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文学交游看李纯甫的诗学倾向
2015-02-12刘志中,文琪
刘 志 中,文 琪
(内蒙古大学 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内蒙古 呼和浩特 010021)
从文学交游看李纯甫的诗学倾向
刘 志 中,文琪
(内蒙古大学 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内蒙古 呼和浩特 010021)
摘要:李纯甫是金代“贞祐南渡”之后的诗坛领袖之一,在金代文学史上占有重要的地位。其诗学思想经过与同时期文人的交游、论争,一步步走向成熟,且引领了当时尚奇的诗学倾向,并以其扎实的创作实践为扭转当时的诗歌主流、引导金末文学健康发展作出了重要贡献。
关键词:李纯甫;交游;论争;尚奇
从卫绍王登基至哀宗亡国,是金朝立国以来最惨痛的时期。尤其南渡后,朝政日非,国家危机四伏。但正所谓“国家不幸诗家幸”,这一时期的诗歌表现出与时代消沉的不平衡状态,进入了一个极其活跃的时期,诗坛也出现了一些重要的新变:诗人辈出,文风兴盛,诗风丕变,还形成了不同的流派,这使得金末文学避免了一般末代文学常见的尖新浮艳的诗风,成就了南渡诗坛特有的风采,而李纯甫是这文学风采中闪亮的一笔。
李纯甫(1177~1223年),西京弘州襄阴(今河北阳原)人,字之纯,号屏山居士。李纯甫天赋颖慧,自幼超越同龄人,少年时自负其才,“曾作《矮柏赋》以诸葛亮、王猛自期。”[1](P159)及青壮年时李纯甫有经世之志,喜欢谈兵,曾多次预料战事且言中。中年以后的李纯甫,仕途遇挫,所以他整日纵酒自放,与士子为伍,以文酒为事。其著名的《自赞》“躯干短小而芥视九州,形容寝陋而蚁虱公侯,语言蹇吃而连环可解,笔札讹痴而挽回万牛。宁为时所弃,不为名所囚。是何人也耶?吾所学者净名庄周。”[2](P7)表达了自己豪放不羁的生活态度。李纯甫天生爱惜才士,乐于奖掖后进。李纯甫晚年时,仿效《庄子》的内外篇,整理自己的诗文:关于佛老和性理的文章称为内篇,关于诗赋、碑文等创作称为外篇,所著数十万言,主要有:《中庸集解》、《鸣道集解》、《金刚经别解》、《楞严外解》。李纯甫的文章在金代颇为著称,他也曾自诩:“自庄周后,惟王绩、元结、郑厚与吾。”[2](P7)刘祁亦评价“世岂复有此俊杰人哉。”由于种种原因,李纯甫文字传世绝少,虽生前著述甚丰,身后却风飘云散,消逝殆尽。
本文尝试从士林交流的视野来考察李纯甫的诗学观,弄清其交游圈子,有利于我们更进一步理解李纯甫的诗学思想,甚至对于理解整个金诗都有相当重要的意义。
一、士林交游
文人交游是中国传统士大夫的一种生活方式,金代的士大夫秉承了中原的文化传统,以文聚会,诗酒唱和,游历山水,切磋技艺。金室南渡以后,虽然朝政混乱,又加城池沦陷、战火不断,但这一交游传统依旧。诗人相逢,把酒论诗:大到禅宗佛道、国家政治,小到生活里短,无所不谈,以借杜康之手短暂的摆脱世间忧愁。李纯甫因其广博的学识,鲜明的个性,被公认为天下首屈一指的豪杰之士,当时的名士、士大夫争相归附,与之同游。关于李纯甫交游的研究,就笔者所搜集到的资料来看,只有胡传志和夏英琳的论文中出现过专门字眼,在胡传志《李纯甫考论》的“交游考”一节,记载了当时与李交游的十五位文人:“雷渊、宋九嘉、李经、张毂、周嗣明、王权、赵元、刘昂霄、李遹、刘祖谦、张榖英、马天采、梁询谊、王特起、高永”[3]。夏英琳《刘祁与赵秉文和李纯甫交游述评》一文主要概述了李纯甫和赵秉文其人。本文侧重探讨李纯甫与当时几位主要文人的交游,涉及交游中的论诗、谈话、对比、逸事及同时期文人的评价。
评文论诗。金宣宗年间,李纯甫、赵秉文、王从之、雷渊、刘祁等众诗人交游论诗。时人评价李纯甫为文细,于诗颇粗,赵秉文则为诗细,于文颇粗,所以刘祁说要取赵秉文作诗之法,取李纯甫为文之法。李纯甫写文章,师法庄周和左氏,文风雄奇简古,而王从之写文章擅长议论,文句通俗易懂,且善用助词,不喜出奇,与李纯甫大不同。雷渊写文章也喜欢简古,他效法韩愈,尤其擅长叙事,雷渊的诗融合东坡、山谷之长,且喜欢新奇。众诗人师从不同,创作特点不同,对前人的崇尚评价亦不同,赵秉文论前人:“王子端才固高,然太为名所使。每出一联一篇,必要使人皆称之,故止是尖新。其曰‘近来陡觉无佳思,纵有诗成似乐天,’不免为物议也。”[2](P119)而李纯甫于前辈中只推崇王庭筠一人,赞曰:“东坡变而山谷,山谷变而黄华,人难及也。”[2](P119)
大安元年,当时的名士李经欲回辽东,众人作诗相送,李纯甫诗曰:“髯张元是人中雄,喜加俊鹊盘秋空,怒如怪兽拔古松,老我不敢婴其锋。更着短周时缓颊,智囊无底眼如月,研头不屈面如铁,一说未穷复一说。初敌相扼已铮铮,二豪同军又连衡,屏山真欲把降放,不意人间有阿经。阿经瑰奇天下士,笔头风雨三千字,醉倒谪仙元不死,时借奇兵攻二子。纵饮高歌燕市中,相见一笑生春风,人憎鬼妒愁天公,径夺吾弟还辽东。短周醉倒默无语,髯张亦作冲冠怒,阿经老眼泪如雨,只有屏山拔剑舞。拔剑舞,击剑歌,人非康鹿将如何。秋天万里一明月,西风吹梦飞关河。此心耿耿轩辕镜,底用儿女肩相摩。有智无智三十里,眉睫之间见吾弟。”[4]诗中形象地描绘了金代文人的形、状,表达了悲愤之情,同时也展示了诗人奇崛险怪的作诗特点。赵秉文的诗文则这样表达:“人生在家乐,绝胜长为客。老夫怀抱恶,数日卧向壁。胸中略云梦,眼底无敌国。云归北海后,鸟没青山夕。目断东北尘,茫茫如有失……”“故为文当师承六经、左丘明、庄周、太史公、贾谊、刘向……为诗当师《三百篇》……尽得诸人所长,然后卓然自成一家。”[5](P379)前诗表达了赵秉文的劝慰之心,后文则显示了赵秉文师法古代大家,却又不拘泥古人之法、欲自成一家的诗学观。
谈佛论道。兴定年间,李纯甫、赵秉文、李钦止、刘光甫等都在朝中做事,每每相见就会谈论儒佛异同,且相与折难。当时李纯甫谈佛尤甚,如其以禅语解说“《中庸》那著无多事,只怕诸儒认识神”。[2](P105)刘光甫和之:“谈玄政自伯阳孙,佞佛真成次律身。毕竟诸儒扳不去,可怜饶舌费精神。”[2](P106)之所以有这一说法,是因为屏山尝言:“吾祖老子,岂敢不学老庄?吾生前一僧,岂敢不学佛?”[2](P106)《中州集》载:“王汤臣论人物,李之纯玄谈,号称独步。”[6](卷七)李纯甫亦自夸说,天下的辩士有三人,王仲泽、马云章和自己,可见李纯甫在当时谈佛论道之名广为人知。
元好问在《中州集》卷四中曾评价李纯甫的佛学造诣:“三十岁后,遍观佛书,能悉其精微,既而取道学书读之,著一书合三家为一,就伊川、横渠、晦庵诸人所得者而商略之”[6](卷四)。李纯甫后期精通佛学,对于很多学术问题,他都能用佛学的思想回答,而且会把这一思想带到诗文创作中,支撑自己的诗学理论。尤其人生后期,李纯甫以游戏人生、洒脱自如的态度对待创作,致使后期的诗歌创作也夹杂了一些禅宗佛语,如李纯甫曾为刘祁之子如此解释“道生一”即:“一二三四五,虾蟆打杖鼓。”[2](P106)有趣的是众诗人也会因此开他玩笑,一次,李纯甫酒后伤寒,六七日后遍身发黄,就是医生所谓的酒疸者,众人交游见之,于是戏曰:“屏山平日喜佛,今化为丈六金身矣。”[2](P106)后来张介夫在祭文也以戏谑的笔调说:“公不必乘云气、骑日月,为汗漫之游,不然,则西方之金仙矣。”[2](P106)
忧国伤时。元好问曾在《希颜墓铭》中提到李纯甫:“泰和中,朝庭无事,士大夫以宴饮为常。之纯于朋会中,或坚坐深念,咄咄暖嗜,若有旦夕忧者。或问之故,之纯曰:中原以一部族待朔方兵,然竟不知其牙帐所在,吾见华人为所鱼肉去矣。闻者讪笑之,曰:四方承平徐五六十年,百岁无狗吠之警,渠不以时自娱乐,乃妖言耶?未几,北方兵动。之纯从军还,知大事已去,无复仕进意,荡然一放于酒,未尝一日不饮,亦未尝一饮不醉。”[7](P555)当时的李纯甫虽然心系国家,想为国为民贡献力量,无奈壮志难酬,没能得到朝廷重用,所以借酒解愁。
兴定末年,刘祁在南京,与李纯甫日游钓台,刘多问以金朝旧事,屏山为其一一详谈,这说明李纯甫当时不在朝廷任职,却依然心系国家社稷。刘祁每日与李相游,李也多谈为官之事,刘祁感慨其心系国家,后来评价李纯甫时说:“国家养育人才当如养木。彼楩柟豫章之材,封植之,护持之,任其成长,一旦可以为明堂太室之用,如或牛羊啮之,斧斤伐之,则将憔悴惨淡无生姿,或枯槁而死矣,又安能有干霄拂云之势邪……余先君尝为言,如屏山之才,国家能奖养挈提,使议论天下事,其智识盖人不可及。惟其早年暂欲有为有言,已早摧折,所以中年纵酒,无功名心,是可为国家惜也。呜呼!”[2](P139)
刘祁《归潜志》收录了诸多金代后期士大夫交游的逸闻轶事,记载的交游中,李纯甫与众人有颇多议论往还。这些为文评诗,彰显了李纯甫恣肆狂怪的诗学特点;戏谑谈笑中,流露了李纯甫豪迈自负的个性;啸歌袒褆中,蕴含着李纯甫悲愤不平的心声。李纯甫所处的时代背景及其性格特点、人生经历铺垫了他特定的诗学取向。
二、同仁论争
刘祁《归潜志》卷九载:“金朝律赋之弊不可言……张承旨行简知贡举,惟以格律痛绳之,洗垢求瘢,苛甚,其一时士子趋学,模题画影,至不成语言,以是有‘甘泉’‘甜水’之谕,文风浸衰。故士林相传,但君题小赋,必曰:‘国欲图治,君当灼知’。”[2](P97)面对明昌、承安年间的尖新、靡艳之风,越来越多的有志之士深感忧虑,亟欲变革,这就出现了以赵秉文和李纯甫为代表的两大诗学流派。同是反对浮艳诗风,引导金末文学朝着健康的方向发展,但李纯甫与赵秉文有着明显的诗学分歧,他们各自都有一批支持的人,所以在诗坛上竖起了两面旗帜。李纯甫一派有李纯甫、雷渊、宋九嘉、李经等,赵秉文一派有赵秉文、杨云翼、王若虚等。
李赵二人的论争,是历来研究金代文学的学者不可不提及的一点,但是专门研究二人论争的论文还很少且有待深入,晏选军在《法古与师心:金末文坛的赵、李之争》中,论述了赵李二人在金代后期文坛的论争及各自的主张,沈文雪《金代后期传统派与创新派诗学论争及思想渊源》把李赵二人的论争放到金末传统派与创新派的大范围中去比较,王昕《赵秉文研究》一文,以一小节的篇幅论述了李赵二人的争鸣,侧重于解说产生不同点的原因。本文通过直接摘录二人的论争比较其诗学观具体的不同。
赵秉文(1159~1232),磁州滏阳(今河北磁县)人,字周臣,自号闲闲居士。金世宗二十五年进士,章宗六年入翰林,宣宗四年拜翰林侍读讲学,兴定元年官拜礼部尚书。刘祁评价赵秉文“自幼至老,未尝一日废书”,“魁然一时文士领袖。”赵秉文集诗、书、词、文、画创作于一身,且在文学、史学、思想等诸多方面颇有研究,都取得了突出成就。著有《太玄解》《老子解》《南华指要》《滏水集》《外集》,凡数十万言。赵秉文主要诗学主张有三:其一,提倡皈依风雅传统,关于这一点在元好问的《闲闲公墓铭》中可以找到依据:“……若夫不溺于世俗,不泊于利禄,慨然以道德仁义,性命祸福之学自认,沉潜乎六经,从容乎百家;幼而壮,壮而老,怡然焕然之死而后已者,惟我闲闲公一人!”[7](P477)其二,主张“文以意为主,辞以达意”,即诗文是诗人内心的流露,内容是重于形式的。其三,强调自成一家。他的自成一家是在学习古人的基础上,不是照搬照抄,也不是拘泥古法,而是汲取融汇之后的创新。赵的观点与李纯甫有明显的不同,二人的论争也在当时颇引人注目。有关李纯甫和赵秉文的论争多见于《归潜志》。我们试举几例,以见当时的大致情况:
“赵于诗最细,贵含蓄工夫;于文最粗,止论文象大概。李于文最细,说关键宾主抑场,于诗最粗,止论词气才巧……若王,则贵议论文字有体致,不喜出奇,下字止欲如家人语言,尤以助词为尚,与屏山之纯学大不同。尝曰:“之纯虽才高,好作险句怪语,无意味。”[2](P88)可见赵秉文、王若虚一派在诗文创作上不喜欢出奇,贵含蓄、精致,所以才会评价李纯甫的险句没有深远意味。
“李屏山教后学为文,欲自成一家,每曰:“当别转一路,勿随人脚跟。”[2](P87)这说明李纯甫强调创新,所以他的文融合庄子、左氏、柳宗元、苏轼众名家所具有的雄豪气势,他的诗取卢仝、李贺所具有的险奇风格,于是他的创新方向在于雄豪险奇。李纯甫曾对刘祁评论赵秉文曰:“才甚高,气象甚雄,然不免有失支堕节处,盖学东坡而不成者。” 李认为赵秉文学习前人没有成功。对此,赵秉文的看法是:“文章不可执一体,有时奇古,有时平淡,何拘?之纯文字止一体,诗只一句去也。”[2](P87)赵认为为文写诗都要灵活多变,但是李纯甫的诗文都是一种风格。李赵二人还有一些争论,如赵秉文的诗多犯古人语,一篇之中有的时候会有很多句如此,这是为文作诗所忌讳的,所以李纯甫在《闲闲集》中云:“公诗往往有李太白、白乐天语,某辄能识之。”“公谓男子不食人唾,后当与之纯、天英作真文字。”刘祁认为这自是在讽刺赵秉文。赵亦有回击:“文字无太硬,之纯文字最硬,可伤!”[2](P88)
李纯甫和赵秉文在论争中相互批评,亦彰显了自己的风格特点,在二人的影响下,到王若虚和雷渊之时,两派论争更加激烈。史载:“正大中,王翰林从之在史院领史事,雷翰林希颜为应奉兼编修官,同修《宣宗实录》。二公由文体不同,多纷争,盖王平日好平淡纪实,雷尚奇峭造语也。王则云:‘实录止文其当时事,贵不失真。若是作史,则又异也。’雷则云:‘作文字无句法,委靡不振,不足观。’”[2](P89)可见两派论争之激烈。
从以上记载的李纯甫、赵秉文的论争及同派中人雷渊和王从之的论争中,我们可以看出双方争论的分歧点。首先,在诗学风格方面,李派主张奇险峭语,而赵派尚含蓄平淡,赵亦不满于李“文字止一体,诗止一句”的风格,他认为文不应拘泥于一种,或者平淡或者奇古,要风格多变。其二,在继承和创作方面,李纯甫强调自成一家,勿随人脚跟,在创作上重天资才气,因此,于诗颇粗,止论词气才巧;赵秉文主张多方师承,才能取诸家所长,最后自成一家,在创作上贵含蓄工夫,因此,论诗最细,多讲平易中和。其三,在文学与现实关系方面,李纯甫一派注重主观抒情,直抒胸臆,作语奇峭,赵秉文一派则侧重于写实,认为内容大于形式。李赵为首的这场诗学思想论争中,两派主张各异,各有各的合理之处,也各有偏颇之处,论争内容涉及诗学领域中风格、继承和创新、自然和工巧等多方面,给予当时和后代诗人极大启发。论争不仅扭转了当时的浮艳诗风,当事人更从论争中吸取、融合合理之处,发展、形成了自己的诗学风格和体系,元明后人更深入探讨过二人观点。可见,通过与赵秉文的论争,李纯甫的诗学思想越来越明确、成熟。无论论争的结局是什么,李赵二人都为引导金代文学健康发展作出了贡献。
三、引领尚奇诗派
李纯甫的诗学观经过与同时期文人的交游、论争,越来越成熟,在当时的诗坛有了一定的代表性,作为诗坛领袖,李纯甫又个性鲜明,热情豪放,乐于提携才俊,每每看到一人诗文可赞,必为其延誉,所以“一时才士皆趋向之”。当时许多有影响的诗人,都受其提携,与其关系交好。在这方面,他的威望超过了赵秉文。时人云:“士大夫归附,号为当世龙门。”[2](P7)在李纯甫身边聚集的这些诗人们,在诗歌创作方面也受到李纯甫诗风的影响,喜欢奇峭造语。尚奇,成了这些诗人共同的诗学倾向,遂逐渐形成一个诗歌流派。关于李纯甫引领的这一尚奇派别还没有专门的论述,沈文雪在其论文里用创新形容这一派,并和传统派做对比,侧重点在对比,张晶主编的《中国诗歌通史·辽金元卷》用一小节来概述李纯甫和雷渊领导的奇创一派,提及了三位诗人及其创作:李纯甫、雷渊、麻九畴。本文亦例举数人,能看出李纯甫一派的诗学倾向及在当时文坛的影响。
雷渊(1184—1231),字希颜,一字季默,应州浑源(今山西大同市浑源)人。雷渊幼年丧父,以孤童入太学,发奋苦读,曾作《松庵诗》言志:“庵中偃卧龙,阅世须髯古。人天共护持,半夜起风雨。”[2](P10)至宁元年时雷渊考取了进士,历任遂平县令、国史院编修官、监察御史等职,为官威严正义。诗文是雷渊的业余爱好却也取得不俗成就。如其《赠陈司谏正叔》:“寒侵桃李凄无色,雪压池塘惨不波。”[8](P198)意象虽是常见之物,但却一反陈俗之调,因而显得悲惋奇崛。《会善寺怪松》:“侏儒蹙髀股,宿瘤拥腮颈。蜿蜒蛟龙戏,腾掷驱虎竞。须髯喜张磔,意气狂怒迸。匠石求栋楹,节目足讥评。刍荛急薪槱,坚悍空盻瞪。”[8](P200)这十句咏物,用词怪险异常,却也遒劲有力。雷渊作诗讲究诗艺,喜翻新出奇,《梅影》、《梨花得红字》是有力的证明。元好问曾评价雷渊:“辞气纵横,如战国游士;歌谣慷慨,如关中豪杰……”[7](P557)
宋九嘉(1184—1233),字飞卿,夏津(今山东夏津)人。宋九嘉幼年时,游览太学,以诗赋赢得名声,少时之作《题太白泛月图》在当时很有名气,“江心月影尽一掬,船头杯酒尽一吸。夜深风露点宫袍,天地之间一李白。”[2](P11)少年豪气跃然纸上。史载宋九嘉读书、为文都很有奇气,气概与雷渊、李经相似,如其名句:“浩歌风露下,醉袖拂南山。”[6](P311)庞大的气魄,张放的个性,诗人豪迈不凡的特点尽显其中。刘祁评价他诗文:“文辞简古,风采甚著。”[2](P11)
李经,字天英,号无尘道人,锦州(今辽宁锦州)人。《归潜志》载:“少有异才,为诗刻苦,喜出奇语,不蹈袭前人,妙处人莫能及。”[2](P12)李经当时被视为辽东奇才,李纯甫见到他的诗歌非常激动,赞其云:“真今世太白也。”于是延誉吹捧,引得众人称赞,一时名声大噪。李经有名句:“雁奴失寒更,拍拍叫秋水。天长梦已尽,秋思纷难埋。”后人批评此诗构思新颖,幽僻奇异。其诗《题太真图》云:“君前欲拜还未拜,花枝无力东风羞。”《晚望》:“夕阳万里眼,人立秋黄中。”《杂诗》:“长河老秋冻,马怯冰未牢。河山冷鞭底,日暮风更号。晨井冻不暴,谁疗壮士饥、天廊玉山禾,不救我马危。”《步云意》云:“一片昆仑心,夕阳小烟树。”[1](P217)皆造语奇特,用词生硬,李经用苦吟的方式写出了这些险怪奇异的诗歌。
麻九畴(1183—1232),字知几,莫州(今河北任丘)人。麻九畴是当时天下皆知的神童,三岁识字,七岁写的一手好草书,且能作诗,曾得金章宗召见。后来隐居在西山,潜心读书,博通五经,尤其是《易经》和《春秋》。其诗《跋范宽秦川图》:“兴亡自取不足吁,可怜神州为盗区。贪征往古山川事,忘却题诗赏画图。”《梁山宫图》:“不觉生灵血液枯,化作宫上鸳鸯瓦。”表达诗人关怀社会现实,关注民生疾苦之心。麻九畴最知名的是他的咏物诗,如《赋伯玉透光镜》:“太阴沦魄元不耀,太阳分光成二曜。呜呼怪铜盗此幻,透影在壁与背肖……枕簟无情草木香,笙歌不暖枭狐啸。髑髅一丑不再妍,不知持此将安照……君侯新自洛阳来,玉台人物今温峤。相看大笑古人痴,收镜入奁还自笑。”[8](P201)诗人通过奇异的想象,铺叙透光镜之奇幻,抒发人生感慨,笔力奇峭,豪放生新。
以上四人及张谷、王士衡、李长源等诗人皆与李纯甫交往甚密,且作诗都喜险怪奇异,性格上都直爽豪迈,即使被认为诗学观念居于李、赵之间的王郁、赵衍,由于受到李的奖掖,其诗风也接近于李纯甫。由此,我们看到在李纯甫的周围有这样一些人构成的交游圈子,他们在性格上颇为相似,豪放不凡、放浪不羁,在行为上不受传统儒家思想所困,有着侠士之风、慷慨之气,在诗文创作上壮浪恣肆、雄峭奇突,所以他们逐渐凝聚成一个诗歌流派,在尚奇这个共同的诗学倾向下,他们仗气而行,不依傍古人,用词新颖,显示出较多的创新特质。当然这与当时的社会大背景及地域文化都有关,面对蒙古的南侵、朝政的腐朽、沦陷的国家、破碎的生活,这些出生在北方的士大夫把满腔的郁愤难平之气投射于诗中,便形成了这种奇险、跌宕、雄峭的风格,借用韩愈的话说,这是“郁于中而泄于外”、“不得其平则鸣”的产物,诗人们洗褪了尖新浮艳的诗风,树立尚奇怪异的旗帜,标举诗胆,用自己的境遇和感受书写时代的风雨,用诗歌创作实践努力铺就文学的道路,一扫文坛陋习,从而成就了南渡后诗坛特有的风采。
参考文献〔〕
[1]周惠泉,杨佐义.中国文学史话·辽金元卷[M].长春:吉林人民出版社,1998.
[2]刘祁.归潜志[M].北京:中华书局,1983.
[3]胡传志.李纯甫考论[J].社会科学战线,2000,(2).
[4]周惠泉.金代文学家李纯甫[J].古典文学知识,200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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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元好问.中州集[M].北京:中华书局,1959.
[7]元好问.元好问全集[M].太原:山西人民出版社,1990.
[8]张晶.中国诗歌通史·辽金元卷[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12.
〔责任编辑张伟〕
Viewing the Poetic Tendency of Li Chunfu through the Literary Association
LIU Zhi-zhong, WEN Qi
(School of Literature and Journalism, Inner Mongolia University; Hohhot 010021)
Abstract:Li Chunfu is one of the leaders of the poetry world in Jin Dynasty after "Zhen You Crossing", and he plays an important role in the literary history of Jin Dynasty. Associated with the contemporaneous literati, his poetic thought developed step by step toward maturity, and led the odd poetics at that time. He made an important contribution in reversing the mainstream of poetry and for the healthy development of the literature in the end of Jin.
Key words:Li Chunfu; literary association; odd poetics
中图分类号:I206.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4-1869(2015)06-0022-05
作者简介:刘志中(1970-),男,内蒙古呼伦贝尔人,博士,内蒙古大学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副教授,内蒙古大学中国语言文学博士后流动站博士后,主要从事中国古代文论研究。
基金项目:教育部人文社科项目“金代文学理论与文学批评研究”(12XJA751001)阶段性成果。
收稿日期:2015-08-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