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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国政治民主化进程中的民族变量分析

2015-02-13赵建波

云南社会科学 2015年4期
关键词:民主化民族性民族主义

赵建波

民族因素是国家政治民主化转型中的关键变量。民族国家政治民主化转型是指政治从非民主特别是从专制走向民主的过程,民主化就是造就一个更加开放、更具参与性和更少威权的社会过程。政治民主化转型与民族民主运动密切相关,其中民族性、民族主义等因素会起到加速或延缓作用,甚至直接影响转型的成败。政治民主化既是民族建构政治认同的过程,又是民族政治认同的最高表达形式。一个民族只有认同民主政治,才算真正迈进现代民族的行列,并获得有效的政治表达方式。

韩国民主政治是建立在民族解放、国家认同、社会自由之上的混合型民主主义。政治民主化转型在政府与社会民众的博弈和相互挤压中推进,韩国民族对内反对威权统治,对外全民族反美的民族民主运动推动着国家政治民主化进程。政治民主化转型的实质是韩国民族的政治表达过程,这是一个各种政治力量不断冲突、斗争的过程,而民主政治正是在这个过程中得以建构。

一、政治民主化中的民族变量

政治的民族性决定了民主政治建构中民族变量的存在。民主政治和民族政治具有理论和实践上的契合性。民主政治具有民族性,体现民族的特征,同样,民族政治的价值理念和实践也内在地包涵着民主思想,并将其作为政治斗争的目标。民族政治是民主政治的动力源泉,而民主政治则是民族政治表达的最佳方式,两者相互依存、相互促进。

首先,民主政治与民族政治具有理论关联性。民主政治作为一种理想的政治表达形式,构成了民族主义和民族国家的重要前提,是民族政治参与、认同和权益保障的合法政体形式。民主政治的民族性体现在文化和制度两个方面,从文化方面看,民主文化理念总和一定的民族文化和价值理念相结合,反映民族性格。“一个民族的文化传统,其政治态度、价值、信仰、有关的行为模式等,与民主的发展有关,他们可以构成民主化的动因或障碍。”*祝小宁、贺馒:《韩国公民民主意识培养的成果与经验》,《河北理工学院学报》(社会科学版)2005年第2期;张邰:《试论对大学生进行公民教育的意义》,《才智(人事人才)》2005年第9期。任何民族的理想民主都建立在自己文化之上,民主架构形式上相似性的背后是民族的价值差异,民主政治强调在民族特性中发展起来的民主理念,服务于特定民族利益。另一方面,民主政治的民族性体现为制度设计上民主模式的多样性。民主制度设计蕴涵着丰富的民族内容,要基于原本的民族政治体系,符合民族的历史与现实,扎根于民族土壤,民主模式不能脱离特定民族的发展实际,完全脱离民族特性的超然民主制度很难发挥制度和管理绩效。

民族政治理论同样孕育着民主思想。民族自决原则要求民族意愿的实现必须以民主制度形式出现的自决权,这意味着普遍的主权原则及对专制王朝的否定,同时也是对殖民主义的反击。“民族主义作为一种理论思潮,源自于18世纪的人民主权学说。”*休·希顿—沃森:《民族与国家——对民族起源与民族主义政治的探讨》,吴洪英、黄群译,北京:中央民族大学出版社,2009年,第8页。作为一种现代性政治合法性理论,“民族主义首先是人们自由和主权的学说。人们必须解放,即免于任何外在强制;他们必须决定他们自己的命运,成为他们自己家园的主人;他们必须控制他们自己的资源;他们必须只服从他们自己‘内在的’声音。”*张汝伦:《现代性与中国现代民族主义》,《江苏社会科学》2001年第3期。“民族主义和民主的基本前提密切相关:人民(people)先于国家(state),国家属于人民。”*爱德华·莫迪默、罗伯特·法恩:《人民·民族·国家——族性与民族主义的含义》,刘泓、黄海慧译,北京:中央民族大学出版社,2009年,第6页。民族主义与民主建构具有时空上的同步性和目标上的一致性,民族主义构成了民主政治话语的历史背景与原动力。“自大革命时代始,王朝原则就遭受了持续而愈益成功的攻击。一条新的国际合法性原则被提出来了,并至少理论上总体超越了原有体系。这就是人民主权原则。它的兴盛与民族主义情感以及民族主义理论(最早在欧洲,之后扩展到更大地区)的政治需求密切相关。”*詹姆斯·梅奥尓:《民族主义与国际社会》,王光忠译,北京:中央编译出版社,2009年,第32页。民族主义作为权力配置的重要力量,其通过缔造民族国家,对民族成员进行公民化改造,为民主化建构搭建平台。在国家内部民族主义能够破除旧的权力格局、撕裂权威政治,形成民主政治的强大张力。可见,民族政治理论蕴含着丰富的民主内容。民族政治与民主政治在理论上具有契合性。

其次,民族政治的民主实践具有普遍性。民族政治、民族国家建构、政治民主化在实践中是同步同构的关系。一方面,民族对民主政治的追求贯穿于民族国家建构的实践中。历史上民族反抗威权、追求独立等政治实践推动着人类政治的民主化发展方向。“美欧革命的原因是多种多样的,但它们的情感和思想内容却越来越多地是民族主义的,它们的结果导致了从专制主义国家到群众性民族国家的剧烈转变。”*埃里·凯杜里:《民族主义》,张明明译,北京:中央编译出版社,2002年,第4页。民族国家的建立实现了民族从“臣民”向“公民”的转变,现代民族国家同时作为民族共同体和公民共同体,其建构历程同时是民族的政治实践过程,民族政治行为的终极目标就是建立有利于民族政治表达,维护民族利益的民主国家。另一方面,民族政治的民主实践贯穿于民族国家政治民主化转型过程中。民族国家为民族的民主实践提供了理想的活动场所,具体表现为民族以权力为诉求,通过政治参与而展开各种形式的民主运动。民族国家范围内民族政治的民主化功能角色包括社会层面的民众民主运动和政府层面民族精英的民主化改革运动。社会民主运动通过给当权者施加压力,促进威权体制的民主化转向,并为民主政治奠定社会基础。民族精英则顺应或迫于民众民主诉求,通过政府改革等举措推进民主化。民主政治建构和民族政治实践始终是同步同构的紧密关系。

鉴于民主政治与民族政治的内在互嵌性,民族国家民主建构需要民族的认同、支持。“民族认同最重要的政治功能就是赋予机构制定的有关法律的权利和义务的合法性,它确定了一个民族特定的价值和特征,反映人们的传统习俗和道德观念。”*张寅:《多元文化背景下的民族国家建构研究》,《吉林大学博士论文》,2011年5月。民族的民主认知植根于民族性,每个民族认同何种民主理念、民主模式受制于其民族性。民主政治构建要从民族国家实际出发,坚持民主模式的民族化、本土化。如果民族国家的民主理念、制度设计与民族的民主诉求不能实现适当协调,就会出现“民族宰治民主”或者“民主分裂民族”*柴宝勇:《多民族国家民主化的困境初探》,《天津师范大学硕士论文》,2005年5月。的局面,民族国家建构民主政治不能脱离民族性,政治民主化转型需要以国内民族政治为基础,通过民族的政治参与达成目标,这也是民主政治维护民族权益的本质所在。通常情况下,民族国家民主转型过程中贯穿着民族与国家、民族与民族之间的权力博弈,它往往打破威权体制,促使国家走向民主化道路。世界民族的多样性决定了民族国家政治民主化道路的多样化。

二、韩国民族特性及其政治效能

韩国民主政治建构凸显了其民族性。“一般而言,民族性原则支持平等的公民身份,而不是沿着群体分界线碎片化的政治形式。”*戴维·米勒:《论民族性》,刘曙辉译,南京:译林出版社,2010年,第156页。韩国政治民主化转型根源于其独特的民族性,民族因素是其民主化的关键变量。韩国民族是一个多“恨”的民族,“韩语的‘恨’主要不是‘仇恨’之‘恨’,而是指悲哀、痛苦、怨恨、悔恨、自责等多种情感要素长期在心灵深处累积而成的一种郁结、凝固的状态。”*詹德斌:《韩民族“恨”的心理特征与韩国外交》,《国际政治研究》,2013年第3期。韩国民族的“恨”是一种历史悲情意识和对世间不平的一种反叛意识,民族的“恨”有着强烈的“受害妄想症”。“恨”是韩国民族的一种心情,这种心情在遭遇挫折致其愿望不能达成时就会产生“恨”。事实上,韩国民族的“恨”是对自己民族、国家弱小的“恨”,这种“恨”造就了其民族刚烈的性格和吃苦耐劳的不屈意志,他们接受挑战,勇于反抗。“恨”也造就了韩国民族的“好大”情结,是其增强民族优越感,乐观和自信,应对民族危机的一种心态。这样的民族性格使韩国人在苦难面前能够满怀希望,满腔激情地开创新局面,这一独特民族性对于其国家政治民主化建构发挥了关键作用。

韩国民族性形塑于其几千年民族传统文化和苦难史,“共同受苦、共同欢乐、共同希望——这些就是造成民族的东西。”*王联:《世界民族主义论》,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2年,第18页。首先,韩国民族性是一种文化创造物。几千年来韩国民族以儒家文化为蓝本,保持了自我民族文化的主导地位,民族的单一和文化的一致性使得韩国民族的同质性较高,表现为明显的民族优越感和排他性,“身土不二”*“身土不二”本意是指韩国土地上生长的东西,最适合韩国人的身体。生长在这块土地上的人与这块土地不可分离,只有吃着这块土地上生长出来的东西,喝着这块土地上流淌出来的水,才是最有益的和最适宜的。“身土不二”的本质是号召所有韩国人热爱自己的国家和民族,维护本国和本民族的利益。就体现了韩国民族这种共同体意识及民族向心力。同时,韩国民族能够解构吸收他族文化,实现传统与现代、东方与西方融合的文化形态,这种包容性民族品质与民主政治相吻合,是韩国民主化转型的深层原因。韩国民族的“恨”还根源于其民族苦难史,历史上韩国民族为反抗异族入侵,进行了艰苦卓绝的抗争,民族的反抗意识形塑了其多“恨”情结。“李将军精神”“三·一精神”*十六世纪末,朝鲜面临着日本的第一次大规模军事入侵, 李舜臣英勇抗敌气概及其强烈的尚武精神被誉为在民族面临外敌入侵时誓死保国的“李将军精神”。“三.一”精神是1919年3月1 日在民族灭绝、被日本武力同化的危急关头激发起来的强烈民族意识。就是一种强调对内融合,对外抵御异族入侵的民族精神。二战后,军事独裁、军事政变、军管镇压等成为韩国政治文化的“常态”,“独裁”体制下的“恨文化”再次造就并激发民族不甘屈服的反抗精神,民族的“恨”不断发酵,最终爆发了反对威权体制和民族反美运动,推动国家政治民主化转型。

多“恨”的韩国民族在国家政治民主化转型中发挥了关键作用。二战后,世界各地多个民族为争取权利开展了声势浩大的民族解放运动,“如果民族获得主权,就拥有众多决定自己命运的权利和义务”*迈克尔·赫克特:《遏制民族主义》,韩召颖等译,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2年,第142页。。而在国家内部,“当个人或集体认识到以正常的或民主的方法和途径无法反映自己的要求的时候,可能会采取超出法律或较激进的方法试图达成目的。在这种情况下,容易爆发青年一代对统治阶层的政治反抗和激进派市民阶层的反政府斗争,从而促进民主化的发展”*朱明爱:《现代韩国政治文化的特征及其对民主发展的影响 》,《当代世界社会主义问题》,2011年第4期。。顺应社会存在的变迁,多“恨”的韩国民族开始了争取民族独立、抗争威权、追求民主的民主化道路。为此展开如火如荼的民主运动,宣泄着民族“恨”的情绪,推动着国家政治民主化,“在现代化、法治化、民主化的社会,民主不再掌控于少数‘精英’手中,而是由绝大多数的群众决定”*都永浩:《论民族的观念性》,《黑龙江民族丛刊》2010年第2期。。在韩国,社会民众与威权政府严重对立、对抗,在博弈和相互挤压中推动着政治民主化转型。韩国民族在民主化转型中还开展了反美运动,反美实质是韩国民族主义民主运动。

韩国民族主义是一种“反应一自卫型”民族主义。“转型与断裂社会的滋生、民主化推动下的政治诉求、民众思想整合的需要”*郭锐、凌胜利:《民族主义与韩国外交政策》,《世界经济与政治论坛》2010年第3期。是形塑韩国民族主义的主要因素。日本殖民地统治、美国管制、军人政权等国内外压迫激发了民族自立的斗志,独立、统一、民主等成为民族主义的斗争目标,民族主义运动是韩国政治民主化的重要推动力,“真正激励民族主义的东西,是为建成、巩固、改革或否定一个国家特定的政治框架而进行的斗争”*胡安·诺格:《民族主义与领土》,徐鹤林、朱伦译,北京:中央民族大学出版社,2009年,第8页。。正是凭借着民族主义的威力,韩国实现了民主化转型。韩国政治民主化转型还是民族精英战略选择的结果。民族政治角色通常分解为精英和大众两部分,民族主义生成于权力机构,然后被大众激发,形成由民族精英领导的民族政治运动。在韩国,具有强烈民族主义意识的民族精英同时也是民主斗士,他们顺应社会民众的民主诉求,通过政府改革推动政治民主化。朴正熙等民族精英执政后,复活本土民族精神,重塑民族主义,吸收西方民主制度的精华,嫁接成韩国独特的“民族的民主主义”思想,得到韩国民众的认可与接受。其后的卢泰愚、金泳三和金大中等民族精英人士在政治上更加民主,并积极推进国家政治民主化转型。

总之,韩国“民主化是由政府和反对派采取的联合行动产生的”*霍华德·威亚尔达:《民主与民主化比较研究》,榕远译,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4年,第57页。。民族因素始终是国家政治民主化变革的核心变量,通过各种形式的民主举措,韩国民族将民主程序和规范不断制度化、生活化。民族、民族性力量贯穿于国家政治民主化转型过程中,“民族主宰民主”是韩国政治民主化转型的显著特点。

三、韩国政治民主化转型中的民族民主运动

民族民主运动是韩国政治民主化转型中的主要斗争方式,民众通过民主运动迫使威权政府不断进行民主化改革,推动民主化进程。民族、民族性因素在韩国政治民主化转型的不同时期都发挥了巨大作用。根据韩国民主政治发展的进程及特征,民主运动可划分为“民主实验”时期、民主转型时期和民主巩固时期几个阶段。韩国政治民主化的成功转型正是民族民主运动的结果。

第一阶段,“民主实验”时期的民族民主运动,即从李承晚到张勉政权时期,由嫁接美国的民主制度到民主实验失败。二战以后,韩国在美国的干预下建立了三权分立式的西式民主制度,颁布了《大韩民国宪法》,开启了国家民主政治建设的步伐。但由于历史和现实的原因,西方民主制度在韩国走上了畸形发展的道路,最终蜕变为李承晚政府的威权统治。这说明:“一个社会在多大程度上实行了民主,不是由结构形式来确定的。……任何一种或一套政治设施的存在并不能保证拥有这种设施的社会享有真正的民主。一个国家可以拥有整套最民主的法律和可能想像得到的制度,但若是其领导者与人民不致力于这些法律与制度的实施,所谓的民主也是空谈。”*张荆红:《公民教育:中国政治民主化的重要路径》,《中共浙江省委党校学报》2009年第1期。李承晚通过修宪扩大总统权力,强化对人民的统治,扼杀了民主政治,民主实验归于失败。但“民主实验”使韩国民众的民主意识苏醒,提升了政治参与能力。当李承晚政府全面走向独裁时,社会民众爆发了大规模的反威权民主运动。其中,1960年爆发的“4·19”民主革命运动,成功瓦解了李承晚政府的独裁统治。第二共和国民主党政府重回民主轨道,调整国家权力结构,推行民主改革,然而政府无力承担民众民主的要求,社会上爆发大规模游行示威,国家陷入动荡混乱。1961年,朴正熙发动“5·16军事政变”宣告了韩国民主实验的失败。

“民主实验”的失败表明西方民主制度不适应韩国这片土壤。这一时期,韩国民族的民主意识还处于非理性阶段,民主化运动处于自发性斗争阶段,无法运作相对超前的民主制度。客观地说,这一时期除了威权体制对民主构成主要威胁外,民众持续的非理性民主运动也把整个社会带入混乱之中,这导致了宪政框架坍塌和整个民主的崩溃。当然,民众的民主运动也为以后的民主化转型奠定了基础。

第二阶段,民主转型时期的民族民主运动。从朴正熙到全斗焕再到卢泰愚,韩国整整经历了32年的军人政治。期间,民主政治建构一再受挫,但韩国民族始终在为民主而斗争,民主运动不断升级。朴正熙政变后继续推行反民主的军事威权统治,激起民众的强烈不满和抵制。这一时期,韩国经济大发展对国家政治民主化产生重大而深远的影响,因为“社会变革和经济变革必然会引起许多传统的社会、政治组织的解体,并动摇人们对传统权威的忠诚。从长远的观点看,经济发展将为民主政权创造基础。从短期看,迅速的经济增长和经济危机也会瓦解权威政权”*麻雪峰:《韩国和新加坡民主化进程比较研究》,《中共中央党校博士论文》2012年4月。。经济发展促使韩国民主力量进一步壮大,民主运动进入有组织的联合斗争阶段。当朴正熙政府通过《维新宪法》建立更加独裁的“维新体制”时,遭到民主力量的坚决抵制。1979年,朴正熙被暗杀,韩国在经历了短暂的文人政府后进入全斗焕的威权统治时期,韩国民主化转型进入新阶段。1980年5月的“光州事件”*1980年5月,全斗焕独裁政府实行白色恐怖统治,激起群众性抗议活动,其中光州民众与政府军展开激烈对抗。全斗焕政府在美国支持默认下血腥屠杀无辜民众,武力镇压了光州抗争,史称“光州事件”。此后,韩国民众反美、反军事独裁政府的民族主义运动勃然兴起。使韩国民族的民主运动达到了高潮,迫使全斗焕政府通过实施“适合于韩国土壤与气温的民主制度”“整饬政治”等措施回应民众的民主诉求。1987年的“六月民主抗争”迫使执政的改革派采取了对话和妥协,卢泰愚发表了历史性的“6·29民主化宣言”,“宣言”迎合了国民的民主呼声,实现了划时代的民主发展和国民和解。此后,韩国民族民主意识不断成熟,政府积极推进民主化改革,民主体制逐步完善,国家平稳地实现了民主化转型,民族民主运动取得阶段性胜利。

这一时期,韩国民族在国家政治民主化转型中的功能角色表现为社会和政府两个层面,民主转型是社会民众民主运动的挤压和民族精英战略选择和协商的结果。社会层面上,韩国民众民主力量联合对抗威权统治,与政府形成“反抗—镇压—再反抗—再镇压”的恶性循环,最终迫使威权体制解体,国家走向民主化。从政府层面看,以执政的卢泰愚等为代表的民族精英顺应国民意愿,反对镇压民主运动,主张民主改革,民主化在政府和社会互让的基础上得以实现。民主转型期,韩国民主力量结成广泛联盟,走向联合的民族民主运动是突破威权走向民主的关键因素。

第三阶段,民主巩固时期的民族民主运动。1993年,民主斗士金泳三当选总统完成了韩国民主化的过渡期,标志着韩国民主政治新的开始,金大中使民主制度得到进一步巩固,到卢武铉时期,韩国民主政治的社会根基牢固,民主架构完备,民主政治运转成熟。韩国民族肩负着继续巩固和深化民主的使命。民主的稳定和发展需要以国家和公民社会之间的良性互动为基本条件。戴维·赫尔德曾言:“民主的思想和实践只有在我们的政治、社会和经济生活中得到推广和深化才能最终得到保护。”*戴维·赫尔德:《民主的模式》,燕继荣等译,北京:中央编译出版社,第3页。从1987年民主宣言以后,韩国历届政府通过发扬民主,扩大公民政治参与等举措培育民族的民主意识,人们的民主参与能力得到锻炼与提升,公民社会形成。韩国民族改变其激进民主运动,通过民主政治参与实践巩固民主化成果。

民主巩固时期,韩国民族由威权政治的破坏者转变为民主体制的建设者和民主政府的合作者,由执政者的“对手”转向“助手”。民主转型后,社会民众获得影响和制约国家权力的合法权利,民众更关心民主政治的稳定。美国学者科恩认为:“民主的命运主要掌握在其成员自己的手中,这既是民主的弱点,又是民主的优点,既是民主的危险,又是民主的光荣。当政权最终取决于被治者的参与时,确定民主成败的是他们集体形成并表现出来的智慧。”*柴宝勇:《多民族国家民主化的困境初探》,《天津师范大学硕士论文》,2005年5月;马德普,柴宝勇:《多民族国家与民主之间的张力》,《政治学研究》2005年第3期。几十年的政治风云使韩国民族清醒地意识到国家民主政治未来巩固与否取决于其民族自身。

四、韩国政治民主化转型中的民族反美运动

韩国民族反美伴随着国家民主建构的全过程,20世纪80年代,随着民主化的深入,韩国民族反美运动进入高潮。整体上看,韩国民族反美从初期国内民主化运动发展为全民族反美运动普遍化。韩国民族反美是一种全面性、整体性的民族民主运动,反美将韩国的民族主义情绪在世人面前展现得淋漓尽致。

从民族反美初期看,1980年的“光州事件”是韩国反美运动的导火索,光州事件使韩国民族看清了美国反民主、反民族、反民众的本质。反美民族主义成为韩国民族的主流意识。“民族主义的兴起,强烈地影响着争取民族国家权力承认斗争的特性。”*查尔斯·蒂利:《集体暴力的政治》,谢岳译,上海:上海世纪出版社,2006年,第24页。韩国民族把反对国内威权体制和反对美国对韩国的控制结合起来,反美浪潮勃然兴起。同年12月的“光州美文化院放火事件”将韩国反美斗争由情绪引向实践,各地爆发大规模示威游行活动。1983年,韩国民族反法西斯民主化运动大众化,反美运动向全国扩散,运动主体迅速扩大。韩国民族适应民主化及民族主义要求而联合起来发动了类似于“反对里根访韩”和“反对全斗焕访美”等针对美国的一系列政治斗争。1986年以后,韩国民族反美的激烈性、广泛性均前所未有,反美运动进入高潮。这一时期,爆发了1987年的“6月抗争”、“7一9月的工人斗争”,1988年出现各类反美救国敢死队,并在各地对美实施攻击,反美运动达到高潮,韩国成为一个全民族反美的国家。

韩国民族反美的深层次原因归结于韩国民主转型的社会环境及民族因素。民族反美与其民族特性、社会变迁不可分割。二战后,美国一度被韩国人看作民族的解放者和拯救者,但在韩国政治民主化转型过程中,美国不是促进韩国的民主事业,而是将韩国“民主”“人权”让位于美国的国家利益,竭力维护韩国的威权政治。“韩国对民主化的希望与美国对军事独裁者的支持激化了80年代韩国强烈的反美主义。”*Nicole Risse,The Evolution in anti-Americanism in South Korea:From Ideologically Embedded to Socially Constructed ,Washington DC:Ethics and Public Policy Center Press,1985,p.88.另外,美国贬低韩国民族的民主素质,伤害其民族自尊心的做法也刺激了韩国民族的反美情绪。韩国民族反美运动伴随国家民主化转型的整个过程。

韩国国内民主化运动是民族反美的重要支撑,“民主化在韩国的发展也带动了民众的政治参与热情增长,特别是教育程度高的人士更热衷于政治活动,他们化身韩国不断分化的各种利益的代表,通过民主政治渠道表达自身利益,成为反美主义的重要代言人。韩国人态度发生转变的根源还在于:经济的高速发展和政治的民主化激发了韩国人空前的民族主义,由于美国的军事存在与民族主义相冲突,导致一些韩国国民对韩美不平等关系的不满日益增长。”*凌胜利、郭锐:《反美主义与韩国外交政策》,《辽东学院学报》(社会科学版)2011年第1期。民族反美实质上是韩国民族主义独立自主的诉求,是民族“恨”的对外宣泄。韩国民族相信要建成一个独立、民主的现代国家,必须将反独裁与反美统一起来,将民主主义与民族主义统一起来,民族主义成为韩国民族反美的催化剂和重塑韩国民族自尊心的源泉,“民族主义者,世界最光明正大公平之主义也,不使他族侵我之自由,其在于本国也,人之独立,其在于世界也。”*梁启超:《梁启超全集》(第一册),北京:北京出版社,1999年,第459页。韩国民族认识到美国才是真正阻碍国家政治民主化的幕后推手,是韩国走向民主政治的主要障碍。民主化正是韩国民族意识逐步增强的过程,是推动韩国民族反美的重要支撑,韩国民族将反独裁、争民主、促统一的斗争与反对美国强权政治结合起来,民族反美与国家政治民主化相互推进。

总之,韩国民族反美运动是国内政治民主化和国际形势变化等多方面共同推动的结果,美国对韩国的压制刺激了韩国民族的自强意识,民族反美是一种民族主义号召下的民主运动。韩国民族反美主义高潮的兴起是韩国政治民主化转型时期民族主义发展的必然结果。

五、韩国政治民主化转型的民族因素省思

韩国政治民主化呈现复杂性和特殊性,其转型是一种社会与政府挤压、协商的互动过程。民族因素是韩国政治民主化的根本动因。韩国威权政府无法驯服多“恨”的民族,政府与民众之间的冲突催生并加速了民主化。转型期间,执政的民族精英直接承担起了转型任务操作者的角色,而民众民主化运动担当了结束威权统治推动民主化进程的先锋主力。民族作为一种既定因素,对韩国政治民主化转型的推动作用意义重大。

韩国政治民主化转型模式不能放大为普遍规律。对于众多民族国家而言,一个有节制的、渐进的、与国家能力相称的公民社会要比激进的、剧变的、甚至非理性的民族主义更为理想。在韩国,社会民众与国家长期对峙和冲突,“街头政治”是常态。事实上,“国家统一(national unity)是民主化的重要前提条件。”*Lisa Anderson,Transitions to Democracy ,New York:Columbia University Press,1999,p.30.保持社会和政治稳定是民族国家民主化转型的前提,也是民主政治的价值追求。国家政权强大和民主不是对立的两极,民主化应在政府主导下有序推进,避免政治动荡吞噬民主成果,确保民主与社会稳定相互促进。从民族政治行为来看,不是所有的民族政治参与行为都是正确、理性和有意义,鲁莽的、非理性的民族政治参与会影响正常的社会秩序,对国家产生消极影响。如果民族的民主政治诉求超出国家政治体系的承受范围,民族政治行为失控,这对于民族国家是很危险的。民族政治也不具有天然的亲民主性,其既能破坏威权体制,亦可危及民主政权,“民族既是现代化的动力,也是阻力”*罗荣渠:《现代化新论》,北京:商务印书馆,2004年,第181页。,这关涉到民族性。因此,在民族国家政治民主化转型中民族素质至关重要,民族国家要培养民族宽容、多元、包容的性格,形成信任、互惠的社会合作网络。国家通过权力支配,不断完善民族政治参与途径及相关制度基础,不断满足民族的合理政治主张,并限制民族主义的过激政治行为,从而使民族的合法政治诉求与国家民主化转型和谐一体,塑造出国家与社会相互赋权的良性格局,进而在稳定的环境里建构民主政治。

民族国家民主政治建构必须在民族政治和民主政治之间实现动态平衡,化解“民族与民主相互宰制”的困局,民族国家“在坚持民主的民族性同时,应该以开放的态度认真学习和比较不同国家的民主建设的理论和经验,将民主的民族性和民主的开放性结合起来,在民族性基础上,注意民主的开放性;同时在民主的开放性同时也要注意民主的民族性,使民主的民族性和民主的开放性共生发展,而不是将二者对立起来。”*常士訚:《民主的民族性与开放性》,《河北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0年第1期。这需要民族国家在建构民主政治时协调好民族与民主的关系,达成民族政治与民主政治的互构。此外,面对西方国家的“民主输出”,民族国家坚持民主建设的自我民族性具有重要的价值意义,“各民族在发展的时候,获得一种特殊的民族性,一个特殊的政治结构和‘天然的疆界’”*海斯:《现代民族主义演进史》,帕米尔等译,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11年,第75页。。民主建构应切合民族国家自身实际,与国情、民情相适应,扎根于特定民族土壤。“民主是一种选择。……民主不能强加给一个不情愿的民族,也不能引进到对之毫无准备的文化中去”*张荆红:《公民教育:中国政治民主化的重要路径》,《中共浙江省委党校学报》2009年第1期。,否则会引发政治和社会动荡。也就是说民族国家只有坚持国内、国际两个视角,将传统价值和现代价值相结合才能建构出契合实际的民主制度,才能使民主建设与民族政治达成默契,朝着更为健康的方向发展。

总之,民主作为人类政治文明的价值体现,其发展是一个渐进过程。民主建构不应拘泥于某种具体形式,而在于实效性。在当代民族国家民主政治建构过程中,适应法理型统治的民族政治得到培育和发展,民族在公民社会和民主思想影响下日趋理性化和开放化。这为民主建构奠定了基础,使得民主认同与民族政治发展相得益彰。有鉴于此,包括中国在内的广大民族国家在推进民主化进程时应结合本国的国情、民情,制定适当的策略,积极、稳妥、渐进、有序地推进民主化进程,走出一条真正属于自己国家、民族的民主化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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