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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国维的美育思想略论

2015-02-20位俊达

关键词:古雅王国维美育

位俊达

王国维的美育思想略论

位俊达

摘要:王国维作为一个接受西方科学民主思想的进步知识分子,在学术上提出了“超功利”的审美教育思想。从美育实施的必要性,美育实施的方法与美育普及的办法三个方面入手,指出王国维悲天悯人的处事情怀与救世态度。这无疑为当时政治腐败、国民精神涣散的中国提供了一剂救亡图存的良方。

关键词:王国维;美育;古雅

中图分类号:I2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3-1999(2015)07-0086-04

作者简介:位俊达(1990-),男,郑州大学(河南郑州450001)文学院在读研究生,研究方向为中国美学。

收稿日期:2015-05-10

二十世纪初的中国,中华大地上发生了一系列的重大事变:甲午战争、义和团运动、八国联军侵华战争、辛亥革命等等。革命者披荆斩棘,舍身成仁;野心家卖国求荣,横征暴敛;国民大众却成为了战争的牺牲品,在各种势力压迫下苟且偷生。王国维作为一个接受西方科学民主思想的进步知识分子,在学术上提出了“超功利”的审美教育思想,在时代的转折点高歌呐喊,无疑为当时政治腐败、国民精神涣散的中国提供了一剂救亡图存的良方。

一、“去毒”:实施美育的必要性

在王国维所写的《去毒篇》可以看出,鸦片在中国流行,是因为患有中国人“国民精神之疾病”。控制鸦片的流入、焚烧鸦片,这些只是治标不治本的行为。“吾知我国民必求所以代鸦片之物,而其害与鸦片无以异。”[1]86当时之中国,由于长期闭关锁国,“天朝”的封建制度已经走向了腐朽崩溃的边缘,相比于西方国家,中国经济落后,科技不发达,并由于当时统治者长期的文化高压统治,使国民的精神食粮匮乏,伟大的文学艺术作品被束之高阁。正如王国维所说“我国人对文学之趣味如此,则何处得其精神之慰藉乎?”能代表国民之精神的文学著作匮乏,国民对文学艺术的漠然,然而人在工作之余、生活之外,都要有能满足“嗜好”的对象性活动,“必使其闲暇之时心有所寄,而后得以自遣”[1]108,“嗜好中之烟酒二者,其令人心休息之方面多”[1]108,因此鸦片对于国人来说,固是遣日之方法。

因此如果要“去毒”、禁止鸦片,从根本上说就是需要丰富国人的感情,给以精神的慰藉,王国维给出了两种方法:一是宗教,二是美术。宗教是给人以希望而美术是给人以慰藉。他认为“宗教家者,教之以上帝之存在,灵魂之不灭,使知暗黑局促之生活外,尚有光明永久之生活。”[1]87宗教通过描绘出美丽的天国世界与来世的美好生活给人以幻想,说明来世的幸福都是今生清贫疾苦修行换来的,从而减少了精神上的苦痛,勾起他们对彼岸世界的追求。然后宗教会磨灭人们的斗志,使人们甘愿承受痛苦,这无疑于“以毒攻毒”,马克思就曾把宗教比作人类精神的鸦片。

王国维更提倡的是美术,他称“最高尚之嗜好,如文学、美术”,他指出美的性质是“可爱玩而不可利用者是已”,爱玩是指可供玩赏,是满足人的精神需要,“不可利用”是指在玩赏的过程中进行一种审美悬置,是一种纯审美的静观。这使美包括了两方面的属性:一是美的超物质性,使美成为了一种精神产品,他排除了一般物质生产与物质产品所体现的使用价值与交换价值,并赋予美以“独立之价值”,在《文学与教育》一文中,他指出:“物质上之利益,一时的也;精神上之利益,永久的也。”可见精神方面的影响要远远高于物质方面的。二是美的超功利性,王国维认为美是与道德科学不同的,它是不关乎利害的,这一点是受康德美学思想的影响,他认为“一切之美,皆形式之美也”,“决不记其可利用之点”。之所以这么提出美的性质,是因为他要改变社会唯利是图的庸俗风气,批评重技术而忽视基本理论的社会倾向,指出只看重政治、实业而忽视文学艺术的教育缺失,批评急功近利、把哲学思维束之高阁的处事态度,他说:“吾国下等社会之嗜好,集中于‘利’之一字上;中社会之嗜好,亦集中于此。”[1]82并认为当时中国“非美术之国”,做事做学问都会先问其是否有用、是否有利。并非常痛恨当时其他儒家学者对美术的批判,称其为“世之贱儒辄引‘玩物丧志’之说相诋”。他说文学艺术是具有怡情的功效,是一种高雅的精

神享受。对于这样一种低级庸俗的社会风气,如不改变,道德、学问、实业都会失去其价值。因此他提倡进行一种不含利害观念的纯粹感情教育,以去中国鸦片之毒、社会利欲之毒和国民精神之毒。

二、“美术”:“无用之用”的审美救赎

老子通过对车辐、容器、屋室的观察,提出了“故有之以为利,无以为用”的辩证观点。庄子在《逍遥游》中说:“今子有大树,患其无用……无所可用,安所困苦哉。”告诫人们面对世间的熙熙攘攘,要用脱尽世俗功用的眼光,才能逍遥自在。在老庄看来,“有”是显现的、有差别的、相对固定的、暂时的局部;“无”是隐藏的、无差别的、变化的、永恒的全部;“利”是指可收获、可占有的基础和已具备的条件;“用”是指可供发挥的、可作为的空间和方向。所以,“有用”是说一切固定的、可认识的、已知的、我可以凭借也是必然凭借的基础和条件;“无用”是说无限的、未知的可能性,也就是我们的德性发挥作用的空间和方向。人认识的过程,就是透过当下具备的有限条件来瞭望无限未知的可能世界,已知的是条件和基础,未知的是探索的方向和动力之源。王国维继承了老庄有关“有用”与“无用”的观点,明确指出“无用之用”乃是精神之用,具有普遍性,因而是大用。

王国维认为美就是一种“无用之用”,如前所述美具有超物质性与超功利性,“美术之务,在描写人生之苦痛,与其解脱之道。”[1]112他所说的美术是一种广义的美术,不仅包括建筑、绘画、雕刻,也包括文学、音乐,他认为文学艺术可以显现出宇宙人生的真理,并可以通过对真理的体悟获得很大的快乐。美的性质中“可爱玩”就是审美教育实现的途径。玩就是玩赏、游戏,这一说法,他是直接继承了席勒的游戏说。席勒认为,游戏冲动作为人的共同天性,是摆脱感性物质强制和理性道德强制的人的自由活动,指出:“游戏冲动是感性冲动和形式冲动的集合体……使人的感性与理性的双重天性同时得到发挥,而人性的圆满完成就是美。”[2]493因此可以看出它能够解放心灵,席勒话中的游戏,是艺术欣赏和艺术创作,而艺术的功能从根本上来说是解放人心灵的手段。作为艺术,它们与生活本身相比较的区分在于从时间中的相对的隔断,这就是艺术观念化形式化的特性;还在于摆脱了生活的限定,艺术为自身赢得了无利害的空间,在这个空间里,心灵更趋近的是观念自身,使人走向完整。

王国维继承席勒的观点,指出现代教育的核心目标就是培养“完全之人物”,培养身体与精神协调发展的人,因此他指出教育的事业是由智育、德育和美育三部分组成的。美育在他看来可以使人“入高尚纯洁之域”,得到“最纯粹之快乐”,并且通过审美所获得的这种快乐是不受道德与利害约束的,不需要“克己”,因而是完全自由的,王国维称这种快乐与自由为“绝非南面王之所能易者也。”人们沉浸在完全自由的审美领域中,是一种“出乎其外、忘乎其内”的快乐,在外界纷扰的世界中保持一份内心的宁静,从而进人了人生理想的自由王国。使人的灵魂得到升华与救赎,这正是美育区别了其他教育的独特之处。

在进行美育的过程中,王国维很推崇美术这一手段,首先,他先对传统美学的工具论提出了猛烈的炮轰。那些依附在政治伦理上的美术统统为他所不齿,他认为真正的文学是出入科学与历史之间,“而兼有玩物适情之效者,谓之文学。”[1]11,并且王国维根据嗜好的内容,将嗜好分为三六九等,非常提倡文学与美术教育。他认为文学者“天才游戏之事业也”,游戏就是自由之谓,其在作家,通过“无我”,摒弃一切世俗利害观念,达到自由,这是文学创造的前提条件。他认为文学是人们宣泄感情的一种手段,“诗歌者,感情的产物也,”可以使平时“不能语诸人”,或“不能以庄语表之”的话通过文学倾倒出来。并且文学艺术是通过“直观”与“顿悟”的方式,描绘自然与人生,揭示生命的目的。这是来自叔本华的观点,叔本华认为文学与哲学都是解释宇宙人生根本目的的,不过其方法有所差别,前者是通过“直观”与“顿悟”,后者是通过“思想”与“合理”。从直观到顿悟是一个动态演进的过程,直观是从“观之以目”到“观之以心”再到“观之以理”的身心运动历程,这是一直脱去自我欲望枷锁的审美直观,以达至“无欲,故无空乏,无希望,无恐怖。”[1]123如同庄子所说的“去肢体、罢聪明”。而顿悟是经过多次审美之后的必然结果,是从实践走向必然的必经之路,是眼中之竹到手中之竹的演进,这是艺术思维在高度凝聚时的灵光一闪,从而形成诗化艺术境界。诗与文学是照亮现实世界的一面镜子,既生动灵活又带着对生活普遍性的审美观照,他非常推崇《红楼梦》,认为它是“哲学的,宇宙的”,因为《红楼梦》表现出了高度的真实性,给人以不容置疑的可信力量。《红楼梦》把人物之间矛盾处理得惟妙唯俏,对细节的拿捏十分精准到位,令人心悦诚服地相信真有其人其事,“故听《寄生草》之曲,而悟立足之境……屡蹶屡振,而终获最后之胜利。”[1]123王国维认为红楼梦的美学价值也在于此,他由叔本华之说”将悲剧分为三种,他非常推崇第三种悲剧,他认为这种悲剧的可悲之处在于剧中的人物并非是他所提出的第一种悲剧中那样具有蛇蝎之心的“极恶之人”造成的,也不是第二种悲剧中的那种被命运玩弄的盲目者而形成的,而是“由普通之人物、普通之境遇逼之”[1]122,由于人物自身的处境不得已而为之,形成的近似于我们

生活的悲剧,这种悲剧的真实性使我们悲伤与颤栗,仿佛悲剧随时随地都会发生在我们身上。红楼梦就是通过常人所经历的人情、所表达的道德、与其所结成的境遇而表现出了“一把辛酸泪”,因此王国维称之为“悲剧中之悲剧”,这种把悲剧精神表现在它反对封建礼教和科举制度的大无畏精神,这种精神何尝不是他所说的人生境界。

所谓境界,是审美活动对自在生命的定向、追问、清理与创设中不断建立起来的一个理想世界,他在《人间词话》中划分出三种人生境界,第一境界:“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此境是“登临远望,绝处求生”之境。肃杀的西风一夜之间领碧树凋零,在这样风景萧瑟,踽踽孤身的情况下,作者又见柳暗花明,展现出广阔辽远的境界:“望尽天涯路。”这虽然尽含诗人所望无所终的落寞之感,但面对一览无余、风景尽收的境界又给了诗人精神上的慰藉,使其从狭小的庭院中的哀思转向对辽远境界的观照,这三句尽含悲壮深远的感情深意,毫无矫柔造作的气息。王国维曾说此句与《诗经·蒹葭》意义颇近,“但一洒脱,一悲壮耳。”的确,“望尽天涯路”的这种情怀如同蒹葭中诗人“溯游从之”追求的伊人那样,有着执着不悔地追求,但昨夜西风更具有高雅的超越性。它是一种超乎世俗的对芸芸众生的关注,即使春秋时序在变,而诗人依然会独站在高楼之上,就算把天涯之路看穿,也会坚守自己心中的期待与向往,更具强烈的生命意识。第二境界是:“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此境是“苦苦寻觅,废寝忘食”之境。诗人为了伊人甘愿身形消瘦日渐憔悴,人就该如此,应该义无反顾的按照我们选择的道路走下去,即使体弱神伤,也决无悔意。此境使人悟到:在探索真理,追寻本源的道路上,夙兴夜寐地工作,就算日渐消瘦也不觉得后悔,困难常有我们的毅力常在,这是一种对理想最干净、最纯粹的追求。第三境界是:“众里寻他千百度,回头蓦见,那人正在,灯火阑珊处。”此境是“柳暗花明,峰回路转”之境。上元节中,车水马龙,火树银花,在这样的情况下寻求一人,难度可想而知,但作者怀抱理想执着地追求,当自己真正的找到佳人之后,是何等的欣慰。这诗意的境界被王国维加以利用,烟花、彩灯、歌舞、声乐交汇成上元盛况,街中婀娜多姿、盛装打扮的丽人,都抵不过诗人心中的意中人。同样,真理也只有再剥去了外表的浮华与热闹之后,才能豁然贯通,本真的显现出来,这样才能够从必然王国进入自由王国。

从“昨夜西风”到“灯火阑珊处”这种境界的演变,就像老子所说的“大曰逝,逝曰远,远曰反”(《道德经·二十五章》)这样一种动态演进结构。“大”指广大无边,“逝”指周流不息,“远”指伸展遥远,“反”指返回本源。这样一来,“大一远”构成一种空间视角,包含了宇宙上一起广博和细微空间的存在;“逝一返”则是一种时间体验,在不断流逝的时间中把握永恒。这种结构的审美意蕴,就是让中国人在进行审美活动中自觉把时间与空间结合起来,在时空一体观中去书写或传达强烈的生命意识。如果宝玉没在经历过为黛玉衣带渐宽的憔悴,怎么会获得“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的狂喜?红楼梦的伟大之处也正体现在这里,文学艺术正是通过这种无用之用禀赋着超越现实的自身价值与神圣地位超越来实现真正的社会功能。

三、“古雅”:美育普及之津梁

“物色之动,心亦摇焉。”(《文心雕龙·物色》)千年来古代先人对自然界地观察与体悟会对人类精神带来相应变化,这使人的感情与外物形成了一个同构效应,成为了一种“原始积淀”存在于人们的心中。这些变化、错落、统一的美的形式存在于人类心理,正如康德所说的形成了一种美的普遍传递性。按照布洛(Bullough)“心理距离”(psychical distance)的观点看,时间和空间是构成距离的两个要素,在这种恰当的距离中观赏,观赏者对物品景观的实用功利态度得以消解,美感就代替了欲望得以呈现,因此眼前的事物得到了本真的显现,使观赏者产生了全新的体验。因而时间越久远的东西就越能产生美感,当人们面对凝聚着一件时间记忆的历史器物,会油然而生一种深沉的历史感叹,会情不自禁的对它进行把玩与欣赏。“三代之钟鼎、秦汉之摹印、汉魏六朝唐宋之碑帖、宋元之书籍等”[1]101对现代人来说,他们的使用价值已经消失,而审美价值却凸显了出来,人们会从这些历史的遗存中感悟先人的创造力量,领略博大的艺术精神。

王国维抓住了中国人这种独特的心理特质,为了使美育能在平凡人之间进行广泛的普及,王国维提出了“古雅”这一美学范畴。他认为古雅之美是出脱于自然而存在于艺术之中、是人不满足于天地造化出的自然之美而创造出的艺术之美,这种人为的美,他称之为“形式美之形式美也”。古雅是区别于优美与壮美的”第一形式”的“第二形式”,是对“第一形式”的凝结、延续与升华,是后天的、人为的,因而具有自己的独立价值。

这种独立价值体现在两个方面,一方面,优美的形式使人心平和,而古雅会唤起人们心中民族化的审美心理,从而面对古雅之物会产生回归家园般的深深的依恋之情,从而使身心得到休息。同样,人们更会惊叹于这种形式的超凡脱俗,是一种“畸人乘真,手把芙蓉”(《二十四诗品·高古》)的纯粹与超脱,更惊叹于中国文化的博大深沉与历久弥珍。因而古

雅被赋予了两种审美效果,即“低度的优美”与“低度的壮美”。另一方面,如果说康德的“天才说”给了美以神圣的形而上追求,那么王国维的“古雅说”则把美从天堂拉到了人间,他给了凡人可以追求天才的方法与希望,只有通过对人格的诚心修养,对学问的潜心追求,“虽无艺术上之天才者,其制作亦不失为古雅”;另外,按照康德假设,天才艺术具有创造性的形式与独特的思考,因此难免高山流水,曲高和寡。但是古雅之艺术,却把人的审美目光拉到了周遭的事物上,美不远人,可能一副字画、一对瓷瓶、一把折扇都会含有丰富的审美价值,都会使人领略博大的民族文化,增加学问,提升人格,因此古雅的美育价值是现实的、大众的。

王国维作为时代的先知,他首先洞察出了世纪的颓废与历史的悲凉,他没有扛起缨枪,而是选择用自己的鲜血来敲击地狱之门,以全部的生命点燃起灵魂的火炬,以悲天悯人的情怀给当时黑暗的社会投射出了一道美育救赎的圣光。世界不止苟且,还有诗与远方,他乞求用文学艺术来唤醒中国人心中的诗化世界,为国民而艺术,为人生而艺术,这是一块国人最后的精神圣地。“吾侪所学关天意”,如果说王国维终其一生可以用苦难两个字来概括的话,那么他美学与美育思想无疑是他的苦难人生中最闪光的地方。这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在国学沉积上与西学影响下产生的灵魂与生命的对话,它的问世,第一次为中华民族的精神生存确定了诗化的审美向度。

参考文献:

[1]金雅.中国现代美学名家文丛:王国维卷[C].杭州:浙江大学出版社,2009.

[2]席勒.审美教育书简[M].张玉能,译.南京:译林出版社,2012. [3]陈芳,张天曦.王国维对中国美学的贡献[J].人大复印资料,2001(12).

[4]鲁西奇,罗毅刚.王国维教育思想浅析[J].武汉大学学报,1999(2).

(编辑:张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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