屠隆集外诗文考释

[文献标识码] A

[文章编号] 2095-5197（2015）05-0124-05

*本文系国家社科基金项目“多视角下的明代文学复古研究”部分研究成果，项目编号：14BZW061。

Compilation and Examination on the Tu Long's Lost Works

LAN Qing

(Literature and Journalism School of Shandong University， Jinan 250100， China)

Abstract: Tu Long is one of the most important writers in the literary history of Ming dynasty. He wrote many great works in his life. TuLongCollectionpublished by Zhejiang Ancient Press is the most complete collection of his works that have been found to date. However， many of his works still have not been collected into the collection because Tu Long had a large circle of acquaintances. This paper finds out the other 4 articles and 10 poems and gives corresponding explanation. These works are beneficial to the study of Tu Long's life， acquaintanceship and literary criticism.

Keywords: Tu Long; lost articles and poems; compilation and examination

CLC number: G256

屠隆（1543—1605），字长卿，又字纬真、建初，号赤水、鸿苞居士、一衲道人，浙江鄞县人，明代著名的诗文家、戏曲家。屠隆一生著述宏富，2012年浙江古籍出版社出版的《屠隆集》是目前所见收录屠隆作品最为完备的集子 [1]。2014年，闫勖发表《屠隆佚文一篇》，又补入《<黄门集>序》1篇 [2]。近年来，笔者觅得屠隆佚文4篇、佚诗10首，这些作品均未被《屠隆集》及有关屠隆辑佚之作收录，现将所得整理如下，以飨同好。

1　黄蓬诗序

玉叔先生诗筒偏方内矣，所至，太乙雷电、风云日月、山灵川后随玉叔杖履，以供笔札，殆罢于奔命。又天性朗畅，宽仁爱人，士多附焉，太丘道广哉。比以先公忧，南还汉沔之上，所居有黄蓬山，读礼之暇，感物兴怀，不废篇什，自命之曰《黄蓬诗》。并服阕出山，道中之作，总属黄蓬。先生胸中有五岳，黄蓬之在沔上，视之五岳，培塿尔，而先生辄欲有之者何？夫万物之观固在所寄，宁问细大？须弥介子，其观则齐。又安知五岳之非黄蓬？又安知黄蓬之非五岳？而先生登兹家山望汉沔，涛如连峰，帆樯相属，把酒苍茫，万里一碧，天风下来，斜阳送目，明月在手，得不泠然独畅，如游化城？宜诗道之神诣玄解，超绝若此也。大楚之材，自屈宋而下，代不乏鸿藻。至于今日，兴国有吴明卿，沔阳有玉叔，譬之双明珠并照江汉。盛矣！盛矣！后来之秀，累累乎多足赏者，三湘七泽，至浩淼矣。鱼龙瀺灂，兰芷芬郁，神姝仙娥，凌波度虚，固灵秀所府也。产为上材，吐为雄语，高视特立，亦其地则然乎？不佞之宰由拳，先生尝为淮上督饷使者，不佞方跼蹐下吏，不早自通，而先生乃题书先焉，嗟陈义至高。岁癸未，相遇长安，一见欢甚。先生出此编，属不佞叙之。岂以不佞足当先生赏音邪？先生之诗，海内竞宝，盖人人愿为先生子期，先生亦第以此宠借不佞尔，然不佞犹有意焉。五岳清缘，它日志在烟云。万仞巀嶭之表，尚当杖策从之，即相与栖石室，抚一弦琴长啸而已。区区韵语，虫吟缶鸣哉。

按：此序录自陈文烛《二酉园诗集》卷首，明万历十二年（1584）蒹葭馆刻本，国家图书馆藏。卷首除屠隆序外，尚有汪道昆、王世贞、归有光、茅坤、陈思育、王乔桂、皇甫汸、袁福征、黄贯曾、沈明臣、李先芳、孙斯亿、任瀚、高启愚、熊敦朴、陈宗虞、曾可耕、吴国伦、方沆、黄一正、李维桢、周光镐序以及陈文烛自序。

陈文烛（1535—1594），字玉叔，号五岳山人，沔阳（今湖北仙桃）人。明嘉靖四十四年（1565）进士，官南京大理寺评事，累迁淮安知府、江西布政使、南京大理寺卿。著有《二酉园集》文集14卷诗集12卷续集23卷、《淮安府志》20卷。王世贞评其诗文曰：“古诗出建安，近体过钱刘；文或左史，或昌黎庐阳，不可以蹊迳见轨辙。” [3]周光镐序其诗曰：“选体有建安风力，近则天宝大历，直肖少陵神骨。” [4]屠隆与陈文烛相交颇厚，常相聚赋诗，且多有书信往来，如《白榆集》卷6有《春夜同陈玉叔、莫廷韩、傅伯俊、邢于愿、胡元瑞集朱汝修斋中》《同张助甫、陈玉叔、余君房、万伯修、傅伯俊、梅客生、莫廷韩、黄定甫、朱汝修集盛泰甫山人宅，得鱼字》，卷13有书信《与陈玉叔方伯》。

2　天中记序

儒者，有学有识。学务淹纬，从外博而入也；识妙神解，繇内朗而出也。郑侨知实沈，敬仲知俞儿，曼倩知毕方，更生知贰负，此所谓学也，非博综不办。中郎知爨桐，司空知石鼓，荀公知劳薪，符朗知鸡栖，此所谓识也，神而明之，何假博物乎？三家之村，囊蚨瓶粟，仅而自给，沾沾足也；中人之产之家，囷廪颇充，器具粗倘，亦沾沾足也；至猗顿乌后，货贝泉涌，粟帛山积，玩好炫目，珍宝充庭，亦自沾沾足也。厚薄殊分，小大异观，随其所见，正弗足已。当其我足，复何所须，见物有足于我者，而后爽然自失。故世之沾沾，皆起于不见大也。儒者自周秦两汉六朝李唐，皆务博综。至宋诸公倡为物丧志、博溺心之说，而中垒、执戟、刘杳、王起诸贤坐废。然苏黄辈洸洋淋漓，尚自矫矫端明，博收善运，不可谓其枵虚。至我朝诸公，返古尚博，力挽宋颓波。然余谓博亦有四：有苦心极力，积少成多，遂总千古；有锐志慓气，稍经渔猎，自命武库；有腹罥百氏，匠意欲吐，浩然洪远；有架庋万卷，临文捡括，托名淹通。胥臣、子产，胡其真赝庞杂乎？故贵核实也。类书无虑数百家，大都博综者所纂辑，而余独喜近时陈晦伯《天中记》。盖往时类书，不过摭经书子史耳目之所恒睹，以资见闻。又或杂收稗官小说，讨典故之不雅驯者，以骋弘博。不狭则陋，识者病之。晦伯所为记，悉罗古今之所恒有，而又能广搜耳目之所不及见闻，琅函云笈，奥书秘典，往往而在。吾姑未暇论其识何如，而学则弘巨矣。虽然，此晦伯之碎金杂俎耳，而大全当不在是。学者脱进而窥其大全，则此书亦覆瓿之业也。

万历乙未中秋东海屠隆纬真甫纂

按：此序作于明万历二十三年（1595），见陈耀文《天中记》卷首，万历三十七年（1609）刻本，山东大学图书馆藏。《天中记》卷端署“朗陵陈耀文晦伯甫纂　四明屠隆纬贞甫校”。卷首除屠隆序外，尚有陈文烛、李蓘之序。屠隆序文之末，刻“屠隆之印”“屠氏纬真”“鉴湖长”，阴文方印。

陈耀文，字晦伯，号笔山，河南确山人，明嘉靖二十九年（1550）进士，授中书舍人，后升至工科给事中。嘉靖三十六年（1557），因“感慨时事，数上危言，忤时相意”，谪魏县县丞。后迁淮南推官、南京户部郎中、淮南兵备副使、陕西行太仆寺卿。万历二年（1574），因“倦游，不乐边塞”辞官归家，“日以著述为事”。 [3]著有《天中记》《花草粹编》《正杨》《学林就正》《经典稽疑》等。陈耀文博极群书，“自经史外，若丘、索、《竹书》、《山海经》、《元命苞》、《穆天子传》等类，以及星历、术数、稗官、齐谐无不该览。” [5]清代四库馆臣称：“有明一代称博洽者推杨慎，后起而与之争者则惟耀文。所学虽驳杂不纯，而见闻终富。” [6]《天中记》一书采辑广泛、征引完备，“自九流毖纬，以逮僻典遗文，搜罗颇广” [6]，称得上是明代类书中的佼佼者，洪亮吉赞其为“洵千古来绝无仅有之书，亦千古来万不可少之书” [7]。

屠隆在序中驳斥了宋儒所提倡的为物丧志、博综溺心之说，主张返古崇博。其对于学与识的论述，今天仍颇值得深思借鉴。

3　徐幔亭先生集序

原夫五云郁郁，卿云缬于高霄；三秀煌煌，威喜菀乎厚地。宝藏金函，莲花吐广长之舌；琅书琳札，云林爽大洞之章。明晨香案，上清最急仙才；水府扶桑，简箓亦须灵品。是以全牛半豹，一生穷万卷之藏；绣虎雕龙，寸管竞千秋之誉。研精双语，则思入于重渊；得意片言，则神飞于层汉。或椎鲁侯王，低眉而愧布素；乃文章寒畯，矫首而傲金张，则此道贵矣。闽中徐君惟和者，骖鸾度世，禀灵气于七台；控鲤朝真，挺仙姿于九漈。幼号奇童，埒苍舒之称象；早标才子，陋诸葛之题驴。书过目而诵心，学综武库；艺得心而应手，思捷神锋。故其为诗，踵汉魏则古质浑庞，俨商箕之皓叟；步齐梁则神光灭没，掩湘洛之灵媛。为律诗则采唐人之初盛，和雅而鲜怒张；为绝句则极中晚之才情，秾华而去纤艳。总之，腴而匪腐，肉与骨匀；清而不枯，才以格运。至于为文，则入西京之堂奥，咀南朝之膏华。沨沨大雅，蔚然名家。盖不独雄视南荒，白眉于梓里；抑亦争盟上国，赤帜于艺坛者也。且其人气韵萧疏，映冰壶于霞表；神情朗彻，皎玉树于风前。尚义好贤，户外之履恒满；倾资结客，尊中之酒不空。同堂握手，誉望等于识荆；异代执鞭，意气深于慕蔺。奈何击水乘天，鹏方奋乎云翼；短辕长辔，骥早蹶乎霜蹄。感知叹逝，西州之涕泪无穷；慕意怜才，南国之英灵顿尽。有弟兴公，凄凉客越，登堂膜拜，哽咽征言。余伏而读君诗也，心赏绝调，恨未论交于生前；手定遗文，愿结相知于地下。呜呼！悲哉！君有身后千古，何论眼中百年矣。

万历辛丑岁腊月上澣日

按：此序作于明万历二十九年（1601），见徐熥《幔亭集》卷首，万历二十九年（1601）王若刻本，辽宁省图书馆藏。卷首除屠隆序外，尚有张献翼、邓原岳、谢吉卿之序。屠隆序文之末，刻“鸿苞氏”，阳文方印，“屠隆之印”“纬真氏”，阴文方印。据徐《屠纬真先生为先兄序诗感而赋答》，该序文为屠隆受徐熥之弟徐□之托而作。

徐熥（1561—1599），字惟和，号幔亭，福建闽县人，明万历十六年（1588）举人。徐熥与弟□俱擅才名，且皆喜藏书、校勘，共建红雨楼、绿玉斋等藏书楼，其中颇多珍本、秘本。徐熥虽不富裕，却好散金济贫，有“穷孟尝”之雅号，与曹学佺、邓原岳、谢肇淛、屠本畯等人善，著有诗文集《幔亭集》20卷，辑有《晋安风雅》12卷。邓原岳序其诗曰：“出入六代之季，而始终唐三百年之间。” [8]谢吉卿称其诗曰：“乐府古风，浸淫汉魏六朝之遗；律绝诸咏，非唐人不挂牙颊。” [9]徐熥与屠隆虽未曾谋面，但有文字往来，修仙学道是二人的共同兴趣，《幔亭集》卷3《饮黃白仲娑罗馆兼柬屠纬真使君》曰：“何时打得虚空碎，同出青天驾鹤轮”，卷8《寄赠屠长卿仪部》曰：“他日从君无別语，只应同证大因缘”。

4　皇明通纪述遗序

岁乙巳春暮，予方养疴西湖墅中。适卜生讳世昌者，偕予宗侄衡，持其所撰著《通纪述遗》就质于予，且属一言弁其首，予因得而寓目焉。其义隐，其文庄，其体裁有度，考核详明，删订精确，于以颂扬祖烈，称述国典，表功臣世家贤大夫业不衰。即无论祖祢班马，方之陈范诸公，其在季孟间乎，东筦氏宁啻三舍退也。昔吕不韦著书成，悬之咸阳市肆中，曰：俦有能增损一字者，予千金。久之而莫有应也。今都人士有摘《述遗》之瑕而替一词者乎？予亦何受于千金矣。嗟乎！两生以茂才积学，值兹右文之世，行且以制科起家，出入承明之庐，开群玉之府，抽万卷之秘，分局校对，一吐胸中之奇，而尽其有用之才也，则此或其先资欤？毋徒曰藏之名山，传之其人已也。两生勉乎哉！

纬真屠隆题于武林之灵隐山房

按：此序作于明万历三十三年（1605），见卜世昌、屠衡合撰《皇明通纪述遗》卷首，万历三十三年（1605）刊本，山东大学图书馆藏。卷首除屠隆序外，尚有冯梦祯、卜万祺之序。屠隆序文之末，刻“屠隆之印”“屠氏纬真”，阴文方印。卜世昌、屠衡均为秀水人，生平事迹待考。

5　武夷山诗十首

凌霄峰

绛霄咫尺近丹墀，帝座红云不敢窥。玉女投壶闻笑语，银河织锦见机丝。中天象纬如相劳，半岭风雷总未知。罪谪小臣愁陨越，凭高欲忏泪先垂。

（《武夷山志》卷八）

揽石峰

磴道千盘割大荒，遥看一气但茫茫。仙床聊借云为幄，丹室天然石作房。煮药臼空松叶暗，摩崖字灭藓纹苍。磐陀留得双跏迹，冲举何年鹤背翔。

（《武夷山志》卷八）

车钱岩

炉鼎乾坤手自操，牛车搬运不须劳。曾闻许史银条脱，又见皇娥金错刀。生笑季伦终自散，总输夷甫不言高。仙人委弃应无用，何限青蚨没野蒿。

（《武夷山志》卷九上）

升日峰

兔魄西沉河影斜，天鸡叫彻上清家。气蒸大地开峰暝，光射扶桑散海霞。沐首仙人晞绿发，临炉羽客曝丹砂。山中隐者眠初醒，花影毵毵上绮纱。

（《武夷山志》卷九上）

上升峰

拔宅何年上太清，凤车龙辇踏空行。许家忽堕游帷影，王老犹传打麦声。海日曈曈明羽盖，天风飒飒泛瑶笙。可怜几度曾孙老，城郭山河亦屡更。

（《武夷山志》卷九上）

大藏峰

峭壁搘天閟石扃，仙人于此贮丹经。神砂千载泉犹赤，灵药三冬草自青。夜静时闻龙笛响，月明还见鹤骖停。到来不是清斋客，多恐风雷动五丁。

（《武夷山志》卷九下）

接笋峰

孤峰兀立与天齐，回合诸山四面低。赖有藤萝绿翠壁，却愁苔藓滑丹梯。飞仙深夜乘风下，羽士经年绝粒栖。便欲携家来住此，荆人已学葛洪妻。

（《武夷山志》卷十一）

夜宿天游峰

百年苦拘挛，九州何湫隘。驾言游名山，轻舠溯洄濑。振衣冈峦巅，垂足藤萝外。人情欲怖狂，吾意始愉快。一登天游峰，魂气陡遐迈。群真纷来迎，众山頫俯罗拜。大地渺若拳，沧海细如带。谁谓火宅乡，别有清凉界。片石拥翠螺，长松偃苍盖。疏磬鸣残阳，罡风奏灵籁。夜深山转空，境寂神弥忕。宇旷下仙韶，崖阴起光怪。路通玉蝀梁，泉接银河派。钩陈肃以低，帝座俨如在。相戒无笑呼，咫尺闻謦欬。顶礼净焚香，泠泠发梵呗。

又

道人好道复耽幽，登陟言从五曲流。绝顶轻车行日驭，中峰独夜宿天游。黛含山色千林瞑，浪卷松声六月秋。斋沐焚香初谒帝，顿忘下界是神州。

（《武夷山志》卷十二）

游天壶观

千峰回合一峰孤，云构崔嵬爽气扶。天意直令开玉界，人来真拟坐冰壶。虚亭半是长松盖，丹席全将瑶草敷。更有清泉常不涸，冷然相共饮醍醐。

（《武夷山志》卷十三上）

北斗峰

山是仙人礼斗坛，遂令山作斗形看。身中沆瀣九霞佩，头上芙蓉七叶冠。挹取天孙河水阔，酌来帝女玉浆寒。道人原自台星谪，抚景伤心泪泛澜。

（《武夷山志》卷十五）

按：以上10首诗均录自董天工编《武夷山志》，有故宫博物院藏清道光二十六年（1846）重刻本，《故宫珍本丛刊》据以影印 [10]。屠隆曾于明万历三十一年（1603）秋游闽，“登武夷，穷八闽之胜” [11]，次年正月还甬东。费元禄《鼂采馆清课》对屠隆游闽及咏武夷山之作有明确记载：“屠纬真先生之礼武夷君，以癸卯仲秋至铅山。……舟至武夷，由云窝登接笋，涉天游观，纵观九曲，阅魏王子骞以下十三真人蜕，幔亭玉女，四盼无所不瞩。……须臾月出高树，命童子刻烛分韵，达旦恋恋不能去。诗成凡十章，各翩翩有拂袖遐举之意。” [12]据此可知，《武夷山志》所录屠隆咏武夷山名胜诗10首当作于万历三十一年（16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