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汉语副词“也”的研究现状及其问题
2015-02-20储一鸣
储一鸣
(1.华中师范大学文学院 湖北武汉 430072;2.安徽财经大学文艺学院 安徽蚌埠 230030)
现代汉语副词“也”的研究现状及其问题
储一鸣1,2
(1.华中师范大学文学院 湖北武汉 430072;2.安徽财经大学文艺学院 安徽蚌埠 230030)
高频功能副词“也”的研究自上世纪80年代以来,语义类型方面的讨论空间扩大,形成百家争鸣的局面;句法功能上出现了词平面、句平面、语篇平面的多角度研究态势;历史演变的年代、来源、语法化进程的探讨取得重大进展;认知上凸显出句法结构背后的深层思维范式的剖析;语言对比上既有汉内比较也有汉外比较。诸方面成绩突出,但也存在3方面的不足:系统性不强;经验推论多,科学考察少;综合运用多种方法缺乏整体效应。
“也”;语义类型;句法功能;历史演变;认知;对比
“也”的频率排序北京语言大学《现代汉语频率词典》(2006年版)显示为第19位①;台湾中央研究院平衡语料库居第12位②。如果把汉语里的词简单地划分为概念词和功能词的话,“也”均居于功能词前八的位置,台湾地区尤高,仅次于“的”、“在”、“不”、“了”,排第五位。可见,现代汉语“也”是个高频词。上世纪八十年代以来,与“也”相关的研究性学术论文和著作大约130余篇(含古汉语),这表明“也”一词引起了诸多语法学家和语法研究爱好者的兴趣,也表明“也”具有重大的学术价值。为了更好地推动汉语“也”一词的深入研究,笔者在此仅针对现代汉语副词性的“也”研究进行梳理,并对其中存在的问题做些思考。
一、语义类型研究
“也”的语义类型(注:指语法意义)研究,学界分歧很大。宏观审视有两类看法:一类认为“也”无意义。流行的说法是“也”的意义不来自“也”自身,而由句义和语境赋予。持这种看法的人多继承了早期的“虚词无义”说,随着汉语词汇研究和虚词研究的深入,这种观点将会淡出学界的视线;另一类认为“也”有意义。又可分为“基本义说”和“多义说”。“基本义说”主张现代汉语副词“也”只有一个基本意义:“类同”,代表人物多为历时研究“也”的学者。如陈宝琴:“汉语专表类同的副词只有‘也’、‘亦’新旧两个,语义完全一致。”[1]李宗江:“现代汉语中副词‘也’的基本意义是表示类同。”[2]“多义说”非常复杂,代表人物有吕叔湘、马真、景士俊等。吕叔湘先生在其名著《现代汉语八百词》中认为“也”做副词,主要有三种语义类型:表类同;表强调;表委婉[3];马真先生主张“也” 做副词有两义:表类同;表委婉。类同义分实、虚两种用法。实用法表示相类同的诸项都明白说出,呈现为三种格式:XW,Y也W、XW1,X也W2、XW1,Y也W2;虚用法相类同的前项被隐含、假想、不一定能明白确切地说出,此时“也”往往跟其他词语构成固定格式[4];景士俊认为“也”有八种意义:表相同或同样、表并列、表递进、表转折或让步、表假设、表条件、表强调和表委婉[5];2006年版《新华大字典》列副词“也”四个义项:表示并列或同样、与“即使”、“宁可”等呼应,表示让步或转折关系、多用于否定句中表示加强语气和表示同情、埋怨等语气[6];2005年版《现代汉语词典》有六个义项:表示同样、单用或叠用,强调两事并列或对待、叠用,表示无论这样或那样,结果都相同、用在转折或让步的句子里(常跟上文的“虽然、即使”等呼应)隐含结果相同的意思、表示委婉和表示强调(有时跟上文“连”字呼应)[7]。其他词典方面,如张斌先生(2001)主编的《现代汉语虚词词典》,侯学超先生(1999)主编的《现代汉语虚词词典》,王自强先生(1998)主编的《现代汉语虚词词典》,北京大学中文系1955-1957级语言班编纂的《现代汉语虚词例释》等几部词典所列“也”字语义类型与以上所述大体相同。此外,沈开木还提出“也”具有表示“异中有同”义[8];张克定论述了“也”的提示中心义[9]。同时,有些学者以句子为考察基点概括“也”字的语义。如崔永华《不带前提的“也”字句》、《发掘语言事实的一种思路——以“也”字句调查为例》;毕永娥《“也”在三个话语平面上的体现:多义性或抽象性》等。前者以不带前提的“也”字句为考察对象,从形式意义上分出“也”具有表同样、表共现、表语气3大语义类型[10];后者从分析语义的抽象分析法和多义分析法入手,认为“也”的某个用法是基本意义,其余用法是比喻扩展,在此基础上,毕先生区分了“也”的对称性并列、程度性包容和评介性婉转等3种意义[11]。
二、句法功能研究
大体有3个视觉:词平面、句平面、语篇平面。
词平面研究是以副词“也”与现代汉语中某些词项组配成某种关联词组或构式为对象的研究。可分两种情况:早期的如马真的《说也》、景士俊的《现代汉语虚词》、北京大学中文系1955-1957级语言班编辑的《现代汉语虚词例释》等,侧重于讨论副词“也”能与哪些汉语词项组配或呼应,构成某种语法关系的固定格式。其中马真的《说也》罗列得最为全面,分出六组十余个词项。这里马先生还有一个重要观点,那就是不管“也”与这些词项组配后表达何种语法关系,“也”表达的“类同”的基本意义不变,不能把整个句法关系意义强加到“也”身上[4];另一种情况,研究者多为现代年轻的一代语法学者,他们不再满足于这种表象的匹配关系,开始深层次探讨“也”在组配各种构式中到底发挥何种功能,它的动因、运行机制、制约条件到底是什么的问题。比如王圣博的《试论“V也/都VP”的构造特征及其“也”、“都”的表达功能》、巴丹的《“都”与“也”在相关构式中的异同》、李凰的《“再X也Y”构式研究——“再”、“也”的隐现》、仝国斌的《句法框架中非同义词语的中和现象——从“都”和“也”的中和谈起》、刘荣琴的《“谁不”=“谁都”=“谁也”?》等等。其中巴丹的《“都”与“也”在相关构式中的异同》最有特色。该文把“也”放在“连”字句、任指句、最小量句和谓词拷贝句等四种强调构式中与“都”字进行比较,认为“也”在“连”字句中具有凸显对比、重在释因、侧重类同、写实为主、语用分级等功能;在任指句中“也”重在语用推理,表达动力情态,强调主观等作用;在最小量句中“也”具有实指、全质否定、对比最小量等特征;谓词拷贝句中表强调、表动作结果类同等[12]。
在句平面方面,刘月华指出“也”具有如下功能:充当状语;一般不受另一个词的修饰;不能单独成句,难以单独回答问题;可以起关联作用,用来连接两个动词或形容词或两个短语[13]。崔永华专门研究了不带前提句的“也”字句,指出表示“同样”义时“也”能与其他词项组构出周边句、条件句、时间句;表示“并存”义能组构出添加句、因变句、话题句、对立句等[9]。杨亦鸣以“王老师也教数学”为例,从表达话语的信息结构角度认为,“也”在句法语义功能上具有任意的类同追加性[14]。刘耀华在比较“也”和“又”时,发现“也”重在表达前后两项之间的上下、高低关系,即纵向关系,而“又”则侧重横向关系[15]。满在江对“也”字做了句法结构分析,认为“也”的所指可分为前指和后指。他借用Bayer和Cinque的焦点敏感助词观点,认为“也”后指时是做副词一类,占据附加成分,“也”统治的XP都有可能成为焦点域,既可指VP,也可指NP。关于前指情况,他又根据Rizzi的CP分裂假说③,基于汉语是话题优先的语言特征,提出TP之上汉语中应有一个TopP功能投射,这样就可解释“也”歧义句中话语中心前指的情况[16]。姚倩利用李行德(Lee,2002)对有“also”的句子的分析方式,分析了汉语“也”字句,认为“也”并不影响句子的真值,只是为句子增加了预设[17]。此外,从“也”表达委婉语气的功能角度,高顺全认为有3种情况:委婉地表达话语人肯定的看法;委婉地否定对方或自己的预设;委婉的两难表达[18],邵俊敏还论述了“也”字句及其相似性原则问题[19]。
语篇平面的研究与前两种情况比较相对贫弱,作品的数量不多。主要作品有陈鸿瑶、吴长安(2009)的《“也”字独用语篇衔接功能的视角化阐释》、程江霞(2010)的《语气副词“也”的话语功能》、许慧娟(2011)的《表情副词“并”“到”“也”的篇章功能》以及散见于篇章语法学著作中片言只语,如屈承熹的《汉语篇章语法》。关于“也”在篇章中的功能,大体有相类似的看法,“也”在篇章功能上主要发挥主观意见,使得篇章语言带有强烈的感情色彩,能拉近说者和读者或听者之间的距离。陈鸿瑶、吴长安在研究“也”字独用的语篇功能时进一步指出“也”字独用时具有承上、承上启下、启下3种语篇衔接功能,并且在这3种衔接功能上“也”的主观性和虚化程度逐渐增强。“也”虚化为话语标记是说话人在主观性表达欲望的驱动下,规约义素在视角化工程中“潜化”,而隐含义素“显化”的结果[20]。
三、“也”的历史演变研究
从汉语语法史的角度考察现代汉语副词“也”的来源、发展及其语法化的具体细节做得出色的有太田辰夫(1958)、蒋绍愚(1989)、李宗江(1997)、杨荣祥(1999、2000)、陈宝琴(1999)、陈鸿瑶(2010)等人。研究视点集中于4个问题:
1.副词“也”出现的时代。各家看法基本一致,现代意义的副词“也”应出现在中古时期,具体一点说产生于南北朝时期。
2.“也”的来源。大致有两种意见。一种主张“也”来源于“亦”。裴学海认为今语谓“亦”曰“也”,“也”与“亦”一声之转也[21]。日本学者太田辰夫说:“‘也’的语源不明,因为和‘亦’的用法相同,所以,或许是这个系统的词”[22];另一种意见以李宗江(1997)、陈宝琴(1999)为代表,主张副词“也”来源于上古汉语的句中语气词“也”,是语气词“也”重新分析的结果。杨荣祥在1997年也曾提出类似此观点的假设[23],到2000年经过研究他认为语气词“也”发展成副词“也”是比较困难的,而认为由于语音上的联系,副词“亦”分化出副词“也”的看法更稳妥一些[24]。
3.演化问题。研究者多用语料统计的方法来说明“亦”演化“也”的过程。李宗江(1997)以《世说新语》、《百喻经》、《贤愚经》、《全诗》、《汇编唐》、《汇编宋》、《汇编元》以及明《杂剧》为语料对南北朝到明代“也”、“亦”出现的频率进行了对比,得出结论认为:“也”产生于南北朝,唐代较为多见,到了宋代,尤其南宋末期,“也”对“亦”的历时替换已基本完成,元明时代,“亦”已较为少见了[2]。杨荣祥(1997、2000)统计了《敦煌变文集》、《宣和遗事》(节录)、《元曲选》、《金瓶梅》前50回(文言书信、诗词、唱词不计)“,由此得出结论:唐代,”亦“处于绝对优势地位,”也“很少见;晚唐五代,”也“的使用开始多起来,并且有了”亦“的各种用法,但使用频率还没有”亦“高;元、明时期”也“使用很普遍,”亦“只出现在一些带有明显文言色彩的句子中[24]。陈宝勤(1998)在《”也“、”亦“兴亡探析》中以远古(殷商)、上古(西周-西汉)、中古(东汉-中唐)、近古(晚唐-明清)不同时期的代表文献为语料,分析了”也“的产生和发展、”亦“的衰落与灭亡的问题,结论指出中古时期副词”也”产生,动摇了副词“亦”的专治地位;中古时期随着“也”的发展,迫使“亦”逐渐衰落;近古“也” 蓬勃发展导致“亦”在口语中消失,以至于现代汉语中“也”成为口语与书面语中独表类同的副词[1]。此外,张立昌以唐代文献《近代汉语语法资料汇编·唐五代卷》中的语料为例,分析“也”、“亦”的分布情况,试图说明“也”、“亦”替换时期的过渡状态,向人展示二者替换的路径[25]。
4.动因与条件。李宗江在提出现代汉语副词是上古汉语句中语气词“也”重新分析的同时,也对这种变化的原因做了分析:“亦”的影响;二者线性排列位置相邻;语气词分布特点的影响[2]。杨荣祥认为“也”兴“亦”衰的主要原因在于“也”“亦”在语义上几乎没有什么不同,仅用法上存在细微差别,“亦”更适应原有汉语语法体系,而“也”更适应新的语法体系[24]。张立昌在考察“也”“亦”在唐代文献中的分布情况时,也得出类似杨的观点,“也”的使用更具有语化特点,更多用在口语中,句式灵活多变,擅长表达强烈语气,而“亦”的使用以表示客观意义的实用用法为主,句法结构工整,语气和缓,前者为新的语言形式,后者为旧的语言形式,语言中新替旧是常见现象[25]。萧红主张表层语法形式的精密化是“也”取代“亦”的根本原因,而这又与“也”的口语词性质相关[26]。陈鸿瑶、吴长安从主观认知的角度认为句中语气词“也”与关联副词“也”之间的桥梁也是[+强调]特征,对话题的强调和述题的对比,使“也”更像一个关联词语,加上句中“也”历来占据关联词语的典型句法位置,所以句中语气词“也”就发展成了关联副词,其类同义与说话人和听话人之间的推理过程相关[27]。
四、“也”的认知研究
利用认知语言学相关理论对副词“也”的相关问题进行研究,这是新时期“也”研究的一个新倾向。这方面的文章不多,但给传统的“也”研究吹来了一股清新之风。主要研究成果有陈鸿瑶的《现代汉语副词“也”的功能与认知研究》(2010),陈鸿瑶、吴长安合作的《“也”字源流考察的主观化视角》(2010),张建理《汉语“也”的认知研究》(2007),高顺全《“都”、“也”、“又”主观化用法的异同》等。陈、吴以主观性为视角从历史角度考察了副词“也”的来源、元语言功能及其格式中的意义贡献并作了相应的解释,得出富有创建性的观点有:“也”类同义来源于听、说者语用推理义变成指称义的过程;“类同”义是副词“也”的原型义;语气副词“也”是关联副词“也”共时平面的语法化,带前提的也字句、零前提的也字句、不带前提的也字句代表其语法化的三个阶段;语气副词“也”是反语气信息标记,与“图形-背景”分离原则相关等[28]。张建理在认可“也”所指代的概念为“大同小异”的基础上认为在不同的句式中此概念语义分为“异畴同类”和“同畴个异”两种情况,“类同”的定位及程度的高低由讲话者自身作出判断。同时,张又利用概念整合理论对“也”的自然语料进行了分析,构拟了听话者的动态认知过程,并发现“也”字既带程序信息,又带概念信息,听话者可以通过前者的指引找到后者[29]。高顺全从“都”、“也”的比较中认为“也”是个体角度认知某一成员集合的“同”,而“都”则是从整体的角度认知的,“也”表示“小一”,“都”表示“大一”,“也”表示“小量”,不能表示程度深,只能用来表示委婉,不能用来表示强调……“也”倾向于表示客观事实[18]。
五、“也”的对比研究
“也”的对比研究分两个方面:汉内对比、汉外对比。
汉内对比侧重于与“也”词性、句法、语义、功能等相近或相关的词项的比较。这方面的文章主要有巴丹、张谊生(2012)的《”都“与“也”在任指句中的异同》、仝国斌的《句法框架中非同义词语的中和现象——从“都”和“也”的中和谈起》、韩玉国的《连字句中“都”与“也”的语义差别》、郑盛锦的《“还” “又”“也”功能比较》、东文娟的《“而且”和“也”语义对比分析》等。巴丹、张谊生以任指句为背景,认为在情态上肯定“也”主体现“必然情态”,“都”主体现“怨言情态”;在主客观性上,“也”倾向主观断言常出现于将来时和现在时,“都”倾向客观陈述常出现在过去时中;在认知方式上,“也”属于“次第扫描”,“都”为“总括扫描”;在篇章上,“也”是后项句优势句型,其呈现倾向于比较句、陈述句,而“都”多为中项句,倾向于递进、描写句[30]。韩玉国利用模型论和“格”代数哈斯图,从数理语言学角度,以“连”字句为背景,发现“都”与“也”无论是横向总括还是纵向总括上都存在句法对立并且导致语义认知对立:“都”强调上限或下限(端点),而“也”不凸显端点,强调哈斯图中段对比,这种对立在让步复句、比较句等其他句式中都普遍存在[31]。此外,仝国斌从句法框架的角度指出由于句法的制约,非同义词语“都”和“也”还存在着语义中和现象[32]。
跨语言比较方面还处于起步阶段,较好的作品有周悦的《「也」と「も」の中日対照》、余弦的《从句法看汉语“也”和日语“も”的预设》、邓芸芸的《汉语“就”“也”和泰语“”的语义对比研究》、库兰·尼合买提,《汉语“ 也” 在哈语中的表达方法》、冯雪梅(日本)的《汉语的“也”与 日语的“も”》等。其中中日“也”的比较较为充分。余弦讨论了汉语“也”和日语“も”的预设问题,他认为没有上下文语境的情况下,汉语“也”的预设始终是歧义的,但在一定的上下文语境中,“也”预设的歧义会随之消失;而日语“も”除了位于宾语位时出现歧义外,其他句法条件下,其预设始终单义[33]。冯雪梅从句法、语义、语用等3个平面对汉语“也”和日语“も”进行了考察,发现二者语义上对应度同多异少,基本语义表示相同或类同;在句法上,二者呈现平行现象,句法分布上也基本上可以对应;在语用上,二者均凸显句中焦点信息,所不同的是汉语“也”强调的焦点要在具体语境中方能确定,而日语“も”在句中焦点信息位置相对固定,一般位于副助词“も”之前[34]。
六、问题与成绩
以上所述,我们可以看出自中国语法学诞生以来,副词“也”就得到关注。上世纪八十年代以前的关注多为普适性的解释,而八十年代以后,尤其是吕叔湘、陆剑明、马真等先生的参与,使得现代汉语副词“也”的研究得到大幅度的提升,取得诸多成绩,主要表现在以下方面:
1.本体研究尤其是“也”的语义研究达到前所未有的高度。从单一的基本意义的探讨到多种意义的剖析,形成了一种百家争鸣的局面,这势必推动对“也”的语义以至句法、功能、认知研究的新发展,为我们最终了解、掌握复杂多义多功能的“也”奠定基础。
2.研究的视觉扩大。八十年代以前“也”研究的视觉多为中国传统的词义注释型视觉,带有很强的朴学风格。如马建忠的《马氏文通》、黎锦熙的《新著国语文法》、赵元任的《北京口语语法》以及吕叔湘、王力等先生上世纪四十年代的著作,北京大学中文系1955-1957级语言班编纂的《现代汉语虚词例释》等作品中涉及到“也”的文字,基本上属于这一视觉。八十年代以后随着西方语言学的不断传入,汉语副词“也”的研究视觉空前扩大,既有功能考察,又有认知解读;既有传统的考据,又有历史比较;既注重本体,有吸收外部研究;即讲究历时追踪,又重视共时说明。的确让人眼花缭乱,也让人眼前一亮!
3.研究方法得到更新,研究技术得到提升。本着对文献的考察,我们进行了研究方法的粗略统计,大体运用了十余种方法。比如线性分析法、直接成分分析法、变化分析法、语义特征分析法、指向分析法、范畴分析法、认知分析法、数理统计法等等都能在文献中得到恰如其分的运用。同时,注重利用现代计算机技术以及相关的语言分析软件来分析“也”运用的相关情况。比如上文提到的韩玉国运用计算机所做的“也”字的“格”代数哈斯图,就属于这一类。
此外,还有诸多研究者得出了一些更加合理化、科学化的观点或结论。比如:现代汉语副词“也”出现于南北朝;与“亦”比较“也”更见于口语中;“也”与先秦句中语气词“也”有关联等等。这都值得我们重视,在此,不一一列举了。但我们在看到成绩的同时,也应看到“也”研究还有诸多不足,具体来说3大方面:
1.系统化不强。目前,关于现代汉语副词“也”研究的单篇文章是有了一些,研究的理念、方法和技术虽较上世纪有了很大的改进,但多为见木不见林的研究,系统化程度不高,研究者大多是见国外某个语言理论适合“也”了就有感而发,缺乏连续性深挖意识,尤其缺乏运用本国当代的语言理论开展系统化的“也”研究。比如运用“小句中枢理论和三角验查法”来研究“也”的文章就很少见。我们可以借用这个理论和方法,以“句管控”为核心,系统化的对“也”的语形、语义、语值进行科学、详实的描写,在此基础上利用古代文献、汉语方言、普通话等语料进行验查,以揭示出“也”在大汉语中的真实生存状态,然后,开展一些跨语言比较,借用西式类型学或认知语言学相关理论,以期发现汉语“也”的句法语用规律,这也许是一条很好的研究思路。
2.经验推论多,科学考察少。在科学研究上,经验具有一定的价值,但仅凭经验而不去进行科学考察得出的结论,恐怕要大打折扣。当前,“也”研究经验推论还是多了一些,科学考察还是少了一些。比如,“也”的语义问题,有人找出十几种,这些意义到底是不是“也”自身的意义还是语境临时嵌入的或句法格式赋予的,我们很少有人利用大量的语料进行统计或甄别,往往以个别案例代替普遍,这不是科学的做法。再比如“也”的历史研究问题,副词性的“也”到底什么时候出现,什么时候用到较多,什么时候用得普遍;到底是口语中多,还是书面语中多?这些关系到“也”语法化的关键问题的解答,我们许多研究者不是以普遍的语料或现在已经建得完备的语料库来说话,而是以某几个案例或某一本专书就下断言,这恐怕可信度也不高,难以让人信服。
3.综合运用多种方法不足。语言现象复杂多样,研究的方法也应多变化。有些语言现象用一种方法就见效果,而有些语言现象用上几种方法都未必能够认识清楚。“也”一词的语义、功能、运用机制如此复杂,势必需要运用多种方法、多个角度进行观照,方可理解其全貌。当前,综合运用多方法、多角度开展系统化研究的文章很少,多数文章窥一斑而不见全豹,这种态势必满足不了当前语言运用或教学的需要。
此外,还有其他方面的问题。比如,跨语言比较开展得不够充分;认知学解释不够精细;“也”的语法化诸多问题还未解决等等,都值得我们去深入研究。
结语:
学界对副词“也”的语法、语义、语用的关注大体上以二十世纪八十年代为界。八十年代以前多围绕“也”的语义、句法和语用进行普适性说明;八十年代以后学术探讨的氛围渐趋浓厚,集中在语义类型、句法功能、历史演变、认知、对比等方面。语义类型的研究深度得到进一步提高;句法功能的视角日趋多元化;历史演变的探讨取得了重大进展;认知、语言对比均取得不少成绩。但也存在诸多问题:系统性不强;经验推论多;缺乏实证式的科学考察;方法运用上单一化等。对此,提出三点展望:
1.站在语言学前沿,引进国外先进的语言理论,开展充分的跨语言对比研究,以期真正找到汉语“也”乃至人类语言的“也”的真正的句法语义语用规律。
2.将本体研究和对外汉语教学研究结合起来,详实地找到汉语“也”的本质特征,对现代汉语副词“也”的语义、语用句法情况作出细致说明。
3.和计算机领域专家合作,建立一个广泛、充分、便于操作的大汉语的“也”字语料库,通过真实、准确的数据来说明自己的观点,得出科学的结论。
注释
① 台湾中央研究院平衡语料库词集及词频统计显示前十二的词(按频率高低顺序)分别是:的、是、一、在、有、个、我、不、这、了、他、也。
② 北京语言大学《现代汉语频率词典》(2006年版)前19位词(按频率高低顺序)分别是:的、了、是、一、不、在、有、我、个、他、就、这、着、上、说、人、和、地、也。
③ CP可分裂为语气、话题和限定投射三个各自不同的投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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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n Research Status of Modern Chinese Adverb “也” and Its Problems
CHU Yi-ming1,2
(1. School of Chinese Language and Literature, Central China Normal University, Wuhan 430072, Hubei, China;2. School of Literature, Art and Media, Anhui University of Finance and Economics, Bengbu 233030, Anhui, China)
Since the early eighties of last century, the high-frequency adverb “也” has been increasingly discussed and researched, with a great number of arguments coming up due to the widening space of discussion against this word. In terms of syntactic functions, a multi-angle study was achieved from different viewpoints of words, sentences and whole passages. The research on the historical evolution of the adverb “也” has made a significant progress. An in-depth analysis on the thinking paradigm behind the syntactic structure was also conducted. The language comparison includes both the Chinese language itself and the foreign languages as well. In spite of all those prominent achievements, there are 3 shortcomings in researches of this kind, namely, lack of systematization, too many inferences based on experiences and lack of scientific investigation, and lack of group effect while using multiple research methods.
“也”; Semantic types; Syntactic functions; Historical evolution; Cognition; Contrast
2014-11-05
储一鸣(1979-),男,安徽岳西县人,讲师,博士在读。研究方向:汉语史、汉语语法。
安徽财经大学2015年科研项目“基于语料库的现代汉语副词‘也’的系统研究”(ACKY1559)。
H136
A
1672-4860(2015)02-0014-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