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外汉语教学中的文化教学反思
——从韩剧对文化的体现谈起
2015-02-20张淑贤
■ 张淑贤
对外汉语教学中的文化教学反思
——从韩剧对文化的体现谈起
■ 张淑贤
韩国影视剧在文化的传播上可谓成功,很多年轻人受韩剧影响开始了韩语的学习。对外汉语教学中也一直强调文化教学的重要性,但还多限于文化知识与文化技能的传播上,而没有像韩剧那样上升到文化的价值观念层面。因此,作为汉语教学者,应吸取韩剧成功传播的经验,培养留学生们真正意义上的跨文化交际能力。
汉语教学;韩剧;文化反思;留学生
1998年,韩国提出“文化立国”,韩剧成了韩国文化的主打产品。在十几年的时间里,以韩剧为首的“韩流”不仅影响了中国,同时也影响着世界。以中国为例,中央台引进韩国电视剧后,韩剧就不断地捕获着中国观众的心,很多年轻人还受韩剧的影响开始了韩语学习。有人曾对中国学习韩语的学生作过统计,在一个班中,竟有83.3%的人学韩语的动因是受韩剧或韩流影响。①难怪有人说“‘韩流’催生了韩语热”“每播一部韩国电视剧,韩语热就会出现一个高潮。”②而随着韩语的学习,韩国的化妆品、服装、电器等也在中国热销起来,且占领了很大的市场份额。
值得我们思考的是:韩剧何以有如此大的能量,在一些人的唾弃声中,仍能不减其魔力而捕获中国观众的心?总结各种研究文章,所得出的结论不外两个方面:一是因为韩剧画面制作精良,贴近年轻人的时尚心理;更重要的是它与中国传统文化非常吻合,礼、义、孝、信、温、良、恭、让贯穿所有韩剧,“对国家的忠诚、对父母的孝道、对生活的自强不息、对兄弟姐妹的友爱、对朋友的信任等社会心理价值使观众产生熟悉感”。③而韩剧中所表现的文化价值观,正是中国古代儒家思想的集中体现,中国观众通过韩剧重温的是渐行渐远的中国文化,而外国观众所接受的是温柔敦厚、有礼有节的“韩国文化”。可以说韩剧带动了韩国的相关文化产业,文化又带动了语言,语言又推动了对韩国文化的再度理解,形成了一个很好的良性循环。
反观中国的电视剧,据在韩国的一项调查显示,“韩国受众在韩国接触到的中剧(中国电视剧)有限”,即使看中剧的也普遍认为“中韩文化差异较大”,以中剧“长幼伦理秩序模糊”“敬语伦理文化缺失”等原因拒绝收看中剧。④显然中剧并没有像韩剧一样,起到带动中国文化的作用,当然韩国人学习汉语也就更不是中剧带动的了。中剧中的“晚辈对长辈的不礼貌”“没有代表性的食物和服装”等,反而影响了中国文化在韩国的弘扬。
这就出现了一个问题,中国人认为中韩文化同源同根、文化近似,所以韩剧会受到中国人的欢迎;而韩国观众却恰恰相反,认为中韩文化差异较大,对中剧中所表现的文化无法接受。我们都知道中、韩、越等国在古代同属儒家文化圈,其主流都属于儒家文化,但为什么韩国观众会得出中韩文化差异大这样的结论呢?
这一点我们首先要从韩剧所表现的文化观念谈起。韩剧所表现的文化,是两种文化并行的模式,即外表时髦、时尚、现代的流行文化,与内在传统一以贯之的儒家文化观念并行。外表的时髦、时尚能抓住年轻人追求现代,追求时尚的流行心理;而内在的传统价值观念,正是韩国对其文化观念的固守,其实也是古代从中国吸取的儒家文化。在中国常有人说,民族的就是世界的。儒家文化本是中华民族的文化传统,但当中国人开始向西方看齐,将礼教视为灭绝人性的封建遗物,认为“家”成为限制年轻人发展的束缚,认为传统伦理限制个性张扬的时候,韩剧却大胆地坚持了我们正在抛弃的文化。在韩剧中,年轻人的穿着永远是最时髦的、最干净的、是全球名牌,是流行文化的代表,但他们在意识深层又是最传统的。正如很多人评论的,韩剧中的男女主人公爱得死去活来,但自始至终不逾于礼——没有过分亲密的动作,即使同处一室,也井水不犯河水,最多只是有一个象征性的接吻而已。以至于很多人说韩剧过于理性化。那么在韩国人真实的生活中,真的这么不切实际吗?当然不是。韩国人其实也很清楚,食色性也,但如果韩国人也像西方电影一样,大胆地描写性事,无所谓礼教,那么,韩国本身固守的儒家文化就无从谈起,韩国文化与西方文化又有何区别呢?所以韩国人有勇气固守,其固守的价值观念就成了难能可贵的韩国文化精神。在韩剧中,家长永远是一家之长,他们无所谓时下中国影视剧宣扬的父子如兄弟的平等观念,长幼有序,就是坚持长辈与晚辈要有等级差异。家里最年长的那位,永远是家里最受尊敬的那位。年轻人在老人面前要鞠躬,老人就是可以对年轻人发出指责。在“儒家学说中的尊老、爱幼、礼仪、谦卑,以及‘家和万事兴’等都在人物关系中得到了体现”。韩剧中的人物是温柔敦厚的,在《来自星星的你》中,都教授和他那位朋友的友情维持了几百年不变。韩剧中的爱也是真挚的、永久的,不像现在有些中国电视剧中的爱情变成了快餐式的,被房子、金钱所左右,这样是正视了现实,但我们几千年的文化却没有踪影了。另外,大部分的韩剧也都以大团圆结局,没有过分的冲突与分裂,尤其是韩剧对自己所展现的文化是自信的。因此当韩剧在世界各地流行的时候,这种温柔敦厚、礼、义、仁、信的儒家文化,自然就成了韩国文化的标签。中国观众捕捉到的是延续几千年的中国文化,而外国观众自然地就接受了这种韩国文化。基于传统儒家文化的观点,也就产生了韩国观众对时下中国影视剧的不认同——因为缺少长幼伦理秩序,敬语伦理文化缺失等原因——当然这不是唯一的原因。
美国《21世纪外语教学标准》曾对文化作了三种划分,即文化观念(意义、态度、价值观、思想)、文化习俗(社会互动模式)、文化产品(书籍、工具、食物、法律、音乐、游戏),并认为“文化观念对文化产品与文化实践具有深层的制约作用”。⑤韩剧正是很好地利用了这三者之间的一个相互制约的关系。以文化观念为根本,通过对文化观念的输入,进而延伸到受众群体对文化实践(去韩国旅游、模仿韩星等),对文化产品(电器、化妆品、韩语等)的好奇、渴望,以至接受,最后成为一种流行的文化时尚。而同时这种文化观念又不同于时下流行的西洋文化,是独树一帜的,代表东方的。这种纲举目张式的对文化的推广也是值得我们的对外汉语教学借鉴的。
在对外汉语教学中,我们也一直在强调文化教学的重要性,孔子学院也以“推广汉语和传播中国文化与国学”作为其宗旨。据统计,至今孔子学院在全球已经有了470多所,孔子课堂851个,注册的学员345万人。这个数字说明孔子学院到目前为止所做出的成绩非常显著。当然孔子学院的主要任务是汉语教学,但在教学之余,孔子学院也没有忘记文化传播这个功能,从创建到如今,在传播中华文化与国学方面已做出了许多努力。比如举办中国文化周,在兄弟国家教授与中国文化有关的书法、绘画、音乐、剪纸、京剧、舞蹈、太极拳,进行服装秀、茶道、厨艺演示,等等,可以说能想到的活动都尽可能做了。当然这些活动也带来了一些成效,这由各国学汉语的人数越来越多便可窥见一斑。但是与“韩流”相比,我们的文化传播似乎还不够,汉语学习还远没有带起一个“汉流”,没有带起一个对中国文化、中国产品、中国服装等的追求热潮,还远远没有出现像16—18世纪在欧洲的“中国热”来。与韩剧的投入相比,我们的投入并不算少,为何却不及韩剧所带来的文化效应呢?
有一个问题我们不能忽视,那就是我们在进行汉语教学、文化推广的同时,并没有把文化观念作为自己的主打产品。我们所做的均是从“文化习俗”“文化产品”入手来开展的。例如:学习京剧,学习太极拳等,学生们并不十分清楚做这些背后的文化观念。因而所学的观念是零碎的、不连贯的。学生们并不完全明白在各种文化习俗、文化产品背后的整体的文化观念。甚至常常用本国的文化观念,加上汉语的文化符号来理解接触到的文化产品、文化习俗。于是便出现了诸如此类的笑话:在国外的留学生看了太极拳会认为中国人人都穿马褂、会打太极拳;看了京剧会觉得中国人人穿着古装、唱着京剧……有学生获悉“中国人如果发了财,他绝对想不出怎么花钱,他会把钱全部留给儿子,而这儿子,同样不知道钱该怎么花,他又会把钱留给了孙子。”(《博雅汉语中级》第七课《戏说中国人》)然后会认为中国人古板抠门,很愚昧。⑥因为他们所学的语言与所看到的文化展示发生了断层,在学语言的时候,只学到了语言技能,而对语言背后的文化观念、文化意识根本没有同时掌握,所以才会出现以文化产品、文化习俗来代替文化观念的情况。而这种断层式的接受,容易使学生们对中国人的文化观念形成一个错误的认识,妨害他们形成正确的中国文化观,甚至影响他们对中国的好感。
因此我们所要进行的文化教学、文化传播,“在于通过文化产品、文化习俗等形式”让学生们“体认隐藏于其背后的信仰与价值观”。实际上深层的“文化观念”应是驾驭表层的“文化产品”与“文化习俗”的,也就是说“文化教学的根本目的,是在于通过文化产品、文化实践(文化习俗)等形式体认隐藏于其背后的信仰与价值观”。⑦一份技能的掌握可能是实用的、功利的,但一种价值观的形成,却足以改变一个人对一种文化的彻底地接受。例如16—18世纪欧洲的“中国热”,就是通过西方商人、探险家、传教士建构的中国观念,而引起欧洲人对中国文化的追捧,进而延伸到对中国的瓷器、绘画、小说、家具、建筑等的热爱,以至于把中国文化奉为理性主义、人文主义榜样。“举凡饮食、家居、服饰、园林、建筑、绘画、工艺美术、文学艺术、人文社科等领域兴起一股模仿、吸收中国文化的观念、式样、趣味、风格、情调的热潮‘中国风’”。⑧“他们不仅以陈设、使用、收藏中国漆柜、屏风、烛台、家具、瓷器、纺织品为荣,还以学习、模仿中国人的生活方式为时尚。”当时欧洲人对中国文化的观念推崇备至,在伏尔泰的《路易十四时代》中,孔子被描绘为天下唯一的师表,孔子学说教人以德,以普遍的理性抑制人们利己的欲望,从而建立起和平与幸福的社会,使中国两千余年来国泰民安。连歌德也说“视线所窥,永是东方”(歌德《中德四季晨昏杂咏》)。可见文化观念在文化传播中的本质作用。所以说,文化观念才是“纲”,除了对文化产品、文化习俗的习得以外,在语言教学及文化传播的过程中,首先要从最深层的中国文化观念入手。掌握语言中的深层文化观念,就等于打开了一把语言学习的金钥匙。因此,随着中国在经济上的再次崛起,我们应该找回我们的文化自信,找回我们不同于西方的理性、平和、节制、温柔敦厚、礼、义、孝、信、温、良、恭、让等文化特点,并以相应的方式传播出去。
从实际教学中看,我们所进行的语言与文化的教学,也的确存在着这样的问题:即仅限于文化知识与文化技能的传播。也就是说多限于文化习俗、文化产品的介绍,而忽视了对文化观念的重视。如:揭示“戴高帽”“班门弄斧”等词的文化含义;教外国人太极拳、剪纸等行为文化,传授书法、手工等技艺式的文化技能,而没有触及中国文化内涵。以至于在中国学成归国的留学生们,在自己国家时会说出“我是中国人,所以我可以闯红灯”这样完全与中国传统文化背道而驰,单纯以中国现存的不良习俗作为评判标准的非中国传统道德评判来。作为文化载体的语言教学,我们是否也应该向韩剧借鉴些什么,不只是作为传授语言的工具,而是通过文化产品、文化习俗等形式体会隐藏于其背后的信仰与价值观,将其作为一个文化载体来教授给学生呢?在对北京语言大学最新出版的《中级汉语综合课教程》收录的课文进行统计时发现,除了第十五课养生的智慧和第二十三课北京的四合院涉及中国传统文化外,大部分的文章都是写传统和现代碰撞以后,对现代文化的选择。例如《青春期碰上更年期》这一课,就完全是以现代欧美文化为时尚坐标来写的。在这篇课文中,青春期的孩子对父母顶嘴、摔门、不尊重等行为完全不是一个重视礼仪,尊重长辈的礼仪之邦的孩子的行为,而文章中透露出的妈妈与孩子朋友式的关系,也是近代以来西方文化影响的结果,完全看不到传统中国文化长幼有序、有礼有节的影子。正像韩国人批评中国影视剧“长幼伦理秩序模糊”一样,我们课本内容也在走着同样的路子。这在韩剧中是很少有的,⑨大部分韩剧中,宣扬的都是父慈子孝、长幼有序的传统儒家之礼。他们并没有把这些看成是落后腐朽的,相反更具有坚守传统儒家文化的自信心。再比如第七课《我往东,他往西》中描写的夫妻关系,也是一种现代化了的夫妻关系,这里的女主人公性格独立、特立独行,他们的夫妻模式是放在任何国家都可以的婚姻模式,没有任何的中国色彩。这样做的优点是留学生学习的时候没有文化隔膜,但从另一个角度来看,却看不到我们本身的文化特色了。当然,这与现代社会,各国文化渐渐趋同有关,但在全球化的今天,坚守我们自己,宣扬我们自己的文化,不正是十分必要的?这种现象在其他教材中也同样存在,编写者为了与留学生拉近距离,缩小接受时的文化差距,极力迁就留学生们的文化习俗,从而把一种全球化了的文化价值观放在了教材中,而完全忽视了中国的传统文化观念。于是就产生了一个问题,多少年后,我们的汉语学习者在掌握了汉语的同时,会不会已完全忽视了这语言背后的中国传统文化,更有甚者会不会以韩剧作为评判标准,认为韩剧中所宣扬的儒家文化是韩国的固有文化?
19世纪在欧洲流行的一本汉语教材的编写者威妥玛在其《语言自迩集》(1867年出版)中就曾强调在语言学习时文化观念的重要性,他强调要“从中国思想和国民性这两方面获得知识”。威妥玛在自己的教材中,不仅注意了中国的思想、国民性,还注意到了中国的文学、哲学等文化背景。由此我想到我们的对外汉语教材,除了使用问路、换钱等指向交际功能的内容外,是否更应该肩负起渗透更多文化价值的使命?尤其是在中高级阶段。只有这样,我们的对外汉语教学才能实施真正意义上的文化教学,培养留学生真正意义上的跨文化交际能力,理解深层中华文化观念,将中华文化的正能量推向世界,这才是对外汉语教学应该肩负的历史使命。
注释:
① 李丹、冰块:《“韩风”吹过珠海课桌》,《珠海特区报》,2008年8月3日。
② 庞庆祥:《“韩流”中的应用韩语教学》,《山东英才学院学报》,2010年第1期。
③ 徐小立:《从文化输出的角度看韩剧的成功》,《沈阳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1年第6期。
④ 赵鸿燕:《跨文化维度下韩国受众对中国电视剧的接受分析》,《国际新闻界》,2012年第10期。
⑤ 参见赵明:《对外汉语文化教学的误区和目标》,《云南师范大学学报》,2013年第3期。
⑥ 李鸿亮、杨晓玉:《试论对外汉语教材对中华文化的呈现方式》,《长春工业大学学报》(高教研究版),2011年第6期。
⑦ 赵明:《对外汉语文化教学的误区和目标》,《云南师范大学学报》,2013年第3期。
⑧ 毛峰:《如何建构“中国形象”》,《励耘学刊》(文学卷),2008年第1期。
⑨ 我这里说的韩剧是在中国公开播放的一些韩剧。当然韩剧内容涉及很广,凶杀、犯罪、恐怖等内容都有所涉及,但作为韩剧推广,被介绍到中国的大都是我文章中提到的这类。
北京语言大学汉语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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