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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李白的任侠经历看其侠义精神的表现

2015-02-13邹朝斌

关键词:蜀中游侠李白

邹朝斌

(广西师范大学 文学院, 广西 桂林 541006)

李白在其古风名作《侠客行》中对侠客行为和侠义精神表现出盛赞和倾慕。李白不仅在诗中赞赏侯赢、朱亥那样的侠客,在现实生活中他也是追慕先贤,遵循着侠客的行为准则,一生行侠仗义,游历四方,颇具侠义精神。李白身上所具有的侠义精神深刻地影响着他的生活和创作,要了解这种自古而来的侠义精神在李白身上的表现,首先就要明白什么是侠和侠义(或称任侠)精神。

一、侠与侠义精神发展述略

侠是中国封建社会特有的一种社会现象,最早可以追溯到春秋战国时期,受过六艺教育的文武兼备之士分化为文、武两途,“好文者为游士,尚武者为游侠”。[1]7现存史料中最早提及侠之名字的是《韩非子》,韩非在《五蠹》中称“儒以文乱法,侠以武犯禁”,[2]555对侠进行抨击。当时的侠没有固定职业,在社会上游荡,所以又称之为“游侠”。这一时期游侠作为一种特殊的社会力量活跃在历史政治舞台上,诸如豫让、荆轲、鲁仲连等人爱惜名誉、重视知己、一诺千金、急公好义的侠义精神被后世包括李白在内的文人反复吟咏追慕,“对后世游侠或历代怀义慕侠的志士,曾产生过积极的影响,乃至成为他们的精神动力”[1]55。

两汉时期,游侠集中于城市,出现了如朱家、剧孟、郭解等著名的游侠。司马迁在《史记·游侠列传》中对游侠精神进行了总结和礼赞:“今游侠,其行虽不轨于正义,然其言必信,其行必果,已诺必诚,不爱其躯,赴士之戹困,既已存亡死生矣,而不矜其能,羞伐其德,盖亦有足多者焉”。[3]2757由此可见,游侠的行为虽有不合正义之处,但其言行合一、重守承诺、重情仗义的侠义精神得到了司马迁的高度赞扬。包含这些品质的侠义精神升华为一种社会品德,文人士子在诗文中开始对游侠进行歌咏,并借歌咏游侠来抒发自己的豪情壮志和宣泄怀才不遇的不平之气。

到李白所生活的唐代开元天宝年间,任侠行为方式及其侠义精神有了新的发展。当时国力强盛,天下太平,再加上统治者采取兼容并包的文化政策使此时社会充满了尚武的阳刚劲健之气。处在这样的时代背景之下,文人游侠行为的活跃也就不足为奇了,“在他们内心深处,是认为一个具备侠气的儒者,才可以算是合乎理想的知识分子”[4]367。当时的文人士子有着充足的自信心和积极进取的精神,这种积极进取的状态也反映在他们的任侠行为中,就是多了几分昂扬进取和兼容并蓄的气息,正如汪聚应在《唐代侠风与文学》中所总结的:“盛唐任侠精神就是以意气相尚、纵情优游、张弛无禁、标榜自我、鄙视礼乐为核心的少年精神”[5]126。而生活在这个时代的李白,从早年在蜀中时期的“少任侠,手刃数人”[6]1790到晚年在永王军中还期待着“功成追鲁连”(《在水军宴赠幕府诸侍御》),一生行侠仗义的游侠经历在很大程度上应和了这种盛唐的游侠精神。具体而言,李白的侠义精神在他人生的各个时期表现的侧重点是有所不同的,我们可以把李白任侠经历分为蜀中时期、出蜀至安史之乱前、安史之乱后这三个阶段,由此考察李白在不同时期、不同境遇中侠义精神的表现以及各个时期的不同特点。

二、侠义精神在李白任侠经历中的表现

(一)蜀中时期

李白在很小的时候就迁居蜀地,在蜀地生活了二十年左右,他在年轻时代所接受的教育和人生经历都是在这里。蜀地山川险固的地理环境和少数民族驰侠使气的社会环境使得此地崇侠风气盛行,李白自幼成长在这样的环境中,自然免不了受其影响,在年少时期就开始有任侠行为。

李白侠义精神表现为他的任侠行为,而任侠行为的首要表现则是在他的装束上。在他的诗中我们可以看到他的自画像:“风流少年时,京洛事游遨。腰间延陵剑,玉带明珠袍”(《叙旧赠江阳宰陆调》);“忆昔作少年,结交赵与燕。金羁络骏马,锦带横龙泉”(《留别广陵诸公》)。从诗中我们可以看到一个身骑骏马、头戴高冠、腰别宝剑的少年侠士形象,这便是李白对自己年轻时期的印象。而从同时代他人对李白形象的描述中也能窥见李白的侠风,李白好友魏颢说李白“眸子炯然,哆如饿虎,或时束带,风流酝藉”[6]1790;与李白同为“饮中八仙”之一的崔宗之描述李白:“袖有匕首剑,怀中茂陵书。双眸光照人,词赋凌子虚。”[7]2899从这些描述李白外貌的诗文中可以看出,在友人的眼里,李白双眼有神,风采特异,袖藏匕首,在形态气质上异于常人,颇具侠风。所以从李白的装束形态和气质神态上都能看出他具有侠客风范,而这些也是李白侠义精神的侧面表现。

在行为上,李白也是以侠客自居,颇具侠义风度,这在他自己的诗文和当时人的记载中都能体现出来。李白在蜀中时期好结交豪侠,“结发未识事,所交尽豪雄”(《赠从兄襄阳少府皓》);与朋友意气相投便肝胆相照:“却秦不受赏,击晋宁为功。托身白刃里,杀人红尘中。当朝揖高义,举世称英雄”(《赠从兄襄阳少府皓》)。为朋友排忧解难两肋插刀甚至于滚滚红尘中手刃歹徒。但这并不是为了功利,而是凭着自己的肝胆义气,侠气使然,此等行为自然是举世称赞。李白从年少时开始行事就慎乎其身,光明磊落,他曾说:“白少颇周慎,忝闻义方,入暗室而无欺,属昏行而不变”(《上安州李长史书》)。从李白的这些行为就能看出他青少年时期就是一个尚勇使气的侠客,故刘全白在《唐故翰林学士李君碣记》中说李白:“少任侠,不事产业。”[6]1799李白在不事产业的同时,喜好练习剑术,四处游走,他自称“少年学剑术,凌跞白猿公”(《结客少年场行》),学习剑术也可以看作是为他游走四方行侠仗义而做的准备。

李白在蜀中时期仗剑游走的任侠经历并非都是除强扶弱义薄云天的高尚行为,也还存在着游侠本身从早期开始就具有的不光彩一面。他在《叙旧赠江阳宰陆调》中讲述了一件反映自己年轻时候豪侠作风的事情:“我昔斗鸡徒,连延五陵豪。邀遮相组织,呵吓来煎熬。君开万丛人,鞍马皆辟易。”从诗中可以看到诗人的形象不再像行侠仗义肝胆相照的侠客,而更像与斗鸡徒、五陵豪之间发生矛盾而滋事斗殴的街头豪强。从这可以看出,李白的任侠除了急公好义轻财好施等优点之外,还带有唐代豪士任张声势、豪奢享乐、斗殴杀人等特点。故杜甫在《赠李白》中说:“痛饮狂歌空度日,飞扬跋扈为谁雄?”[8]101质问李白痛饮放歌虚度岁月意义何在,飞扬跋扈斗殴杀人又怎能称得上英雄。这或许是两种不同生活背景以及价值观的文人所生出的不同处世观念和人生态度。但是不管怎样,在客观事实上,李白的任侠行为并不都是那么完美的。

李白侠义精神所表现出的侠义行为在蜀中时期乃至他出蜀后的一生都有一个鲜明的特点,那就是他的任侠经历与纵横行为紧密结合在一起。周勋初在《李白评传》中说:“纵横家和游侠本是各不相谋的,但到汉代之后,二者开始结合,喜好纵横的人,每每也有任侠的作风……自此之后,蜀地也就逐渐形成了一种纵横游士和行侠仗义相结合的传统。”[9]212李白处在这样的时代背景和成长环境之下,自然会受到影响。他在青年时期受赵蕤影响很大,《唐诗纪事》卷十八引东蜀杨天惠《彰明逸事》云李白早年在蜀中时期“隐居戴天大匡山,往来旁郡,依潼江赵徵君蕤。蕤亦节士,任侠有气,善为纵横学,著书号《长短经》。太白从学岁馀。”[10]271从这一段材料我们可以看出几点:其一,赵蕤亦是任侠有气,李白的任侠行为肯定也会受到他的影响;其二,赵蕤善为纵横学,而其著作《长短经》一书多讲王霸之道,近纵横家与法家学说,李白从其学习,自然也会在潜移默化中受到纵横思想的影响,加上他身上本有的任侠精神,从而形成了游侠与纵横相结合的特点。这在李白的诗文中多有反映:他期待自己能够“申管、晏之谈,谋帝王之术。奋其智能,愿为辅弼,使寰区大定,海县清一”(《代寿山答孟少府移文书》)。他希望自己能像管仲、晏婴一样受到重用,辅佐君王,救民于水火,成就一番惊天动地的大事业。他在诗中多次提到鲁仲连,称赞“齐有倜傥生,鲁连特高妙”,实则是以鲁仲连自比,“吾亦澹荡人,拂衣可同调”(《古风其十》)。李白渴望像鲁仲连一样成为谋臣策士,在各个诸侯国之间游走,纵横捭阖,行侠仗义,功成名就之后便退隐江湖。这种思想在蜀中时候形成,对李白的一生都有着重大的影响,从他中年时期二入长安的经历到晚年还下山跟随永王,都能看出游侠纵横思想在他身上发生的巨大作用。

总而言之,蜀中时期是李白任侠思想的形成时期,也是他一生中充满朝气活力,最自由潇洒无忧无虑的阶段。他的侠义精神在这一时期不仅表现在他的装束神情上,更在于他少年时期以意气相尚,结交豪侠,任张个性的种种行为,还有游侠纵横思想相结合渴望未来纵横天下一展雄才的抱负。

(二)出蜀至安史之乱前

李白在蜀中生活了近二十年后,“乃仗剑去国,辞亲远游,南穷苍梧,东涉溟海”(《上安州裴长史书》)。在接下来的三十年中,他的任侠经历未曾停歇,从出蜀之后漫游吴楚到隐居安陆,再数次进入长安,接着与杜甫高适相聚,时而漫游四方,时而稍作停留,而他的侠义精神正是在这些经历中多角度地表现出来的。

历代游侠大都有轻财好施、赈穷救急的侠义精神,李白在诗中也多次提到和赞许古代侠客们视金钱如粪土的观点,他说:“鲁连逃千金,圭组岂可酬”(《赠崔郎中宗之》);“意轻千金赠,顾向平原笑”(《古风其十》)。不仅如此,李白在现实生活中也以这些侠客为榜样,他家境殷实,却没有为富不仁,而是轻财好施,结交朋友贵在相知,意气相投,不看重对方是否出身富贵,“人生贵相知,何必金与钱?”(《赠友人三首》)他出蜀之后曾在扬州游历,便乐善好施,救济一些落魄公子,“曩昔东游维扬,不逾一年,散金三十馀万,有落魄公子,悉皆济之。此则白之轻财好施也”(《上安州裴长史书》)。这里不排除李白自述有一定夸张成分的可能,但是这种行为也确实能够反映出李白在生活中轻财好施的侠义品格。

在游侠的历史上,轻财往往与重义紧密联系在一起,李白在生活中除了轻财好施之外,还有着存交重义的侠义精神。李白在《上安州裴长史书》中记载了他出蜀之后漫游吴楚时安葬亡友吴指南的事情。李白与蜀中友人吴指南漫游楚地时,面对吴指南的猝死,“白禫服恸哭,若丧天伦。炎月伏尸,泣尽而继之以血”,连经过此处的路人都“悉皆伤心”。除了对朋友感情深厚外,李白还异常勇敢地保护友人遗体,“猛虎前临,坚守不动”。由于李白正在漫游时期,权且将友人葬在洞庭湖旁,数年之后他还念念不忘,回到此处,“白雪泣持刃,躬身洗削。裹骨徒步,负之而趋。寝兴携持,无辍身手”。此时的李白已是钱财散尽,生活趋于窘迫,但念其“故乡路遥,魂魄无主”,还是“丐贷营葬”亡友于鄂城之东。李白在如此惊险困顿的情况下,还能够保护亡友的遗体并将其改葬回家乡,这是何等的重情重义,何等的勇气过人。

自古以来的游侠天性放达,敢作敢为,敢于蔑视王权与礼法,这一特点发展到盛唐时期反映为任张个性,纵情优游,追求自由平等的侠义精神。而在李白身上则表现为诗人对自我价值的肯定,追求一种不依附他人的独立自主人格以及无拘无束自由自在的生活。这种人生态度表现在对理想的追求和人生的规划上便是“不屈己,不干人”(《代寿山答孟少府移文书》)。他不事科举,四处干谒,希望效仿前代的杰出之士而骤升高位,走的是隐居、任侠相结合而进取的路径,充满着重侠轻儒的倾向。他对那些皓首穷经、老死于章句之间的迂腐儒生表现出的是鄙薄的态度。如在《嘲鲁儒》中他对不知时变的鲁儒极尽揶揄鄙薄之能事,指责他们不知时事,不如归耕汶水。在《行行且游猎篇》的末尾,把儒生与游侠对比:“儒生不及游侠人,白首下帷复何益!”李白平等自由的侠义精神还表现在他有着平交王侯的独立人格,在权贵面前绝不自卑,“出则以平交王侯,遁则以俯视巢、许《冬夜于随州紫阳先生餐霞楼送烟子元演隐仙城山序》)。即使是有求于人,但是如果违背自己的心意也不会低头屈服:“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梦游天姥吟留别》)。不仅是李白自认为自己追求自由平等,傲岸不屈,在友人任华眼中,李白也是“平生傲岸,其志不可测。数十年为客,未尝一日低颜色”[7]2896,而这正是自古以来侠义精神中所包含的自由独立人格在李白身上的反映,也正是这种难能可贵的敢于追求自由平等肯定自我价值的精神使李白一生恃才傲物,成就了他的侠骨豪情。

而这种任张自由精神在世俗生活中的消极表现就是充分地享受人生,豪奢骄逸,饮酒狎妓。李白出蜀之后一路游玩,过着放纵优游的生活,漫游到金陵时还带着小妓作陪,“间携昭阳、金陵之妓,迹类谢康乐,世号为李东山。”[6]1791此后李白在长安待诏翰林时还有诗作《忆东山·其二》云:“我今携谢妓,长啸绝人群。”这种张弛无禁的自由还表现在李白的嗜酒,李白有酒必饮,每饮易醉。他欣赏“两人对酌山花开,一杯一杯复一杯”(《山中与幽人对酌》)的情景,酒喝完了无钱买酒,便口出豪言“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将进酒》)。李白对酒的痴迷在史书中也有所记载,《旧唐书》中载:“白既嗜酒,日与饮徒醉于酒肆。”李白离开长安之后,还是不改其习惯,“李白被玄宗‘赐金放还’后,还常常挟妓漫游。佳酿、骏马、美妾三者不离”[11]。李白在世俗生活中放纵豪荡、纵情享乐的行为也受到了任张自由的侠义精神影响,可见侠义精神对李白的影响是全方位的。

游侠精神影响着李白的一生,但是在他人生的各个时期表现的侧重点是不同的。李白步入中年后,游侠精神更主要地体现在靖边建功慷慨报国上。历史上游侠精神与御边抗敌报效国家联系在一起,始自曹植的《白马篇》,诗中塑造了一个武艺高强、渴望卫国立功的游侠形象。从此以后,立功边塞保卫国家就成了游侠思想的题中应有之义。唐代虽国力强盛四海升平,但实际上也还是有不少边患的,特别是受到北方少数民族的长期侵扰,在某些时候也是征战连连。李白想凭借自己任侠击剑的本领戍边报国,正是游侠精神在李白中晚年时期的表现之一。正如李白在《白马篇》中所描述的:“杀人如剪草,剧孟同游遨。发愤去函谷,从军向临洮。叱咤经百战,匈奴尽奔逃。”此诗承曹植《白马篇》的精神而来,与其说成功塑造了一个武艺过人、报国杀敌、功成身退的五陵豪侠形象,倒不如说是诗人想象中的自画像,表达了李白向往征战沙场从军报国的满腔热血和豪情壮志。再如《塞下曲》其一:“愿将腰下剑,直为斩楼兰。”其六:“横行负勇气,一战净妖氛”。诗中表明自己心迹,愿意奋勇作战,挥剑斩敌,扫平胡虏。从这些诗中,我们都能看出李白想要消除边患报效国家的迫切心情,不惑之年仍有如此英雄气概,正是由于诗人所拥有的爱国之心和侠义精神。

出蜀至安史之乱前这段时期,李白或任侠漫游各地,或携家眷隐居某地,期间还数次去长安谋求发展,可以说这是李白从年少轻狂到成熟稳重的人生阶段。侠义精神在这段时期的表现也不尽相同,从初出蜀地漫游吴楚时的轻财好施、存交重义,以及在漫游各地时的恃才傲物,追求自由独立的人格,到中年以后的渴望征战沙场,从军报国。这段时期李白的任侠经历所反映出的侠义精神从任侠使气追求自我价值的实现向报效国家利国利民转变。

(三)安史之乱后

自古以来,游侠都讲求知遇,知恩图报,“中国侠受人恩惠并不感到有什么耻辱,相反,倒有一种被理解被抬举的恩遇体验”[12]96。与此相联系的是他们在报答这种知遇之恩的时候都具有重然诺轻生死的品格,这一点极端的表现就是士为知己者死。在唐代,出身社会中下层的寒门子弟渴望得到明主赏识,便四处干谒,于是形成了有唐一代浓厚的求知报恩的“明主情节”。李白也不例外,他所拥有的这种“明主情节”同求知报恩重视然诺的游侠精神为表里,在诗中盛赞:“燕南壮士吴门豪,筑中置铅鱼隐刀。感君恩重许君命,太山一掷轻鸿毛”(《结袜子》),歌颂了高渐离、专诸为报知遇之恩,重诺言轻性命的优秀品质,实际上这也是李白理想中的自我形象。李白不仅在诗中赞扬这种精神,在现实生活中他也是这样做的。

安史之乱爆发之后,永王李璘拥兵自重,不接受朝廷调令,而且密谋割据。当时的李白隐居在庐山,永王谋士三次聘请李白,李白以为自己纵横天下一展雄才的机会来到,终于接受邀请,在他56岁之时入永王幕中。此事引来诸多非议,但在李白自己眼里却是“三川北虏乱如麻,四海南奔似永嘉。但用东山谢安石,为君谈笑净胡沙”(《永王东巡歌其二》)。他认为当时的局势与永嘉之难类似,便以谢安自居,想在乱世中一展宏图,诗中显示出李白政治眼光的不到位。除此之外,还能看出李白有着强烈的用世之心,想为君扫尽胡沙。因为他曾经进入长安待诏翰林,但当时未被重用,一直耿耿于怀,此时永王数次聘请自己,难能可贵,李白便竭力报答这种来之不易的知遇之恩。李白犯下跟随永王的这种错误,主要还是因为他受游侠纵横思想影响颇深,有着骤登高位的明主情节,也有着侠士轻死报国孤注一掷的精神;他信奉求知报恩,士为知己者死,又视永王李璘为知己者。但正是这种一直存在着的侠义精神,却使得李白在乱世中遭受重挫,最终永王兵败,李白身陷囹圄,随后又被贬谪夜郎。

在这个时候,李白已经步入晚年,跟随永王的失败和时人对他种种过激的指责,以及流放夜郎对李白打击极大,可以说是到了日暮途穷的地步,但是诗人所具有的侠义精神却并未因屡受挫折而消减。就在他流放夜郎途中遇赦流荡江南之时,还想去参加李光弼的军队平定叛乱,奈何心有余而力不足,最终因病半途而还。“恨无左车略,多愧鲁连生”,他在这种处境之下还是以李左车、鲁仲连自许,期待“愿雪会稽耻,将期报恩荣”,“说明他还想追步纵横家与游侠的后尘,干一番震古铄今的事业”[9]158,而此时的李白已年老体衰了,只能感叹“天夺壮士心,长吁别吴京(《闻李太尉大举秦兵百万出征东南懦夫请缨……崔侍御十九韵》)。但是,李白那种任张个性、重情仗义、不屈不挠、追求自由的侠义精神却是至死方休。

三、结语

以上从三个时期分别考察了侠义精神在李白一生任侠经历中的表现,实际上李白的侠义精神是相当复杂的,在任侠经历中的表现更为复杂。文中所举出其侠义精神的表现都不是孤立地存在于某个时期,在另外的时期也是存在的,只是在当时比较突出明显。具体来说,蜀中时期是李白侠义精神的形成时期,其侠义精神主要表现为游侠的装束以及结交豪侠任张个性的行为;出蜀至安史之乱前是从任侠使气向从军报国转变的时期,其侠义精神主要表现为轻财好施存交重义和渴望御边抗敌报效国家;安史之乱后是李白步入晚年但侠义精神仍存的时期,其侠义精神主要表现为求知报恩,重然诺轻生死。

李白的思想具有复杂性,他的某些行为受多种思想综合影响。唐代思想开放兼容并取,儒释道思想都贯穿于唐代社会生活。李白复杂的思想在蜀中时期已经基本形成,他出生在道教发源地蜀中,“十五游神仙,仙游未曾歇”(《感兴六首》),可见道家思想对他影响很大;“五岁诵六甲,十岁观百家。轩辕以来,颇得闻矣”(《上安州裴长史书》)。从小涉猎各家书籍,而又兼有“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的儒家思想,以及上文所述的纵横游侠思想,所以说李白的思想是复杂的,故龚自珍有言:“儒仙侠实三,不可以合,合之以为气,又自白始也”[13]255。李白虽接受多种思想,但不能把这些思想的作用等量齐观,在其人生的不同阶段某种思想是占有主导地位的。他的游侠经历并不单是受其侠义精神的左右,在某些时候还兼有儒释道纵横家等思想的影响。正因如此,才形成了李白任侠经历的复杂性以及作品风格的多样性。

无论游侠精神及其表现多么复杂,李白受侠义精神影响颇深是毋庸置疑的,无论是其立身行事还是诗文创作,都可见侠义精神的印记。正是这种至死方休的侠义精神使李白在当时大放异彩,成就辉煌,为刚健有为、昂扬乐观的唐代作了最好的注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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