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P着也是VP着”构式表意的机制与特点*

温锁林

天津师范大学文学院 天津 300387

“VP着也是VP着”构式表意的机制与特点*

温锁林

天津师范大学文学院 天津 300387

文章专门研究汉语的口语构式“VP着也是VP着”。文章首先指出了其构式的构造与表意上的共性特点,特别是其构式要素“VP”的语义特征,将其构式义概括为“确认人或物现时的非正常效用状态”。根据“VP着也是VP着”的构式义及构式的使用语境,将构式的表意机制概括为:以激活人们对人或物正常效用的基本认知条件的方式来造成与当下存在着的非正常效用的人或物的对比效应,暗示“VP着”所描述状态的不正常性与不合理性,为既有的或即将提出的对人或物的权宜处置寻找借口与依据。最后,文章对构式表意特点进行了总结。

“VP着也是VP着” 构式义 认知 言语行为

1 引言

汉语口语中有一个很特别的框式结构〔1〕框架结构的概念是邵敬敏(2008)提出的:“典型的框式结构,指前后有两个不连贯的词语相互照应,相互依存,形成一个框架式结构,具有特殊的语法意义和特定的语用功能,如果去除其中一个(主要是后面一个),该结构便会散架;使用起来,只要往空缺处填装合适的词语就可以了,这比起临时组合的短语结构具有某些特殊的优势。”“VP着也是VP着”,这种结构在构造和表意上有诸多的共性。且看几个实例〔2〕本文的例句全来自人民网,引用时对个别文字错误进行了调整。:

(1)a.田丽小姐早已过不惑之年,可是人家就是不服老,没事露露小腰,反正长着也是长着。

b.驾驶证上多的分放着也是放着,不如卖给我,60元一分。

c.下班后大家来到医院看到这样的场景无不唏嘘。可他却笑笑说,“没事,我躺着也是躺着,不干完,我心里不踏实。”

d.那些钱我留着也是留着,既然没有了后顾之忧,留着干嘛?不如拿来修路,方便大家。上例各句中下划横线的部分均为“VP着也是VP着”结构,其共性与特别之处有四:1)结构上的高度框式化。表现在三个方面,一是以“……着也是……着”为固定的结构框架,或称框架成分,以两个同形的“VP”为变项。二是主宾同形,即主语和宾语均为谓词性的“VP着”;三是连接成分的定型化,即将同形的主宾语系联起来的连接成分必须由副词“也”和判断动词“是”合成的“也是”来共同充当,去掉副词“也”或将“是”前加上副词“就”,虽在别的场合也能说,但已经基本上不能在原语境中使用了,因为它在表意上发生变化,不再是“VP着也是VP着”结构了。2)较强的能产性。据我们考察,这种框式化结构具有较强的能产性,这充分表明该结构是一个可被复制的现成框式与模板,具备了独立构式的地位。3)“VP”具有共同的语义特征。“VP”在语义上都呈现出状态持续的语义特征,这是由“VP”后表示持续义的动态助词“着”决定的。4)整个结构表意方式上的共性。即“VP着也是VP着”结构表面上凸显的是“对某人或某物现时状态的确认”,实际上要表达一种否定性的评价,即这种状态不合情理,意在为自己的做法或想法提供理由或依据。

综上,“VP着也是VP着”结构完全具备了作为一个独立构式的资格。根据该结构的组成成分与表意的共性可知,“VP着也是VP着”结构是以一个构式而被人们使用、仿造与解读的。作为一种高度同形的结构,必定意味着它们具有高度一致的构式义。考察我们能够收集到的所有的“VP着也是VP着”构式的表意规律,本文将其构式义确定为:“确认人或物现时的非正常效用状态”。

专门研究“VP着也是VP着”句式的文献,目前能够查到的较少。宗守云(2005)是较早研究该句式的文献。〔3〕关于宗守云(2005)的研究,是匿名评审专家提醒的,在此特致谢意。该文从音节与句法制约、语义表现和语用价值等方面对“闲着也是闲着”类句式进行了较为全面的研究。不过,该文明显存在一些问题。一是所给出的构式义(宗文称为“型式语义”)不准确。该文认为此类句式的“型式语义”为:“a.存在着闲置或舍弃这样的现状;b.这样的现状对说话人来说是可惜的。”我们认为,这样的“型式语义”只能算是“VP着也是VP着”构式使用的客观条件(“存在着闲置或舍弃这样的现状”)与主观条件(“这样的现状对说话人来说是可惜的”)。有关“VP着也是VP着”构式的使用条件,请见下文。二是该文的观点自相矛盾。文中一方面认为“闲着也是闲着”类句式具有“型式语义”,另一方面又特别强调:“‘闲着也是闲着’类句式具有粘着性,也就是说,它不能独立表达意义。它必须和一定的上下文配合,构成一个语篇,才能表达一个完整的意义。”一个句式既然不能独立表达意义,何以谈得上是句式?连句式也谈不上,又从哪里来的“型式语义”?可该文明明将“闲着也是闲着”称为句式,又给出了其“型式语义”,可见这些说法存在明显的矛盾。三是该文把“闲着也是闲着”与“扔了也是扔了”当作同类句式来概括其“型式语义”的,从构式语法理论的角度看,前一句式的框架成分是“……着也是……着”,后一句式的框架成分是“……了也是……了”,明显不属于同一框架结构。而且,前一句式中的变项“VP”语义上突显的是“状态”,而后一句式中的变项“VP”语义上突显的是“结果”,这种语义差别是由变项后附的动态助词的不同造成的。两种句式的框架成分的不同与变项语义上的不同决定了两种句式根本不可能存在构式的同一性。所以,将两种不大相干的句式强糅在一起而给出的“型式语义”,与基于构式语法得出的构式义自然不可能有什么共同之处。

我们将在全面描写“VP着也是VP着”构式构成成分的基础上,结合其构式义对充当该构式变项“VP”的词类及其语义特点进行专门探讨,以展示构式的表意机制。我们还将从表意上相似、相近的几种表达式的比较中揭示该构式独特的语用价值。

2 “VP着也是VP着”构式中的变项“VP”

“VP着也是VP着”构式中虽然具有较强的能产性,但是,其能产性受到一定程度的限制,这些限制除了主宾同形与连接成分的定型化这些外显特征的限制外,还有构式对变项“VP”有严格的词性与语义要求,所以构式下的成员不是很多。下面,从“VP”的词性与语义特点两方面分别予以描述。

2.1变项“VP”的词性

从本文对“VP着也是VP着”构式的命名可知,能够充当构式变项“VP”的成分均为谓词,包含了动词和形容词两个小类,其中以动词为主。不过,从纯句法的角度看,这些动词内部也比较复杂,有的是及物的,如例(2),还有的是不及物的,如例(3)。

(2)a.在她看来,反正超市的空调开着也是开着,晚上市民都去超市纳凉,可以减少这一时段的用电负荷,不失为一种“环保又低碳”的选择,……

b.这些垃圾里还有些能回收的玻璃、塑料什么的,扔着也是扔着,我捡来换点钱。

c.这东西搁着也是搁着,闲着也是闲着,它本质上不过只是一个物件,只要将感情牢记在心,不拿去出售,就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3)a.反正瞌睡虫还没有来,醒着也是醒着,要么起身做些事,要么静养等待下一个瞌睡虫,不至于花太长时间躺在床上,焦虑地、苦苦地折磨自己催促入睡。

b.咱帮个忙,不图啥,在家待着也是待着。

c.不过自家的山地荒着也是荒着,在乡干部的劝说下,他还是抱着试试看的态度拿去种了。没想到,在陈洪利的悉心指导下,一年后竟然活了38株。

充当变项“VP”的动词除了前面列举的外,常见的还有不及物动词“站(站立)、排(排队)、歇、呆(滞留)、坐、躺、堆(堆放)、流”和及物动词“耗、等、存(存放)、撇(放置)、摆”等。由形容词充任的“VP”不多,主要有“空(kōng)、闲、黑、热”等。如例(4)。

(4)a.仿佛回到了远古,人类住的海里,水是最好的抚慰,腾出来的手,闲着也是闲着,用于嬉戏,那种忘我的境界,非常销魂!

b.笔者认为,这也是一个互联网电视的盈利好办法,毕竟电影缓冲期间,屏幕黑着也是黑着,如果用播放广告所赚的钱再更新一些最新的正版大片,对用户来说也没有多大的意见。

c.立秋已过,却依然骄阳似火。“秋老虎”仰着脑袋嚣张异常,热着也是热着,不如拽着“秋老虎”的尾巴,寻一条清澈的江河,完成漂流必备的行为艺术——打水仗。嬉闹欢笑,水花淋头,剿灭最后一丝暑气。

充当“VP”的谓词,都有鲜明的口语化特点,以单音节的形式最为常见,双音节的仅发现有“闲置着也是闲置着”、“存放着也是存放着”两例,不过,双音动词“闲置”、“存放”也是口语中的常用词。带有书面语体特点的谓词性成分很难充当“VP”,所以,本文将“VP着也是VP着”构式称为口语构式。

2.2 变项“VP”的语义特点

依据变项“VP”的语义特点,动词和形容词在进入构式后其语义上都有极强的共性,即必须同时具有[+状态]和[-正常效用]两项语义特征。不仅在语义上[-状态]的谓词不能充当变项“VP”,即使是可与“着”搭配体现[+状态]的动词,如“想、用、写”等,因不能在体现[+状态]的同时还体现[-正常效用]的语义特征,所以也不能充当构式中的“VP”。这是构式对变项句法与语义压制作用的体现〔4〕构式的压制作用表现为两方面:一是对变项VP的句法与语义的特殊要求;二是对变项VP原有的句法功能的抑制,如不少能够充当变项的VP虽为及物动词,但一进入“VP着也是VP”构式,均不能再带宾语,如动词“放”,其受事宾语只能前置于构式前充当受事主语(钱/房子放着也是放着),否则是不能说的(*放着钱/房子也是放着钱/房子)。这两方面特点再加上一个结构是否表达相同的语义(构式义),是衡量一个结构是否可当作一个构式的重要依据。。不过,构式中前后相继出现的两个“VP”所携带的语义特征各有侧重。前项“VP”侧重于体现[+状态],后项VP侧重于体现[-正常效用]。从表意相近的表达格式的比较中可以清楚地看到这种语义侧重:

(5)a.你这么大的姑娘了,这呆着也是呆着,还不快帮你妈妈洗洗衣服什么的。

b.他表示,那些要工钱的农民工呆着也是白呆,呆到正月初一也不给钱。

(6)a.因为有不菲的出租费,因为这钱来得容易,因为这城墙摆着也是摆着,所以,一干吃城墙饭的管理人员横下一条心,把南京的脸面卖了。

b.即便批发商给零售商铺货,她也不敢接单,“卖不动,摆着也是白摆,还不如腾出来地方卖点饮料。”

(7)a.我认为我爸爸妈妈在家里坐着也是坐着,靠那点退休工资,很难过活。

b.而对旅客而言,旅途中坐着也是干坐着,不如买份报打发时间,没有多少人会对报贩的吆喝当真。

上面的b句表达的意思与a句相近,但是第二个“VP”不带“着”直接前加副词“白”、“干”、“空”(例5 -6),或是在“VP着”前再加上这类副词(例7)。这类副词的作用就在于直接把“VP”的语义特征[-正常效用]予以显化。与“VP着也是VP着”构式表达意思相近的还有另一种表达格式,就是把第二个“VP”换成另一个表意更为直观的名词,这个名词的作用在于直接表明说话者对主语(“VP着”)所代表的人或物[-正常效用]的确认与评判:

(8)a.法国人这次纯粹是借花献佛,搬出私人收藏捐献给中国,而且这两个兽首在2009年闹出轩然大波,皮诺家族留着也是摆设,根本无法出手,不如送个人情。

b.在电脑城里,孙晓燕看到有个柜台空着,就主动上前询问可否租给她,柜台老板考虑空着也是浪费,就欣然同意。

c.看到王永他们发起的“春节回家顺风车”活动,我就在网络跟帖里找了几个人一起拼车回常德。反正空出的位置放着也是浪费。”

下面的例子好像是例外,因为在前项“VP”的前面也使用了“空”、“闲”,明显地表示也有[-正常效用]的语义特征。如:

(9)a.挣钱了么,要不然空放着也是放着,一年大几千一万的收入了。

b.龚传海说,村民们大都跟他的想法差不多,“在家闲坐着也是坐着,献了还有100多块钱。”

不过,尽管前项“VP”用“空”、“闲”也在体现[-正常效用]的语义特征,但是细加观察还是不难发现,说话者把“空”、“闲”与动词“放着”、“坐着”一起绑定并做了状态化的预处理,此时“空放着”、“闲坐着”体现的仍然是其特定的“闲置状态”。一个很有力的证据是,后项“VP”前仍可分别加上“空”、“闲”。这也充分说明,后项“VP”语义上仍以[-正常效用]为其主要的语义特征。

3 “VP着也是VP着”构式的表意机制

我们确定“VP着也是VP着”的构式义为“确认人或物现时的非正常效用状态”。但是,说话者使用这一构式显然不仅仅是为了表达对现时某人或某物的能力、作用发挥与否的确认或评价。根据具体的语境可知,这类话语只是借助构式义来曲折地施行一种否定的言语行为,并为此前存在的临时性处置寻找借口,或是为即将提出的对人或物进行权宜处置以使其尽量发挥一点效用的建议铺平道路。下面根据“VP着也是VP着”构式的使用语境,并通过还原话语使用的各项条件来解析“VP着也是VP着”构式的表意机制。

3.1“VP着也是VP着”构式的使用条件

1)主观条件。“VP着也是VP着”构式的使用,总是蕴含了一个不言而喻的前提,这个前提就是人们对人与物持有的最基本的价值判断,它代表的是社会成员共同认可的主观条件或前提,或者是一种理想化的认知模式(ICM):人是需要劳作的,物是供人使用的。这种理想化的认知模式是人们对人与物的正向的价值预期,即[+正常效用];而“人不做事,物不使用”的情况(即[-正常效用])是与人的正常的价值判断相冲突的负向价值预期。可以说,这种理想化的认知模式是“VP着也是VP着”话语使用最基本的主观认知条件,因而具有不言而喻的公设性质。因此,人们在使用“VP着也是VP着”时很少使用“人/物本应该如何”或是“人/物本不应该如何”这样表明[+正常效用]或[-正常效用]的话语。不过,一些“VP着也是VP着”构式前后偶尔也能看到此类话语的出现。如例(10):

(10)a.退休了,闲着也是闲着,能有机会做事,不给补贴我都干。

b.公共资源取之于民用之于民,闲着也是闲着。别说人家拿着工资不做事。忙着呢!

上面两例中划横线的话语都能加上“本该”之类的词语,说明这些话语具有明示“VP着也是VP着”话语前提的功能,其作用在于特别交代说话者对人与物作用的正向心理期待,以强化与突出其使用构式“VP着也是VP着”的前提条件。

2)客观条件。“VP着也是VP着”构式使用还有一个重要的客观条件,也就是语境条件,即在现实语境中,确实存在着人或物不发挥正常效用的情况,可以说,正是这种有悖人们一般心理预期的客观条件的触发,才构成了说话者使用“VP着也是VP着”构式现实的表达诉求。比方说,房子是用来居住的,但现实情况是,它还闲着;人是要劳作的,现实情况却是他无事可做。等等。这种现存事实与人们对特定对象持有的正向价值期待的冲突,集中地体现在“VP着也是VP着”构式之前表达不容置疑申辩语气的副词“反正”的使用上(例11各句),我们考查,几乎所有的“VP着也是VP着”构式之前都不排斥其出现,这说明,构式要强调与凸显的正是特定对象现时客观呈现的[-正常效用]状态。

但是,主客观条件只是“VP着也是VP着”构式使用的基本条件,也就是说,构式义所表达的对具体对象现时客观呈现的[-正常效用]状态的确认与评价,并非话语意义的重心,更不是其表达意义的全部,构式的重心在于通过对[+正常效用]状态的确认与评价来表达某种言外之意。下面我们将根据语境进一步探讨其表意机制。

3.2 “VP着也是VP着”构式的表意机制

根据“VP着也是VP着”构式的使用特点与语境,我们把该构式的表意机制还原如下:

在进行检验标本采集的过程中，检验工作者必须要充分了解患者的身体状况以及需要检查的项目，并告知患者在标本采集之前应当特别注意的地方，如：在采取样本之前，根据其需要检查的项目来嘱咐患者合理饮食、合理运动、尽量不服用药物等，以确保采取样本的可靠性，从而保障检验结果的准确性。

1)认知基础:人或物应该发挥正常效用;2)客观条件:该人或物现时并未发挥其正常效用;3)言语行为:包括三个方面,第一,确认事态,用“VP着也是VP着”来确认事态,强调明示人或物现时的[-正常效用]状态;第二,暗示评价,以“VP着也是VP着”的构式义来传达言外之意,即暗示出说话者的评价与态度:目前处于[-正常效用]下的人或物不合理、不正常;第三,提出权宜方案,在第一与第二的基础上,提出对人或物进行权宜处理的建议并申辩其合理性。

根据以上三点,“VP着也是VP着”构式的表意机制可以还原为如下的文字表述:

人或物应该发挥正常效用(认知基础),但他(它)目前并未发挥其正常效用(客观条件)。据此,说话者用“VP着也是VP着”对其[-正常效用]的状态予以明示(确认事态),并暗示出这种状态不合理(暗示评价),由此引发出说话者的权宜策略(提出权宜方案):与其不作为、不作用,还不如做权宜之计,使其尽可能地发挥[+正常效用],这种处置虽不够理想,但是,相比之下总算能差强人意。

需要说明的是,以上“VP着也是VP着”构式的表意机制中,“认知基础”、“客观条件”是构式使用的前提条件,“确认事态”与“暗示评价”两种言语行为是由“VP着也是VP着”构式表达的。表达“确认事态”是构式表面的言语行为,以言外之意发出“暗示评价”的言语行为才是构式表达的重心。而“提出做法”的言语行为,又是说话者通过这两种言语行为所着意要引发的目的与结果。不过,“提出做法”的言语行为并不是由“VP着也是VP着”话语表达的,而是由另外的话语表达出的。我们看到,在使用“VP着也是VP着”话语的语境中,往往后续着一个由“还/倒不如”构成的差比小句,这个差比小句的作用在于顺便推出说话者的某种建议,是一种兼施行建议行为又为这一建议进行合理性申辩于一体的混合施为句。可以说,“VP着也是VP着”话语的使用,就在于引发出这个“明示做法”或建议的言语行为小句。例如:

(11)a.儿女们现在都有自己的事业,我们在家闲着也是闲着,倒不如出国走走。

b.我们宿舍4个人已经回来3个了,在家里待着也是待着,还不如早点回学校充充电,该考证的考证,该实习的实习。

c.黄先生算了一下,半个月下来,租金就有3000多元,“空着也是空着,还不如短租赚点外快。”

d.那时还想着是个包袱,说句不好听的,反正撇着也是撇着,还不如卖给他们。《西安晚报》(2012年9月1日)有一篇报道,清楚地展示了“VP着也是VP着”构式的表意机制:

(12)记者赶到安徽巢湖市体育中心,这里是能承接省内各种田径赛事的田径场。一万多平方米的田径场由于长期未建成启用,周边居民认为场地“闲着也是闲着”,便纷纷进去开垦成各家的菜园子。该当成公共体育设施好好利用的资源,却被当成菜地就是一种变相的浪费,虽然种菜比不种好,然而,即使这个勉强“不浪费”的种菜行为,也还是周边百姓心里不忍心才“废物利用”的。

这段报道中包含了:1)认知基础(“田径场作为公共体育设施应该好好利用”);2)客观条件(“田径场由于长期未建成启用”);3)确认事态(“闲着也是闲着”);4)暗示评价(“田径场由于长期未建成启用不合理”);5)明示做法(“纷纷进去开垦成各家的菜园子”)。该报道还对老百姓“种菜比不种好”的权宜做法的合理性给予辩护。

可见,“VP着也是VP着”构式的表意机制就在于以激活人们对人或物正常效用的基本认知条件的方式来造成与当下存在着的[-正常效用]的人或物的对比效应,暗示“VP着”所描述状态的不正常性与不合理性,为说话者将要提出的对人或物的权宜处置寻找借口与依据。由此推知,说话者使用“VP着也是VP着”构式表示确认的言语行为仅是一种手段,其真正用意在于为其提出的建议或是已有行为进行辩护。

4 “VP着也是VP着”构式的表意特点

根据“VP着也是VP着”构式的表意机制可知,说话者使用这一构式的语用动机是以构式义中隐含的人或物[-正常效用]的不合理性来引发出另一个在说话者看来还能勉强接受的做法与建议。所以,“VP着也是VP着”构式表面上是一个肯定表述,其实要表达的是一个隐含着的否定表述(“某人/物VP着的状态是不合理的/不正常的”)。这种通过隐含或暗示来传情达意的话语方式,造成了“VP着也是VP着”构式表意上的一些独特之处。

4.1表意的含蓄性

所谓表意的含蓄性,就是不把要表达的意思直截了当地说出来,而是通过隐含或暗示的方式曲折表示。“VP着也是VP着”话语,只是确认了人或物现时的状态,其中隐含着的否定意味(不合理/不正常)是由激活潜存于人们心中对人或物正向的价值预期而浮现的。从上文例(5)-(7)中a、b两句的对比可以看出,与后项“VP着”前加副词“白”、“干”、“空”来亮明否定态度的表述相比,“VP着也是VP着”构式否定意味的表述是含蓄的。下面的例句中划横线的部分在表意上与“VP着也是VP着”有密切的关联度,但在词语的选用与表意方式上却极不相同,例如:

(13)a.“冰柜里放着也是坏,不如送人得了。”老板娘杨小蓉说。

b.“反正钱放着也是贬值,又不能买住宅了,我就想买套商铺。正好有个朋友买了,说现在买划算,就跟着买了。”陈先生这样描述自己买商铺的心态。

c.我看杨英已经是一个大人了,养着也是白花钱,何不让她跟着我一起干?

d.现在大部分学校在大四期间课程安排较少,并且不重要,学生认为在学校呆着也是浪费时间,还不如选择在外实习。

上面例子中划横线的部分从形式上都可以换成表意含蓄的“VP着也是VP着”来表达,但是,改换后不仅缺少了原话语态度的直截了当,而且不能把原话语中对处在“VP着”的人或物最终呈现的不正常与不合理的结果或性质予以直接明示。由此可见,说话者选择“VP着也是VP着”来表达对人或物的态度与评价,其语用目的是为了表意含蓄的需要。

4.2 表意的浓缩性

浓缩表意是“VP着也是VP着”构式的另一表意特点,也就是把诸多的意思浓缩进一个构式中。浓缩与含蓄相关,但侧重不同。浓缩指的是寓复杂意思于简单的话语当中,而含蓄指的是表达方式的曲折迂回。“VP着也是VP着”构式通过“对人或物现时的非正常效用状态的确认”隐曲地表达出说话者否定性的评价与态度,这种用肯定形式来表达否定内容的表述方式,是造成构式表意浓缩性的重要条件。我们看到,“VP着也是VP着”构式之后,随之出现的往往是一个表示这种权宜处置的小句(如例11各句)。但有时这种小句并未出现在语境中,而是被浓缩进了“VP着也是VP着”构式之中,所以,要准确理解话语的意思,必须把这些浓缩在构式中的多重意思再释放出来。我们看到,浓缩的表意,有时造成了构式识解视角的改变,即在不改变构式义的前提下,有意地把构式所表达的对评价对象的[-正常效用]的否定视角变成肯定视角,这是对构式的创造性运用。例如:

(14)a.机场外,出租车司机们显得相当淡定,几辆出租车慢条斯理地排队等待着乘客。“延一个小时,之后还是有生意的呀,我们反正排着也是排着。”

b.不过,他觉得饲养的时间越长就越原生态,资金投入少,山田地荒着也是荒着,不必急着向地要钱。

c.记者:我在软座站着也是站着嘛,我没有享受到额外的服务啊。工作人员:因为您所待的车厢是不一样的呀。站着,但是基于您是点的是软座呀。

按理说,出租车老排着队拉不着顾客属于一种[-正常效用]状态,但a句中“排着也是排着”浓缩进了“尽管老排着拉不着顾客(不正常),但是也只好排着(正常)”等意思,所以“VP着也是VP着”构式义中隐曲表达的“不正常、不合理”的否定评价在此变成了正常、合理的肯定意味。b句中土地荒着本属于一种[-正常效用]状态,但说话者却将构式义中隐含的不正常、不合理的否定评价进行了背景化处理,并加上了肯定的识解视角,使之传达出了“山田地确实是荒着(按一般常理不正常),但是暂且荒着也算一种可以接受的状态(正常)”的特殊意味。c句中“站着也是站着”浓缩进了“虽然在软座车厢里站着(不合理),但也只是站着而已(合理)”的意思,还隐含了一层“站着也是可以的”肯定意味。

浓缩的表意,有时造成的是构式表达的评价视角的改变,即表面上是在评价某人现时的[-正常效用]“状态”的不正常,实际上是表达其现时“行为”的不正常。例如:

(15)a.有句歇后语道:“下雨天打孩子——闲着也是闲着”,家长闲得手痒痒,都可以拿收拾孩子来解闷,家长忙一点,把孩子放在家里,似乎也无可厚非。

b.两大卫视瞅准了公众心里的小九九,甩开了膀子把出糗当卖点。一干明星蜂拥着抢占曝光率,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c.有一个姑娘,她有一些任性,她还有一些嚣张;有一个姑娘,她有一些叛逆,她还有一些疯狂;没事,吵吵小架,反正醒着也是醒着;没事,说说小谎,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前文指出,“VP着也是VP着”构式的使用在于引发出另一个在说话者看来还能勉强接受的做法与建议,而a例表达的是家长闲着的“状态”不正常,但是打孩子的“行为”更不正常,评价视角由“状态”转成了“行为”。其他两例中划横线的部分都是表示“行为”的,在说话者看来都属非正常的选择,明显是揭露这些“行为”之反常,态度是否定的,这与一般的带有“还/倒不如”后附小句所表达的正向期待的情感走向正好相反。

“VP着也是VP着”构式是一种表示判断、评价的句法格式,其特殊的主宾同形的句法面貌,造成了其表意上曲折迂回、意在言外的表意含蓄性特点,而表意的含蓄性造就了表意浓缩性的基础,并给构式使用中识解的多样性提供了便利的条件。

5 结语

温锁林和刘元虹(2014)指出,中国人在说话时,喜欢“把自己的观点或态度适当地‘包装’起来,以避免直露性的评价,从而形成‘可意会、不直传’的表达效果。这种在说话中尽量避免主观性的融入、不直接表露自己的态度与立场的含蓄的说话方式,体现的就是言语交际的‘含蓄原则’”。

“VP着也是VP着”构式主宾同形,从表层句法格式体现的信息编码来看,几乎等于是一句废话。〔5〕英语中也有类似的主宾同形的同义反复句(tautologies),如:“Boys are boys./War is war.”(见何自然1998: 83)。但是,从语用上看,“VP着也是VP着”构式却有着特殊的价值,因为人们不难从中推导出其特有的构式义,并通过构式固有的表意机制来把握其在特定语境中所表达的意义。“VP着也是VP着”构式是在遵守汉语交际的“含蓄原则”的前提下通过言外之意来传递意义的,准确理解该构式的表意机制是了解该构式语义特征和用法的关键。从本文的研究可以看出,使用“VP着也是VP着”构式必须以激活社会大众对人或物的正常效用(认知基础)为主观条件,以当下所言及对象实际上与人们所持有的认知取向相冲突(-正常效用)为表达的客观条件。借助“VP着也是VP着”的构式义对所言及对象的[+正常效用]状态予以确认,含蓄地施行了对所言及对象现时状态的否定性评价行为,也为说话者顺势推出某种权宜之策进行了可行性申辩。可见,“VP着也是VP着”构式这种表面看起来像同语反复式的话语,与直截了当地进行表述(如“闲着也是一种浪费/闲着不合理”)相比,话语中采用的语用策略更多,所以其构式义的识解、话语意思的推导自然需要听话者付出更多的解语心力。这种重意会而不直传的曲折表意的话语方式或许是其能够成为汉语中一个独特构式的深层原因。

Dai,Yaojing(戴耀晶)1991.Xiandai hanyu biaoshi chixuti de“zhe”de yuyi fenxi现代汉语表示持续体的“着”的语义分析[Analysis of the durative aspect“zhe”in contemporary Chinese].Yuyan Jianxue yu Yanjiu语言教学与研究[Language Teaching and Linguistic Studies]1991.2:92-106.

Goldberg,Adele E.1995.Construction:AConstruction Grammar Approach to Argument Structure.Chicago:The 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

He,Ziran(何自然)1998.Yuyongxue Gailun语用学概论[An Introduction to Pragmatics].Changsha:Hunan Jiaoyu Chubanshe长沙:湖南教育出版社[Changsha:Hunan Education Publishing House].

Lu,Jianming(陆俭明).1999.“zhe”zi buyi“着(·zhe)”字补议[A supplementary study of“zhe”(着)].Zhongguo Yuwen中国语文[Studies of the Chinese Language]1999.5:331-336.

Lu,Jianming(陆俭明).2009.Goushi yu yixiang tushi构式与意象图式[Construction and image-schema].Beijing Daxue Xuebao北京大学学报[Journal of Peking University]2009.3:103-107.

Lu,Jianming(陆俭明).2012.Xiangtong ciyu zhijian yuyi jiegou guanxi de duochongxing zaiyi相同词语之间语义结构关系的多重性再议[More on the multiplicity of semantic relations between words].Suzhou Daxue Xuebao苏州大学学报[Journal of Soochow University]2012.4:5-11.

Shao,Jingmin(邵敬敏).2008.Lian A ye/dou B kuangshi jiegou de zhengyi jiqi goushihua jincheng“连A也/都B”框式结构的争议及其框式化进程[The“lian(连)A ye/dou(也/都)B”discontinous construction and its grammaticalization].Yuyan Kexue语言科学[Linguistic Sciences]2008.4:352-358.

Shao,Jingmin(邵敬敏).2011.Hanyu kuangshi jiegou shuolüe汉语框式结构说略[On frame constructions in Chinese].Zhongguo Yuwen中国语文[Studies of the Chinese Language]2011.3:218-227。

Shao,Jingmin(邵敬敏).2012.Xinxing kuangshi jiegou“X ni ge tou”jiqi goushiyi de guhua新兴框式结构“X你个头”及其构式义的固化[On the emerging frame construction“X+nigetou”and the solidification of its construction meaning].Hanyu Xuebao汉语学报[Journal of Chinese]2012.3:33-41.

Shen,Jiaxuan(沈家煊).1999.“Zai”ziju he“gei”ziju“在”字句和“给”字句[“Zai”sentences and“gei”sentences]. Zhongguo Yuwen中国语文[Studies of the Chinese Language]1999.2:94-102.

Shen,Jiaxuan(沈家煊).2000.Jushi he peijia句式和配价[Valency and sentence patterns].Zhongguo Yuwen中国语文[Studies of the Chinese Language]2000.4:291-297.

Wen,Suolin(温锁林).2009.Yuqi fuci“bing”de yufa yiyi语气副词“并”的语法意义[The meaning of adverb“bing”(并)].Yuwen Yanjiu语文研究[Linguistic Research]2009.4:13-17.

Wen,Suolin(温锁林),&Yuanhong Liu(刘元虹).2014.Cong hanxu yuanze kan“You(有)+NP”de yuyi pianyi xianxiang从“含蓄原则”看“有+NP”的语义偏移现象[Observation on the phenomenon of semantic deviation of the phrase of“‘you’+NP”from the“Implicative Principle”].Hanyu Xuebao汉语学报[Journal of Chinese]2014.1:10-22.

Zhang,Juan(张娟).2013.Guonei hanyu goushi yufa yanjiu shinian国内汉语构式语法研究十年[Ten years of study of construction grammar in China].Hanyu Xuexi汉语学习[Chinese Language Learning]2013.2:65-76.

Zong,Shouyun(宗守云).2005.Xi“xianzhe yeshi xianzhe lei jushi”析“闲着也是闲着”类句式[Study on the construction of“xianzhe(着)is just xianzhe(着)”in Chinese].Haiwai Huawen Jiaoyu海外华文教育[Chinese Education Abroad]2005.4:45-49.

作者简介

温锁林,1962年生,山西省寿阳县人,博士,教授。主要研究兴趣为汉语语法,曾在多种语言学期刊发表论文多篇。

2015年神经语言学理论与技术暑期班招生通知

为加快语言学新兴学科和交叉学科的建设,培养中国神经语言学人才,江苏师范大学省级语言能力协同创新中心、江苏省语言科学与神经认知工程重点实验室将于2015年8月4日-8月12日在江苏省徐州市举办“2015年神经语言学理论与技术暑期班”。

本次暑期班邀请长期在中国和美国从事相关研究的顶尖学者为主要授课人,以中文授课为主。暑期班内容主要包括理论知识、上机实践以及专家讲座三个部分。理论知识部分主要是讲授神经语言学基础知识、ERP和f MRI的基本知识和应用。上机实践部分对两种实验技术手段(f MRI、ERP)的实际操作进行培训。专家讲座部分暂定介绍ERP、f MRI相关研究领域最新的前沿进展。

本次暑期班主要招收国内外高等院校和科学研究机构从事语言学相关学科研究的教师和研究生,招生名额为40人。报名邮箱:yynl2011@163.com;报名截止时间:2015年7月15日;联系人:封世文(13852145548),耿立波(13685136456)。

详细招生通知请到“语言能力协同创新中心”官网(yynl.jsnu.edu.cn)查询。

(本刊记者)

Study on the mechanism of meaning and characteristics of“VP‘zhe’is just VP‘zhe’”Construction in Contemporary spoken Chinese

Wen Suolin

College of Linguistics and Literature,Tianjin Normal University,Tianjin 300387

This paper studies the“VP‘zhe(着)’is just VP‘zhe(着)’”construction in contemporary spoken Chinese.Firstly,it points out the common features of this construction’s formation and meaning.Then it clarifies the semantic feature as“the abnormal condition of someone or something”.According to the semantic and pragmatic features of this construction,its semantic mechanism can be summarized as“to activate people’s cognitive recognition of the normal condition of someone or something,thus to demonstrate the contrast with the current abnormal condition’.The implied abnormality is the excuse and evidence of the way people are dealing or will deal with someone or something.Finally this paper summarizes the semantic features of this construction.

“VP‘zhe’is just VP‘zhe’”;construction meaning;cognition;speech act

H218

A

1671-9484(2015)04-0374-10

2013年09月09日 [定稿日期]2014年03月26日

10.7509/j.linsci.201403.028849

*本文为教育部人文社会科学研究规划基金项目(14YJA740043)的中期成果。承蒙《语言科学》编辑部和匿名审稿专家提出的宝贵的修改意见,谨致谢忱。文中错谬,文责自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