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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典释文》文献研究述论

2015-02-22

合肥师范学院学报 2015年4期
关键词:版本考据体例



《经典释文》文献研究述论

·中古近代汉语研究·

[主持人的话] 本期刊发的三篇文章,分别探讨文献述论、异文校补和词义演变。

《经典释文》是陆德明为先秦的《周易》等十四部经典著作进行注音和释义的一部音义书,也是集汉魏晋经学注释之大成的专著,自唐初以来就受到历代学者极高的重视,但其中的一些文献问题至今仍有分歧。《〈经典释文〉文献研究述论》对其成书年代、版本流传、校勘、考据、体例术语类目及唐写本残卷等文献问题逐一进行了考论,材料宏富,层次清晰,表述严密,方法得当,见解深刻,不但为今后《经典释文》的研究提供了重要参考,对于古籍的整理工作也具有极大的借鉴价值。

《南海寄归内法传》为唐代著名高僧义净所撰,是一部关于古代印度、东南亚佛教轨仪以及中国佛教史的著作。自唐代以来,由于历经一千多年的辗转传抄而形成了众多版本,各版本间存在大量异文,有必要对异文进行考辨。《〈南海寄归内法传校注〉异文校补》一文结合高丽藏本、金藏本、大正藏本以及高丽藏初雕本等多种版本,在《南海寄归内法传校注》的基础上,辨析了“舍尘/拾尘”等十六条版本异文,考证严密,结论可靠,有助于古籍的校点和注释。

词义的演变是语言中非常普遍的现象,人们对于这种现象已经进行了一些很有价值的探讨,但由于语言的复杂性,仍有进一步探讨的必要。《“串戏”等词义的误解误用探究》一文从“串”的意义误解误用入手,利用多种材料,考察了“串戏”、“客串”、“反串”、“串演”、“会串”、“彩串”和“串座”等一系列由“串”为语素构成的合成词,对它们词义的误解误用现象进行了分析,并从心理和语用角度对词义误解误用的原因进行了探讨。文章例证丰富,描写与解释并重,方法得当,对词义的发展演变研究有较高的参考价值。

[主持人简介] 曹小云,男,合肥师范学院文学院教授,硕士生导师,安徽省语言学会副会长,安徽省辞书学会副会长。

杨军1,曹小云2

(1.安徽大学 文学院,安徽 合肥 230601;2.合肥师范学院 文学院,安徽 合肥 230601)

[摘要]《经典释文》是陆德明集汉魏晋经学注释之大成的专著,自唐初以来就受到历代学者极高的重视。文章对《经典释文》成书年代、版本流传、校勘、考据、体例术语类目及唐写本残卷等文献问题进行了考论。

[关键词]《经典释文》;文献;版本;校勘;考据;体例

《经典释文》三十卷,是陆德明集汉魏晋经学注释之大成的专著,自唐初以来就受到历代学者极高的重视。今拟对其成书年代、版本流传、校勘、考据、体例术语类目及唐写本残卷等文献问题作一考论,以为进一步讨论之助。

一、成书年代研究

关于《经典释文》的成书年代,其《序》称在“癸卯之岁”,“撰集《五典》、《孝经》、《论语》及《老》、《庄》、《尔雅》等音,合为三袟三十卷,号曰《经典释文》”。而陆氏生活历经两个癸卯年,一为陈至德元年癸卯(583),一为唐贞观十七年癸卯(643)。主张成书于贞观癸卯者有陆心源《经典释文跋》、桂馥《札朴》、段玉裁《十三经注疏释文校勘记叙》、吴士鉴《唐写本经典释文校语自序》等。《四库全书总目提要》及梁学昌《亭立记闻》则以为初创在陈后主至德元年癸卯,而后有所增益。许宗彦《记南北学》、钱大昕《又跋经典释文》及《十驾斋养新录》、卢文弨并丁杰、臧镛堂(见卢氏《经典释文考证》)、吴承仕《经典释文序录疏证》、王利器《经典释文考》、王力《〈经典释文〉反切考》、黄焯《关于〈经典释文〉》等则主张书成在至德元年。其中以吴承仕言之甚详,主要认为陆德明在陈太建中入讲承光殿始冠,至德癸卯年近三十,若贞观癸卯则年近九十,不能再作此书。又贞观十六年太宗阅《经典释文》,赐其家布帛二百段。则德明卒于贞观十六年前,故“赐其家布帛”[1]。

考《四库全书总目提要》所谓“岂德明年甫弱冠,即能知如是淹博耶?或积久成书之后,追纪其草创之始也”者,乃于文献考之未详,钱大昕、臧镛堂、吴承仕说德明于至德元年“年近三十”,足以释其疑。陆德明既卒于“贞观初”,而贞观(627—648)共二十三年,是十七年癸卯断不得称“贞观初”。又太宗阅《经典释文》并“赐其家布帛”事在贞观十六年,故其书之成必在此前,故贞观十七年之说不可成立。皮锡瑞《经学历史》谓:“其书创始于陈后主元年,成书在未入隋以前。”[2]近又有孙玉文《〈经典释文〉成书年代新考》、王弘治《〈经典释文〉成书年代释疑》等也认为此书始撰于至德癸卯,而成书下限孙玉文认为是王世充僭位时期[3],王弘治则认为是大业三年后、入唐前[4]。他们主要从古地名沿革、避讳和引书三方面进行论证。但是,从避讳来看,今本于陈、隋、唐讳皆不避,无以判断成书下限,且古书往往有回改前代名讳之例,今本既祖于宋椠,不为前朝避讳当不足奇。还有《经典释文》引《切韵》与曹宪《广雅》等的问题。关于引《切韵》之事,吴承仕《经籍旧音辩证》已揭乃出自宋代陈鄂等人[5],理据甚为充分。杨军《今本〈释文〉引〈切韵〉〈玉篇〉考》又指出《释文》中《切韵》实际上是宋景德四年《新定切韵》,次年即赐名《大宋重修广韵》,而所引《玉篇》则大抵出自唐孙强本,《尚书音义》中的《切韵》、《玉篇》为后人所增可以定论[6]。至于引曹宪《广雅》与《文字指归》等三例则大可怀疑,全书所引且仅一二见者,殆亦后人所加。孙玉文、王弘治以古地名沿革考察其成书下限,属新思路,具有较强的说服力。今《释文》中确有隋开皇、大业地名若干,因此,王弘治提出《释文》最终完成于隋大业三年后、入唐前之说较为合理,可以接受。

二、版本流传研究

北宋人将《经典释文》附于《注疏》本之后,南宋又解散全书附于《注疏》当条之下,而三十卷本原书反不为世人所重。晁说之《嵩山文集·儒言》云:“陆德明因古诸儒音韵之学著为《释文》,惠乎学者多矣,今乃忽而不顾。”[7]顾炎武《音学五书·后叙》云:“陆德明《经典释文》,割裂删削,附注九经之下,其元本遂亡。成之难而毁之甚易,又今日之通患也。”[8]叶万《叶抄本〈经典释文〉跋》(《经典释文考证》附)云:“今之学者,工于程朱之学,汉注唐疏,尘封蠹蚀,安知有此等书哉!案《唐书》,德明成此书,太宗读而喜之。时儒臣济济,文教大兴,未若宋人之疑经谤传也。后人不察,风靡草偃,且不知有德明其人,何况此书。”[9]钱大昕《十驾斋养新录》卷十三“《仪礼疏》单行本”条云:“唐人撰《九经正义》,宋初邢昺撰《论语》、《孝经》、《尔雅》疏,皆自为一书,不与经注合并。南宋初乃有并经注、正义合刻者。士子喜其便于诵习,争相放效。其后又有并陆氏《释文》附入经注之下者。”[10]段玉裁《经韵楼集·十三经注疏释文校勘记叙》:“贞观中有陆德明《经典释文》,自唐以前各家,经本乖异,立说参差,皆于是焉可考。又有颜师古奉敕考定《五经》,凡正义中所云‘今定本’者是也。至宋有《孝经》、《论语》、《孟子》、《尔雅》四疏,于是或合集为《十三经注疏》。凡疏与经、注,本各单行也,而北宋之季合之。维时《释文》犹未合于经、注、疏也,而南宋之季合之。”[11]陆龙其抱经堂本《经典释文跋》云:“自刊诸经注疏者,将《音义》附各条下,学者遂不见此书之全。”[12]又虞万里《经典释文单刊单行考略》,谓宋代《经典释文》往往因各经《注疏》而单刊单行,合刻本反而后出,其考论甚为详密[13]。自此,宋代三十卷本虽有刊刻而流传稀少之主要原因已明。

元代曾有修补本,而明代则无刻是书者。据杨士奇《文渊阁书目》、孙传能《内阁藏书目录》,明文渊阁有宋版秘藏,后归钱谦益绛云楼所得,号为海内孤本。冯班跋叶抄本云:“右《经典释文》三十卷,原书文渊阁秘藏也。不知何自出于人间。震泽叶林宗购书工影写一部,凡八百六十叶。”叶万《跋》亦云:“此书从兄林宗借绛云楼藏本影写,书工谢行甫也。”[9]钱氏所藏宋本毁于火,因有叶抄而幸存。至清康熙年间徐乾学据叶抄刻于《通志堂经解》,此迄今流传最广的三十卷本。卢文弨《重雕经典释文之缘起》说:“此书雕版行于海内者,止昆山徐氏《通志堂经解》中有之,宋雕本不可见,影抄者尚闲储于藏家……”[14]乾隆五十六年,卢文弨又以叶抄与通志堂本及《注疏》本对勘,改变行款重新雕版,是为抱经堂本,并为作《考证》刊行。

清代学者悉以为宋刻本世间不存,而内阁尚藏有宋刻宋元递修本一部。清末民初,散出内府。历经辗转,陆续归藏于今国家图书馆。1980年上海古籍出版社据以影印线装本出版,1985年又缩印改平装,为《经典释文》研究提供了重要的版本。然此本在清末以后的散聚过程中缺失一纸,与通志堂本相较,缺卷五《毛诗音义上》之《小戎》后十六条、《蒹葭》、《终南》、《黄鸟》、《晨风》、《无衣》前八条,共七十一条。

2010年,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出版邵荣芬编校《法伟堂经典释文校记遗稿》时,以宋元递修本为底本,取通志堂本补齐缺页,然又夺卷一《注解撰著人》末条之“(非光注)李巡注三卷(汝南人,役汉中黄门),孙炎注三卷(音一卷),郭璞注三卷,(字景纯,河东人,东晋弘农太守著作郎,音一卷、图赞二卷。)右《尔雅》,梁有沈旋(约之子)集众家之注,陈博士施乾、国子祭酒谢峤、舍人顾野王并撰音,既是名家,今亦采之附于先儒之末”[15]凡九十九字及全部目录,共二纸四面。又,法伟堂未见宋元递修本,是其《校记》不以之为底本。所用底本当即通志堂本,而以抱经堂本参校。所与通志堂本有数处不同者,盖因抄写之误。而将法氏《校记》附于宋元递修本,使正文与校语徒生龃龉,实难相侔。

三、校勘研究

清代校勘《经典释文》最重要的成果是卢文弨的《经典释文考证》三十卷。《考证》以叶抄本与通志堂本及注疏本等对勘,并参用顾炎武、阎若璩、冯景、臧琳、何焯、惠栋、钱大昕、毕沅、赵曦明、许烺、戴震、孔继汾、孙志祖、段玉裁、丁杰、吴树华、吴骞、梁履绳、臧镛堂、顾明、丁履恒等各家成果,改正讹误甚多,而其改正大多用于抱经堂本。其《重雕经典释文缘起》云:“且今之所贵于宋本者,谓经屡写则必不逮于前时也。然书之失真,亦每由于宋人。宋人每好逞臆见而改旧文。……古来所传经典,类非一本。陆氏所见与贾、孔诸人所见本不尽同,今取陆氏书附于注疏本中,非强彼以就此,即强此以就彼。欲省两读,翻致两伤。”[14]此实为谙熟古书、精通文献的独到见识,至今仍具有重要的理论价值。

今或有诟病卢本臆改者,盖肇于孙毓修。孙氏在《四部丛刊》影印本后所附《校勘记》识云:“通志、抱经俱奉(叶抄)为蓝本,而皆有臆改之处。其最显著者,如写本名衔在《毛诗》末,甚是,盖宋本缺笔至‘慎’字,是南宋刻本。故《尚书》《孝经》等《音义》窜改最甚,全非陆氏之旧。而《毛诗》有乾德、开宝间名衔,乃南宋重刻北宋本。徐、卢两刻均移于卷终,似全书皆出于北宋本矣。”[16]今按,孙氏此语自“写本”起除“盖宋本缺笔至‘慎’字”外,几乎全抄段玉裁语*见臧镛堂《拜经楼集·跋经典释文》引。。然卢本虽有此小疵,而不足为全书之病。我们曾以宋元递修本、通志堂本、抱经堂本并参以《考证》及诸家校本逐条比对,绝未见其凭臆改动一字。凡卢氏所改均见于《考证》,而《考证》已辨其误而卢本未改者往往有之,盖其审慎如此,是卢氏之校容有“百密一疏”之误,然所改皆非无据,断不得以“臆改”诬之。而其每有卓识,发前人所未发。段玉裁《翰林院侍读学士卢公墓志铭》说:“公治经有不可磨灭之论,其言曰:‘唐人之为义疏也,本单行不与经注合。单行经注,唐以后尚多善本,自宋后附疏于经注。而所附之经注,非必孔、贾诸人所据之本也,则两相龃龉矣。南宋后又附《经典释文》于注疏间,而陆氏所据之经注,又非孔、贾诸人所据也,则龃龉更多矣。浅人必比而同之,则彼此互改,多失其真。幸有改之不尽,以滋其龃龉,启人考核者。故注、疏、《释文》合刻,似便而非古法也。’其读书特识,类如此。”[11]罗常培《法伟堂校本经典释文跋》云:“及卢召弓、段懋堂更据叶本重加校雠,别白是非,附以《考证》,而宋本之佳初乃以复显。”[17]王重民《敦煌古籍叙录》引罗振玉《雪堂校勘群书叙录》亦谓:“陆氏《音义》卢抱经先生做《考证》,勘定至精。”[18]陆志韦、林焘《经典释文异文之分析》也说:“抱本后附卢氏《考证》,亦研究《释文》者不可或缺之材料。”[19]实际上,“卢氏校勘极精,颇多特见,学识深厚,可资参考者多而大抵皆有据,非如俗人之妄论。然扑尘扫叶,难免偶疏,诚所谓千虑之失,不可苛责。《释文》多历窜乱,非一人之力可治,而卢氏之校,寔陆元朗之功臣也。”*见杨军《稿本经典释文校笺题记》。

后钱馥又作《卢本经典释文校记》一卷、《经典释文考证札记》一卷以弥补卢刻本及《考证》的一些缺失。今按,卢氏后有增校,王重民《中国善本书提要》“段玉裁等校通志堂本”下录“毓东”跋云:“此段先生若膺以宋版手校本也,详慎邃密,豪发不苟。又得袁氏又恺、臧氏镛堂、顾氏抱冲、王氏秋水,博稽故籍,分识上方。而江氏艮庭、卢氏召弓、顾氏涧滨三家之说,亦附见焉。”[20]又云:“又考卢校多出《考证》之外,当是《考证》成书在前,而以此弥其阙也。”[20]

阮元《经典释文校勘记》二十七卷,既有单行本,又有随各经释文附《十三经注疏》各经注疏之后者。尤以附于《注疏》者流传最广。清代其他为《经典释文》作过校勘的还有何煌、惠栋、江声、叶万、段玉裁、臧庸堂、顾之逵、顾广圻、江沅、管庆祺、潘锡爵、孙星衍、纽树玉、黄丕烈、袁廷梼、陈奂、王筠、袁芳瑛、庄世骥、叶德辉、翁方钢、陈寿祺、法伟堂等。按,段玉裁、臧镛堂手校本藏于国家图书馆。《中国善本书提要》云:“《四部丛刊》既影印通志堂本,孙毓修见此校语,命万君以增迻录为《校勘记》三卷,附印卷末,此其原本也。”[20]《经韵楼集·校本经典释文跋》下刘盼遂按语云:“先生《经典释文》校语,已由上海涵芬楼撮录,附于所刊《四部丛刊》徐本《经典释文》后,为《校记》一卷。”[11]《四部丛刊》影印通志堂本孙毓修识云:“今以写本及段玉裁、臧镛堂诸人校本付万君,以增录之如后。”[21]按,刘盼遂云一卷而王重民著录为三卷者,盖原校记不分卷,《四部丛刊》本所附增录遂分为上、中、下,但其错误甚多。林焘、陆志韦《经典释文异文之分析》说:“今以顾本及朱幼平先生藏本校此校勘记,知其疏漏百出,且排印误字极多,一无可取。”[19]

清末法伟堂曾有《经典释文校记》而未刊,唐兰有迻录本。罗常培曾据唐兰迻录本作《法伟堂校本经典释文跋》。赵少咸有手批法氏校语,万献初据以作《赵少咸经典释文法氏校语录批校之音读考辨》。2010年,邵荣芬据唐兰迻录整理法氏遗稿,以法氏所用底本难辨,故用宋元递修本为底本,逐条对上法氏校语,并作《说法伟堂经典释文校记遗稿》附于后,由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出版。自此,法氏校记可资利用。法伟堂的校勘最大特点是精于以音韵考订讹误,罗常培《跋》揭为数端:“一曰遍考陆书创通音例也,二曰勘究切语辨章音类也,三曰精研等韵审音入微也,四曰据音正字为卢段所不逮也。”[17]

校勘首先要聚本,版本越多越利于判断是非。而清代学者不能见到晚出的材料,所以无论如何用力,也会遗留很多问题。1980年,黄焯的《经典释文汇校》出版,此书一方面利用了宋元递修本、敦煌残卷等一批新材料,参以影宋本、唐石经以与通志堂本比勘;一方面又汇集了清人的校勘和吴承仕的《经籍旧音辩证》及黄侃的批语,自然超越前人,贡献巨大,成为当今校勘《经典释文》最为重要的成果。1988年黄坤尧、邓仕樑将《汇校》编校并移录到通志堂本当条之眉端,并作索引为《新校索引经典释文》,方便《释文》与校语查对,又有部分增校以为《汇校》弥补缺漏。

四、考据研究

《经典释文》的对象是经注,目的在于破假借,辨別读,通训诂,明经义,以音释义。所以清代以来的考据大多结合经注展开。这类内容除见于《考证》和各种《校勘记》外,多散见于各种文集及书话、笔记、题跋等杂著。如顾炎武《音论》、卢文弨《钟山札记》《龙城札记》、钱大昕《十驾斋养新录》《潜研堂文集》、段玉裁《经韵楼集》、王引之《经义述闻》、叶德辉《书林清话》等等。其中对研究《经典释文》至关重要而又未能引起当今学界应有重视的,是关于后人改窜《释文》的论述。如卢文弨云:“唐人之为义疏也,本单行不与经注合。单行经注,唐以后尚多善本,自宋后附疏于经注。而所附之经注,非必孔、贾诸人所据之本也也,则两相龃龉矣。南宋后又附《经典释文》于注疏间,而陆氏所据之经注,又非孔、贾诸人所据也,则龃龉更多矣。浅人必比而同之,则彼此互改,多失其真。幸有改之不尽,以滋其龃龉,启人考核者。故注、疏、《释文》合刻,似便而非古法也。”[22]段玉裁《十三经注疏释文校勘记序》也说:“唐之经本,存者尚多,故课士于定本外许用习本。习本流传至宋,授受不同,合之者以所守之经、注,冠诸单行之疏,而未必为孔颖达、贾公彦所守之经、注也。其字其说,乃或龃龉不谋,浅者乃或改一就一。陆氏所守之本,又非孔、贾所守之本,其龃龉亦犹是也。自有《十三经》合刊注、疏、音释,学者能识其源流同异抑鲜矣。”*段玉裁《翰林院侍读学士卢公墓志铭》引。具体考订则见《经韵楼集·皖字考》等。钱大昕《十驾斋养新录》卷十三“仪礼疏单行本”也说:“唐人撰《九经正义》,宋初邢昺撰《论语》、《孝经》、《尔雅》疏,皆自为一书,不与经注合并。南宋初乃有并经注、正义合刻者。士子喜其便于诵习,争相放效。其后又有并陆氏《释文》附入经注之下者。陆氏所定经文,与正义本偶异,则改窜《释文》以合之,而《释文》亦失陆氏之旧矣。”[10]王引之《经义述闻·通说》云:“经典讹误之文,有注、疏、《释文》已误者,亦有注、疏、《释文》未误而后人据已误之正文改之者。学者但见已改之文,以为注、疏、《释文》所据之经,已与今本同,而不知其未尝同也。……凡此者,皆改不误之注、疏、《释文》以从已误之经文,其原本几不可复识矣。然参差不齐之迹终不可泯,善学者寻其文义,证以他书,则可知经文虽误而注、疏、《释文》尚不误。且据注、疏、《释文》之不误以正经文之误,可也。”[23]同书卷十四“礼记上”“腯肥”条、卷十八“左传中”“攻灵公”条等亦有考辨。现代唯王利器等少数学者注意到这个问题,其《经典释文考》有“宋人之改窜《经典释文》”专节进行了讨论。[24]

这些考证对研究《经典释文》非常重要,尤其在对其音注的判断和归纳上更是如此。宋岳珂《九经三传沿革例》“音释”条云:“唐石本、晋铜版本、旧新监本、蜀诸本与他善本止刊古注,若音释则自为一书,难检寻而易差误。建本、蜀中本则附音于注文之下,甚便翻阅。”[25]又云:“被,皮寄反。而徐又音扶義反。以扶字切之,则为音吠。……法应删。”“辟,匹亦反。是音僻矣,而徐氏又音芳益反,沈氏又音扶赤反。以芳与扶切之,实不成字。”[25]尤其值得注意的是,岳轲谓:“《礼·冬官》庐人兵同强,无音。凡此类,增音亦多。”[25]又“有误音而不容尽改者。如……《记·内则》注,释鞶革鞶丝,则曰‘是鞶袠与’。考《疏》‘与’者,疑而未定之辞,《释文》乃音预,于义不通。”[25]其下自注:“已依《疏》改音‘余’。”[25]这些是南宋人自言增改《释文》的重要材料。

不过清以来的学者认为《经典释文》被窜乱,主要是在宋代特别是南宋以后。其实改窜《释文》,当始于唐玄宗。顾炎武《答李子德书》云:“三代六经之音,失其传也久矣。其文之存于世者,多后人所不能通,而辄以今世之音改之。于是乎有改经之病,始自唐明皇改《尚书》,而后人往往效之。”[8]按玄宗读《尚书·洪范》“无偏无颇,王道之义”,以时音“颇”已不能与“义”押韵,遂下令改“颇”为“陂”。天宝三载玄宗诏云:“上古遗书,实称于训诰,虽百篇奥义,前代或亡;而六体奇文,旧规犹在。但以古先所制,有异于当今;传写浸讹,有疑于后学。永言刊革,必在从宜。”*见《唐大诏令集》卷八一,《全唐文》卷三十七题为《以今文缮写尚书诏》。所谓“永言刊革”可见其更改经注之决心;“必在从宜”则为其“刊革”之标准。唐人封演《封氏闻见记》“石经”云:“天宝初,敕改《尚书》古文,悉为今本。”[26]这类记载还有很多,如张参《五经文字序例》云:“陆氏《释文》,自南徂北,遍通众家之学;分析音训,特为详举,故当以此正之。”[27]其下自注云:“唯今文《尚书》改就今字;删定《月令》依其时进本。与《释文》音训,颇有不同。”[27]这些都是唐代官方改窜《释文》的明证。宋王应麟在《玉海》“唐《开元文字音义》”条云:“《集贤注记》有敕,依《文字音义》改撰《春秋》、《毛诗》、《庄子》音,张九龄奏。校理官吕证撰《春秋音义》,郑钦说撰《毛诗音义》,甘晖、卫包撰《庄子音义》。郭忠恕曰,玄宗《老子》上卷改载为哉,《洪范》一篇更颇作陂。”[28]这段记载提供了一条重要线索,唐代改窜《释文》主要是根据玄宗的《开元文字音义》。杨军、储泰松的《〈周易〉〈尚书〉重音音切研究》,梳理了文献记载玄宗以来对《释文》的改动情况,指出今本《释文》中大量重复音切的存在,是唐宋人增加、改动的结果[29]。杨军和储泰松又作《从兴福寺本〈礼记音义〉残卷论今本〈释文〉的首音》(《汉语史学报》待刊),为这一结论提供了大量的版本证据[30]。但由于《释文》屡经窜改,情况非常复杂,还需要进一步深入研究,才可能实现接近原本的目的。

五、体例术语类目研究

清人对体例、术语的研究亦散见于各种书籍而不够集中。吴承仕《经典释文序录疏证》则主要着力于注解撰述人,虽对经学的传承与历史意义重大,但对《释文》本身的条例关注较少。

万献初《经典释文音切类目研究》是第一部穷尽研究其内部条例和术语的专著。所谓“类目,一是名称性的‘归类成目’,按性质为音注归类,并给定名称;二是操作性的‘依目分类’,即按照术语分类”[31]。该书“以术语为纲,对《释文》所有注音材料和注音方法作音韵地位或内容的调查分析,依目分类,进行全面的系统的体例、含义和性质特点方面的研究”[31],“研究的对象主要是《释文》注音的条例(体例)和术语(类目),研究范围是《释文》所有的音切记录,研究方法主要是封闭式穷尽性电脑数据的统计、归类和分析,研究的目的是合理分类、明晰内容、准确定义、认识性质、显示规律、探索理论以利于指导应用。”[31]

全书按“音”、“反切”、“如字”、“某某之某、读、假借和协韵”对《释文》的条例、术语使用等进行了统计、分析和归纳,对《释文》的性质、音切性质、音切价值、使用不同音切应注意的问题等方面进行了详密的研究,从浩瀚的材料中抽丝剥茧,在全面整理材料的基础上总结规律,故作出的基本结论具有很强的说服力。全书对象确定,范围清楚,方法科学,目的明确,是一部利用现代科学手段对《释文》体例、术语及类目全面系统研究的重要成果,不仅加强和完善了《释文》条例、术语等方面的基础研究,同时还对《经典释文》语言本体研究的进一步深入具有极为重要的理论意义。

当然《类目研究》因属“初创”之作,还有进一步完善的余地。如《释文》的术语与孔颖达、贾公彦的不同,更与后来训诂家所用不尽相同。例如“破读”主要是孔、贾使用的术语,考察他们使用的全部“破”及“破字”、“破某字”等,实际包含两类内容,一是“破旧说”,包括对旧说对题旨、篇章大义、句意、概念等解释的破除;一是“破假借”,即破除借字而读以本字。无论陆德明还是孔、贾诸经师,皆无一例用“破”或“破字”来说明音变构词或构形的,所以将不同的术语混淆未尽妥当。再如“如字”是按常读音、常见义去读解经文,从逻辑关系看,跟它对等的是:①假借字的“破读”;②多音字的“别读”,“破读”不能包含“别读”。所以,把“破读”作为“如字”的对等概念,显然是受前人误说影响而产生的偏差。另外,由于《释文》音切有大量的“异质成分”,这些后人增损改窜的内容,必然会使计量分析的数据在一定程度上失真,甚至影响归纳的结果。如何完善这些问题,也正是我们下一步试图研究解决的。

六、唐写本残卷研究

(一)敦煌写本研究

日本学者狩野直喜1915年在巴黎法国国家图书馆见到敦煌《尚书释文》残卷,计有《尧典》大部和《舜典》全部,遂开始研究,1915年发表《唐抄古本尚书释文考》及《正误》二文(江侠庵译《先秦经籍考》),1916年伯希和将残卷影印,1918年张元济收入《涵芬楼秘籍》,吴士鉴作校语,孙毓修作跋。同年罗振玉为《尚书释文》残卷作跋,次年刊行《唐开元写本易释文》并作跋,1918年又将狩野直喜影印本《尚书释文》残卷印入《吉石庵丛书》。至此对唐写本《释文》残卷的研究引起重视。此后主要成果有马叙伦《唐写本经典释文残卷校语补正》、吴承仕《唐写本尚书舜典释文笺》、胡玉缙《写本经典释文残卷书后》、洪业《尚书释文敦煌残卷与郭忠恕之关系》、龚道耕《唐写残本尚书释文考证》、徐仁甫《唐写本隶古定尚书释文残卷跋》、潘重规《敦煌写本尚书释文残卷跋》、罗常培《唐写本经典释文残卷四种跋》和“五种跋”、方孝岳《跋唐写本经典释文残卷》及其与胡芷藩的相关讨论等(详参王重民在《敦煌古籍叙录》、许建平《敦煌经籍叙录》)。利用新发现的材料与刻本《释文》作比较,考论《释文》在流传中的历史蟺变,以图恢复其原貌。这批新材料的发现与研究,意义重大,尤其在对今本《释文》音义的层次甄别、音切性质的判断等诸多方面,提供了一批新的实证材料而尤为重要。

1996年,张金泉、许建平出版了《敦煌音义汇考》。该书将敦煌所出唐写本《释文》残卷汇聚并出校记,还为影印不清者附上录文。主要有《周易释文》(S.5735、P.2617)、《尚书释文》(P.3315)、《礼记释文》(殷44)、《毛诗音》(P.3383、S.2729)、《礼记音》(S.2053)、《论语郑注音义》(殷42)、《庄子释文》(P.3602)等。《汇考》将散见的残卷材料汇为一书并作校记,为研究者提供了很大的便利。缺点是图片不清,版式过小,校记似嫌简单而无详细考论。另外,将P.3602号残卷定为徐邈《庄子集音》明显错误。该残卷两处出现“徐”、“徐音”且皆为首音,此徐即徐邈,而古人注书绝无自题己姓冠于音切之前以为标识者,因此将此卷定为徐邈《集音》违反常理,是此残卷亦当为《释文》别本。

(二)日藏抄本研究

日本奈良兴福寺藏有唐抄本《礼记释文》残卷一种,存《中庸》以下至《昏义》,中缺《奔丧》全篇。所存《中庸》、《缁衣》、《大学》、《冠义》、《昏义》各篇,因日本僧人用纸背抄写《四种相违断略记》而剪裁,故每页两边缺失一二行。此本1935年刊布于《京都帝国大学文学部影印旧抄本》第二集,后有狩野直喜校记。书中避唐太宗讳,从“民”之字缺笔。由于流落外邦,此书一度极为难见。王利器《经典释文考》附有书影一图,云:“此皆前贤所不及见,最为校理《释文》之珍贵材料。”[24]黄焯《经典释文汇校》引用了狩野直喜校记。2007年,河野贵美子发表《关于兴福寺藏〈经典释文〉以及〈讲周易论疏家义记〉》,对该本在日本的流传、裁剪及发现等有详细叙述,并对其中几个异文进行了考证。2011年黄华珍出版《日本奈良兴福寺藏两种古钞本研究》附上全书照片,并作了综述和《再校记》。

虽然现在可以看到这个残卷,但学术界至今利用不够。以此本与刊本对勘,可以很清楚的发现后人对《释文》的各种改动。如宋元递修本《礼记音义》(846页):“(1)○圜,音圆。(2)鼙,薄迷反。郑呼为鼙也。其声下,其音榻榻然。榻音吐腊反。(3)□方鼓,郑呼为鼓也。其声高,其音镗镗然。镗音吐郎反。”*通志堂、抱经堂二本及注疏本同。而所释之经注见《投壶》,经注原文如下:

经文:“皷○□○○□□○□○○□半,○□○□○○○□□○□○魯皷;○□○○○□□○□○○□□○□○○□□○半,○□○○○□□○薛皷。”

注文:“此鲁、薛击鼓之节也。圜者击鼙,方者击鼓。古者举事各有节,闻其节则知其事矣。”

今本《释文》三条兴福寺本依次作四条,分别是:

(1)“·,郑呼为鼙也。其声下,其音榻榻然,吐腊反。”

(3)“圜者,音圆。”

(4)“鼙,薄迷反。”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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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杨军,储泰松.从兴福寺本《礼记音义》残卷论今本《释文》的“首音”[D].2012中国音韵学暨黄典诚学术思想国际学术研讨会、中国音韵学研究会第十七届学术讨论会暨汉语音韵学第十二届国际学术讨论会论文,2012.

[31]万献初.《经典释文》音切类目研究的基本结论[J].语言研究,2003,(4).

[32]孔颖达.周礼注疏[M].十三经注疏本,中华书局,1980.

(责任编辑何旺生)

The Literature Review of the Study onClassicsAnnotation

YANG Jun1, CAO Xiaoyun2

(1.SchoolofLiterature,AnhuiUniversity,Hefei230601,China;

2.SchoolofLiterature,HefeiNormalUniversity,Hefei230601,China)

Abstract:Classics Annotation, a great monograph by Lu Deming of classics annotations covering Han, Wei and Jin dynasties, is heralded with high value by scholars from the beginning of Tang Dynasty. This article traces its times of completion, versions circulation, emendations, textual researches, styles, terminology, entries, and literature of fragments bequeathed from Tang Dynasty, all of which will be of great contribution to ancient books collation and studies.

Key words:Classics Annotation; literature; versions; emendation; textual research; style

[中图分类号]H14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4-2273(2015)04-0001-08

[作者简介]杨军(1955-),贵州遵义人,安徽大学文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主要从事汉语音韵学研究;曹小云(1964-),安徽滁州人,合肥师范学院文学院教授,主要从事汉语词汇史研究。

[基金项目]国家社科基金重大项目“《经典释文》文献与语言研究”(14ZDB097)

[收稿日期]2015-05-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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