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体育竞技的二元悖论

刘沙菲

1 现代体育竞技之神圣奇观

现代体育竞技在人们日常生活中非常重要。它是一个从现实生活、工作和社会关系中分离出来的愉悦人们的幻象，但人们为何如此严肃、认真地对待它？原因在于：首先，它反映了人类的体验。现代体育竞技通过仪式阐释了其对于人类的意义，例如玩耍、风险、尝试、集体情感、肉体快感、策略的必要性、失败、胜利、疼痛、超越乃至卓越。在现代体育竞技领域中，可以确定的仅仅是“没有什么可以确定”“一切皆有可能”；其次，现代体育竞技以其独特的方式深刻地反映着社会，例如竞争与合作、官僚化、商业化、种族主义、歧视、贪婪、恐惧、剥削、政治、意识形态和异化；第三，现代体育竞技是引人注目的。它是一个社会“奇观”。它追求卓越性，具有壮观性、戏剧性和不确定性，同时又具有清晰性和可判断性；第四，现代体育竞技具有超然性。现代体育竞技中发生的事与现实生活并无实质性的联系，但它却能唤起人类的情感，使人类为了它或欢呼、或尖叫、或嘲弄、或伤心流泪。人类在现代体育竞技中通常无法抑制这种情感的流露；第五，现代体育竞技为人类的竞争欲望开辟了一条新路径。运动员为了战胜对手而刻苦训练；球迷为了球队获胜而摇旗呐喊；最后，现代体育竞技为人类的重新聚集提供了舞台。在当今社会，人类个体之间是倾向于分离的，而现代体育竞技场则为人类相聚在一起共享某些东西提供了一个舞台。人类在这个舞台上可以肆无忌惮地表达自己的观点和情感，可以暂时抛弃世俗条框的束缚，从而形成一个新型的、短暂存在的社群[1]。

上述作用为人类严肃、认真地对待现代体育竞技提供了理由，但要理解人类对“自愿尝试克服种种不必要的障碍”的现代体育竞技的痴迷，还需挖掘更深层次的原因。人类痴迷现代体育竞技的原因有二：一则人类的本性。人类痴迷于寻求“逾出范式”或“解脱”的状态[1]，即步出、脱离个人正常的、平凡的范式生活和经历。如果人类在宗教神学领域再也找不到这种状态，那么他们就会在舞蹈、音乐、体育、性或药物中去寻求这种状态；二则现代体育竞技的宗教化特征。现代体育竞技在某种意义上代替了宗教，成为一种新形式的“宗教”。它拥有宗教所具有的所有元素：故事创造、恩典降临、救赎、先知、异端、图腾、偶像、仪式、场所、崇拜、牺牲、奇迹、救星以及罪人。现代体育竞技本身已然成为人们信仰的主体[2]。人类的本性与现代体育竞技的宗教化特征使得人类对其表现出痴迷、狂热和崇拜；现代体育竞技成为神秘的、高大的社会奇观。

现代体育竞技是人类社会发展的必然产物，它对社会发展的贡献也是有目共睹，但是在既得利益者的“鼓与吹”下，现代体育竞技俨然成为完美无瑕的神圣之物。大量的人力、物力、财力投入其中，至于最终的效果如何，多数时候并不能令人满意。围绕在现代体育竞技周围的神秘光环遮蔽了它的黑暗面，将它的价值和意义无限拔高，由此也带来了异化和畸形发展，例如不计成本的大型赛事举办、“不惜一切代价获胜”的畸形体育观等等。唯物辩证法认为任何事物都有两面性，现代体育竞技也不例外。现代体育竞技存在着诸多悖论，因此对它的价值评价需要持审慎、批判性、辩证性的态度，以便祛除它的神秘化，还原它的真实面目。

2 现代体育竞技之二元悖论

现代体育竞技存在诸多二元悖论，如公平与犯规就是典型一例，这使其倍受困扰。这符合唯物辩证法的矛盾对立统一规律。

2.1 心理体验

一方面，现代体育竞技为参与者提供了体验兴奋、喜悦和自我实现的机会，运动员在获胜一刻的狂喜最能体现这一感受。所有付出的努力、痛苦和孤独，在这一刻转化为成就、欣喜与温暖。现代体育竞技的阳光一面鼓舞着人心、激励着意志，但是，现代体育竞技也存在着黑暗的一面。它会带来伤痛甚至是死亡，违规药物的使用侵害着人体的健康，赌博和犯罪危害着社会安全。不是每个人都遵守规则，不是每个人都积极努力。作弊行为、违规行为屡见不鲜。这些情况带来的不是积极的心理体验，而是消极、沮丧甚至是愤怒的心理体验。现代体育竞技展现了勇气、努力、团队、无私与牺牲精神，但同时也呈现了暴力、贪婪、剥削、自私、欺骗以及对传统、习俗和权威的蔑视。现代体育竞技显然具有吸引力，人们痴迷于对卓越的追求。这使它倍受世人瞩目，因为它超越了人类日常生活的常规心理体验，但现代体育竞技对人类心理体验的影响同时又是二元的。令人惊奇的是，人类经常能从现代体育竞技的黑暗面中寻找到快感，例如赛场暴力。而当现代体育竞技上升到国家民族层面后，除了能够诱发更加强烈的心理体验外，还极容易把运动员异化为夺取金牌的工具[3]。

2.2 体质健康

现代体育竞技具有增强体质的作用。它可以提高速度、耐力、协调、灵敏、力量等身体素质，有助于控制体重、强健骨骼、增加关节灵活性和增强心肺功能。但与此同时，现代体育竞技也带来了身体伤害，过度训练会损害身体健康，激烈的竞技比赛使得伤病不可避免，不断追求体能极限的做法往往会对机体产生巨大的破坏，而兴奋剂等违规药物的使用则彻底地影响着参与者的身体健康。在竞技运动员的训练中，高强度地训练普遍存在，伤病现象俯拾皆是，而存在于现代体育竞技中的虐待现象也不鲜见。

2.3 社会融合

现代体育竞技既有统一也有分裂功能。通过现代体育竞技的方式，可以团结争议各方，统一不同种族群体，融合不同社会阶层，但同时也能诱发争议，分裂不同种族群体，强化不同社会阶层的隔阂。举个简单的例子，运动队的名称、吉祥物、徽标以及有关的仪式，可以唤起追随者的强烈情绪，起到团结的作用，但有些运动符号却会起到分裂与隔离的反面作用，例如华盛顿红皮队的队名冒犯了美洲土著印第安人，因为“生活在全国的美洲印第安人认为‘redskin’一词就像黑人中的‘Negro’一样有种族歧视的意味”[4]，而头盔上的图案有贬低蔑视印第安人传统的意味。一些运动符号对一部分群体而言被视为是传统，具有励志的意义，但对于另一部分群体而言，这类符号则传递着种族压迫和排斥，非但没有励志的意义，反而是一种蔑视和侮辱。现代体育竞技宣扬规则意识、推崇公平竞争，然而各种违规行为在现代体育竞技中大行其道、毫不避讳。例如在同场对抗性的项目中，无论是教练员、运动员，还是裁判员、观众，都对所谓的战术犯规持接纳态度。

2.4 社会控制

现代体育竞技具有强大的的社会功能，最突出的就是社会控制功能，但现代体育竞技的社会控制功能会产生两种相互矛盾的结果。现代体育竞技从宏观层面对社会控制产生了巨大影响，例如奥运会对举办国的筛选、对比赛项目的控制，足球世界杯对参赛队伍数的控制、对各大洲名额分配的控制等等。这种控制使得现代体育竞技成为香饽饽而受到追捧，社会影响力得到了极大提升，商业价值得到了最大化发掘。然而这种强力的社会控制也产生了不良后果，垄断造成的不平等现象非常严重。现代体育竞技成为既得利益者攫取超额利润的聚宝盆。从微观层面看，现代体育竞技的社会控制功能也存在问题。例如现代体育竞技需要积极维护球队的稳定性，但维护球队的稳定性不是对任何人都有利，维护球队稳定意味着限制和隔离。通常认为现代体育竞技是在公平的基础上进行的竞争，天才、战术和运气决定胜负。但如果考查一些参与人数较少的所谓贵族项目，例如赛车、高尔夫球和网球，就可以明显地存在不公平和歧视。现代体育竞技不是对任何人、任何阶层、任何国家都平等。

2.5 教育公平

体育是高等教育的一个组成部分，但竞技体育却并非高等教育所必须的。目前许多高等学校都热衷于参与竞技体育。学校不仅为优秀运动员提供入学机会和奖学金扶持，而且为运动员提供学历教育并颁发学历证书。高等学校成为竞技运动员的训练场。然而，高等学校的教育使命能否培养高素质的运动员吗？高等学校的竞技体育基本都是“赔本赚吆喝”的买卖。大量的资金从学术领域划拨到了竞技领域，而这些学生运动员的学业成绩和毕业率往往低于平均水平，学生运动员因为他们的“特殊”而受到各种优待。如果仅仅是为了解决运动员的学历教育问题，完全可以设立专门的学校来承纳他们，但现实是，高等学校为了争夺竞技成绩、获得宣传优势，对运动员的录取都是只看竞技成绩，从不考虑专业对口的问题。这就造成了学术上的不公平和学术资源的浪费。高等学校竞技体育的悖论还表现在组织性质上。在教育环境里组织商业性、娱乐性的竞争性活动，虽然可能产生某些积极的影响，但它却违背了学校教育的公平性和公益性原则，而时常出现的舞弊造假丑闻以及性别歧视等问题，更是将有关公平性的质疑推向了前台。

2.6 阶层流动

现代体育竞技有助于促进社会阶层的流动。运动员以运动技能和成绩作为赌注来获得奖学金、职业(职业运动员、教练以及与体育相关的职业)。部分运动员创造了大量财富，而这些运动员大多来自社会底层。然而，要达到这个职业层级顶峰的几率是非常渺茫的。李娜在网球领域的成功诱发了网球热，然而又有几人能够达到李娜的高度？实际上要进入职业级别都是非常困难的。无论个人如何努力，通过现代体育竞技摆脱贫困的路径还是非常窄的，因为职业层级的容纳量是非常有限的。现代体育竞技所能产生的名利效益非常具有吸引力，然而对于大多数人而言，这只是一个虚幻的梦。对于女性而言，通过现代体育竞技向社会上层流动的几率更小，因为针对女性的大学奖学金更少，职业体育的规模更小，能够提供的相关工作机会更少。即使是那些已经成功迈入职业体育的女性运动员，也有很多人缺乏终身保障，女足队员开麻辣烫小店的新闻并非个案。

2.7 财富创造

现代体育竞技可以创造财富，但这种功能显然也被神话了。这从职业球队的私有化与政府公共补贴之间的关系就可看出端倪。就我国来看，职业球队多落户于大型城市，相关部门通常为职业球队、球队的所有者提供补贴和政策扶持，常见的包括提供场馆(包括免费提供盐碱地、免费维护或翻新场馆、收少量或根本不收租金)、道路交通服务、商品特许经营以及安保力量等等。这些城市对职业球队的慷慨令人瞠目结舌，原因在于城市管理方认为城市可以通过职业球队在经济、社会、文化等方面受益。这就引出了一些有趣的问题：谁从职业球队获益了？是不是所有社会基层的成员都共享了这个收益？纳税人有必要为富裕的球队业主和运动员提供补贴吗？城市真的从职业球队中获得经济效益了吗？职业球队的利润率如此之低以至于需要纳税人提供补贴才能生存吗？职业球队会不会因为补贴少而转移到能够提供更加丰厚补贴的城市？在现实中，球队主场迁移的现象并不鲜见。这说明职业球队的财富创造能力很有可能是欠缺的，以至于需要不断去寻求新的“金主”。正如“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的论断那样，现代体育竞技需要资金支持，缺乏雄厚资金支持的体育将是苍白无力的[5]。

2.8 科学技术

现代科技与现代体育竞技都是工业革命的产物。它们相伴相生，相辅相成。现代科技的迅猛发展为现代体育竞技插上了腾飞的翅膀，但与此同时也为现代体育竞技的发展带来了迷茫与困惑[6]。现代科技为现代体育竞技的精确化比较提供了工具性便利，为现代体育竞技的推广和传播提供了技术性保障，为科学训练和比赛提供了科技助力。但现代科技对现代体育竞技的冲击与破坏也显而易见。兴奋剂等这些科研机构的高科技成果，一方面有效地提高了人体潜能的发挥，但同时也带来了不良后果。它不仅仅会伤害使用者的身体，而且还破坏了现代体育竞技赖以存在的公平基础。从另一个角度看，现代体育竞技的蓬勃发展促进了现代科技的发展，现代体育竞技为现代科技提供了一个研究领域，引导了一个研究方向。现代体育竞技往往能够借助现代科技不断提升自身的水平和吸引力，但与此同时，现代体育竞技对现代科技时常秉持着一种审慎的排斥性心理，例如游泳竞技最终拒绝了“鲨鱼皮泳衣”，鹰眼技术也遭到了足球等项目的推三阻四。

3 结语

现代体育竞技的二元悖论是相伴相生的。通常人们只关注它光明的一面，并将其神秘化、神圣化，但真实的现代体育竞技包含着黑暗的一面。通过对黑暗一面的揭示，可以祛除现代体育竞技的神秘化。不可否认，现代体育 竞技是一项神奇的社会实践活动。它如此迷人和炫目，以至于在很多时候被神圣化了，但现代体育竞技也是世俗的社会实践活动，它存在弊端和问题；现代体育竞技在心理体验、体质健康、社会融合、社会控制、教育公平、阶层流动、财富创造和科学技术等方面都存在二元悖论，此外，现代体育竞技的二元悖论在其他很多方面都有体现，例如民族、种族、意识形态等等；现代体育竞技是一个涉及领域繁多的社会实践活动。它与宗教、哲学、医学、心理学、教育学、社会学、美学与艺术等等都有联系。这既丰富了现代体育竞技的内涵和外延，也增加了现代体育竞技二元悖论的范畴，需要人类对其进行审慎、批判性和辩证性的探究。

[1] D Stanly Eitzen. Fair and Foul: Beyond the Myths and Paradoxes of Sport [M]. Rowman & Littlefield Publishers, Inc, 2009.

[2] 谭志丽.体育：从古代祭祀中的仪式到现代人的宗教[J].山西师大体育学院学报,2005(3):16.

[3] 王保军,杨忠健.体育的本质特征与体育对人的终极关怀;体育中的一个悖论研究[J].山东体育科技,2007,29(4):7.

[4] 美国国会议员要求华盛顿红皮队更改队名[EB/OL]. http://voice.hupu.com/sports/1426007.html.

[5] 任建慧，等.竞技体育发展中的悖论:基于人文视角的观察[J].体育与科学,2008,29(3):58.

[6] 徐奕宏.体育与科学技术:人类文化的一个悖论[J].体育文化导刊,2004(11):4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