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曹植辞赋作品中的侠义情怀
2015-02-13张运全
张运全
(南京交通职业技术学院,江苏 南京 211188)
论曹植辞赋作品中的侠义情怀
张运全
(南京交通职业技术学院,江苏 南京 211188)
侠主要来源于食客和墨家的流衍,侠文化流布广远。因时代及自身的因素,曹植的许多辞赋作品饱含侠义情怀,其中多有对正义的歌颂、自由的追求和报国的热望,体现出侠文化对其辞赋创作的深刻影响。
曹植;辞赋;侠文化
作为我国汉末魏初的著名文学家,曹植不仅在诗歌创作中取得了辉煌的成就,在辞赋创作方面,同样达到了令人瞩目的艺术高度。其辞赋作品内容丰富,体类多样,无论述行、咏怀、状物,皆有佳作传世,对于后世影响深远,魏晋以降,文学作者皆受其沾溉良多。
作为时代风云的投射,曹植的辞赋作品中多处体现了侠者坚持正义、勇于牺牲的精神,体现了侠者打破樊篱、追求自由的渴求,其中也充满了作者身虽处逆却依然奋志报国的热望。
一、侠文化之起源及其内涵
上古时期艰难的生存环境和氏族间频繁的战争,使得武力在集体与个体的生存中具有十分重要的地位(在传统的教学内容“六艺”中,即包含有“射”“御”之类的武力训练),由此形成了流传久远的尚武习俗。此一习俗每至新旧势力交替等天下动荡之时,则益发影响人的行为。春秋战国正值我国历史上封建制度的萌芽和成长之际,时代剧变,风云激荡,从而促成了侠文化的诞生。概而言之,以下三点使得游侠应时而生:首先,此伏彼起的战争使得整个社会盛行尚武之风,滋生了产生游侠的丰厚土壤。时代动荡,人们需要有能力以自保,习武无疑是最为简单直接的有效途径。以武为业者自不待言,其他人也需要习得一定的武技以作防身之用,文人墨客也常不自觉间显露尚武之风,这其中就有“带长铗之陆离”的屈原(《涉江》),也有弹铗高歌“食无鱼”“出无车”的谋士冯谖。其次,游侠亦因应社会需求而生。两军对垒,武力是决定战争胜负的重要因素之一;而因为人身安全之故,贵族阶层也需要礼聘武士提供护卫。最后,因应社会需求,游侠承担了私力救助的职责。每至乱世末代,国家陷于动荡不安,整个社会秩序混乱,强豪横行,民不聊生而告诉无门,此时惟有寄希望于游侠之仗义相助。对于此点,司马迁曾明确指出:“(游侠)救人于厄,振人不赡,仁者有采;不既信,不倍言,义者有取焉。”游侠替天行道,劫富济贫,捍卫了正义和公平,因而广受底层民众的欢迎。
游侠的来源主要有二。
首先,游侠直接产生于聘养食客的社会风气。由春秋中期始,礼崩乐坏的社会变化背后,是经济、政治等条件的深刻变化,此时也产生了士这一社会新阶层。他们不再依靠耕种土地为生,更无需像奴隶、农民一样受制于土地的所有者,而是享有绝对的人身自由。他们接受教育,凭借自身拥有的知识、技艺,追求实现自己的人生价值。此时的周王朝已经实力大减,根本已无力维持天下一统,天下早已处于礼崩乐坏的动荡之中,而各诸侯国的因势变革也已接踵而行,由此也造成了国与国、家与家之间连绵不断的政治斗争、军事斗争。竞争的核心自然而然归结到了人才的竞争,各国统治者及王公贵族争相以聘养食客的方式而纷纷“聚士”“养士”,以便加强自己的政治军事实力,从而确保自己在军事、政治斗争中取得优势。至战国后期,“齐有孟尝君,赵有平原君,魏有信陵君,方争下士,招致宾客,以相倾夺,辅国持权。”食客的数量每至千人,在各自国家的政治舞台上成为一股举足轻重的重要力量。食客们依照其所长分归文、武。文士的主要作用是为主人出谋划策,营造声势和处理各种事务,武士的主要作用则是卫护主人,或是替主人铲除异己,扫除政治道路上的对手。食客中的这些武士,最终随着奴隶制的衰落和封建制的建立,慢慢演变成为游侠。
其次,游侠包含了秦火后墨家的衍变。康有为认为:“侠即墨也。孔、墨则举姓,儒、侠则举教名,其实一也。”(《孔子改制考·儒墨最盛行并称考》)而梁启超则云:先秦书多儒墨对举。汉人亦以儒侠对举,《史记》所谓“儒以文乱法而侠以武犯禁”是也。墨氏之教“损己而益所为”,“为身之所恶以成人之所急”。《淮南子》谓“墨者服役者百八十人,皆可使赴火蹈刃,死不旋踵。”《新语》谓“墨子之门多勇士。”然则战国末年以逮汉初,其游侠传中人物,皆谓之“别墨”可也。(《墨者及墨别学派》)秦火劫后,诸家仍得流传,但墨学却不知何故,从此销声。对于墨学绝传之后的情形,很多人认为其已归并入侠者之流。参考康、梁之说,确实揭示了墨家与游侠在某些方面一定程度的联系。统而言之,二者相似处有三:第一,乐于助人。游侠锄强扶弱,助人为乐,而墨家“摩顶放踵利天下,为之”,二者在行为上具有行为表现的同质化;第二,捍卫公正。游侠锄强扶弱,正为维护公道,而墨家倡“非攻”,反对不义之战,同样是对公正的捍卫;第三,崇尚勇敢。《淮南子·泰族训》中所称“墨子服役者百八十人,皆可使赴火蹈刃,死不旋踵”,正合于游侠所追慕之“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决绝,充溢着视死如归的壮烈情怀。
及至汉代,统治阶层聘养食客的风气依然在社会上流行,食客的分类与作用也依然与春秋战国时相同,而其中的很多食客,对于其来以久的侠者情怀是多有继承的。史载,任安曾做过卫青的门客,在霍去病的权势超过卫青时,任安没有像其他的门客一样投奔霍门,多少体现出忠贞不移的侠义精神。虽然汉以后正史中不再有关注侠者的专门记载,但“其人虽已没,千载有余情”(陶潜《咏荆轲》)、“杀人如剪草,剧孟同游遨”(李白《白马篇》)等诗句的脍炙人口,虬髯客、三侠五义等故事的家喻户晓,都有力地说明:两千多年的风云变幻中,侠文化的脉搏是一直未曾停止跳动过的。
二、曹植辞赋作品侠义情怀之体现
东汉末年,世积乱离,风衰时变,渴望建功立业的曹操不遗余力地网罗了大批人才,这些人才或专于撰文布策,或娴于韬略弓马。这其中也颇有些人深具侠义精神:曾与曹操一同起兵讨伐董卓的王匡“以任侠闻”;与曹操颇相友善的张邈“少以侠闻”;史涣“少任侠,有雄气”,常年追随曹操,直至谢世;典韦“有志节任侠”,忠勇善战。而据《三国志·武帝纪》记载,曹操本人在少年时也“任侠放荡”。曹植耳闻目睹其父及曹氏集团成员诸多任侠行径,难免会受到一定的影响,而处身于汉末动乱的时代,军阀连年混战,社会尚武风行,因为存在着这些因素,曹植的很多辞赋作品较为鲜明地体现出了强烈的侠义情怀。
(一)“览百卉之英茂”“似贞士之介心”——正义的歌颂者
曹植辞赋作品中的侠义情怀,首先体现于作者基于歌颂侠者秉持公正的高尚行径而选择象征公正的事物作为吟咏对象。在《蝙蝠赋》中,曹植斥责蝙蝠为奸气所滋生,对邪佞进行了旗帜鲜明的否定。按照古人禀气之说的理论,蝙蝠乃归为邪气孳生之物,因为它非鸟非兽,故而“形殊性诡,每变常式”,但是蝙蝠却又能飞能伏,让人不由联想到现实生活中的谗佞小人:他们虽无安邦定国之才,却往往能以结党钻营而身居高位,并借此作威作福,欺压忠正善良之士。曹植否定和痛斥蝙蝠,正反映出他热烈仰慕与追求公道正直的侠义精神。在《鹞雀赋》中,曹植描写了雀通过与鹞的斗智斗勇,最终成功逃离了死亡的威胁,雀与鹞的斗争,恰是当时恃强凌弱的社会风气的真实写照。作品中所描写的雀“身体些小,但食牛矢中豆,马矢中粟,肌肉瘠瘦,所得盖少,君欲相口敢,实不足饱。”面对强大的随时可以轻易取其性命的鹞,雀处于绝对的弱势地位,而此赋的结局却是弱小的雀战胜了强大的鹞,戏剧化的结局正反映出作者渴望错乱的社会秩序能够得以纠正,从而切实保障弱者的合法权益,进而建立起公正合理的社会制度。与此同时,曹植在辞赋作品中还多次表现出了对正义的执着追求,这体现在他往往会选择高洁之物作为情感寄托的对象:《蝉赋》所吟咏的蝉是一位安分守己的清介之士,他“清素”“淡泊”“寡欲”,“似贞士之介心”;《白鹤赋》吟咏一只“皓丽”的“素鸟”“含奇气之淑祥”,赞扬秉奉公正之士能持正以行,超拔于宵小之上;鹦鹉因其乃“中洲之令鸟,越众类之殊名”而独得作者赞赏(《鹦鹉赋》);而芙蓉则被曹植评价为“览百卉之英茂,无斯华之独灵”(《芙蓉赋》),乃凭借其丰姿挺秀,而远超于众芳之上。通过对这些富有象征意味的对象的摹写,可以真切感受到曹植内心涌动的侠义情怀,其所念念在兹的,是公理,是正义,是力求实现社会秩序的公正合理。
(二)“冀大纲之解结,得奋翅而远游”——自由的追求者
曹植的辞赋作品中也体现着侠者追求自由的深刻影响。游侠“救人于厄,振人不赡”,试图以一己之力维护公正,并在其中实现自身价值。因为对失序社会的深深失望,他们视法律如无物,更喜欢尚武任侠的快意恩仇,表现在行为上则常常放荡不羁,超脱于流俗之上。史载,荆轲至燕,“日与狗屠及高渐离饮于燕市,酒酣以往,高渐离击筑,荆轲和而歌于市中,相乐也,已泣,旁若无人者。”这种为追求自由、追求独立人格,从而无视通行的社会规范的行为当然存在一定的瑕疵,但这些侠者的行为中更加值得珍视的却是他们对自由的追求与热爱,这也正是侠者所坚守的信念之一。在曹植的辞赋作品中,这种对自由的热烈追求常常会成为作者所着力表现的重点。《鹞雀赋》中,机智勇敢的雀通过不懈的斗争,最终成功摆脱了鹞的追捕,得以重获自由;《白鹤赋》中,“薄幽林以屏处”的鹤“冀大纲之解结,得奋翅而远游”,向往在属于自己的天空中自由翱翔;看到大雁被箭射伤,曹植痛惜其失去了展翅飞翔的自由,感慨而作《离缴雁赋》;他也曾慨叹“邦换壤别,爰用丧生”的橘“处彼不凋,在此先零”(《橘赋》),痛怜其“朱实不卸(衔)”的无奈。因为曹丕父子的猜忌和迫害,曹植后期虽一直名为王侯,其真实生活则实同囚徒,他平日不得随意行动,一举一动都要受到监视,自由于他而言实在成为了一种奢望。除开辞赋作品中托物咏志的寄托,曹植后期还写了许多游仙诗,这些正曲折反映了其内心对自由的追求:既然此岸世界的自由不可企及,就只好寻求放飞心灵于想象的彼岸,在这一虚构的世界里,去做回真正的自己,去实现自己的梦想。
(三)“乐奋节以显义”“甘危躯以成仁”——报国的践履者
对于侠者舍生取义的高风,曹植在其辞赋作品中也多有歌颂。在其作品《七启》中,作者虚设镜机子、玄虚子两位人物,前者先试图以肴馔、容饰、羽猎、宫馆及声色诸端以打动后者,激励其投身功业,未果;转而以历史上侠者之行为再作激发:“予闻君子乐奋节以显义,烈士甘危躯以成仁。……故田光伏剑于北燕,公叔毕命于西秦。果毅轻断,虎步谷风,威慑万乘,华夏称雄。”结果正是这些捐躯国难、奋不顾身的侠者,以其报国之诚深深震撼了后者——“词未及终,而玄虚子曰:‘善!’”。对于游侠,司马迁曾评价云:“今游侠,其行虽不轨于正义,然其言必信,其行必果,已诺必诚,不爱其躯,赴士之厄困,既已存亡死生矣,而不矜其能,羞伐其德,盖亦有足多者焉。”游侠信守士报知己,推崇舍生取义,这种价值取向对于后世有着久远的影响。侠者这种甘为理想、正义献身的牺牲精神,在曹赋中,也多有体现。《七启》中,曹植高度肯定为酬知己、守承诺而不避牺牲的田光、公叔等人,称其“重气轻命,感分遗身”,具有高尚的人格和英雄气质。但曹植也深刻认识到,随着时代的变革与发展,个体在历史发展中所起的作用越来越被集体所取代,单打独斗的游侠早已不再能仅凭一己之力而改变客观事物发展的趋势,游侠们喜怒由心的快意恩仇,终究与成功相去日远,故而曹植评价其“未足称妙也”。时代在召唤超出于个人苑囿的、具有更高更远从而也更加符合时代发展要求的新的侠者,这样的侠士方为侠之大者。而这些人,正应该是那些为国为民建立不朽功业的为国之侠。此时,有别于传统以来把侠定义为“士为知己者死”,曹植大大提升了对于侠的定位,“士为报国而死”已经成为其对于侠的根本评判标准。正因如此,他才会盛赞那些“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的报国志士为真正的勇士,具有为正义献身,为国牺牲的精神,远远超拔于“以武犯禁”的普通的游侠之上。
在《离思赋》《东征赋》《游观赋》等作品中,曹植再三抒写自己愿意“毕力于旌麾”,为国家利益,愿意付出自己的一切,如能真正实现为国牺牲,则“虽身分蜀境,首悬吴阙,犹生之年也。”自己也将能够毫无缺憾了。从其《求自试表》中“今臣居外,非不厚也,而寝不安席,食不遑味者,伏以二方未克为念!”的恳切表白,结合其一生经历,可以说曹植一直富于牺牲精神,其后期生活中最令其难过的是一心报国却无由施展,终其一身也只能深深沉浸于有志难伸的孤独萧索之中。
三、曹植辞赋作品侠义情怀之根由
除去世积乱离的社会背景以及个体生活环境的影响,曹植的任侠思想,最主要也是最直接的来源,应是纵贯其一生的历史使命感。曹植曾在《与杨德祖书》中将辞赋归为“小道”,认为其“不足以揄扬大义、彰示来世”。表示自己的理想是要“戮力上国,流惠下民,建永世之业,流金石之功。”作为一个有着远大的政治抱负的人,曹植更希望自己能在政治上大展拳脚,为国为民建功立业,从而实现自己的最高人生追求,而不是仅仅只成为一位才华出众的文学家。因为争立为爵位继承人,曹丕、曹植兄弟阋墙,各自勾心斗角,角力多年,得到的是丕胜植败的结局。而曹植后期人生悲剧的渊薮,也正由此而生。曹丕、曹睿父子相继为帝之时,为维护皇权,巩固统治,丕、睿父子放诸藩王于边远之地,并严格规定,限制诸王行动,杜绝相互往来,以防其联结作乱。因为历史的缘故,曹植更是处于最受猜忌,因而也最受迫害的境地。在《黄初六年令》中,曹植描述了自己生活惨淡,形单影只的落寞:“反旋在国,捷门退扫,形影相守”;在《求通亲亲表》中,亦有类似的陈说:“每四节之会,块然独处,左右唯仆隶,所对惟妻子,高谈无所与陈,发义无所与展。”然而,虽然环境恶劣如斯,生活压抑如斯,曹植却丝毫未减对报国建功的热望。他对皇帝表示恳切陈词:“闲居非吾志,甘心赴国忧”自己决不会不问世事,随波逐流而平庸度日,且一刻也未曾改易自己的贞心亮节。在《求自试表》中,他说:“微才弗试,没世无闻,徒荣其躯而丰其体,生无益于事,死无损于数,虚荷上位而忝重禄,禽息鸟视,终于白首。此徒圈牢之养物,非臣之所志也”。他常怀耿耿于“西尚有违命之蜀,东有不臣之吴,使边境未得税甲,谋士未得高枕者。”他真诚地希望能够“乘危蹈险,骋舟奋骊,突刃触锋,为士卒先”,如能为结束三国鼎立而贡献力量,即使“身分蜀境,首悬吴阙,犹生之年也。”但其拳拳之心,可谓昭映日月同辉。但无情的现实环境决定了他不可能获得这样的机会,因而他只好将满腔澎湃的激情寄托在歌功咏侠的赋作中……
汉末社会,军阀蜂起,相互间连年征伐,整个社会动荡不安,频繁的战争呼唤强力的时代英雄,颠覆的社会现状渴求匡扶正义、快意恩仇的侠义之士,这些都促成了整个时代侠文化的蓬勃发展。任侠的时代氛围,心中亘久涌动的使命感,有志难伸的现实境遇,正是这三者的合力催生了曹植那诸多歌颂公正,追求自由,剖白自己献身报国的赋篇。所有这些,无不在彰显着侠文化对其辞赋创作的深刻影响。
[l][晋]陈寿.三国志[M].北京:中华书局,1959.
[2][汉]刘向.战国策(第2版)[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5.
[3][汉]司马迁.史记[M].北京:中华书局,1959.
[4]赵幼文.曹植集校注[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4.
[5][宋]朱熹.四书章句集注[M].北京:中华书局,1984.
I206
A
1673-0046(2015)12-0191-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