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村职业教育杂谈之十农村地区是否必须建立职业学校

□李小丽

农村职业教育杂谈之十农村地区是否必须建立职业学校

□李小丽

上世纪90年代中后期，在我国农村地区开始大面积建立职业学校，这些学校从建立开始到现在一直面临着招生困难，近几年，不少农村地区的职业学校更是出现了生存危机。从经济学的角度看，农村职业学校规模效应的缺失和财政支撑能力的不足不失为主要原因，伴随着农村职业学校和城市职业学校专业和功能的趋同，县域农村职业学校逐渐退出历史舞台也将成为必然。

农村职业学校；规模效益；财政支撑能力

一

近几年，不少农村地区的职业学校出现了生存危机，它不再是招生数量多少的问题了，而是招生有无的问题了，实际处于关门状态的农村职业学校也已不是个例。这种现象的出现是农村地方政府努力不够，还是历史发展的必然结果？如果是地方政府努力不够，那么，是主观不努力，还是客观上就是一个无法解决的问题？如果客观上就是一个无法解决的问题，那它就是一个历史发展的必然了，就需要探讨这一现象背后隐含的客观规律，于是便涉及到了一个根本问题，那就是在目前农村地区是否还需要大面积建立职业学校。这是一个值得思考的问题，它不仅涉及了如何发展所谓的农村职业教育，还涉及到如何发展我国的中等职业教育。关于这个问题，在本系列文章的前几篇已有所涉及，如《城市与农村职业学校为什么两难招生》、《农村职业教育如何界定》、《国家资助下为什么中职招生依然困难》等文章不同程度地涉及了这一问题，但多是从政策层面对这个问题所做的分析，本文将从经济学的角度对这一问题作一些探讨。

二

规模经济理论告诉我们，规模决定效益，在一定范围之内，通过扩大生产规模可以引发经济效益的增加，这是因为只有组织达到一定规模，才会使得生产要素相对集中，而伴随着生产要素的集中，单位成本才会减少，收益才会增加。对于职业教育来说也是如此，只有职业学校和相关专业达到一定的规模，它的总成本才会降低，它的运转才是最经济的。

在改革开放之初的二元经济体制下，农村职业教育的目标似乎非常明确，那就是培养新一代的农民，我们希望新生代经过职业学校的学习回到农村从事相关的生产劳动和社会服务，从这一目标出发，任何一个地方的农村职业学校好像都具有充足的生源，农村职业学校也应该有足够的经济规模，也正是在这样的假设之下，农村地区开始大面积建立了职业学校，尤其是在20世纪90年代中后期，一个县建有几所，甚至十几所职业学校的现象并不少见。按照适龄人口计算，当时农村职业教育的生源应该没有什么问题，但农村职业学校招生困难的问题一直就没有中断。这不仅仅是农民的观念问题，而是背后还隐藏着深刻的客观规律，尽管有那么多所谓的职业学校，但对农村适龄人口的有效职业教育供给并不充足。因为在这里我们都忽视了一个问题，那就是，我们建立农村职业学校能够达到规模效益的假设前提是适龄人口要通过农村职业教育回到农村是对的，或者说在农村建立职业学校的这一基本前提是存在的。事实上，在农村建立职业学校的基本前提一直就没有存在过，本系列文章之三——《改革开放以来农村职业教育价值取向的历史回顾》就对20世纪80年代我国农村地区的职业教育需求作了分析，即使在那个时期，我国农村地区对职业教育的需求并不是对农业生产技术的需求；同样，大多数新生劳动力对职业教育的需求也不是为了获取农业生产技术，而是希望通过职业教育能够帮助其从土地上转移出来。毫无疑问，表面上看起来，农村地区有足够的生源使农村的职业学校达到经济规模，但是，如果我们进行一个更细的划分之后就会发现，这里存在一个很大的问题。依照中华人民共和国职业分类大典，我国职业划分为8个大类，66个中类，413个小类，1838个细类 （职业）。其中第六大类（生产、运输设备操作人员及有关人员）就有27个中类，195个小类，1119个（细类）职业。这是1999年我国的职业大典分类，即使在1980年代职业种类少一些的时候，上千种的职业种类还是有的，对一所农村职业学校来说怎么能够面对这么多的职业岗位，即使表面看农村职业学校生源总数上具有经济规模的数量，如果我们要满足不同群体的个性需求，算到某个专业上却难以达到经济规模。所以，不管这个县的人口有多少，农村职业学校都会只设置需求量较多的专业。还需要注意的是，在这样一个理念下发展农村职业学校，就会使得相邻两个县职业学校的专业设置都会非常相似，这就出现了大多数农村职业学校都是小而全的、一个似乎无所不能的职业教育。在农村职业教育发展过程中，似乎对这一现象的批判之声也经常出现，专业重复设置、小而全的问题从农村职业教育发展伊始就没有中断过。

在这样遍地开花的办学模式下，农村职业学校对需求量小的专业和领域难以有效供给，就不可能满足农村适龄人口的需求。即使农村对某一专业需求量很大，但如果我们仅仅局限于要这些学生回到农村，从本地容纳量来看也不可能持久。比如，从20世纪80年代开始，我国农村地区家用电器不断得到普及，所以，不少农村地区的职业学校设有家用电器专业，这个专业按照一年招生60人计算，培养几届学生这一区域就会达到饱和。计算起来并不复杂，因为一个县的村庄数量是有限的，每个村庄都配备一个这样的毕业生，也办不了几届就会达到饱和了，这还不考虑一个村庄是否能够养得起这样一个家电维修点，事实上，这类维修人员在大多数农村地区已经消失了。按照这样的办学理念，农村职业学校就需要不停地改办专业，所以，举国上下就出现了农村职业教育的著名口号 “社会需要什么专业，学校就开设什么专业”。这句话说起来很容易，问题是：专业的不断变换，师资怎么解决？一个专业的生存周期连老师的成熟培养时间都不够，怎么会有农村职业学校的教学质量。专业变化了，原来的师资怎么办，新的师资怎么来，不要说其他问题，就目前全国农村职业学校来讲，要进一个新的教师，教师编制就存在很大的问题。所以，在农村职业学校，万能老师比比皆是，还有不少老师开始是文化课老师，在漫长的办学过程中，会涉及多个专业的教学任务，由此就可以知道即使农村职业学校开办一些紧跟时代的专业，它的教学质量也无从谈起。因此，如果以一个县域来界定当地，大力主张中等职业教育要为当地培养中等职业技术人才是不现实的。

在这样的情况下，“社会需要什么专业，学校就开设什么专业”大多是一句空话，需求量小的专业农村职业学校是难以开设的，为了生存，农村职业学校只能选择开办那些需求量较大的专业。所以，在普通高中资源不足的地区，农村职业学校普遍选择对口升学作为学校的生存之道就不足为奇了，甚至是其最佳的选择了。如果到一些具有对口升学的省份的农村职业学校去看一看，你会发现农村职业学校的专业设置几乎是跟着对口升学所具有的专业走，也就是说，对口升学有什么专业就开办什么专业。所以，具有对口升学的省份，农村职业学校的生存状况就会好一些，没有对口升学的区域，农村职业学校的生存状况就会更差。即使如此，由于对口升学数量的限制，也不是所有的学校都能够依靠对口升学而养尊处优，如果在人口高峰时期，这样小而全的职业学校还勉强得以生存，在我国人口高峰期已经过去的情况下，中等职业教育的生源日趋下降，城市职业学校与农村职业学校生源大战日益激烈的情况下，依然采取这种遍地开花式的职业教育布局结构显然已不适应社会现实，更难以符合教育经济规律。

对于这个问题，我们从一些民办学校的生存之道可以得到一些佐证。在对中等职业教育的调查中你会发现，民办职业学校，尤其是具有一定规模、一定声誉的民办职业学校，它们的专业设置相对稳定，但它们的招生却不会局限于一个地区，即使一些地处县域的民办学校，在全省甚至是跨省招生都不是个例，山东蓝翔技工学校之所以具有那么大的规模，全国招生无疑是最重要的条件之一，如果它的生源局限于一县之隅是不可能达到这样庞大的规模的。所以，对一个职业学校来说，没有一定的生源广泛性和就业区域的广泛性其规模效益就无从谈起，这是农村地区职业学校难以生存的根本原因。因此，县县都办职业学校是不经济的，也是难以持久的，农村职业学校逐渐退出也将成为历史的必然。

三

怎么计算在一个县域大办职业学校都不是经济的，为什么还有不少人坚持大力发展农村职业学校呢？在这里还隐含着另外一个基本假设，那就是我们财政支撑能力是无限的，尤其是县一级政府的财力是无限的。如果真是如此，在农村不惜任何代价办职业学校也无所谓，但这一假设不用怎么论证它都是不存在的，但在发展农村职业教育过程中，我们的政策一直在这一隐含的基本假设之下进行。1990年7月9日国家教委印发的 《全国农村教育综合改革实验区工作指导纲要（试行）》提出：“每个实验县首先要办好一所起骨干和示范作用的中等职业技术学校，坚持人才培养、科技试验、技术推广、生产示范和经营服务密切结合，发挥上挂（挂靠高校、科研所等拥有较高技术的单位）、横联（与农业、科技等部门和单位密切配合）、下辐射（向乡、村、农户传播致富信息、推广实用技术）的作用。［1］”1991年国务院颁布的 《关于大力发展职业技术教育的决定》提出：“发展职业技术教育主要责任在地方，关键在市、县。［2］”从此开始，全国大多数县级政府开始进行职业学校建设，要知道20世纪90年代是我国要完成普九的关键时期，义务教育阶段的投入都还严重不足，不少县根本就没有财政能力来支撑职业学校的建设，所以不少地方是举债进行的。还有不少地方根据1991年国务院颁布的 《关于大力发展职业技术教育的决定》允许的：“非义务教育阶段的职业技术教育，可以收取学费，用于补充教学方面的开支［3］”这一精神开始大办所谓的高价班来筹集学费，这一现象几乎持续了整个20世纪90年代。问题在于，办高价班的前提是分配工作，教育部门办的高价班要分配工作，那么教育部门理所应当地要承担一部分责任，所以部分学生毕业后就分配到了农村的中小学去任教。我们不能说职校毕业生去农村中小学校任教对农村教育产生了多大的危害，但确实没有产生什么积极的影响，有一个特例可以看到这一问题的存在。2003年 《现代教育报》报道了一个事件，大致意思是，在某省的一个地方有家长反映，一个小学老师连分数的加法都不会，记者不相信这样的事情，就亲自找到了这名老师做实地考察，记者问这名老师，二分之一加三分之一等于多少，这名老师的答案是五分之二。最后才知道，这个老师是当地职业学校毕业的。虽然这只是一个个案，但在全国的高价班中有多少不合格的教师到了农村中小学谁都说不清楚。所以，在县一级财政没有支撑能力的情况下，强制性地让县级政府大规模投入所谓的农村职业教育，不仅不能搞好农村职业教育，也给农村义务教育带来了危害，即使到了目前，县一级政府的财政投入能力依然有限，很难支撑职业学校的发展。从2011年《国家教育督导团关于对天津等5个国家职业教育改革试验区专项督导检查的公报》看，在5个国家职业教育改革试验区中，农村地区职业学校办学条件均未达到教育部《中等职业学校设置标准》规定的生均校舍建筑面积不少于20平方米的要求，大部分省份未达到规定的生均仪器设备值最低标准［4］。今年3月至5月，以中共中央政治局常委、全国人大常委会委员长张德江为组长的全国人大常委会执法检查组先后到8个省（区、市）对职业教育法实施情况开展了执法检查，同时委托23个省（区、市）人大常委会按照执法检查工作方案对本省（区、市）职业教育法实施情况进行检查，使执法检查做到全覆盖。张德江委员长在十二届全国人大常委会第十五次会议上作了全国人大常委会执法检查组关于检查职业教育法实施情况的报告。报告建议中强调了：“健全投入机制，提高职业教育经费保障水平”［5］这样的呼吁。经过了30多年的发展，农村职业教育尚且如此，在今后发展中能有多大的投入改观是不难预料的。当然，我们不能排除有些地方，尤其是经济发达地区，经济支撑能力是非常强的，我们没有必要强制这些有能力的县（市）开办职业学校，但我们无需再强制那些没有能力开办职业学校的地方必须维持一所农村职业学校了，应该按照自愿的原则让地方政府来选择。

四

那么，县域农村职业学校的退出是否会影响农村职业教育的供给呢？对于这个问题的担心是没有必要的，因为，我们大办农村职业学校开始的假设已经不存在了。我们知道，之所以在农村大规模地建立职业学校，是基于二元经济体制下的，希望通过所谓的农村职业教育把农村新生代留在农村，但进入21世纪之后，这样的价值取向已经转变了，无论是农村职业学校还是城市职业学校都在为农村劳动力转移服务，农村职业教育和城市职业学校在专业设置上逐渐趋同，它们的功能也在不断趋同，这也是城市和农村职业学校生源争夺的原因之一。如果我们能够把职业学校集中在中心城市，不仅可以集中优势资源，提高学生的就业能力，更重要的是可以实现真正的开放式的职业教育。当然，也许会有人担心，如果农村职业学校退出，必定有大批农村学生要到城市去求学，会不会因为到城市求学而大幅度增加农村学生上学成本，这个问题从目前看也几乎不存在，因为目前中等职业教育基本已经实现了“免学费”政策，无论在县域职业学校，还是城市职业学校都不用担心学费问题，即使在县域职业学校大多也是需要住校的，走读学生是很少的，集中城市职业学校成本差异主要是生活费的问题，一般来说相邻的城市与县城的物价水平差距不会太大，再加上学校对学生食堂价格的管制，生活费用差异也不会太大。更为关键的是，城市是工业、服务业和高科技产业的集中地，职业学校获取劳动力市场信息的途径和接受行业以及个人投资的机会更多，学校能够结合市场信息和人才需求迅速调整人才培养方案，人才培养质量可以得到很好的保证。此外，农村学生在这样一个环境下，可以共享许多资源，学生的眼界更为宽阔，接触的信息更加多元化，并且在求学的过程中也能逐渐适应城市的生活和工作节奏，缩短求职的适应期，无形当中就减少了未来在城市的生活成本，而这个成本我们是很难估算的。

还有人可能质疑，农村职业学校的退出会不会影响到我国农业技术人员的供给继而影响我国农业的发展呢？从目前的专业教育供给来看，根本不会产生什么影响。以河南省为例，目前河南省涉农的本专科学校有20多所，如河南农业大学、河南大学、河南科技大学、河南师范大学、河南科技学院、河南牧业经济学院、信阳农林学院、安阳工学院、河南农业职业学院、南阳农业职业学院、商丘职业技术学院、周口职业技术学院等，涉农的普通中等专业学校同样也有批量的存在，不存在农业技术人员缺少供给的问题。还需要注意的是，这些大中专学校涉农专业的招生也不容乐观，不少院校涉农专业甚至已经不是这些学校的主业了，它们有足够的容量保证涉农人才的供给，既然有这么好的大中专学校可以保障涉农专业的人才供给，完全没有必要在农村地区开展所谓的农业教育，农村职业学校无论是设备还是师资和这些大中专院校都是不可比的。也许会有人担心，本专科院校的毕业生可能不会回到农村去工作，那么谁又可以保证那些在农村职业学校学习涉农专业的学生就回到了农村呢？如果本专科学生在农村都没有用武之地，在农村职业学校学习涉农专业的学生同样也不会有用武之地，道理是一样的。

市场经济的重要特征是可以不断地推进社会分工的发展，不断细化社会分工，职业教育也同样如此，我们早已把职业教育推到了市场，我们就应该遵循市场经济规律，职业学校的发展也应该优胜劣汰，这样才能真正地做大做强职业教育，而不是人为地强制遍地开花式的低效率发展。

［1］国家教委.关于印发《全国农村教育综合改革实验区工作指导纲要（试行）》的通知［Z］.1990-07-09.

［2］［3］国务院.关于大力发展职业技术教育的决定［Z］. 1991-10-17.

［4］国家教育督导团.关于对天津等5个国家职业教育改革试验区专项督导检查的公报［Z］.2011-03-22.

［5］张德江.关于检查职业教育法实施情况的报告［R］. 2015-06-29.

责任编辑肖称萍

李小丽（1978-），女，河南安阳人，河南科技学院职业技术教育与经济社会发展研究中心副教授，河南科技学院教育科学学院副院长，主要从事职业教育管理研究。

河南科技学院2013年重大科研项目“县域教育改革与发展战略研究”，主持人：申家龙；同时受河南省普通高校人文社科创新型科研团队“教育与区域经济”的资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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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1-7518（2015）28-0053-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