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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公报》的抗战:擎一支秃笔与日阀撕拼

2015-02-06文/成

中国记者 2015年10期
关键词:张季鸾社评大公报

□ 文/成 野

《大公报》的抗战:擎一支秃笔与日阀撕拼

□ 文/成 野

编者按:在纪念抗战胜利70周年之际,我们不能忘记在抗战的艰难时期,前辈同行们所做出的牺牲和付出的努力。其中,《大公报》人将报国之忠、克敌之勇,与唤醒国人、书写春秋的新闻理想结合,创造了抗战史和新闻史上的传奇。本刊特刊发《大公报》资深记者成野的文章,以示纪念。

成野,女,香港《大公报》资深记者。毕业于英国莱斯特大学,获硕士学位。任记者期间,参与和策划多个专题报道,包括“香江学者计划”系列报道,“内地与香港科技交流”系列专题,“香港设计在内地”系列专题,“大公报与新派武侠60年”系列专题,并采写大量社会、文化新闻与人物专访,均取得一定社会影响。

百年大公史,抗战最辉煌。《大公报》的报人们,以轻薄之纸,承受国破家亡之痛,以细弱之笔,书写万夫不当之勇。为了不在日寇铁蹄下偷安,《大公报》经历六次迁馆,三次轰炸,资产财物损失殆尽;为了吹响全民抗日的舆论号角,《大公报》的战地记者们,在前线的枪林弹雨中奔走、《大公报》的名笔们,以上千篇振聋发聩的社评警醒国人。

“不在敌人的铁蹄下出版一天!”

“我们是中国人,办的是中国报,一不投降,二不受辱”,在抗战中,《大公报》先辈们发出“决不在日寇铁蹄下出版一天”的铿锵誓言。为了实现这个庄严的承诺,《大公报》经历六次迁馆,辗转津、沪、汉、桂、渝、港等地,财物损失殆尽,在艰苦卓绝的环境下坚持出报,为保家卫国竖起舆论大旗。时任《大公报》总经理的胡政之,就抗日的决心说过:“不惜牺牲营业,拋弃财产,擎起一支秃笔,天南地北,播迁流离地巡回办报,和日阀撕拼。”

1937年7月28日,日军进攻北京南苑,由于交通断绝,天津《大公报》发行范围缩小到市内。《大公报》上海版随即发表声明,假如天津政府被日军或汉奸机关取代,天津《大公报》,绝不苟且偷安,将自动停刊。4天之后,由于天津落入敌手,于是毅然停刊。

同年12月14日,占领上海的日军宣布次日对在租界内出版的各报实行新闻检查,《大公报》拒不送检。在停刊号上,主持编务的王芸生,撰写《不投降论》和《暂别上海读者》两篇社评,在文中,他这样写道:“我们是报人,生平深怀文章报国之志”“到今天,我们所能自勉,兼为同胞勉者,惟有这三个字——不投降!”。现在已无法还原当时读者看到这两篇社评时,内心的震动,但是在王芸生抄录的一篇读者来信中,读者做出这样的回应:“记着!办报人不投降,读报人也不投降的啊!”。文字缘同骨肉深,《大公报》正是以文字为骨肉,在精神、意志上构筑出中华民族同仇敌忾、共抗外侮的万里长城。

为铭记“九一八”这个悲惨的日子,《大公报》汉口版于1937年9月18日创刊;为纪念“八一三”淞沪抗战,香港《大公报》于1938年8月13日创刊。太平洋战争爆发后,港版停刊,总经理胡政之以“我们吃下砒霜,毒死老虎,以报国仇”,勉励报社同仁,同仇敌忾、共赴国难。

重庆轰炸期间坚持办报

《大公报》在重庆期间,经历了世界战争史上历时最长、最惨绝人寰的“重庆大轰炸”,1940年,日军倾其航空力量,出动飞机对重庆进行连续半年的狂轰滥炸,李子坝经理部办公楼被炸毁,印刷厂第二车间被破坏,但在防空洞里的印刷机却始终没有停转,《大公报》的出版也没有一天间断。1941年夏天,《大公报》报社再次遭到轰炸,经理部大楼中弹,编辑部大楼经猛烈震动,屋顶裂开,员工们在暴雨中露宿两夜,改在防空洞里继续出报。

有一段时期的办报条件,艰苦到了令人难以想象的地步。编辑部在山洞里办公,铅字、油墨和纸张都是员工自己动手制成。1942年,《大公报》记者严仁颖在美国白宫访问罗斯福总统夫人伊莲娜•罗斯福时,送给总统夫人的礼物就是《大公报》使用的油墨、铅字和粗纸印刷的报纸,夫人当时就落泪了,她万万没想到中国人竟能在这么艰苦的条件下办报。

办报环境如此恶劣,《大公报》的销量仍稳步上升,在当时的陪都重庆,《大公报》日发行量高达八万余份,几乎是包括《中央日报》在内的所有当地报纸发行量的总和。

当时,《大公报》气壮山河的民族气节,感动了中国也感动了世界。1941年,美国密苏里大学新闻学院评选《大公报》为最佳外国报纸,赠予荣誉奖章,这是中国新闻界第一次获得这项国际荣誉。奖状的评语写道:“在中国遭遇国内外严重局势之长时期中,《大公报》对于国内外新闻与国际新闻之报道,始终充实而精粹,其勇敢而锋利之社评影响于国内舆论者至巨。”

回望抗战中的《大公报》,我们既会看到一部血泪交织的抗战史,也是一篇星光璀璨的新闻史。《大公报》作为抗战的新闻重镇,不只供给强有力的舆论弹药,更涌现出大量具有民族气节、文人风骨的新闻人。

记者:“永远的前锋”

“如果你没法阻止战争,那你就把战争的真相告诉世界”。抗战中每一个重大事件,每一场重大的战役,都有《大公报》记者的身影。在国内战场,《大公报》的记者汪松年,是第一位报道“九一八事变”的记者;《大公报》记者方大曾,是报道“七七事变”第一人,也是抗战以来,第一位在前线牺牲的记者,他牺牲的时候,只有25岁。

在国内战场上,淞沪会战、平型关大捷、台儿庄战役等重大战役中,范长江、陆诒、孟秋江等一大批《大公报》记者,为报道战况、鼓舞士气,相继奔赴前线。哪里危险,哪里就有大公报记者的身影。他们白天穿梭在枪林弹雨里,晚上就在草垛上过夜,通过报道、评论、照片等形式,及时准确地宣传中国军队英勇抗战和中国人民踊跃支前的事迹。台儿庄战役前,李宗仁将军曾握住《大公报》记者范长江的手说:“你是著名记者,你的报道文章给我们鼓舞士气,增加决心,我代表抗战前线的将士们感谢你们。”

在国外战场上,太平洋战场的朱启平、东南亚战场的黎秀石、随中国远征军在缅甸战场采访的吕德润,以及欧洲战场的萧乾,他们在前线的战壕里、密林中,发回一篇篇精彩的报道。为获取一线消息,他们不满足于一般的“随军”,而是要求坐上最前方的战车,被称为“永远的前锋”。

吕德润晚年谈及随军的经历,满头白发的他依旧声如洪钟:“采访新闻,哪能在后面?”1944年在远征军前线,他听说中国轰炸机将出击轰炸日军占据的孟善(即密支那),马上要求随机采访。轰炸机群摆开“品”字形,进入敌人阵地。敌人火力很猛,高射机枪、高射炮,从四面八方打来,飞机像喝醉酒似地摇晃,但坐在轰炸机上的他,脑中浮现的却不是一己安危,而是重庆《大公报》报馆、大学校舍、普通民居被炸的惨烈情景,复仇的火焰在他心中燃烧起来。这时,所有轰炸机的肚子都开了膛,炸弹一排排向目标飞去。“这是驼峰飞行中最值得纪念的一次”,他把这次生死体验以《随B-25轰炸机轰炸记——高耸在世界屋脊上的英雄篇章》发回陪都重庆,刊登在了1944年9月1日的《大公报》上。

《大公报》记者们舍身忘死,是为了追求个人英雄主义,或者,仅仅为了实现个人的理想和抱负?当然不是,正如朱启平所说:“一笔在手,胸中要有亿万人民!”

《大公报》的名记者们,不仅有一腔热血,更有一杆劲笔,范长江、孟秋江的战地通讯,一时洛阳纸贵;萧乾的通讯与特写,文笔精湛、脍炙人口;女记者彭子冈,文字辛辣,以人物专访享誉其时;登上“密苏里”号战舰,见证日本投降仪式的朱启平,以一篇《落日》,写尽了八年抗战一朝得胜的欣喜振奋——“旧耻已雪,中国应新生”,《落日》在当时所有的报道中拔得头筹,被称为“状元之作”。如此优秀的采编团队,是《大公报》“文人抗战”的基础。

社评“振人心,破敌谋!”

另外,在抗战期间,张季鸾、胡政之、王芸生等大公名笔,撰写了一千余篇抗战社评。《大公报》的社评奏响了中华民族抗战的最强音。

抗战时中国的最大丑闻,莫过于国民政府主席汪精卫的卖国通敌。对于汪精卫的反动本质,《大公报》是最早给予深刻揭露的。早在1927年11月4日,《大公报》就发表社评《呜呼领袖欲之罪恶》,揭露汪精卫忽而联共、忽而反共,反覆无常的实质。时隔十年,1939年4月5日,《大公报》再次发社评《汪精卫的大阴谋》,在汪精卫公开投敌之前,就把他的阴谋与罪恶公布于天下。并劝喻国民政府中央:“语云:姑息养奸,正汪事之谓。这是我们的感想。事至今日,中央再不容姑息,应速查明事实,发动国法,各治以应得之罪。庶使全军全民,知忠逆之分,严汉贼之变。现当国家存亡主奴的严重关头,中央的坚定国策,全军全民毫无猜疑,惟对降敌卖国的逆贼,必须治以国法,始足以作士气,振人心,破敌谋!”

卢沟桥事变发生之后,日本开始全面侵华战争。1937年12月6日,《大公报》发表题为《国家主权与国际信义》的社评,在分析了国民党政府几年来在对日关系方面种种吃亏忍让之后,大声疾呼:“总之一句话:我们为着拥护领土主权行政完整之最后立场,一定要抗战到底,不辞任何牺牲。”这一时期的《大公报》社评,坚持抗战到底的决心,鼓励抗战军民的斗志和信心,充分揭露日本灭亡中国的狼子野心,在国内外都产生了巨大影响。

时任《大公报》总编辑的张季鸾,以如椽之笔相继写下了《中国民族的严重考验》《置之死地而后生》等振奋人心的社评,影响极大、极深远。在惊闻南京大屠杀的暴行之后,张季鸾不顾病弱之躯,写下《为匹夫匹妇复仇》,怒斥日寇的滔天罪行,唤醒处于悲愤迷茫中的民众,为匹夫匹妇复仇雪恨,他说:“复仇本是偏狭心里,但为民众复仇,则是圣贤遗训,为中国道德之精华。”文章见报之后,读者无不惊骇愤恨,引起了国内外极大震动。著名报人徐铸成说,《大公报》抗战社评“唤醒了多少意志本来并不坚定的人,使国家一时免于瓦解土崩之局。”

《大公报》的社评,对于敌人是一把利剑,对于当时积贫积弱的中国,和在苦难中挣扎的中国民众,则是一针强心剂。

重庆轰炸期间,因战乱中颠沛流离的生活,高负荷的工作与精神压力,长期身患肺病的张季鸾已十分虚弱。当时,代行编务的王芸生前去探望,谈到敌机轰炸,王芸生说:“敌机来了毫无抵抗,我们何以用空言安慰国人打击敌人呢?”躺在病床上的张季鸾突然披着被子坐起来,他说:“最近10天晴朗,我们的农民正在田间割稻子。让敌机尽管来吧,让他们来看我们收稻子……你今天就写文章,题目就叫《我们在割稻子!》。”王芸生完全按照张季鸾的意思,在第二天发表社评,文章写道:“让无聊的敌机来肆扰吧!我们还是在割稻子,因为这是我们的第一等大事。食足了,兵也足;有了粮食,就能战斗,就能战斗到敌寇彻底失败的那一天!”《我们在割稻子》成为抗战精神的象征,它代表了中国人民的坚毅精神,代表了中国知识分子不屈的气节,亦成为张季鸾的绝唱。

“日本投降矣!”

今时今日,当我们翻看七十年前的《大公报》,1945年8月15日的版面格外醒目突出:“日本投降矣!”,不仅用了从未使用过的超大号字体,更用鲜在标题中出现的语气词收尾。这个想法出自时任总编辑的王芸生之手。王芸生早早规划着日本正式宣布投降时的报纸版面,并亲自到排字房,与刻字师傅崔永超研究字号、字体,并特意重新刻铸,制作了五个特大号铅字。《大公报》这一标题制作水平堪称有千钧之力,是名留青史之作。现在已被国家文物局鉴定为国家一级革命文物。

8月15日清晨,标有特大字号“日本投降矣!”的《大公报》出现在重庆街头,读者争相购买,山城一片沸腾。

当晚,王芸生还专门通知《大公报》后勤部门,为大家准备酒菜,让诸位欢乐一番。有的记者喝得烂醉。在喜庆的晚餐上,同人们一致请对中日关系颇有研究且能言善讲的总编辑讲话。王芸生却千头万绪,一时不知从何说起,少许沉默后,高声吟诵杜甫之诗:“剑外忽传收蓟北,初闻涕泪满衣裳”,在场编辑记者无不泪如雨下。这泪水中,有八年流离失所的苦难,有对日军杀我同胞、辱我国人的激愤,更有对“旧耻已湔雪,中国应新生”的期许,而这一切复杂的情感,都在一个笔力千钧的“矣”字里。

现在,当我们顺着时间的光影回溯。张季鸾着长衫的羸弱背影,王芸生倔强坚毅的双眼,彭子冈、杨刚这些“新女性”们利落的短发,他们奋笔疾书的勇敢,振臂高呼的豪迈,唱着战歌的激情,都随着硝烟弥漫的岁月而一同远去;但是,《大公报》人在家国危亡之际,以慷慨赴国难的精神、铁肩担道义的风骨、以鞭辟入里的言论与深邃的思想,所写就的不朽传奇,将永远在历史的长河中熠熠生辉。

编 辑 张 垒 leizhangbox@163.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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