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之石 可以攻玉——《红楼梦》馈赠艺术对当代大学生的启示

张泽琳

(宣城职业技术学院旅游商贸系 安徽宣城 242000)

馈赠是人们在人际交往的过程中，通过赠送礼物给对方以表达某种情感和意愿的一种交际行为。此行为古已有之，大到维护部落国家之间的和平、小到维持和改善世俗社会中的人际关系，都起着很大的作用。在现代人际交往中，人与人之间的联系日趋紧密和复杂，如何处理好人际关系，已经成为年青人的必修课，作为在其中起着润滑和纽带作用的馈赠，更是成为一门值得研究的艺术。

由于性格、教育背景、社会风气等方面的影响，当代大学生的馈赠活动存在很多误区。面对长辈亲朋，要么含蓄内敛，羞于爱的表达;要么张扬外放，铺张攀比;面对尊者，要么自命清高，不肯屈身俯就;要么为达目的，不惜卑躬屈膝。面对处境寒微的弱势群体，要么缺乏基本的体谅和尊重，要么不懂得帮扶时应该注意的方式。

《红楼梦》作为中国社会的一面镜子，长于描摹世情，其中人物之间的馈赠艺术更是得到了全面而深刻的反映。既有祖孙母子的其乐融融、姐弟兄妹的温情脉脉，也有拜谒权贵的揣情摩意、帮扶贫贱的平等谦和，复杂人际关系中礼物的流动写得生动传神而又细致入微，给我们当代青年的人际交往带来无尽的启示。

一、礼送亲朋，情真意切

亲朋好友之间，适时地根据对方的性格、喜好送些小礼物，无需考虑价格的贵贱、也无需斟酌送礼的方式，重要的是你要表达的那一份情谊。古有“千里送鹅毛，礼轻情意重”的俗语，也有“江南无所寄，聊赠一枝春”的佳话，《红楼梦》中亦多此故事。

宝玉作为贾府的“凤凰”，享受着来自老祖宗、众姐妹以及大小丫鬟的恩宠和眷顾，可他也知道回馈。一碟东府的豆腐皮包子差人送来给晴雯;一盖碗贾妃赐出的酥酪留给家去吃年茶未归的袭人;新鲜荔枝配着缠丝白玛瑙的碟子送于探春;园子里桂花开了，不敢自己先玩，巴巴地采来，用一对联珠瓶装了分别送给了老太太和太太。你看他的这些举动，真怨不得大家都喜欢和他相处，老太太、太太“喜得无可无不可”，把他视为命根子;晴雯对他一生痴恋，重病之中硬撑了一夜帮他补好了雀金裘;在贾府败落、家人遭难之际，已嫁作他人妇的袭人还能不忘旧日情谊，和丈夫蒋玉涵一起“供奉玉兄”［1］416。宝玉送出的并非稀世珍宝，都是寻常物件，难得的是有了美食、美景不忘与亲人、朋友分享的心意，特别对于晴袭二人，他能不以主子自居，对她们尊重体贴，她们自然会感念在心。

薛蟠和宝玉相比显得庸俗不堪、蛮横霸道，但在曹公笔下，却也有可爱的一面。别人因他生日孝敬了新鲜罕见的鲜藕、西瓜、鲟鱼、暹猪，像他这样“杀人如草芥、用钱如泥沙”的纨绔子弟也觉得贵重而难得，不仅连忙孝敬了自己的母亲、赶着孝敬了贾府的所有长辈，留了些自己吃，还恐怕折福，左思右想，除他之外，唯有宝玉还配吃，便特地请了宝玉来共享珍馐;被柳湘莲教训之后自觉无脸见人跑去南方经商，回来时给母亲带了一大箱绸缎绫锦洋货等家常应用之物、给妹妹也买了一满箱的笔墨纸砚香珠香袋等苏浙一带的特产，其中还有虎丘山上泥捏的自己的小像。当宝钗拿着薛蟠的小像，“细细看了一看，又看看她哥哥，不禁笑了起来”［2］752。我们感动于冷美人的莞尔一笑，也看到了一个不仅人性尚存、而且在某些时候还显得憨厚仁孝的“呆霸王”，做了那么多错事的薛蟠，多少被原谅了些。真心送出的礼物可以表达自己的歉意、弥补一些内心的愧疚，也能些许减轻曾经造成的伤害。

表达友情的礼物，在大观园的众女儿之间，显得更为常见。这种交换的礼物范围广泛，不分等级，不分贵贱，以赠礼者赋予礼物的情感内涵来表现人物之间感情的深厚。这些礼物交换一般不需要对方回报，即使有回报，也不是价值交换的必然条件，更不存在阶级与身份的差异。比如，小说提及袭人曾服侍湘云，两人感情很好，因此两人虽有身份地位的差别，湘云依然会特意给袭人送去绛纹石戒指，袭人会用精致的玛瑙碟子盛着新结的果子带给湘云。再如，妙玉身为道姑，一向以孤僻示人，自觉已是槛外人，但毕竟未能摒除七情六欲，因而也会送大家一人一枝梅花以示友好。以及探春细心地发现岫烟没有玉佩暗中相赠，平儿体贴地拿出大红羽纱，黛玉从扬州回来分送纸笔给宝钗等人，宝钗分赠给众人的江南特产，莺儿用柳条编给黛玉的花篮、蕊官送给芳官的蔷薇硝、芳官送给五儿的玫瑰露等等，都是大观园内众女儿普通而平常的情感表达。至于宝钗在寒夜里让婆子给黛玉送去的燕窝洋糖，更足以令一个寄人篱下的孤弱女子感慨万千。在这里，封建宗法制度下主尊奴卑的思想被淡化，大观园里这一群汇聚了山川日月之精华的女孩儿们，通过这些从金钱上来说并不贵重的小礼物，传达了平等的关怀、真挚的友情。

二、礼送尊贵，揣情摩意

贾芸是贾府后廊上住的五婶子的儿子，从小死了父亲，与寡母相依为命。他为了在园子里谋一管事儿的职位，从倪二那里借了十五两银子，买了冰片、麝香，欲孝敬凤姐。要知十五两银子对于贾芸来说，已是费尽周折，来之不易，而对于贾府来说，不过是一顿家常饭的花费，对于凤姐来说，更是不值一提。而冰片、麝香也不是什么稀罕物，这份薄礼能打动凤姐吗?结果是皆大欢喜:凤姐满心欢喜地收了礼物，贾芸也如愿以偿地得到了一个肥差，他的成功之道在于，摸透了凤姐的脾气，掌握了凤姐的喜好。

那贾芸在园子里远远地看见一大群人簇拥着凤姐出来了，便“忙把手逼着，恭恭敬敬抢上来请安”［2］249，接着，借母亲之口夸凤姐虽然身体单弱，但却把一大家子料理的周周全全，然后才说，这由朋友那儿得来的冰片、麝香，如若转送他人就糟蹋了，别人都不配用这些，而且往年间还见婶子大包的银子买这些东西。一番言行，使得高傲的凤姐从“正眼也不看仍往前走着”［2］249到“满脸是笑，不由得便止住了步”［2］249，最终“心下又是得意，又是欢喜”［2］250，命丰儿收了礼。

脂砚斋在此评到:“看官须记，凤姐所喜是奉承之言，打动了心，不是见物而欢喜，若说是见物而喜，便不是阿凤矣”［1］373，脂砚斋一语中的，贾芸在这次送礼过程中迎合了凤姐爱奉承的心理。凤姐的聪明能干是有目共睹、众人皆知的，但你不要以为如此厉害的人就不需要别人的肯定了，自身的价值总是在他人的赞叹中得到体现的，强大如凤姐也不例外。而且在贾芸的语言中还点明，他往年间见着凤姐端午节要花大把银子买冰片麝香，这就恰到好处地透露了他一直以来对凤姐行为的关注。我们读者也到此时才明白他买冰片麝香的缘故，看来贾芸在礼物的选择上也是思考良久、投其所好，不是紧着十五两银子随便买的东西，礼物虽小，花费的心思、传递的尊重凤姐岂能体会不到?还需思考的一点是，为什么贾芸要把礼物说成是经营药材店的朋友送的?

在“上上下下都是一双富贵眼睛”的贾家，与其韶韶叨叨诉说自己的穷酸让人瞧不起，还不如大方展样地维护一下自己的尊严，可能是原因之一。另外更重要的是，贾芸如果从经济价值的角度把礼物说得多么贵重，或者再三强调是自己特地买来孝敬凤姐的，那么就会引起凤姐的警觉，这礼物就不会这么轻而易举地送出去了。

贾芸求职成功了，成功在生活中的处处留心、时时在意，成功在揣情摩意、把握对方的需求，也成功在过程中的随机应变。尤其可贵的是他在曹雪芹的笔下并不是一个投机取巧、趋炎附势的小伙子，而是一位孝顺懂事、有见识、有谋略的年青人。在他向舅舅卜世仁借钱未果回家后，怕母亲生气，只字未提在舅舅家蒙羞受辱的经历，脂砚斋在此评到:“孝子可敬!”［1］372，年纪轻轻为了生存，在外忍辱含垢、辛苦打拼，回家还能顾念老母亲的情绪，不由令人心生敬意!而且在脂评中我们还了解了《红楼梦》后四十回遗失的文稿的部分内容，其中就有贾芸和小红侠肝义胆“狱神庙慰宝玉”的情节。有德行、有能力，又做了如许让人感动的事，贾芸的确是贾府后生中难得的重情重义又有所作为的人。

年青人在生活中、在工作中必然会碰到有求于人的时候，适度沟通不是逢迎拍马，一个精心准备的小小礼物会拉近彼此之间的距离。只要处理得当，并不有损于自己的尊严和人格，相反，会给对方留下有头脑、有分寸的良好印象，为建立长期友好的关系打下基础。

三、礼送贫贱，平等谦和

孔子在《论语·学而》篇中说过，为富者应该“富而无骄”、更应该“富而好礼”。意思是富有的人不应该凭借经济上的优势凌驾于他人之上，显得骄奢无礼，正确的为人处事的态度应是更谦逊、更加彬彬有礼。平儿礼送刘姥姥就做到了这一点。

刘姥姥是贾府的穷亲戚，第一次打秋风得了凤姐的二十两银子，解了一家人的燃眉之急，便在秋日里带着自家种的米、菜二进贾府，表示感谢。不想这次得了老太太的缘，不仅留吃留住，把古往今来没见过的、没吃过的、没听过的都经验了，临走还得了平儿代表太太、凤姐送出的一百零八两银子和各种衣物、食品。这段文字写得很生动，如见如闻。

刘姥姥忙赶了平儿到那边屋里，只见堆着半炕东西.平儿一一的拿与他瞧着，说道:“这是昨日你要的青纱一匹，奶奶另外送你一个实地子月白纱作里子.这是两个茧绸，作袄儿裙子都好.这包袱里是两匹绸子，年下做件衣裳穿.这是一盒子各样内造点心，也有你吃过的，也有你没吃过的，拿去摆碟子请客，比你们买的强些.这两条口袋是你昨日装瓜果子来的，如今这一个里头装了两斗御田粳米，熬粥是难得的，这一条里头是园子里果子和各样干果子.这一包是八两银子.这都是我们奶奶的.这两包每包里头五十两，共是一百两，是太太给的叫你拿去或者作个小本买卖，或者置几亩地，以后再别求亲靠友的。”说着又悄悄笑道:“这两件袄儿和两条裙子，还有四块包头，一包绒线，可是我送姥姥的.衣裳虽是旧的，我也没大狠穿，你要弃嫌我就不敢说了。”平儿说一样刘姥姥就念一句佛，已经念了几千声佛了，又见平儿也送他这些东西，又如此谦逊，忙念佛道:“姑娘说那里话?这样好东西我还弃嫌!我便有银子也没处去买这样的呢.只是我怪臊的，收了又不好，不收又辜负了姑娘的心。”平儿笑道:“休说外话，咱们都是自己，我才这样.你放心收了罢，我还和你要东西呢，到年下，你只把你们晒的那个灰条菜干子和豇豆，扁豆，茄子，葫芦条儿各样干菜带些来，我们这里上上下下都爱吃.这个就算了，别的一概不要，别罔费了心。”刘姥姥千恩万谢答应了.平儿道:“你只管睡你的去.我替你收拾妥当了就放在这里，明儿一早打发小厮们雇辆车装上，不用你费一点心的。”［2］450。

轻言浅笑之间是那样谦和，一句“以后再别求亲靠友的”蕴含着多少情谊。刘姥姥第一次借钱就是未语先飞红了脸，踌躇半晌，忍耻向凤姐开的口;这一次使得浑身解数打诨插科，逗得全家老少欢声笑语，看似轻松，实则沉重。被贵族公子小姐取笑的粗俗笨拙的刘姥姥在平儿身上得到了理解和抚慰。出身贫寒之家的平儿如今虽穿金戴银、养尊处优，却没有忘记底层人民生活的艰难，只有对他们忍辱负重地顽强生存感同身受，才能如此体贴着求亲靠友的刘姥姥含羞忍耻的辛酸。贤良聪慧的平儿得到历代观点纷纭的红学家难得一致的好评，颇具代表性的是清代文人涂瀛在《红楼梦赞》中所云:“求全人于 ＜ 红楼梦 ＞ ，其惟平儿乎!”［3］128

曹雪芹用了大段的篇幅细致地刻画平儿的言语神态，带给我们很多感悟。当我们有能力帮助别人的时候，就应该伸出援手，并且一定要注意方式方法，不要伤害别人的自尊心。当人们无奈之中接收高高在上的施舍时，内心充盈的是羞愧甚至仇恨，最终导致的都是人性的扭曲。别说姥姥，谁没有委身求人的经历，谁不希望尊严得到呵护。贾府糟蹋的钱财，何止千万，而这次花费的一百多两银子，却换来了刘姥姥一辈子的感恩戴德。凤姐一生做了不少恶事，却因善待了刘姥姥，而为女儿积了阴功，使巧姐在落难之际幸得刘姥姥相救而逢凶化吉，这就是给予他人平等救助的回馈!

从富贵繁华坠入清贫困顿的曹雪芹，经历了世态炎凉、人情冷暖，亲人的体贴入微、贾芸舅舅的市侩薄情、平儿的善良侠义，必然都有切身的体会。当他西山黄叶村著书之际，回望人生，记下曾经的痛楚和感动，也给读者留下思考。

馈赠，是人际交往的一种形式，但它传递的是做人的态度和智慧。人生一世，起起落落，我们应该善待身边的亲人、尊重周围的朋友，在努力向上的同时，保持做人的良心和底线，在实现自我人生价值的同时给社会带来温暖和正义。

［1］朱一玄.红楼梦资料汇编［M］.天津:南开大学出版社，1985.

［2］曹雪芹.红楼梦［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0.

［3］一粟.红楼梦资料汇编［M］.北京:中华书局，196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