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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文苑英华》看宋初馆阁文臣对白居易的接受①

2015-02-21何水英

关键词:英华律诗文苑

何水英

(凯里学院 人文学院,贵州 凯里556011)

五代至宋初崇白居易之风盛行,宋初的白居易接受研究也颇为学人所关注。白居易曾自编文集,将诗分为讽喻、闲适、感伤、杂律四类。近十多年来,学人倾向于认为白居易的闲适诗或讽喻诗是宋初文士模仿的重点,如张海鸥认为:“今观其(李昉)诗,如‘暖逼流莺藏密树,香迷舞蝶恋空枝。海棠残艳红铺地,蜀柳长条翠拂池’之类,的确颇近白氏‘闲适’之体。”[1]尚永亮的观点更为明确,他认为:“宋初诗人对白诗的接受,主要表现为闲适、讽谕两大类型诗歌的创作,而其共同特点,乃在于唱和形式的汲取和摹拟手法的运用。”[2]类似的观点也不乏见①如莫砺锋认为:“王禹偁诗风与李昉、徐铉等人同中有异。……他学习白诗并不囿于闲适诗,他更重视白居易的讽喻诗。”(袁行霈主编《中国文学史》第三卷,高等教育出版社2005年版第21页);钟琼《白居易诗歌接受的历时性考察》(《河南社会科学》2013年第9期)一文称:“到了宋代,人们对白居易闲适诗的接受达到了一个高峰。北宋初期……‘白体’因模仿白居易的创作而得名,是‘宋初三体’之一。”赵艳喜《白居易在宋初的“影子”——论白体诗人李昉与白居易》(《殷都学刊》2008年第2期)一文云:“李昉更有条件追仿白居易的闲适生活和闲适诗风,由此也成为宋初主流风尚接受白居易的代表,代表着王禹偁之前宋初‘白体’的真正风貌。”。而宋初文学总集《文苑英华》录选白居易的诗歌数量为所录诗人之最,选录最多的是其杂律诗,而非其他。《文苑英华》系宋太宗命馆阁文臣选取前代文章精华,历经四年多时间编纂而成[3]。据《宋史》和《宋会要·崇儒》所载,先后参与《文苑英华》编纂工作的有李昉、扈蒙、宋白、徐铉、吕蒙正、贾黄中、李至、杨徽之、李穆、李范、苏易简、宋湜等21人。选本批评是中国古代诗歌批评中常见的方式,对诗学研究影响较大。陈伯海认为,选诗、品藻和叙事“是唐诗学的最原始的研究范围和研究方法”[4]。《文苑英华》对白居易诗歌的选录,为我们探究宋初的白居易接受提供了新视角。

一、《文苑英华》对白居易及其杂律诗的重视

《文苑英华》集各种文体38种之多,其中收录诗歌10 000余首。白居易是《文苑英华》所录诗人中选录诗歌数量最多者,共收其诗288首,其中录入诗体中的有254首,录入歌行体中的有34首。

白居易曾将其3 800多篇诗文自编为《白氏文集》,现存最早的是南宋绍兴刻本《白氏文集》,共收录3 600多篇诗文。白居易在《与元九书》中详细介绍了诗作编辑归类情况,云:“仆数月来,检讨囊帙中,得新旧诗,各以类分,分为卷目。自拾遗来,凡所适、所感,关于美刺兴比者;又自武德讫元和,因事立题,题为新乐府者,共一百五十首,谓之‘讽谕诗’。又或退公独处,或移病闲居,知足保和,吟玩情性者一百首,谓之‘闲适诗’。又有事物牵于外,情理动于内,随感遇而形于叹咏者一百首,谓之‘感伤诗’。又有五言、七言、长句、绝句,自一百韵至两韵者四百余首,谓之‘杂律诗’。……谓之‘讽谕诗’,兼济之志也。谓之‘闲适诗’,独善之义也。故览仆诗,知仆之道焉。其余‘杂律诗’,或诱于一时一物,发于一笑一吟,率然成章,非平生所尚者;但以亲朋合散之际,取其释恨佐欢。今铨次之间,未能删去;他时有力我编集斯文者,略之 可 也。”[5]964-965可 见 白 居 易 是 将 其 诗 分 讽喻、闲适、感伤和杂律四类辑成文集的。在这四类中,白居易最为看重的是表达兼济之志的讽喻诗和表现独善之义的闲适诗,感伤诗和杂律诗为诗人所轻,杂律诗甚至被白居易视为可删之作。另外,《白氏文集》后集诗还分为杂体、格诗和歌行三类。

与现存宋绍兴刊刻本《白氏文集》对比,《文苑英华》收录白居易的讽谕诗25 首,闲适诗10 首,伤感诗33首,杂律诗203首,格诗9首,歌行6首,文之“铭赞箴谣谒”类2首。从中可以看出《文苑英华》对于白居易自己很看重的讽喻类和闲适类选录不多,重视的恰是白居易“非平生所尚”的杂律诗。总体而言,《文苑英华》推崇白居易,在选录其诗歌时又很明显倾向于他的杂律诗。

二、《文苑英华》重视白居易及其杂律诗的原因

《文苑英华》所录诗文是宋初文化精英用四年时间从浩瀚书海中辑出的,目的之一是引导诗歌创作,“使沿泝者得其余波,慕味者接其雅唱”[6],起到范本作用。宋初馆阁文臣通过《文苑英华》确定了白居易及其杂律诗在宋初的地位,究其原因主要有以下几方面。

(一)《文苑英华》重视白诗乃顺应诗潮而为,欲以范本形式加强创作引导

蔡启云:“国初沿袭五代之余,士大夫皆宗白乐天诗。”[7]言宋初诗坛崇白是沿袭了五代诗坛余绪。五代诗人崇白者多,据贺中复统计,“就此期主要诗人70 家计,追风白居易的不下五分之三,在今存诗200首以上的11家中,可归为此派者竟多达8家,且均为五代著名诗人”[8]。白体能在宋初风靡一时,成为诗坛主流,与文化相承有关。宋初稍有成就的白体诗人如李昉、徐铉、杨徽之等都是由五代入宋,将崇白之风直接带入了宋。但是,白居易诗能被宋初诸多士大夫所推崇,纯粹凭李昉等几位诗人的影响是不大可能形成如此规模的。事实上,宋初崇白之风能够盛行与其推行文教政策有很大关系。

宋初统治者一统天下后,积极推行文教,非常重视诗歌创作。《诗话总龟前集》载:“宋太祖曾叹:‘五代干戈之际,犹有诗人。今太平日久,岂无之也!’中官宋永图于僧寺园亭中得诗百篇以进。有丞相李文正公昉《僧阁闲望》一联云:‘水光先见月,露气早知秋。’”[9]宋太祖的感叹透露出两个信息:一是宋初诗坛的萧瑟;二是君王希冀以诗来展现太平国势。《诗话总龟前集》中还记载了官僚因诗得到宋太宗、仁宗嘉奖而授职的事情,这显示出诗歌助人获取功名利禄的实用功能,朝廷的态度势必会大大激发世人的学诗热忱。但宋初士子多学识浅薄,《宋史·路振传》载淳化间进士试题为《卮言日出赋》,就试者数百人“忘其所出”[10]。学识不深而又可能速成诗人的捷径就是模仿。

白居易能成为宋朝士大夫们诗歌创作的效仿对象,究其原因主要有两点。其一,白居易诗在五代影响就很大,宋初诗坛主体——宫廷文人多由五代入宋,他们的诗歌创作大都受白居易的影响。中国古代能学诗作诗的文人基本上是官宦或试图入仕的知识分子,宫廷文人凭借其政治地位的影响亦可对诗歌创作起到引导作用。其二,白居易平易浅近的诗风易被人接受。清代赵翼论及白居易诗,曾云:“中唐诗以韩、孟、元、白为最。韩、孟尚奇警,务言人所不敢言;元、白尚坦易,务言人所共欲言。试平心论之,诗本性情,当以性情为主。奇警者,犹第在词句间争难斗险,使人荡心骇目,不敢逼视,而意味或少焉。坦易者,多触景生情,因事起意,眼前景,口头语,自能沁人心脾,耐人咀嚼。”[11]赵翼此论概括出了白诗的基本特征:一是“务言人所共欲言”,即诗写人类之普遍性情感。二是“坦易者,多触景生情,因事起意,眼前景,口头语”,也就是说写诗,即景生情,言辞浅易。白居易的诗歌对于起点低的学诗者而言无疑是最佳模仿对象。但是,模仿者往往很难吸取白居易诗浅易而不浅薄的精髓,所以有所成就者极少,正如杨亿所言:“自雍熙初归朝,迄今三十年,所阅士大夫多矣。能诗者甚鲜。如侍读兵部,夙擅其名。而徐铉、梁周翰、黄夷简、范杲皆前辈。”[12]崇白诗风至宋仁宗时期尤存,欧阳修《六一居士诗话》载:“仁宗朝,有数达官,以诗知名。常慕‘白乐天体’,故其语多得于容易。尝有一联云:‘有禄肥妻子,无恩及吏民。’有戏之者云:‘昨日通衢一辎軿车,载极重,而羸牛甚苦,岂非足下‘肥妻子’乎?闻者传以为笑。”[13]此虽意在嘲讽官员学白诗只学到皮毛,但从中也可看出“白乐天体”仍被时人所崇。宋仁宗时期文化已逐步繁荣,掌握一定文化知识的达官贵人的诗歌创作尚且如此,可想而知《文苑英华》编纂时期的诗坛情况。

当时负责编纂《文苑英华》诗的是太宗重臣杨徽之,他以振兴儒家文化为己任,又是宋初为数不多的能诗者之一,应该来说杨徽之是清楚当时诗歌整体创作情况的。杨徽之选录白居易诗最多,可以说顺应了当时崇白的诗坛潮流,以范本形式引导诗歌创作,正如李贵在《唐末五代宋初白体诗人考论》一文所说:“在唐代诗人中,此书选白居易诗最多,而此书主修李昉、徐铉、李至等恰恰都是‘白乐天体’的作者……其中白居易诗高居榜首,诗风近白居易的郑谷也极受重视,足以说明在朝文士(编纂者大多是文人而不是学者)对白居易诗的偏爱。值得注意的是,编纂《文苑英华》的目的之一就是指导文人士大夫学习写诗作文,多选白居易诗自然会影响时人作诗的风气。”[14]

(二)白居易杂律诗所具备的特点使其成为馆阁文臣首选的示范对象

《文苑英华》重视白居易诗作可谓是顺势而为,但是选取什么样的诗歌能作为人们学习的范本并拨正流俗浅薄的诗风趋势呢?这是编纂者要考虑的问题。杂律诗成为《文苑英华》重点选录对象,与白居易杂律诗具备的特点有很大关系。

正因杂律诗“或诱于一时一物,发于一笑一吟”[5]965,平凡景致、日常生活皆可入诗,在内容描写上较为自由,不像讽喻诗非得“卒章显志”,故《文苑英华》所录白居易杂律诗,内容林林总总,或写赏花饮酒之乐,或表达心念君恩之情,或流露归隐山林之心,或自我调节以消解生存焦虑,或描述宦海生涯的艰辛,可以说是官僚生活的缩影。白居易杂律诗与闲适诗皆为知足而作,但两者最大的不同在于,杂律诗是在“以亲朋合散之际,取其释恨佐欢”的环境中所作,注重诗歌创作与他人的互动性。《文苑英华》所录白居易杂律诗仅从题目显示属于同僚友人之间酬唱、赠答、留别的就有120余首。闲适诗是在“退公独处,或移病闲居”处境下创作的,注重表达独处状态下的个体内心体验。

平易、浅近是白居易诗之共性,而其各类诗又具有各自的特点。讽喻诗是浅易之中凸显质朴,闲适诗是浅易之中尽显恬淡,杂律诗则浅易而又不失典雅,雅俗相融、音律和谐,生活气息很浓。白居易虽在《与元九书》中自称他不看重杂律诗,但不表示创作的草率。事实上,白居易对其杂律诗无论音韵还是遣词造句都很讲究,如在《江头夜吟元九律诗成三十韵》一诗中,白居易称元镇杂律诗“清楚音谐律,精微思入玄。收将白雪丽,夺尽碧云妍。寸截金为句,双雕玉作联。八风淒间发,五采烂相宣。冰扣声声冷,珠排字字圆”[5]350。从音韵、格律、内容等方面对元稹诗进行了高度评价。若对杂律诗无造诣,白居易也难有此鉴赏水平,再者,这首诗本身就是一首精美的杂律诗,对仗精工,语言雅丽,可见其创作之用心。他与元稹所唱和的一些排律更是尽显诗人才气,就如元稹在《上令狐相公诗启》中所形容的:“驱驾文字,穷极声韵。”陈寅恪曾就惠洪《冷斋夜话》所称“白乐天每作诗,令老妪解之”予以反驳,云:“若排律一类必为老妪所解始可笔录,则《白氏长庆集》之卷帙当大为削减矣。其谬妄又何待详论!唯世之治文学史者,犹以元白诗专以易解之故而得盛行,则不得不为辨正耳。”[15]

《文苑英华》所选白居易的杂律诗中有不少是排律,如《筝》,诗云:“云髻飘萧绿,花颜旖旎红。双眸剪秋水,十指剥春葱。楚艳为门阀,秦声是女工。甲鸣银玓瓅,柱触玉玲珑。猿苦啼嫌月,莺娇语泥风。移愁来手底,送恨入弦中。赵瑟情相似,胡琴调不同。慢弹回断雁,急奏转飞蓬。霜珮锵还委,冰泉咽复通。珠联千拍碎,刀截一声终。倚丽精神定,矜能意态融。歇时情不断,休去思无穷。灯下清歌夜,罇前白首翁。且听应得在,老耳未多聋。”[16]1054就选题而言,这是一首音乐诗,题材常见但艺术成就颇高,全诗将视觉、听觉、感觉相融于一体,对演奏者衣着、神情从细处入手,描摹传神,将动态的音乐刻画得有声有色。全诗含蓄典雅,堪称精妙。又如《行简初授拾遗同早朝入门》、《洛桥寒食》、《郡中春讌因赠诸客》、《重到江州感旧游题郡楼》等,皆对偶精细,言辞雅致、晓畅。就四韵律诗、绝句而言,也不乏辞藻赡富者,如“平阳旧宅少人游,应是游人到即愁。布谷鸟啼桃李院,络丝虫怨凤凰楼。台倾滑石犹残砌,帘断珍珠不满钩。闻道至今萧史在,髭须雪白向韶州”[16]1573。(《同诸客题于家公主旧宅》)“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长恨春归无觅处,不知转入 此 中 来。”[16]1662(《大 林 寺 桃 花》)这 两 首 诗题材较常见,前一首写旧宅,荒芜之今景与夕日之繁华对比,感叹人生无常,萧史即便在,弄玉已消魂,《御选唐宋诗醇》评此诗:“写景浓丽,倍觉苍凉,一结黯然神伤,不堪卒读。”[17]后一首虽出语自然平淡,却构思精巧、情趣盎然。

综上所述,白居易杂律诗因题材来源常见,叙常事传常情,为宋人学习诗歌创作提供了捷径。杂律诗常创作于“亲朋合散之际”,这种群体性参与也符合宋初士人所喜好的赠答酬唱形式。此外,杂律诗雅俗相融的艺术特点有利于矫正当时流于俚俗的诗风,所以白居易杂律诗成为馆阁文臣首选的示范对象亦是理所当然的。

三、从白居易诗歌的选录看宋初馆阁文臣的诗学意识

从接受角度来看,自明代以来,学人较为认可《文苑英华》的文献价值,对其选本意义颇有质疑。而若还原至宋初,《文苑英华》作为那一时期比较重要的敕修书籍,人们对其选本价值还是很肯定的。《玉海·总集文章》载:“帝以诸家文集其数至繁,各擅所长,蓁芜相间,乃命翰林学士承旨李昉……阅前代文章,撮其精要,以类分之为千卷,目录五十卷,雍熙三年十二月壬寅书成,号曰《文苑英华》。十二月壬寅翰林学士宋白等上表,宋白等表曰:‘席翻经史,堂列缣缃,咀嚼英腴,总览翘秀,撮其类列,分以布居,使沿泝者得其余波,慕味者接其雅唱。’上览而善之,诏答曰:‘近代以来,斯文浸盛,虽述作甚多,而妍媸不辨,遂令编缉止取菁英,所谓擿鸾凤之羽毛,截犀象之牙角书,书成来上,实有可观,宜付史馆。’”[6]

由此可见,《文苑英华》的编纂目的之一就是要去粗取精,选取前代诗文精华。宋白等人上表认为《文苑英华》具有“使沿泝者得其余波,慕味者接其雅唱”的范本作用,这说明以李昉为首的《文苑英华》编纂者对自己的工作是很认可的。而宋太宗“览而善之”,对《文苑英华》所选诗文也颇为赞赏,认为“实有可观”。换句话说,《文苑英华》是作为范本出现的,它对白居易诗歌的选录态度明显体现出宋初馆阁文臣的诗学意识。

其一,淡化诗之讽喻功能。五代社会风气日益浸薄,士人社会责任感淡化。宋初统治者鉴此兴学尊儒,尤为重视文学的教化功能。宋太宗重视修书,欲修《太平御览》、《文苑英华》等书籍时,曾云:“王者虽以武功克定,终需用文德致治。”[18]《文苑英华》编纂期间的雍熙元年,宋太宗亦曾对侍臣说:“夫教化之本,治乱之源,苟无书籍,何以取法?”[19]从为政治服务的角度阐明书籍的作用,可见宋太宗下令编纂《文苑英华》的文教意图。

《文苑英华》本意为教化,而白居易自认为最有教化性的讽喻诗并不被其所看好,反而杂律诗受到偏爱。白居易杂律诗主要关注个体生活,偏向内心修养,反映官僚生活,思索个人命运,这与讽喻诗关注民生、咏兼济天下之志有很大不同。从《文苑英华》的这种收录特点可看出馆阁文臣诗文教化观的倾向,即淡化诗之讽喻功能。纵观太宗朝诗风,也不难看出这种诗歌导向的影响,多酬唱赠答之作,倾向颂美时政。范仲淹对此予以批评,认为“仰不主乎规谏,俯不主乎劝戒”[20]。

其二,诗歌题材日常生活化与典雅秀丽诗风的导向。白居易杂律诗较之其他类型诗歌而言,题材日常生活化倾向明显,“诱于一时一物,发于一笑一吟”,生活中的一切都可入诗。“亲朋合散之际,取其释恨佐欢”,关注的也是常情。《文苑英华》偏重选录白居易杂律诗,从取材和辞藻上加以引导,可补学白流于浅陋之弊。这种诗学倾向在白体诗人中也渐成气候,杨徽之、徐弦、李昉、田锡、王禹偁等人都有此倾向的诗歌作品,尤以杨徽之、徐铉为最。

杨徽之是宋初少有的能诗者,在宋太祖时期,他的诗歌“必有雕章丽句,传诵人口”。宋太宗尤喜杨徽之诗,曾御选其十联诗句并命人写于御屏之上。文莹《玉壶清话》卷五载:“十联诗者,有《江行》云:‘犬吠竹篱沽酒客,鹤随苔岸洗衣僧。’《寒食》云:‘天寒酒薄难成醉,地迥台高易断魂。’《塞上》云:‘戍楼烟自直,战地雨长腥。’《僧舍》云:‘偶题岩石云生笔,闲绕庭松露湿衣。’《湘江舟行》云:‘新霜染枫叶,皓月借芦花。’《哭江为》云:‘废宅寒塘雨,荒坟宿草烟。’《嘉阳川》云:‘青帝已教春不老,素娥何惜月长圆。’又云:‘浮花水入瞿塘峡,带雨云归越巂州。’《年夜》云:‘春归万年树,月满九重城。’《宿东林》云:‘开尽菊花秋色老,落残桐叶雨声寒。’”[21]47这十联诗涉及到的诗歌题材多为日常生活之事,整首诗对仗精工、清新秀丽。

徐弦诗“冶衍遒丽,具元和风律,而无淟涊纤阿之习”[22]。文莹《玉壶清话》卷八载:“铉晚年于诗愈工,《游木兰亭》云:‘兰舟破浪城阴直,玉勒穿花苑树深。’《观水战》云:‘千帆日助阴山势,万里风驰下獭声。’《病中》云:‘向空咄咄频书字,与世滔滔莫问津。’《谪居》云:‘野日苍茫悲舍,水风阴湿敝貂裘。’《陈秘监归泉州》云:‘三朝恩泽冯唐老,万里江关贺监归。’《宿山寺》云:‘落叶依楼角,归云拥殿廊。’”[21]79这些诗句与杨徽之的诗风有相似之处。

综上,通过对《文苑英华》录选白居易诗歌情况的分析,可以看出宋初馆阁文臣对崇白之风的规范意图。他们重视白居易,为矫正流于俚俗的诗风之弊,倡导学习白居易雅俗相融的杂律诗。也显示出宋初馆阁文臣淡化诗之讽喻功能,倾向选取日常生活题材和追求典雅秀丽诗风的诗学意识。《文苑英华》是奉宋太宗旨意修纂的,宋太宗本人也是一位重要的白体诗人①张海鸥《宋初诗坛“白体”辨》(《中山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0年第6期)一文对宋太宗的白体诗人身份有充分论述。,主要的参与者李昉、徐弦、杨徽之、李至等亦是白体诗人。可以说,《文苑英华》是宋初白体诗派对白居易诗歌的一次全面总结,选录白居易诗也可以说是宋初白体诗派的一次内部诗学改良运动。这种改良显示了宋初诗坛主流由白体向西昆体发展过程中的渐变性,白体诗派所倡导的弱化讽谏精神、重视诗歌的唱和形式、追求丽辞等诗学观念在后来的西昆体诗派那里得到了强化,一定程度上促进了宋初诗学的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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