“德国是一个国家吗?”“这一结构的发展趋势是做么?”1944年第二版增加了一个长篇附录,这个100多页的附录对第一版正文的三个部分分别作了补充。
《狴希莫斯》剖析纳粹的基本理路是一种政治经济学批判。应该说,在学科定位上特别是在把分析的重心放在经济结构的变化这一点上,诺伊曼与波洛克是一致的。研究法兰克福学派的专家在谈到该派的“政治经济学”时不能不论及的经济学家一个是格罗斯曼,另一个就是波洛克。当然,正如波洛克没有沿袭格罗斯曼的基本观点一样,诺伊曼虽然“接着”波洛克的话来“说”,但是他也没有沿袭波洛克的基本观点。正是由于这个原因,尽管诺伊曼与波洛克在学术领域上靠得很近,但是,研究法兰克福学派的专家从来不把他们划入同一个“阵营”。戴维·赫尔德在《批判理论导论》中说,研究所关于资本主义的发展以及资本主义与政治结构的正在变化的关系的探讨上分成了两个阵营(two camp):“一边是诺伊曼、马尔库塞、古尔兰德和基希海默”,“一边是霍克海默、阿多诺和波洛克”。[15]诺伊曼和波洛克虽然都致力于政治经济批判,但是,他们的具体批判路径却存在着巨大的分野:一个具有悖论意味的事实是,主要作为经济学家的波洛克试图从经济分析中引出更具政治性的结论,在他那里,经济本身已经丧失了它的优先性;而主要作为政治理论家的诺伊曼则通过经济分析来限制政治的谮妄,在他这里,经济重新被置于中心地位。难怪《狴希莫斯》出版不久,佩格在《党派评论》上就宣称:这本书的一个弱点就在于,作者“努力把所有东西都塞进马克思主义的公式之中”[16]。在佩格看来,试图把马克思主义的基本原则运用于纳粹分析是诺伊曼的一个败笔。但是,如果从马克思主义的立场、观点和方法来看,这恰恰是诺伊曼最光彩照人之处。
就波洛克的政治经济学批判试图论证政治对于经济的优先性而言,诺伊曼在1941年7月23日给霍克海默的信中指责波洛克“明显背离了马克思主义”并非完全没有道理。波洛克看到了干预主义国家在现代资本主义中日益增强的作用,如果他只是把国家的这种作用置于一个适当的范围内加以理解,这本无可厚非,而问题在于,他过分夸大了国家对市场秩序的置换能力。波洛克的国家资本主义理论的一个核心观点是:国家资本主义与私人的资本主义的两种形态(自由竞争的资本主义和垄断的资本主义)已经完全断裂。他坚持认为,国家资本主义的一个最显著的特征就是“个人和集团的利润与其他利益一样,严格屈从于总体计划和这一计划所代表的东西……利润在极权式国家资本主义社会固然很重要,但是,即便是最强烈的利润兴趣也逐渐变得屈从于总体计划”[17]76。利润的核心驱动地位的沦落必然导致社会关系的深刻变化: “在私人资本主义之下,一切社会关系都以市场作为中介,人们在交换过程中形成买者和卖者的关系,人们的收入来源和财产规模决定了他们的社会地位,利润的动机推动着整个社会的经济机制的运转;而在国家资本主义之下,个人与个人之间遭遇到的是命令者与被命令者的关系;一个人命令他人的或屈从于他人的程度首先取决于他在政治体制中的地位,其次才取决于他的财产状况。劳动被直接侵吞而不是通过市场物‘迂回’。在国家资本主义下已经发生变化的形势的另一个特征就是,利润的动机被权力的动机所取代。很明显,利润的动机是权利的动机的一种特别形式。在私人资本主义之下,较大的利润意味着较大的权力以及对别人的命令较少的依赖。不过,差异并不仅在于利润的动机成了权力的动机的一种中介形式,而是在于,利润的动机只从属于个人,而权力的动机从根本上与统治集团的权位息息相关。”[17]78
国家资本主义作为一种后自由主义的资本主义必然造就一种后资本主义的经济、政治、社会和文化秩序,用这一观点来分析德国纳粹,得出的结论就是:民族社会主义是一种全新的制度体系。这听起来与巴塔耶关于法西斯主义的异质性的分析异曲同工。虽然波洛克区分了民主式国家资本主义与极权式国家资本主义,但是,他关于民族社会主义是一种新秩序的主张仍然不可避免地隐含着对于纳粹创造能力的某种确认。这是诺伊曼不愿意看到的,也是他根本不能容忍的。作为社会民主党的律师和赞同魏玛宪法确立的以法治国原则的政治理论家,诺伊曼最反感波洛克的地方集中在两点:其一,说德国法西斯处于一种国家状态,这是美化了它,因为就其本质而言,它根本够不上国家的高度;其二,说德国法西斯已经与垄断资本主义发生了断裂,这是过度拔高了它,或者说这是不符合历史事实的肆意夸大,因为,就其经济体系的实际运作以及本质特征而言,它并没有超越垄断资本主义的范围,它只是一种改头的换面的垄断资本主义。所以,诺伊曼在《狴希莫斯》中要做的工作,简单地说,就是把波洛克的“极权式国家资本主义”中的“国家”一词去掉,重新换上“垄断”一词,这就是他在该书第二部分第3章开头提出的宣言:“今天的德国经济有两个主要的、显著的特征,它是一种垄断经济,也是一种指令性经济,它是由威权主义国家组织起来的私人资本主义经济,我们建议用‘极权式垄断资本主义(Totalitarian Monopoly Capitalism)’这一最适合它的名称来描述它。”[3]261在《狴希莫斯》中,诺伊曼的全部论证主要围绕两点展开:关于纳粹政治模式的分析旨在破除“国家”的幻象;而关于极权式垄断经济的分析旨在赋予“垄断”一种总体性的地位。
诺伊曼的政治经济批判所得出的结论是:民族社会主义就是极权主义政治与大公司垄断的一种结合。从表面上看,民族社会主义似乎展现出了某种激进的反资本主义姿态,好像它已经彻底告别了利润驱动原则,但是,这不过是一种意识形态假象,民族社会主义的欺骗性逻辑正在于,它以高调的反资本主义的政治宣传掩盖其大行资本主义之道的真正本质。对于民族社会主义的资本主义利润动机,诺伊曼给出了与波洛克针锋相对的保守叙事: “在垄断体制下,如果没有全面的政治权力,利润就不能产生和维持,这就是民族社会主义的独有特征。要是全面的政治权力不废除订立契约的自由,卡特尔体系就会瓦解;要是劳动力市场不以威权主义方式来控制,垄断体系就会受到危害;要是原材料、供给、价格控制、合理化力量、信贷部门和调控交易部门落在了反垄断势力的手里,利润系统就会崩盘。整个体系被完全垄断了,以至于它自然地对周期性变化一定保持着高度的敏感,由此一些混乱必须要避免。为了达到这一点,政治对资金、信贷、劳动力和价格的垄断就是必要的。总之,民主会对这种完全垄断的体系产生危害,因此,极权主义的本质是稳定和强化垄断体系。当然,这并不是这种体制的唯一功能。国家社会主义党一心想建立一种千年统治,为了实现这个目的,他们只能维护这个为他们的政治扩张提供经济基础的垄断体系,这就是当今的局势。”[3]354
诺伊曼的这种解释把波洛克洞察到的极权式国家资本主义对私人资本主义的反制纳入到相反的方向上,从而消解了波洛克对政治优先性的过度张扬。它更重大的理论意义还在于,由于这种解释方式将纳粹主义的根本动力限定于资本主义的经济内部,所以必然导致至少两方面的积极后果:一是它在法西斯主义批判中进一步确证了马克思主义某些基本原则的适用性;二是它切断了在社会主义中构想法西斯主义形式的联想链条,从而开辟出一种避免陷入霍克海默和阿多诺的总体悲观主义的另一种思想道路的可能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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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ne Forgotten Anti-Fascistic Theorist——Neumann and the origin, background and thinking of his criticism of Nazism
Zhou Fan
(CollegeofPhilosophyandSociology,BeijingNormalUniversity,Beijing100875,China)
Neumann as the key member of Frankfurt School has long been neglected by Chinese academic fields, which means a vital deficiency for grasping the progress of Frankfurt School’s thoughts in all-round way. In such a view, we should study Neumann’s life, works as well as the origin, thoughts background and academic thinking of his studies on Nazism during the 1930s and 1940s when he worked in the Institute of Frankfurt School. Through presenting the differences of Neumann and the core circle of Frankfurt School, the paper reveals the unique profile of his criticism of Nazism and the positive meanings contained in his theory.
Neumann; Anti-Fascism;Behemoth; national capitalism; totalitarian monopoly capitalism
2015-06-10
周凡(1966-),男,河南息县人,教授,从事国外马克思主义和后马克思主义研究。
D513
A
1000-8284(2015)09-0026-08
〔责任编辑:余明全杜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