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论回族新文化运动对回族教育改革的探索
2015-02-13单侠
单 侠
(宁夏师范学院 思政部,宁夏 固原 756000)
自1906年王浩然创办新式学校始,受辛亥革命和新文化运动的影响,回族新文化运动获得了一定的发展,并在20世纪30年代走向高潮。回族新文化运动针对当时回族教育的最大弊端——“学无所用”“用非所学”“毕业就是失业”的现象,提出了一系列的改革措施。
一、近代回族教育的弊端
教育脱离社会,学校培养的学生不是社会需要的人才,这就失去了教育的根本。这种状况广泛存在于回族教育的宗教教育及后来的新式教育之中。
就宗教教育而言,旧时差不多的清真寺都设有学校专门研究阿拉伯文及回教教义,所授的课程通常是阿拉伯文和波斯文并重。例如:《遭五》《满俩》《白亚尼》《伟戛业》《者俩来尼》《戛遵》《客俩目》都是用阿拉伯文;《圣训详解》、《艾尔白尼》、《侯赛尼氏经注》《昭元密诀》《归真要道》《古力斯坦》,都用波斯文。旧式清真寺教育的学生终身只学阿拉伯文和波斯文。但他们仍旧无法阅读未学习过的用阿拉伯文和波斯文编写的书籍,甚至大多数学生都不能用阿拉伯文和波斯文写一封信,“小学生无非背得几段不知其意的阿文罢了,中学生呢,就莫看得下简易的阿文书罢了,谈到能研究教义的那是不可多得,甚至于有些连担任阿文初步的教师都不可以。”[1]
旧式清真寺的寺院教育只注重在校学生对书本宗教知识的学习,与实际生活脱离,使学生既失去了与社会接触的机会,又失去了研究普通学科的时机,生产技能与劳动习惯无从养成,“学非所用”“用非所学”,以致形成不能处世的灰色状态。甚至一些青年还养成好逸恶劳的习性,他们对社会上的真实情况感到莫名其妙,不得不“做升官的梦想找发财的捷径”,“只能做社会上的寄生虫”[2],出现“毕业就是失业”的局面。“这种呆板的教育代代相传,不但不能振兴宗教,反而倒影响于宗教前途,埋没了有志青年!”[3]出于对毕业后前途的忧虑,很多“当道的学生便知难而退,道外的青年则以前车之鉴,不敢涉想”,“学生的减少有百分之四十强”[4],寺院教育开始逐渐衰弱。
尽管这类学校曾经为伊斯兰教造就了一些大阿訇,为穆斯林培养了一代代接班人,但随着时代的变迁,其弊端也更加突出。随着封建帝制的被推翻、国民政府的建立,回民与社会的接触开始更加密切,他们日益认识到只念经而不识汉文,不了解社会常识是不行的。特别是在新文化运动时期,西方各种科学、哲学思想的纷纷涌入,科学主义、理性主义、教育救国等思想的传播,为回族教育注入了新内容,刺激着回族教育对原有的教育理念做出相应的调整,以适应新形势发展的要求。在这种情况下,穆斯林民众不约而同地要求改革回族教育,倡导发展新式教育。
就新式教育而言,新式学校的开办发端于王浩然。他提倡“中阿并授”,即在普通社会课程外,加以教义的灌输及教律的训练,既让学生懂阿文,又知道国文和一些普通学术。之后,新式学校如雨后春笋般涌现,并大都以“阿文及伊斯兰教知识、汉语、中国文化、史地、算术”等为主要教学内容[5]950,以造就适应社会发展的新阿訇和新青年。其显著特点是宗教教育与世俗教育兼修,既学习伊斯兰教的基本常识,也学习汉语文化课,突破了只重视宗教教育的局限性,使回族教育走上了多元的发展之路。其兴起在回族社会广受关注,并得到了迅速的发展,“8年以来,学校数目增加8倍,1931年全国学校只有 612所,今则已增至4937所,学生由55131增至 457236”[6]。
但是,随着新式教育的快速发展,弊端也不断暴露。新式学校过于注重数量而忽视质量,在无政府状态下,各地相互攀比,以营利为目的,忽略各地具体情形和社会的实际情形,“所授之课程亦不合社会实际生活,演成毕业即失业之怪现象,使社会上之高等失业者日益增加”[7]。学生既未受过生活的指导,又无职业的修养,缺乏能力,出了校门就做了高等游民,依旧不能担负“服务于回族经济发展,振兴民族”的职责,“学无所用”“用非所学”的现象进一步加剧。这种新式教育最初学习日本的经验,后来又相继学习美国和苏俄的经验,但总是忽视中国社会背景的特殊性和回族的具体情形,依旧只注重书本知识的传授,于是为社会造就了一批批书呆子。新式教育虽然经过多方的努力,却依旧是治标的方法而非治本之手段。
综上所述,无论是回族宗教教育还是新式教育都存在脱离社会,不能服务于回族经济发展的问题,特别是“用非所学”“学非所用”现象普遍存在。为了改变上述状况,使回族宗教教育能更好地服务于本民族的发展,回族新文化运动中一批有识之士提出因时制宜、因地制宜、因人制宜,使教育生产化、民族化的目标,并逐渐达成了共识。
二、教育生产化
随着帝国主义经济侵略的深入,中国传统的封建经济趋于崩溃,传统的回族教育已不能适应经济发展的需要。当时中国整个回民经济的破产就是因为生产教育不发达,谋生领域太过狭隘,人们缺乏适应近代生活的社会常识,“没有生活的能力,不具备推进社会和应付社会的能力,结果只会消费而不会生产。所以,回民教育的建设应当以生产教育为中心,使每个人都有生产的能力和技术,以充实回民经济发展”[8]。在上述情况下,一些有远见的回族有识之士认为有必要根据当时的回族经济情况及生活实际需要,对教育从根本上进行改造,从而充分发挥教育的作用。他们一致认为,发展回民教育应适合回民社会情形,以改善回民生活为目标,“以社会为借鉴,为依据,这样教育便会改进社会,而社会也会辅助教育的进展”[9]。换言之,学校所培养者应为社会所需,教育应跟随社会的需要;只有培养出对社会切实有用的人才,才是办教育的目的,才能收到教育的效果;回族教育应彻底改良回民生活,使他们能够在生活问题中养成自主解决问题,依法改良生活的习惯,同时从解决现实生活问题起步,使他们从生活中享受教育的功效。
20世纪20年代,杜威来华游历,提出“教育即生活”“学校即社会”的教育理念,主张把社会现实生活中的内容融入教学过程。陶行知进一步发挥了杜威的学说,提出“生活即教育”“社会即学校”,“使教育进一步走进社会和生活”,要让受教育者获得生活的本领,重要的一条就是要将教育与职业沟通,大力发展职业教育。黄炎培也认为教育不与职业沟通将是没有前途的,他说:“今吾中国至重要至困难问题,厥惟生计。曰求根本上解决生计问题,厥惟教育。”[10]81受上述思想的影响,回族新文化运动中的有识之士也一致强调新教育的发展应与整个社会发展联系起来,应符合社会发展的需要,为社会的经济、文化发展服务,以使教育所培养的人才能够直接作用于社会,满足人们生存的需要。由此,职业教育思潮在回族新文化运动中得到广泛传播。
职业教育思潮是为促进教育与职业的沟通,推动教育的普及而兴起。它是由民初实利主义、实用主义教育发展演变而来。1915年,陈独秀在《今日之教育方针》一文中明确提出新教育的方针之一应是“职业主义”。两年后,中华职业教育社成立,其以推广职业教育、改良普通教育为宗旨,主张对各类学校的学生施以从事某种职业所必需的知识技能的训练,架起教育与生活、学校与社会之间的桥梁,从而培养社会发展所需要的人才,从根本上解决学生就业问题。这种教育打破了传统教育“重学不重做,用脑不用手”的传统,兼顾了升学与就业两方面的要求。因此,为了解决回族教育存在的“学无所用”“毕业就失业”的问题,一些有远见的回族知识分子呼吁在回族教育中大力推行职业教育。马坚的观点最具代表性,他认为回教社会不但需要宗教师,同时还需要教员、法官、医生、裁缝、律师、木匠、泥水匠、铜匠、铁匠、银匠等,凡是“回教社会所需的技术和工艺,必须有一部分人去专攻,才能满足回族社会的需求”[11]。阎子清进一步提出,要对课程进行改革,使之成为个人适应社会的工具,走向社会的桥梁;由于社会进化不息,变迁不止,课程也应与时俱进;课程“不止是随着社会变迁的,同时必须根据学生个人组织”[12]。这种观点得到了积极响应,甚至有人提出,最好在小学的课程里,加入职业的科目,使学生“离校后有职业能力,易于谋生,这是要职业化的理由”;成人的补习教育所授课程“没必要什么国语、算术等,只授读报纸、写帐、珠算等切近实用的功课便足”[13]。即便是当时的在校生也认为教育应以“增进回民职业之能力,以改善家庭经济增加社会生产,养成回民教育的有用人才,发展回民教育事业为目的”[14],使回民在物质生活和精神生活上得到实际的利益和美满的结果。在职业教育思潮的影响下,很多中等学校开始探讨升学与就业兼顾的办学之路,中学教育发生了新的转向,即由单一预备升学的方向转向升学和谋生两方面。
毫无疑问,在回族教育中推行职业教育,有力地促进了回族社会的发展与进步,是对回族教育是否能与商品经济相融合的尝试。在这样一种思路指引下,回族教育的改革必然要转向激进的世俗化变革。事实也证明,这种过分追求职业教育的目标,使得回族教育在教学过程中往往不自觉地过分注重职业技能的学习与培养,而忽略其他能力的培养,以至于很多回教子弟因急于谋生计,“无志于教育之深造,只求谋得生活上之必要技能往往过期速成,对于学校美术、唱歌等科,认为耗时无益”[15]。甚至一些学校沦为了短期职业培训学校,如当时的海原、固原等20余县,各设回胞职工学校一处,“收学费供给衣食住,并授以生产技能,利用当地出厂之羊毛棉花制造成品”[16],完全忽视学生其他能力特别是宗教能力的培养,不教授回教常识,不注重宗教陶冶,以致学生不明了回教的教义,甚至严重违背回教的戒律。不但使家长大失所望,更成为顽固教胞反对新式教育的口实。甚至许多青年以学校为旅舍,把功课置诸脑后,宁以谈闲话度过研究学识的大好辰光,结果对伊斯兰所需要的学识毫无所获,甚至不惜在背后“抽烟”“狎妓”,做出种种损害名誉的事情来[17]。上述问题的存在,使一些有识之士认识到,仅仅注重学生技能的培养是远远不够的,回族青年对自己宗教的认知太少会演变成回族的致命伤,因此在使教育生产化的同时还应使教育民族化,学生除了接受职业教育外,还需要“教义的普遍教授,使每个回民都有受宗教教育的机会,使每个回民都能了解伊斯兰的真义及精神,从而发扬这种精神与真理”[18]。
三、教育民族化
如何对待本民族优秀的传统文化,是回族教育发展必须解决的首要问题。当时教育人士认识到,无论创办何种性质的学校都不能离开教育的基本对象——回民,他们有自己的信仰、风俗习惯,推行回族教育要贯彻回民教育的特殊精神,“课程方面要力求遵照部章,同时更要根据教育原理适应回民之生活习惯及实际需求,授以相当的阿文、教义或精神的训练”[19]。因此,对于“当前实际情形应有详细的调查,关于回民学校应有特殊的学制,其内容要顾及民族的生命,宗教的知识与科学的技能”[20]。当时,一些穆斯林有识之士站在顺应时代发展和保护本民族利益的高度,将新式回族教育分为两个不同的层次:专门接受宗教教育的学生要“以教义为体,中学为用”;接受普通教育的学生和广大回族民众则“用不着个个懂得阿文,只需要个个能了解教义”。其目的是使接受教育的回族学生养成生活回教化、回教生活化的良好习惯,在服务社会的同时不悖于教理,自觉遵守伊斯兰教教规。
回族社会的发展需要精通伊斯兰教教理和教律的专门宗教人才,主持本民族宗教事务。但此类专门人才的培养并不容易,需选择天资聪颖、性格纯善、旨趣高尚的青年,授以专门的学识和伊斯兰教的陶冶。新式回族教育一方面“改良阿拉伯文的教材与教法,使他们能说、能写、能作,有到外国深造的能力”;一方面“添授国文和科学常识,把他们养成实用的宗教师”[11],成为有道德、有学识、有思想、有眼光的学者,学成后能胜任宗教事业,以满足当时中国回教社会迫切的需要。就程度而言,专门学习阿拉伯文学的学生应高中文科毕业,最低限度也需要优秀的初中毕业生,熟练掌握汉语,并有一定的英语或其他外语基础,以便于其读书、看报、作文、会话,甚至实地去阿拉伯国家练习阿拉伯文,成为沟通中阿文化的中坚。坚决杜绝花费大量的时间与精力去研究文法理论,死记硬背文法条规,重蹈旧式经堂学校的覆辙。就教材而言,初级学生的教材主要包括印度寓言、天方夜谭、现代小品文和短篇小说;高级学生的教材主要是历代诗文选、现代的诗集和文集,课外多是有价值的阿文报章杂志,甚至是通过无线电收音机收听的《古兰经》与学术讲演;此外,对教义“作新颖的即适应时代要求的正确解释,对一切恶风陋习严加驳斥”[21]。通过以上手段,新式回族教育希望能造就出具备教长、会长、校长三种能力的开明阿衡,不仅有宗教教育的领导能力,而且兼有领导社会的能力。
近代回族教育往往是旧的问题还没来得及深入探讨,新的问题又出现在眼前,在艰难、曲折曲折中逐步发展。从总体上看,回族教育的改革与中国社会、经济、文化、教育的发展是相吻合的,使得近代回族教育不断走向近代化,不断开放、进步。这昭示着传统经堂教育封建性因素的逐渐削弱,教育的科学性、实用性日益得到强化,回族教育从封闭走向开放,从单一向多元化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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