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疆维吾尔族大学生语言使用状况调查分析∗

赵平，廖冬梅

(新疆大学人文学院，新疆乌鲁木齐830046)

作为一个多民族地区，新疆高校中少数民族大学生人数占有较大比例，据2013年新疆维吾尔自治区教育事业发展统计公报：2013年，全区有各类学校9 124所，各类学校在校生462.16万人，其中少数民族在校生293.33万人，占63.47%。2013年，全区普通高等学校和成人高等学校共有43所，全区有普通本专科在校生27.84万人[1]。在27万多名高校大学生中，少数民族大学生人数占三分之一强。新疆大学是新疆首所211大学，也是多民族学子聚集的综合性大学，据2011年的统计，当年新疆大学普通全日制本专科学生总人数为18 857人，共有28个民族，主要有汉族10 216人，维吾尔族6 270人，哈萨克族1 137人，回族523人，蒙古族229人和柯尔克孜族等其他23个民族有482人[2]。各民族学生在此共同生活学习，彼此交流。在城市化、网络化日益发展的今天，少数民族大学生选择何种语言作为族际交流语是本文关注的焦点。

一、调查对象的基本情况

2014年3～9月，课题组在新疆大学进行了为期7个月的调查。本次调查主要分为访谈、问卷、随机观察。共访谈了21名维吾尔族学生，同时发放问卷100份，收回有效问卷83份。本次调查地点为新疆大学三个校区，即本部、南校区和北校区，主要调查对象来自不同专业、年级、性别的维吾尔族大学生，涉及汉语言、新闻、文学、民族学、经济学、广电、数学、信息工程、资源等人文社科及理工专业的19个班级的维吾尔族学生。研究范围主要集中于新疆大学维吾尔族学生的语言使用状况。

在对新疆大学维吾尔族学生的访谈与调查中，本次调查的受访人数为21人，其中包括男生12名，女生9名；发放问卷100份，收回的83份有效问卷中男生31人，女生52人。接受访谈和调查问卷的学生平均年龄在18—25岁。

本次被调查的大学生中，生源地既有来自和田、喀什、阿克苏等南疆地区的学生，也有来自乌鲁木齐、伊犁、博乐等地的学生。根据其受教育的背景，可以划分为三种受教育类型，即民考民学生（从小学到高中接受民族教育，以民文高考）、民考汉学生（从小学到高中与汉族学生接受相同教育，以汉文高考）和双语学生（在学习母语的同时学习汉语言，高考时以汉语为重点，但同时也考母语）。为了更为全面了解三种受教育类型学生的语言使用情况，在访谈和问卷设计中，我们专门设置了不同比例进行访谈和问卷调查，在收回的83份有效问卷中，民考民学生为61人，民考汉学生为9人，双语学生为13人。

二、访谈和调查问卷情况分析

本次调查分别从语言态度，语言能力与语言使用情况三个方面对新疆大学的维吾尔族学生语言使用场景、语言使用选择等方面进行分析。

（一）语言态度

语言态度是指人们对一种语言或方言的态度，或者甚至包括其他关于语言维护或语言规划的态度，在研究新疆大学维吾尔族学生语言态度时，对其母语的态度与其选择的族际交流语——汉语的态度进行了调查。

首先在学习与掌握维吾尔语的态度上，问卷设计了“您认为学习和掌握本民族语言有用吗？”一题，分为“很有用”、“有些用”、“没有用”、“不清楚”四个级别，考察学生对学习母语的态度。回收的83份有效问卷中，66人选择“很有用”，占79.5%；选择“有些用”的18人，占21.5%，而选择“没有用”、“不清楚”的则为0人。

其次在国家通用语——汉语的态度上，问卷设计了“您认为学习和掌握汉语是否有用？”一题，分为“很有用”、“有些用”、“没有用”、“不清楚”四个级别，考察学生对学习汉语的态度。回收的83份有效问卷中，67人选择“很有用”，占80.7%；选择“有些用”的16人，占19.27%，而选择“没有用”、“不清楚”的则为0人。

值得注意的是，随着国家通用语——汉语的普及，汉语已经成为众多民族族际交流语的首选语言。对维吾尔族大学生的调查也证明，汉语已成为新疆不同民族之间交际中首选的族际交际语。在我们设计的问卷中，有“您希望您的汉语达到什么程度”，对该问题的回答，有68位学生选择了流利的使用，占总人数的81%，有14位学生选择了“能进行一般的交流”，占17%，而“认识汉字就行”这一选项则没有学生选择。由此可见，汉语作为除母语外的首选交际语，在新疆大学维吾尔族学生中基本达到了共识。更多的学生愿意接受汉语，并希望提高自己的汉语水平，以提高自身素养，适应社会的需求。

（二）语言能力

语言能力是指掌握语言的能力，学者们认为，语言能力除了“语法”（指语言知识）能力外，还应包括“语境得体性”的能力，即交际能力，即语言能力=语法能力+交际能力[3]。这种能力表现在人能说出或理解前所未有的，合乎语言的语句，能辨析有歧义的语句，能够判别表面形式相同而实际语义不同或表面形式不同而实际语义相似的语句的掌握及听说读写译等语言技能综合运用能力。当今，语言表达能力是现代人才必备的基本素质之一。

本次调查中，我们根据新疆大学维吾尔族大学生所受教育背景的不同，将其划分为民考民、民考汉和双语三个群体，并以“熟悉并运用母语语言和文字”、“能使用但不熟练”、“能听懂但不能使用”、“只能听懂少数词句”、“完全不懂”五级量表分类，以此来考察他们掌握和使用母语的语言能力。

调查发现，有53%的学生表示其母语听说能力很强，并且能熟练地运用母语文字，这部分人中，属于“民考民”的群体占多数；36%的学生表示其母语听说水平良好，但不能够熟练运用母语文字，这部分人中，属于“双语”的群体占多数；有11%的学生表示其母语听说及文字运用能力都一般，这部分人中，属于“民考汉”的群体占多数。

从中不难看出，绝大部分维吾尔族大学生都能够完全或基本流书地书写母语文字，可见维吾尔族大学生对母语的传承与学习还是比较好的。

汉语作为我国的通用语，是我国多民族之间交流沟通的重要工具。在调查问卷中，关于“您的汉语水平如何”的选项，有43%的学生选择“良好”，15%的学生选择“优秀”，42%的学生选择“一般”，说明有超过一半的维吾尔族大学生的汉语水平达到合格。可见汉语作为族际交流语对维吾尔族大学生起着不可忽略的作用。维吾尔族大学生也越来越关注汉语的学习，以便更好的学习与生活。

在访谈的过程中，第6号受访者是一位“民考汉”学生，她谈到：“我的汉语水平很棒，我的汉语写作能力一点也不亚于汉族同学，但对于维吾尔语，我真的有点差劲，我只能听和说，但不会书写维吾尔语，维吾尔语说的也不流利，甚至复杂一点的词汇我都不会说，平时和家人说话用维语，但是遇到不会说的词汇我就直接说汉语，我觉得汉语的包容性挺强的，有利于理解世界各国的文化，所以吧，学好汉语很重要。”

在对“除母语外您还能较好地使用哪种语言交际”的问题的回答中，有75%的学生回答“能较好地使用汉语交际”。这说明随着新疆经济社会的发展，双语教育的推进，年轻人使用汉语的使用范围和频率有明显增多的趋势。

（三）不同场景中语言使用情况

语言是指“以语音为物质外壳、以词汇为建构材料、以语法为结构规律而构成的符号系统”[4]，是人类最重要的交际工具，因此，了解新疆大学维吾尔族学生在不同场景中的语言使用情况非常必要。

为了更好地了解维吾尔族大学生在不同场景中的语言使用情况，我们在问卷调查中设计了家庭、宿舍、课堂、工作、与朋友交往、社会公共场合等6种不同的场景对学生进行调查。结果显示，维吾尔大学生在不同场景中语言的选择使用可以分为3种不同的情况：在家庭、宿舍场景中使用维吾尔语较多，在课堂及工作场景中使用汉语较多，而在与朋友交往的过程中及在社会公共场合则维吾尔语和汉语混合使用，视不同场景而使用维吾尔语或汉语。

家庭、宿舍场景。父母是孩子的第一任老师，它决定了在家庭生活中维吾尔族大学生语言的选择和使用。调查结果显示，有86%的学生与父母交流时使用自己的母语——维吾尔语，有14%的学生混合使用维吾尔语和汉语，没有人在与父母交流时完全使用汉语。同样，父母在家中与子女交流也以使用维吾尔语为主，82%的被调查者回答他们的父母与他们交流时使用维吾尔语，18%的被调查者回答他们的父母与他们交流时是维吾尔语和汉语语混合使用。在对学生访谈时，我们可以更进一步了解其原因。在与第13名受访者进行交谈时，她提到：在家里用维吾尔语与父母交流感觉很亲切，而且父母也要求她在家必须使用维吾尔语，平常在家会陪父母看维吾尔语电视频道或收听维吾尔语广播，因为父母年纪比较大，汉语水平有限，同时父母认为维吾尔语是本民族的灵魂，不能忘记母语。

在新疆大学，目前住宿主要是以班级及民族为分宿标准，一般是少数民族与少数民族学生共同居住在宿舍中，目的是为了照顾不同民族的风俗习惯，便于饮食起居。被调查学生中，有80%的人表示在宿舍一般会使用维吾尔语，20%的人表示会维吾尔语和汉语混合使用。

课堂及工作场景。由于新疆大学是以汉语授课为主，因此在课堂上，维吾尔族学生会使用汉语与老师、同学交流，完成作业等。通过我们的访谈和观察，在课堂中，师生之间、学生与学生之间的互动，主要是以汉语为主。在对学生外出打工及参加学校学生社团组织活动时语言使用情况进行访谈时，第19名受访者表示：“我一般周末都会去打工，在超市做促销，像我在爱家超市打工的时候督导要求我汉语普通话必须好才可以，我和顾客都用汉语交流，超市员工大多为汉族，感觉自己必须学好汉语才行。”说明维吾尔族学生无论外出打工还是参加学校各种社团组织活动，都把汉语作为首选语言，以汉语交流为主。

与朋友交往及社会公共场合。在调查中问及“您平时与朋友交流使用何种语言”时，有49名学生回答在维吾尔族朋友居多而汉族朋友居少的情况下，主要是维吾尔语与汉语双语混合使用，占59%；有33人回答是仅使用维吾尔语，占40%；仅有1人回答仅使用汉语与朋友交流。根据调查，在社会公共场合活动中，维吾尔族大学生的受访者表示：自己会根据不同场合情况的变化而使用不同语言。在维吾尔族占多数的一些公共场合中选择使用维吾尔语，而在汉族居多的情况下则使用汉语。一般而言，在社会公共场合中以汉语为首选语言。

通过调查我们还发现，维吾尔族大学生语言的兼用与语码转换的状态。随着与汉民族交往的密切，维吾尔族大学生在语言交际中借鉴了不少汉语词汇。例如，在表达“电脑”“手机”“冰箱”等词汇时，为了方便，更多的人愿意使用汉语词汇而不是用母语来表达。在语言兼用上，越来越多的维吾尔族大学生倾向于使用母语的同时兼用汉语，并充分体现在其学习生活中。我们的调查对象约30%～40%的人在交际过程中，处于维吾尔语、汉语相互夹杂的语码转换状态，母语中夹杂汉语的现象在年轻人中比较普遍，使用频率也较高，说明城市维吾尔族的“双语化”已达到相当的程度。

学者研究表明，目前新疆维吾尔族大学生所使用的网络语言构架模式可以分为汉语、维吾尔语、音译维吾尔语、维汉合璧、符号/数字/字母/+维吾尔语等5种模式[5]。同时，调查中我们也发现，新兴媒体对维吾尔族大学生语言使用的影响很大。随着时代的发展，网络媒介越来越流行，人们常把网络媒体称为继报刊、广播、电视之后出现的“第四大传媒”[6]。网络传播特征有开放性、共享性、多元互动性与中介性等特点。随着网络化时代的到来，网络在当代维吾尔族大学生中开始普遍使用，在调查过程中，当问及维吾尔族学生使用的网络软件情况时，90%的学生都使用各种网络软件，其中包括微信、QQ、微博、陌陌、优酷、飞信等，其最爱使用的网站中“维吾尔贴吧”等列于首位。网络对现在维吾尔族大学生的影响较大，在网络上，维吾尔族学生们，了解新闻，关注时事，与同伴聊天，看电影、开微店等。网络媒介不仅丰富了维吾尔族学生的生活，而且对其语言使用也有影响。在部分维吾尔网站中维吾尔语与汉语并存，方便使用。尤其是当前出现的网络词汇，如“粉丝”、“屌丝”、“土豪”、“囧”、“奇葩”等等频繁出现在维吾尔族大学生的口语、微信和QQ之中。可见，媒介对维吾尔族大学生语言使用影响力越来越大，网络媒介既有助于维吾尔族学生汉语水平的提高，同时也有助于其民族文化的创新。

三、影响维吾尔族大学生语言使用的原因

语言作为文化的载体，影响语言使用的因素很多，通过调查我们可以看到影响维吾尔族大学生语言使用的因素有政治、教育、社会语言环境、传统生活方式改变、家庭、城市化、民族关系等因素。

（一）教育因素

在对新疆大学维吾尔族学生的访谈与调查中发现，其所受的教育形式会影响他们母语与族际交流语的使用。“民考汉”、“民考民”和“双语”三个不同群体的语言能力、使用状况有所不同，这是因为其受教育类型不同。双语教育是多民族多语言国家和地区普遍存在的社会文化现象，双语教育在维吾尔族学生的生活、学习、思想上产生不同的影响，使得维吾尔族学生在学好母语的同时提高了汉语水平。在调查新疆大学维吾尔族学生对其以汉语授课为主的教育形式满意度时，分别有23%和42%的学生表示“很满意”和“比较满意”，说明学生对目前的以汉语授课为主的教育形式相对满意。

（二）家庭因素

家庭是社会的最小单位，是最后自然习得语言的第一学校，也是一种语言用于交际的最后场合[7]。调查结果显示：在被调查的83名学生中，父母亲受教育程度是初中及高中学历者占40%，大中专学历者占12%，本科及以上学历者占5%。在调查父母受教育的程度对维吾尔族大学生语言使用的影响力时，有23%的学生选择了“影响很大”，有44%的学生选择了“有一定影响”，反映出有一半以上的维吾尔族学生认为父母受教育的程度对自己的影响很大或有一定影响。

结合在家庭中学生与父母交流用语的情况即不难发现，父母受教育程度越高，则子女交流使用多语的情况就越普遍，如维吾尔语、汉语混合使用等。但是受教育程度较低的父母，与其子女交流时选择使用维吾尔语的情况比较普遍。因此家庭因素、父母受教育程度都会影响维吾尔族大学生的语言选择与使用。

（三）社会语言环境因素

语言使用与环境密不可分。语言的传承与使用除了家庭因素之外，社会语言环境对其母语水平与族际交流语的选择也不容忽略。维吾尔族大学生所在地区的人口比例及居住格局都对其有影响。在我们的调查中，第5号受访者访谈时谈到：“我自己从小上的是民校，在家我爸妈也和我说维吾尔语，可是我们居住的地方汉族比较多，邻居都是汉族，我从小和他们家女儿一起玩啊什么的，所以我的汉语水平自然不差，当然，我的维吾尔语水平也很好。”当一个维吾尔族学生周围以本民族居多时，他们会更多的使用母语，汉语的使用自然会减少。当一个维吾尔族学生的周围是以汉民族居多时，他便成了双语或多语使用者。

（四）传统生活方式改变因素

随着中国经济的日益发展，维吾尔族传统的生活方式开始改变，生活质量的提高，受教育水平的上升，尤其是新媒体的发展，改变着维吾尔族大学生物质与精神生活，开阔了他们的眼界，改变着他们的生活方式，因此对语言使用与选择也势必造成一定的影响。从被调查者和受访者使用网络等新媒体的情况来年看，现代科技大大改变了人们的传统生活方式，因此在语言的使用选择上，也日益显现出除使用母语外，越来越多使用国家通用语——汉语的现象。

（五）城市化和市场经济发展因素

随着经济的发展，城市化水平日益提高。文化也在不断发展，文化与经济是同生互动同构的，文化影响经济的发展，经济推动文化的变迁。语言作为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与经济发展息息相关。经济的发展在一定的程度上推动语言的使用与创新。随着国家政治经济的发展，新疆各地区城市化水平提高，想要更好的发展，首先得精通汉语。因此更多的维吾尔族年轻人为了适应社会需求，市场经济的需求，努力学习汉语，以适应新的形势和环境。

（六）民族关系因素

和谐的民族关系是社会发展的前提，一个民族能友好对待周边民族并与之和睦相处，在文化上相互借鉴吸收是社会和谐稳定的表现。在对新疆大学维吾尔族学生语言使用的调查中发现，新疆大学维吾尔族学生在与其他民族相处时大都持友好的态度，被调查者或多或少拥有其他民族的朋友。在新疆大学这样一个多民族的大家庭中，汉族与维吾尔族，维吾尔族与维吾尔族，维吾尔族与哈萨克族、回族等各个民族，都和睦相处，他们在一个和谐的氛围中学习知识，互帮互助。因此维吾尔族同学在这样一个环境中与其他民族的同学交流使用族际共同语，国家通用语，也就合情合理，因此良好的民族关系对新疆大学维吾尔族同学语言使用具有一定的影响力。

四、结论

通过对新疆大学维吾尔族学生语言使用状况的访谈与调查，我们可以得出如下结论：

首先，新疆大学维吾尔族学生的母语水平总体不错；其次，汉语作为国家通用语已被新疆大学维吾尔族学生普遍认同；第三，网络媒体对维吾尔族学生语言选择的影响越来越大。

根据以上分析，我们认为今后在新疆高校大学生教育和管理中，应当在充分认识中华民族文化“一体多元”的前提下，尊重文化的多样性，提高我国文化的软实力。应当在坚持国家通用语的前提下，尊重少数民族语言文字，顺应语言发展的规律，使少数民族大学生在传承好自己的母语同时，努力学好国家通用语—汉语，提高自身文化素质，在双语学习中，更好的学习和使用汉语。对少数民族语言文化应当坚持扬弃的态度，在继承和保护少数民族优秀语言文化传统的基础上，取其精华，去其糟粕，坚持创新发展。少数民族大学生应当正确对待文化适应的现象，增强应对社会竞争的能力，适应新时期的文化环境与生活环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