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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口流动、代际生态与乡村民俗文化变迁
——农村新生代影响乡村民俗文化变迁的逻辑路径

2015-02-01李磊俞宁

山东社会科学 2015年11期
关键词:子代代际新生代

李磊 俞宁

(安徽农业大学人文社会科学学院,安徽 合肥230036)

人口流动、代际生态与乡村民俗文化变迁
——农村新生代影响乡村民俗文化变迁的逻辑路径

李磊 俞宁

(安徽农业大学人文社会科学学院,安徽 合肥230036)

本文在国家、社区与个体相结合的框架中,探讨了当代人口流动与快速城镇化背景下农村新生代影响乡村民俗文化变迁的逻辑路径。研究发现,中国农村家庭以“户”为决策单位、追求“后代”利益最大化的“子代主导”生存策略是理解当前农村代际生态进而理解乡村民俗文化变迁的一把钥匙。“子代主导”不仅体现在农村子代主导家庭生产生活分工和家庭资源分配,还意味着农村新生代劳动力作为我国乡—城人口流动的主力军,必然直接推动或间接迫使乡村民俗文化在内容与形式上的适应性变迁,这使乡村文化虽面临参与主体缺位的争论,但仍能以局部渐进调整的格局得以维系。

农村新生代;人口流动;代际生态;乡村民俗;子代主导

农村民俗变迁是整个中国社会转型不可或缺的一部分,缺乏该部分的研究,对中国社会转型特征的认识就缺乏完整性,农村社会正是凭借民俗来回应社会变迁,从而影响着中国的社会转型①吉国秀、李丽媛:《作为生存策略的农村民俗:变迁、回应与中国社会转型》,《民俗研究》2011年第2期。。作为重要的“地方性共识”,乡村民俗对农民的家庭生活与社区交往起到引导作用,农民作为乡村文化主体也一直运用其生存智慧对乡村文化进行着调整或变革。当前中国社会进入加速转型期,在人口流动的宏观背景下,中国农村家庭的代际关系、生产与生活方式均处于演变状态,顺应社会变迁、寻求文化调适与创新的责任已经落到农村新生代的身上。

一、人口流动与当前中国农村代际生态

中国的“三农”问题有一个无法逾越的研究背景,那就是农村人口的大规模流动。每年超过2亿农民组成一支流动人口大军,其中60%以上来自农村的新生代。大量乡—城流动人口的存在,给转型期中国农村经济社会形态带来巨大变革,“半工半农”成为农村家庭生产的主要方式,中国农村由传统的“农耕社会”走向“农工社会”或称“半耕(工)社会”,这构成了20世纪80年代以来中国农村经济形态和社会结构的一种总体性变化。在“制度化了的过密型农业”的影响下,过去牢固的“男耕女织”经济体变为现在同样牢固的“半工半耕”经济体②黄宗智:《制度化了的“半耕半工”过密型农业》,《读书》2003年第2期。。家庭经济模式改变了中国农民的家庭分工,也深刻地影响着农民的代际关系形态,形成一种以家庭利益最大化、子代利益最大化为主要特征的“子代主导”型生存理性。

(一)当前中国农村家庭的“子代主导”现象

所谓“子代主导”指的是在中国农村整个代际关系纵向链条中,上一代更多地向下一代(子代)负责,子代居于整个家庭分工与资源分配的主导、中心地位。具体来说,当前农村家庭的“子代主导”更多表现为整个家庭的一切规划以(男性)后代为主轴,应其需求而调整变动,为了维护、顺应子代利益,亲代有时需要牺牲、让渡自身利益。在人口流动时代,将子女一一抚养成人、让他们结婚成家,尚不算真正“完成”为人父母的任务,当子代作为青壮年劳动力外出务工,“子代主导”逻辑使父母的“任务”自然地延续到子女外出后孙辈的抚养照顾、农业生产、操持家务、应承人情往来等诸多方面。只要还有劳动能力,只要子女仍然外出,这样的操劳似乎没有终点。这样的家庭分工状态在中国农村非常普遍,体现出家庭代际关系的某种不平衡,而且,“大量不平衡代际关系是父母责任大而子女义务轻的类型”①贺雪峰、郭俊霞:《试论农村代际关系的四个维度》,《社会科学》2012年第7期。。

(二)“子代主导”现象的原因与趋势探讨

20世纪80年代,费孝通曾三论中国家庭结构变动问题②参见费孝通:《论中国家庭结构的变动》,《天津社会科学》1982年第3期;费孝通:《家庭结构变动中的老年赡养问题》,《北京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1983年第3期;费孝通:《三论中国家庭结构的变动》,《北京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1986年第3期。,指出传统代际关系是一种抚育与赡养平衡的双向“反馈模式”。代际双向“反馈模式”下,“养儿防老”意味着(男性)后代对上一代负有“生养死葬”的责任,这是基于公平逻辑的代际交换。进入21世纪,来自中国多地农村的调查均指向代际“反馈模式”的变化③参见王跃生:《中国家庭代际关系的理论分析》,《人口研究》2008年第4期;贺雪峰:《农村代际关系论:兼论代际关系的价值基础》,《社会科学研究》2009年第5期;魏传光:《中国农村家庭“恩往下流”现象的因果链条分析》,《内蒙古社会科学(汉文版)》2011年第6期;范成杰:《代际关系的下位运行及其对农村家庭养老影响》,《华中农业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3年第1期。,双向平衡已经演变为单向失衡。更有研究者从“代际剥削”角度探讨此种严重失衡,例如杨华、欧阳静通过多个农村老年人自杀案例,发现丧失劳动能力的农村老人在失去被剥削价值后,难免沦为被子女利用、忽略,甚至遗弃的对象④杨华、欧阳静:《阶层分化、代际剥削与农村老年人自杀》,《管理世界》2013年第5期。。近二十年来中国农村家庭的代际关系出现变化甚至陷入失衡,问题是,子代结婚生子后也会成为亲代,“代际关系的下位运行”缘何而得以延续?

已有研究将农村代际关系失衡归因于农民价值观的变动⑤参见陈柏峰:《农民价值观的变迁对家庭关系的影响》,《中国农业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7年第1期;贺雪峰:《农村家庭代际关系的变动及其影响》,《江海学刊》2008年第4期;王跃生:《农村家庭代际关系理论和经验分析》,《社会科学研究》2010年第4期;范成杰:《代际关系的价值基础及其影响》,《人口与发展》2012年第5期。,认为以往的农村代际关系受到义务本位亦即伦理本位价值观的约束,而现今则转变为权利本位价值观⑥杨华:《当前我国农村代际均衡模式的变化》,《古今农业》2007年第4期。——这导致子代不能主动思考自己为父辈做了什么,而反过来计较父辈为自己做得够不够多。这种现象在皖北农村表现为以往人们信奉“无不是的老的”(意即长辈老人无论怎样做都是对的),但现在更流行的说法是“婆婆难当,再费劲也不落好”,默认了媳妇挑剔婆婆的常规性,“花喜鹊尾巴长,娶了媳妇忘了娘”则是对婆媳冲突中儿子“无为”乃至“助纣为虐”的控诉。

然而,半工半农时代的“子代主导”现象绝非单纯的“老人权威”衰落或农民价值观变化之结果,它与当前社会宏观背景中城乡关系、农与非农就业关系以及精神文化与物质文化关系等诸多因素的综合作用紧密相关。郭于华从“国家力量”角度⑦郭于华:《代际关系中的公平逻辑及其变迁》,《中国学术》2001年第4期。、阎云翔从“个人权利意识膨胀”角度⑧阎云翔:《差序格局与中国文化的等级观》,《社会学研究》2006年第4期。、杨华等从“阶层地位焦虑”角度⑨杨华、欧阳静:《阶层分化、代际剥削与农村老年人自杀》,《管理世界》2013年第5期。对农村代际关系变化的归因均有启发。

从国家、社区与个体结合的视角出发,会看到当代中国社会转型、城镇化与工业化进程已经将农村家庭卷入亦工亦农的生产方式,新生代劳动力已经成为联结城乡关系的主导力量,农村家庭以年轻的“子代”为重心而发生了不得已的功能重组。以民俗文化、社区舆论为核心的农村地方性共识也因当前中国经济的快速推进、社会流动频率与强度的加大以及新观念(未必是正确的)的涌入而被卷入变动的大潮,出现了物质文化引领非物质文化变革的局面。因此,“儿住瓦房孙住楼,老头老婆住地头”的情形(10)参见许圣义、许昌浩、刘晓燕:《由顺口溜看农村养老之忧》,《老同志之友》2010年第23期。更多反映的是时代变迁推动代际关系变化的情形。农民生养后代并重点帮扶男性后代成家立业,在“社会面子”得到满足之后,继续为辅助儿辈甚至孙辈而牺牲自身权益,也是人口流动背景下合乎农村文化逻辑的行为选择。只要当前农村“半工半农”家庭生产方式不改变,这种局面还有延续的可能。

二、农村新生代与中国乡村民俗文化变迁

(一)社区意义上的农村新生代

源于“新生代农民工”称谓的农村新生代泛指农村人口中的80后、90后群体。从家庭层面看,这部分人群是分散在各自家庭的“子代”,是家庭资源的集中持有者,是家庭分工的决定者和延续家庭意义的主体。从社区层面看,我国多数农村地区的“一孩半”计生政策经过30年运行,已经为农村造就了少子化和日益严峻的老龄化局面,农村新生代愈发成为社区经济、社会与文化发展的依赖力量。同时,乡村生活水平提高,农村新生代生存压力较前代减少,地方文化对新生代的包容性增强,这种“包容性”体现为一种双向驱动:一方面,农村的新生代有了更为集中和丰裕的资源可以推进农村社区文化,另一方面,温饱无虞的农家子弟逐渐挣脱传统农民的观念束缚,产生运用资源支配权和文化上的发言权对社区文化进行改造的动机。

(二)农村新生代影响中国乡村民俗变迁的主要途径

文化人类学认为,变迁是一切人类文化的基本属性和永恒现象。农村新生代的父母尚未步入老年,有的正值壮年,本应是农村各种事务的主导力量,是社区舆论的主导者和传统文化的秉持者。但随着视野的扩大和影响力的增加,农村新生代劳动力经由家庭主导走向社区主导,开始在乡村传统民俗文化内容与形式的变革中发挥影响力。

1.将新内容纳入传统民俗仪式框架

农民的日常生活世界离不开婚丧嫁娶等重大民俗仪式。村庄往往是能够较好传承传统民俗仪式的空间单位,这是因为民俗仪式“为村庄建构起一段绵延的社区历史,把价值和意义赋予那些操演者的全部生活”①[美]保罗·康纳顿:《社会如何记忆》,纳日碧力戈译,上海人民出版社2000年版,第14页。。我国许多村庄在婚丧仪式中会请托“执事”安排整个仪式流程,“执事”者一般为中老年男性,熟知本地民俗礼仪,有一定社区威望,能够调配好人手,能兼顾不同事主的家庭情况,将仪式大体上办得合乎规矩。在传统仪式框架中增加新内容的,往往是农村的新生代。农村新生代普遍外出从事非农工作,他们向父辈传达新鲜的观念、信息、技术,这种文化上的“反哺”②王培刚、张登国:《农村家庭中的文化反哺现象》,《当代青年研究》2007年第3期。标志着代际文化传承模式的革新,冲破了亲代为教化者、子代为被教化者的角色规则。

皖北农村有在逝去男性新坟前焚烧纸马的旧俗,高头大马既可作为生产工具,也可作为交通工具,寓意生活安定富足乃至官运亨通。这种纸马一般为枣红色,搭配花纹艳丽的鞍辔等装饰,仔细观察还会看到马身上糊有字据——一张白纸黑字的“马契”(用于证明此马来源于买卖正途)。随着农村新生代劳动力社区影响力的增强,这种延续多年的旧俗有所更新:年轻人对好日子的理解变为车子、房子、票子,希望自己家去世的老人也享有这样的生活,因此近年来的农村葬礼虽延续着焚烧纸制品的风俗,但更流行焚烧汽车、司机、保姆、别墅、仿真人民币等纸制品。老人们也接受了这些新鲜事物,偶尔和孝子孝孙们开玩笑:你们给他弄小汽车,小汽车哪有轿子舒服,佣人抬着,晃晃悠悠的,那才好。

新事物并不都是先进的。近年来农村婚丧大事兴起低俗表演,这些表演往往需花费重金,被理解为可以助兴的“面子工程”。辽宁大古村一老人的妻子去世,他反对自己的儿子请歌舞团来表演欢快节目,他儿子说,我们不比别人穷,别人请得起,我们也要请③参见贺雪峰:《农民价值观的类型及相互关系》,《开放时代》2008年第3期。。有些表演类似讲相声,男女搭配,男伴不断对女伴进行具有性暗示的调侃。每逢类似表演,村庄里的年轻人就像结伴听戏看电影一样,相互邀约去事主家看表演,其中不乏未婚男孩女孩。这样的变化,老年人往往看不惯,不过由于请表演班子的资金由年轻人出,年轻人讲排场爱热闹,加之别人家也有这样的做法,老年人只好听之任之。请人哭灵也是近年来常见的现象。以往农村家庭追求人丁兴旺,谁家哭灵的声势大,谁家就有面子,作为哭灵主体的年长女性一般深谙此道。近年来的农村少子化趋势逐渐使哭灵变得不再那么“有气势”,更重要的是,农村新生代越来越“不会哭”,为了避免冷清,便雇佣职业哭灵人,职业者的哭诉辅以哀伤的音乐,给“哭灵”注入了新内容。

2.与传统习俗的正面碰撞

最为明显的是农村新生代与订婚旧俗的对抗。不经过订婚环节而快速结婚,是为农村的“闪婚”,相关研究④参见施磊磊:《青年农民工“闪婚”现象的动因探析》,《青年研究》2008年第12期;田先红:《碰撞与徘徊:打工潮背景下农村青年婚姻流动的变迁》,《青年研究》2009年第2期;王会、欧阳静:《农村青年“闪婚闪离”现象及其原因探析》,《中国农村观察》2012年第3期。认为当前“闪婚”现象突出,可被视为农村新生代对抗订婚旧俗的间接例证。广大农村仍普遍遵照的订婚礼俗其目的是将男女双方的婚姻关系提前加以确定,社区舆论容许订婚后的男女青年共同外出打工甚至同居。但是在订婚后的相处期间,会有一部分当事人觉得并不适合与对方结婚,便提出退婚以解除婚约。退婚本是正常的可选项,所不同的是随着农村青年婚姻自主意识的增强以及跨地区婚恋的增多①参见李磊:《新生代农民工跨地区婚姻:法律、民俗与亲情的视角》,《中国青年研究》2012年第11期。,近年来农村退婚现象出现了明显增多的趋势。

农村招赘习俗中的退婚现象同样值得关注。作为婚姻的一种特殊形式,赘婚在中国民间长期存在,是有女无儿家庭的权宜之选。将农村赘婚旧俗投入社会变迁的宏观背景加以考察,会发现没有兄弟已经不足以支持招赘婚姻的成立,一些农村女青年追求婚姻自主,视赘婚为畏途②农村女孩招上门女婿时的择偶范围很小,可能需要一再降低择偶标准而导致择偶的逆向坡度与优势失灵。,不愿为父辈牺牲自己的婚姻自由。也有男青年务工或经商后经济实力增强,不再愿意做上门女婿。调查发现,豫东南与皖西北农村近年来均出现多个适婚青年接受招(入)赘订婚后经过与未婚夫(妻)初步相处发现性格不合而退婚另嫁(娶)的例子。

社会高度流动背景下,农村新生代对有些传统民俗太过冗长繁琐开始表达看法并推进变革。皖北农村丧葬仪式耗时少则一周,多则半月有余,老人去世后要求孝子向至亲登门报丧,停灵若干天期间家族内重要人员均需在场。在当前农村劳动力流动背景下,“在场”是对直接相关人员的“最低要求”——无论身在何方,首先必须星夜兼程赶回家乡,通过使自己“在场”,达到情感和道义上的“合格”。如此,请假、误工,甚至因请假太久工作被他人顶替的现象也时常可见。近年来,农村高龄老人频繁谢世,外出务工者一年之内数次城乡往返,实有劳民伤财之感。由此出现了一些变通之举,只要父母能够留在村庄照应,农村新生代可以根据与逝者关系亲疏,不再逢事必返。为了缩短打工者的误工时间,以往老人去世安葬后第三天“圆坟”的老规矩,现在也已缩短为第二天甚至即时“圆坟”。

我国有过年张贴大红春联的传统风俗,但许多农村出于宗族意识,只要族内有老人去世,连续三年便不可贴红春联。农村老龄化浪潮之下,村庄老人接连离世,三年不贴红春联的做法逐渐延续为若干年、十多年都贴不了红春联。由此带来的年味淡化,令农村新生代有所抱怨,更有十几岁的孩子自出生起就没见家里过年贴过红纸。这也是少子化时代、老龄化背景给当今农村传统民俗带来的现实挑战,可以预见,随着新生代主导性增强,口头的抱怨终会导致行动的变革。

3.倡导和践行“技术替代”

日本学者樱井龙彦曾以爱知县人口稀疏山区村庄为例,讨论民俗文化中需要一定人数共同合作才能完成的“民俗艺能”(民间表演艺术)何以为继的问题③[日]樱井龙彦:《人口稀疏化乡村的民俗文化传承危机及其对策》,甘靖超译,《民俗研究》2012年第5期。,提醒人们要注意乡村人口稀疏化对民俗文化传承产生的冲击。当然,民俗具有流动性,它不但是时间累积的结果,也是不断更新与替代的过程。劳动力外流导致我国乡村人口稀疏,农村社会的应对之道是越来越普遍地使用技术替代人手:不但农业生产中机器取代人手,原先依赖人手、面见等形式的民俗礼仪也出现了技术替代:拜年、接亲戚不能亲至,打个电话可以表达问候;宴席所需大量碗碟桌椅等用品均由专门经营者提供,餐桌上出现一次性筷子、杯子和餐巾纸,用完即扔,不需洗刷;原先以家庭聚餐形式进行的祝寿、庆生等习俗,因交通便捷和生活水平提高,开始由家庭转向饭店;甚至有老人去世因人手不够,后代雇请吊车将棺木放入墓穴,这在以往是无法想象的。

4.催生新民俗

随着收入水平提高,城乡交流增多,农民观念出现更新。从生育风习来看,当前农村新生代普遍接受计划生育观念,每对夫妻一般只生育1—2个子女,有优生优育意识,不再过分追求生育男孩,有的甚至开始偏爱女孩。与此同时,农村的男女平等观念也比以往有所推进,家中待客不许女性上桌吃饭的旧风俗近年来出现松动。安徽凤阳农村原先流行为子女“留毛头”,从胎发留起,女孩留满发,男孩在后脑勺部分留出一根小辫,待到七八岁理发时宴请亲友,俗称“剪毛头”。近年来的新生儿“留毛头”现象渐少,原因是年轻父母们嫌弃“留毛头”土气,还认为保留胎发不利于头发健康生长,“剪毛头”风俗渐渐为原先只在城市流行的为子女抓周、过生日吃蛋糕等做法所取代。

三、中国农村社会性质讨论框架中的乡村文化主体与走向

中国传统乡村社会在费孝通的笔下是“熟人社会”,熟人社会共享社会规范与价值,每位成员都是“地方性共识”的认可与传承者。20世纪90年代以来的中国农村由于中青年劳动力大量离村外出,形成所谓“无主体熟人社会”局面①吴重庆:《无主体熟人社会》,《开放时代》2002年第1期。。贺雪峰等则将进入21世纪后的中国乡村称为“半熟人社会”②贺雪峰:《转型期中国农村社会的性质散论》,《云南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3年第3期。,认为村民与村庄在社会文化距离上已经渐行渐远。换句话说,乡土时代“熟人社会”中的农民在行为选择上是从众的、遵照传统规则的;农民离乡时代“无主体熟人社会”由于农村人口大量外出,乡村文化面临传承主体丧失局面;“半熟人社会”中的农民不断拉远与村庄的空间距离,对乡村文化的认同感与归属感亦随之衰减。那么,可否据此推断乡村社会将因参与主体的缺失而步入文化断裂时代呢?

在中国的工业化与现代化进程中,数以亿计的农民处于流动状态却没有引发社会动荡,可归功于农、工结合的“半工半农”家庭生产方式。有研究者在探讨中国城镇化道路时指出:学术界倾向于把中国的“二元社会结构”视为农民城镇化的制度障碍,这是对“二元社会结构”剥削性特征的强调,除了剥削性,“二元社会结构”也有保护性③贺雪峰:《论中国式城市化与现代化道路》,《中国农村观察》2014年第1期。——保护农民在城市融入受阻后可以退回农村、返回农业。这种可工可农、工农结合的就业方式提供了一种社会弹性,只要有后路可退,农民是不倾向制造动荡的。基于此,农民仍然重视承包地,并以“家庭”而非“个人”为承包地耕种单位和收益单位。家庭意识影响农民的代际关系形态,无论是代际双向反馈,还是表面上的单向线性,都基于农民家庭谋求整体利益最大化的显著动机。上一代更多地向下一代付出,有很多现实因素,也是家庭通过功能重组应对风险的需要。子代对亲代的“剥削”也的确存在,毕竟生存与发展的压力更多要由子代承担,后勤保障的责任必然落到上一代身上——无论他们是否乐意。

无论是从“过日子”的角度考察农民的生活逻辑④陈辉:《“过日子”与农民的生活逻辑——基于陕西关中Z村的考察》,《民俗研究》2011年第4期。,将农村民俗视作农民回应社会变迁的生存策略⑤吉国秀、李丽媛:《作为生存策略的农村民俗:变迁、回应与中国社会转型》,《民俗研究》2011年第2期。,还是将民俗的本质特征界定为“为特定群体提供最合宜、最有效生活方式的服务性特征”⑥詹娜:《变与不变:辽东山区村落民俗变迁与俗制厘定》,《民俗研究》2009年第3期。,抑或以“剑有双刃”⑦张士闪:《温情的钝剑:民俗文化在当代新农村建设中的意义》,《中国农村观察》2009年第2期。来比喻民俗文化对乡土社会发展的利弊兼存,乡村民俗与农民生活千丝万缕的关联、农民对民俗基于生存理性进行改造的思路已然十分清晰。只要农村还是农民可预期的情感归属地,农民就必须作为乡村文化主体继续存在。所不同的只是,人口流动、工业化与城镇化大潮毕竟改变了乡村社会传统格局,尽管带有空前的进城动机,但近期还无法顺利走向市民化的农村新生代,随着对乡村文化的创新性适应,逐渐成为推动乡村文化变迁的重要主体。农村家庭“子代主导”的代际关系形态则促使农民家庭从子代利益最大化的前提出发,顺应乃至配合新生代的文化变革需求,共同推动乡村文化内容与形式上的变迁,这构成人口流动背景下农村新生代影响社区文化发展方向的逻辑路径。

四、结语

人类学家视变迁为人类文化的基本属性和一切文化的永恒现象,社会学家视农民和农村为影响中国社会变革的根本力量。当农民变为农民工,稳定变为流动,封闭变为开放,农村家庭的生产与生活方式出现空前变革,乡村民俗作为农民日常生活的基本构成部分,也不可避免地被卷入变迁的潮流以加速适应乡村社会新的生产与生活节奏。透过乡村民俗文化内容上与形式上的变迁,可以看到,改革开放以来我国人口的高度流动性正在促使农民生成新的生存智慧与发展策略。“子代主导”就是这样一种家庭策略,它不但帮助农村家庭通过家庭分工与家庭资源重组,最大限度增强子代的就业竞争力以应对“半工半耕”时代乡村社会地位分化的强大压力,而且促使流动中的农村新生代劳动力直接推动或间接迫使乡村民俗文化出现适应性变迁,这使乡村文化虽面临参与主体缺位的争论,但仍能以局部渐进调整的格局得以维系。

最后,在不排除地方民俗独特性的前提下,探讨农村家庭中的新生代如何主导家庭分工以至影响乡村社区文化,思考家庭结构变动、人口流动、城乡交融等宏观背景对个体、家庭、社区及其文化的深层影响,还可以发现,农村新生代虽然表现出一定的主观能动性,但人口流动背景下的宏观社会变迁或许才是他们主观能动性得以发挥的最终决定力量。

(责任编辑:陆影)

C913.4

A

1003-4145[2015]11-0097-05

2015-08-01

李磊(1979—),女,博士,安徽农业大学人文社会科学学院副教授,主要研究方向为流动人口。俞宁(1970—),男,博士,安徽农业大学人文社会科学学院教授,主要研究方向为社会工作与青少年福利。

本文系教育部人文社会科学研究青年基金项目“法治社会建设中新生代农民工利益表达问题研究”(项目编号: 15YJC840019)、安徽省哲学社会科学规划项目“新生代农民工在农村民俗文化变迁中的作用机制研究”(项目编号:AHSK11-12D114)、安徽农业大学稳定和引进人才科研资助项目“在乡农村青年的群体发展与促进对策研究”(项目编号:YJ2013-5)的阶段性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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