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与诗的契约
——试论诗人R.S.托马斯诗中的自然*
2015-01-31蒋芬
蒋 芬
(天津师范大学 文学院,天津 387000;玉林师范学院 外国语学院,广西 玉林 537000)
自然与诗的契约
——试论诗人R.S.托马斯诗中的自然*
蒋 芬
(天津师范大学 文学院,天津 387000;玉林师范学院 外国语学院,广西 玉林 537000)
威尔士诗人R.S.托马斯的诗歌注重对“自然”的描写,但他远不是传统意义上的“自然诗人”。他诗歌中的自然具有一种矛盾性。一方面,宁静的自然美景受到来自机械化的破坏从而造成传统的丧失;另一方面,自然既是诗人获得神性启示的场所,又是展示暴力法则的地方。这种矛盾表达了诗人在批判工业文明、谴责战争的同时,呼唤自然世界的生命力。
自然;契约;矛盾;神性
伦奈特·司徒亚特·托马斯(简称R.S.托马斯,1913-2000)是20世纪威尔士著名的英语诗人。他于1913年出生在威尔士的首府卡迪夫,是父母的独子。5岁之前他随身为海员的父亲在英国各大港口漂泊,后来因父亲患上耳疾,不能出海,全家便在威尔士北部安格列塞的霍里黑德定居下来。1929年进入班戈大学学习古典文学,1935年毕业之后前往卡迪夫的圣米歇尔神学院进修,并于1937年被正式任命为牧师。
托马斯在校上学期间就酷爱诗歌创作。读书期间,曾匿名发表过一些作品。从1946年出版的第一本诗集《田间的石头》起,到1995年最后一本诗集《不与命运女神休战》的出版,托马斯的创作生涯延续了半个世纪。终其一生,他共出版了诗集27本,诗1 600多首,并留下了大量的散文、传记、书信等文字性资料。托马斯早期的诗歌主要关注威尔士山区农民、威尔士社会和文化,晚期的诗歌更多的是关注在工业化、科技化时代人类的命运以及对永恒上帝的思考。
自然主题,贯穿了托马斯诗歌创作的全部。他在散文《利恩一年》中,亦有大量关于自然的描写。但是,他诗歌中的自然具有一种矛盾性。一方面,宁静的自然美景受到来自机械化的破坏从而造成传统的丧失;另一方面,自然既是诗人获得神性启示的场所,又是自然暴力法则展示的地方。这种矛盾表达了诗人在批判工业文明、谴责战争的同时,对于自然世界生命力的呼唤。本文拟结合诗歌、散文、传记,探讨R.S.托马斯诗歌中对自然的描述及对自然的思考。
一、美丽与破败并存
托马斯的一生几乎都是在威尔士的农村、山区度过。从少年时代起,他就对自然痴迷,这激发了他模仿上个世纪20年代的乔治亚田园抒情诗来表达自己对自然的情感。在1961年编的《巴茨福德乡村诗歌集》中,托马斯承认就是借助自然他开始了诗歌创作。因为自然诗歌描述了他成长的环境、神秘的大海及四季变化带来的兴奋。他认为自然是人类的根基,季节的变化给人类的生活和思想提供了极妙的节奏。如今大多数人生活在科学技术和工业环境中,只能在电视里看到自然世界或者在短暂的假期才能与自然亲密接触。乡村的风景与人类的童年记忆联系在一起。对于他编这本书的目的,他写道:“首先是希望唤醒这些记忆。我们知道生命中最重要的就是寻找喜欢的东西。也许寻找的最明智的方法就是从身边熟悉的事物开始。学会喜欢和欣赏一棵小树、一块田地、一弯小溪,然后才能适应更广阔更深刻的情感。”[1]在1964年编选的《爱德华·托马斯诗选》里,他说在爱德华·托马斯的诗歌中能找到英国乡村的影子,而且“他的诗描述了永恒的乡村生活面貌。变幻莫测的自然诉说了深藏的人类精神。爱德华·托马斯很清楚这些。他用诗歌的形式表达,希望诗歌在当今工业-技术社会还具有一定的影响力”。[2]
就是要学会欣赏“身边的事物”、“一棵小树”、“一块田地”、“一弯小溪”,并希望诗歌在工业-技术社会具有一定的影响力,R.S.托马斯在诗中用简洁、优美的语言感受着自然世界。收入1946年出版的诗集《田间的石头》中的一首诗《仙客来》,就是这样描述的:“似白蛾/在一潭深水上/提翅/欲飞,/却被脆弱的镜像/羁绊/在桃红深处。”[3]18这首小诗是诗人早期所做,将植物仙客来比喻成白蛾,脆弱,纤细。诗人寓自己的感情“羁绊”于植物中,不同于单纯写景的自然诗。同时,反映了诗人敏锐的感受力及对自然的热爱。诗人热爱威尔士,在诗人眼里,“那里的一草一木/都是绿色遗产,比女王的翡翠/或黄花闺女更珍贵更稀罕。”[3]39在《一个威尔士人给旅游者的话》里,诗人写道:“这里的山是秀美的,/渗流的山泉暗示岁月悠悠,/深深的溶洞随处可见……”[3]145诗人将美丽的风景与厚重的历史联系起来,融入了自己的情感。在收入1972的诗集H’m中的《河》里,诗人写道:“布满鹅卵石的小溪/永远点缀着鳟鱼/冬天抹不去的身影/——我再次来到这/漫步在晴空下/那些鱼儿,如同画眉/在水草中默默/歌唱”。[3]464这首诗中不仅有动态描写:潺潺的小溪、如同画眉般的鱼儿;动中又有静,诗人带着心来聆听自然的声音,感受自然的美景。
然而,在诗人的笔下,威尔士的自然世界并不总是美的。几个世纪以来,威尔士一直处于英国的统治之下,由于战后福利社会的影响,越来越多的山区居民搬离了原来的山区,而进入了平原地带。这样,山区居民逐渐减少,只留下破败不堪的空房子。在出版于1952年的诗集《一亩地》中一首名为《威尔士山乡》的诗中,托马斯写道:“太远了,你看不见/冰冷烟囱上的青苔与霉土。/荨麻在破门的缝隙中生长,/房屋空空立在艾拉山谷中,/披着阳光的屋顶上有些洞,/田地重新在变成沼泽。”[3]51在这首诗中,诗人运用了意象叠加的手法,将不同的意象铺陈在一起,描写由于人口的撤离造成的威尔士山区的破败。由于房屋主人的搬离,烟囱冰冷了,上面长满了青苔,布满了霉土,门也破了,荨麻在疯长,屋顶上有洞,田地也变成了沼泽。这样的破败情景让诗人感到悲凉。而在《威尔士风光》中,诗人写道:“残垣断壁,/鬼影飘飘,/风蚀雨浸的古塔和城堡,/岌岌可危的石场与矿井。”[3]81透过古塔和城堡,人们可以想象曾经的辉煌与传统,如今剩下的只有残垣断壁。岌岌可危的石场和矿井,则暗示着威尔士因为给英格兰供应矿藏和原材料,剩下破败的景象。诗人怀古伤今。近乎白描的手法,融进了诗人的无奈、心酸等激情。
二、机械与自然的冲突
托马斯很早就指出工业革命对威尔士而言是重大灾难。他认为,以前的利恩半岛是一个欢乐之乡,从阿波里斯特维斯往西北方向看去,群山绵延。从大海这边望过去是迷人的乡村。一到夜晚,进入耳边的是远处瀑布的哗哗流水声,黑暗中群山的影子给夜晚增添了丝丝神秘。那样的时光一去不复返了。由于科技的发展,利恩半岛的街上装满了路灯。一到夜晚,到处是灯的世界、人造光的海洋,破坏了乡村古老的神秘。如今的威尔士,到处是:“架线塔和电线、天线杆和警察的标识杆,路上成群的行人涌入海滩,人工林和大篷车旅店正在迅速吞没剩下的空地。”[4]99
由于现代化的发展,威尔士越来越多的美丽风景被破坏了。在《水库》中,诗人写道:“群山还在,/花园消失在浮沫般的/树林下;农庄/面目全非,行行石泪/滚落在山边。”[3]4031965年英国政府为了缓解利物浦的供水,在威尔士修建水库。尽管遭到威尔士人民的激烈反抗,但政府对此全然不顾,修建计划仍旧执行。结果造成威尔士800亩的良田被毁,还有许多古建筑也被毁了。《拖拉机上的肯瑟兰》一诗写道:“哈,你应当看看拖拉机上的肯瑟兰。/从前役使他听从泥土的神情不见了,/他如今是个新人,机器的一部分。”这里,诗人笔下的肯瑟兰是快乐的、神气的。他与自然的关系仿佛因为机器而变得颠倒过来。他以前是大地的仆人,如今是个新人。这里带着人类从土地中解放出来的轻松,可也包含了些许悲伤,尽管第一行和第三行的嘲讽口吻将这种情感掩盖了不少。可是肯瑟兰成了“机器的一部分”则暗示机器对人类的异化。“喏,他走了,/出院门时弄得母鸡四处逃窜。/开车上班真像个大人物。/一个武士手握兵器,打破大地/沉默的镜子,赶走林中的/狐狸、松鼠和漂亮的松鸡。”[3]65堂吉诃德式的英雄“肯瑟兰”在拖拉机上洋洋得意,像个大人物。如手握兵器的武士,打破了大地的沉默;开车进院子,鸡飞狗跳,大自然森林中的松鼠、狐狸和漂亮的松鸡都被赶走。接下来,“太阳来到高高的树上,/点亮所有的树篱,但不是为了他,/他开动引擎用的是不同的燃料。/所有的鸟在歌唱,但是徒费口舌,/因为肯瑟兰已骄傲地把车开上了那条小路。”[3]66肯瑟兰的自由是一种虚假的自由。他打破的是一种传统的、古老的生活方式,在这种生活方式里,农民已经生存了几千年,成为自然的一部分。肯瑟兰作为机器甚至是工业社会人类的代表,是悲哀的、甚至是可怜的,因为他陷入了短暂的骄傲,而没有意识到自己成了机器的奴隶。总的来看,这首诗还是轻松的,有一种迷人的魅力。与诗人后来的那种灰暗、带有谴责口吻的诗歌不同。但是,机器对自然世界和人类的影响却也初步表露了出来。
仔细考察托马斯后来的诗歌就会发现,各种机械化的农具,还有电灯和内燃机,都对人类和地球的古老关系具有一种破坏性。来看他收入在1978年的《频率》中的《不见了》:“这就是普里瑟赫的家乡?/如今没什么可以展示:树篱/连根拔除,墙不见了,一个移动的民族/乘着拖拉机/匆匆来去;林立的天线/仿佛悄悄入侵的舰队,/未被察觉,锚定在这些/得到资助的山间。”[3]708这首诗一开始就描写了机器对乡村的破坏,代表着乡村风景的树篱连根拔除,墙,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林立的天线,像入侵的舰队,冷冰冰的,带着战争和野蛮的意味。读者不禁疑惑,这里还是普里瑟赫的家乡吗?这里曾经有牧场、鲜花,有青苔爬到人字墙和屋顶。而与此相应的,是对古老生活方式的破坏。可是,“却依然接受它,就像某一位/那样,内在有种种需求,只有/赤地、黑刺和天空才能满足。”[3]709农民们依然接受这样的改变。但是内心的需求,一种对大地、自然原始生活方式的留恋,却只能永远留在心里了。标题“不见了”显示的不仅是土地不见了,还有在土地上耕种的人也不见了,与这二者紧密相连的是代表威尔士传统的生活方式也消失殆尽了。
但是托马斯对于机器(即他所称的应用科学)的态度却是复杂的。诗人既意识到其对自然的破坏,同时又认识到机器对人类生活的重要作用。在他的自传《无名小卒》中,他曾提到应用科学不是破坏性的,而是拯救性的:“对于旧时的帆船来说,奈格尔海港是个极度危险的港口,尽管他是多么想赞美过去而贬低现在,但是看着波浪呼啸、翻腾,托马斯非常感谢到来的机器,从大海深处拯救了船只。”[4]84
三、神性与暴力交织
托马斯声称自己是自然神秘主义者。在1990年的散文《利恩一年》中,诗人写到了二月的某一天站在池塘边,听风在林子里咆哮、大海在附近怒吼时所体验到的:“这种时候,任何与生命的目的、死亡、道德有关的问题都消失殆尽。人,能感觉到的是与存在连在一起,单纯而又简单。有那么一会,他与造物合为一体,参与生命的神奇,就像每一种造物几百万年来所经历的一样。我将这种可贵的、但不是不可思议的体验称之为自然神秘主义。”[4]122
对于自然神秘主义者而言,自然世界是造物和启示物,是神性的反映,其本身不具备神性。根据这个观点,说自然具有神性不是因为它是上帝,而是因为他是上帝的造物和启示物。自然,是神性的外在显示。在收入1966年出版的诗集《皮亚塔》的《沼泽》一诗中,诗人写道:“像一座大教堂,/我轻轻步入其中,/屏住的呼吸如手中紧揣的帽子。/四周悄然无声。”宁静的沼泽地如一个大教堂,庄严、神圣、肃穆,带有神性的气息。在这种气氛下,叙述者“我”屏住呼吸,犹如感觉到了神圣的上帝。“是什么样的上帝在那里,/在明净感人的色彩中,/在风吹草动的韵律中,/只让人感觉而不是聆听他的存在。”自然神秘主义的本质,对于托马斯而言,就是在自然中体验到上帝的无所不在。诗人没有任何的行为,只有喜悦和宁静。诗人接着写道:“没有做祷告。但心中的热望/平息了——这赞美/足矣;思想滞留在/它的王国。我继续向前,/朴素而清贫,空气碎裂/在我身上,慷慨如面包。”[3]347-348空气中饱含着一种神圣的气氛,如圣餐中的基督;这种气氛碎裂成基督救赎的面包。“热望/平息了”,自我回归了,回到“素朴”的自我。但“我”“清贫”,需要能给予自由和安宁的力量,才能让“思想停留在/它的王国”。诗人在这里进入了一种谦卑的状态,将他所看、所感、所理解的描述出来。然而,通过所看、所感的自然体验,诗人感到的是一种神性,沼泽地中的体验似乎超越了心理感觉而具有了神性的力量。
自然是诗人与神相遇的地方。1997年出版的自传《无名小卒》中再次出现了诗歌《沼泽》中的意象,托马斯写道:“走进安静美丽的沼泽地就像进入一个他从未见过的美丽的教堂。看着阳光下的朝露就像聆听天堂唱诗班在赞颂上帝。”[4]84同样,在1975年出版的诗集《精神实验室》中的《观海》里,诗人将大海作为神性启示的场所。在这首诗中,诗人描述:“灰色的大海,浩淼/如人们进入的/祷告之地。”[3]622跟上一首《沼泽》一样,这里进入大海就犹如进入了祷告之地。浩淼的大海就像基督教的教堂一样神圣。在诗的结尾,诗人写道:“它的不在/正如它的在场;无需加以/长斋之后,心是那么专一,再也无须/区分我的观看就是祈祷。”[3]623叙述者在这里完全进入到一个与外在世界分离的内心世界。无须经过基督教的苦行修炼,就能达到内心的平静与平和。
神学家托马斯·阿奎那认为,上帝根据造物的接受能力给予启示。[4]79R.S.托马斯在自传《无名小卒》中认为,如果上帝能给他启示,他希望以自然为媒介。他曾经说过,我们必须改变对上帝的意象。他相信上帝包含万物,上帝之外别无它物。而杀戮问题也是上帝天命的一部分。那么在自然世界,就是弱肉强食,而上帝对于自然界的杀戮问题,采取的却是沉默。在《无名小卒》(1997)中,托马斯亲眼看见鸟类扑向猎物,鼬鼠和白鼬干着杀生的勾当。他写道:“然而这些鸟儿是多么漂亮,捕食的小动物又是多么的敏捷。任何见过鹰隼如闪电一般扑向猎物的人肯定会觉得毛骨悚然,感觉自己的渺小。这就是自然界的杰作。自然界经久不衰的原则就是生命必须为了生命而亡。地球上是否还有其他的解决方式,上帝还没发现。这是掌握在强者手中的信条。就这个世界而言,以赛亚的狼和羊一起散步,豹和孩子躺在一起的幻想,是一个谜。天道不是这样的。出手敏捷必能赢得比赛,力量强大必定取胜。”[4]95-96
在这个引文中,托马斯指出了自然世界的矛盾之处是将“生命必须为了生命而亡”视为万物存在的“经久不衰的原则”。很明显,他对自然界弱肉强食的残酷事实感到非常愤怒。对于托马斯而言,“适者生存”不仅与以赛亚的虚幻想象明显矛盾,而且与基督教《新约》中上帝承诺由柔顺者来管理宇宙相悖。在《利恩一年》中,托马斯追述了一件小事引发他对自然的思考。他说在林子里听到食雀鹰在咪咪叫,仿佛在打磨它锋利的喙准备扑向下一个猎物。他写道:“这就是自然。这是天命吗?生命依赖足够的给养才能生存下去。弱者被遗忘了。从某种意义上而言,真是令人恐惧。”[4]170托马斯对于这种矛盾没有获得理性的理解。对他而言,这个世界令人失望,支持强者而牺牲弱者。自然界的残暴、虐杀与基督教的仁慈陷入了一种悖论:造物世界既充满暴力、杀戮,然而又具有独特性,因为它是神性存在与神性之爱的显示。托马斯对此很困惑,在诗歌中也展示了他的矛盾。他一边在诗中描述自然界动物的残酷与暴力,一边又在质疑上帝。如在《双鱼座》中:“谁对鳟鱼说,/你将死于耶稣受难日,/成为一个男士与/他美丽夫人的食物?//是我,上帝说。/那嫩肉中的玫瑰,/与口中的锉齿/正是他所造就。”[3]143“谁”则隐含了诗人的质问,是怎样的上帝规定暴力与消费的循环?为什么人类的生存要以牺牲其它物种为代价?难道这就是基督教教义中神秘的牺牲吗?而这一切,又是上帝的旨意,他既创造了嫩肉中的玫瑰,又创造了消费它的锉齿。又如在《教区居民》中:“在他的绿岛/你和我一样,望见/那颗锋利的牙撕烂猎物/而一只鸟在一棵大树上唱歌。”[3]213-214一边是上帝的造物鸟儿在树上唱着快乐的歌,另一边是锋利的牙齿在撕烂猎物。自然世界,有快乐,有搏杀。
托马斯通过描写弱肉强食来展示动物界的残忍与虐杀,那么自然世界又是如何呢?诗人是从模仿乔治亚的田园诗歌开始进行诗歌创造的,但是到了莫纳文山区做牧师之后,他“开始意识到理想与现实之间的冲突”,[4]11开始转向冷峻、嶙峋的威尔士山区和农民。正如王佐良所说:“他的诗语言朴素,内容也实在、具体,不做任何浪漫的姿态。”[5]如写风的暴力,在《空中的坟墓》中,“三月狂风吹袭,窗户沙沙作响,/他的思想被吹出巨大的裂缝,”[3]44“他漫长的一生孤独地耗在了那栋破房子里,/风撼动榫头,灰雨的利爪/掀翻屋顶”;[3]46在《树》中,“可憎的风/和秋霜将树叶一片一片/摘下枯槁的枝头”;[3]72在《一个农民之死》中,“我还记得陷困的风/撕开窗帘,野蛮的光/就在地板上频频发狂”。[3]74自然界展示的也是暴力,如“刀片”、如“利爪”,摧毁房子、掀翻屋顶、频频发狂。与动物界一致,厮杀、掠夺,成为存在的一种方式。
诗人托马斯笔下的自然是矛盾的。自然一方面是诗人获得神性启示的地方,另一方面又成了展示原始暴力和充满动乱的大舞台。自然世界融美丽、神性、无情、冷酷,甚至互相残杀为一体,这种描写令人吃惊甚至震撼。通过这些诗歌与散文描写,诗人究竟是想传达给读者怎样的体验?笔者认为,托马斯对诗歌艺术的追求与他身处二战后威尔士的社会密不可分,更与他的民族记忆和历史记忆紧密相连。首先,20世纪欧洲经历了两次世界性战争,在诗人的心里留下了难以抹平的伤痛。尤其是第二次世界战争,作为和平主义者的诗人亲眼目睹德国的炸弹在他工作的教区附近爆炸,也经历了在地下室躲避飞机的恐惧与悲哀。而原子弹在日本的爆炸和战后超级大国之间的竞争,让诗人对人类制造毁灭自己的武器感到恐惧甚而战栗。因此,诗人将人类世界的杀戮、战争的残忍以自然界的“暴力”体现出来,而上帝的冷漠则是人与人之间冷漠的映射。从这个角度而言,诗人对自然界的暴力和上帝冷漠的描写具有“悲观”色彩,这背后隐藏着愤怒、痛心甚至绝望。其次,生活在后现代哲学思潮风起云涌快速发展时代的托马斯,对工业文明造成人性的异化感到无奈和悲哀。他对威尔士传统的生活方式及生存状态极为留恋,对威尔士的现状感到担心和失望。同时,他清醒地意识到回到过去只是幻想。就像诗人在散文《利恩一年》中所说,“回到利恩并不是逃避……而是为了更深刻的反思人类存在的本质。”[4]151因此,他思考生命的本质,呼唤生命的活力。他的诗表达了自然世界的纯粹活力和解脱束缚的能量。再次,作为自然神秘主义者,托马斯认为自然是他获得上帝启示的地方,人类、自然是上帝的造物,天行有秘道,诗人对此有困扰,但仍没能获得理性的解释。
[1]Thomas R S.The Batsford Book of Country Verse[M].London:B.T.Batsford,1961:7-8.
[2]McGill W J.Poet’s Meeting George Herbert,R.S.Thomas,and the Argument with God[M].Jefferson,NC:McFarland,2004:147.
[3]Thomas R S.Collected Poems 1945-1990[M].程佳,译.重庆:重庆大学出版社,2012.
[4]Thomas R S. Autobiographies[M]. Davies J W, trans. London: J.M.Dent,1997.
[5]王佐良.英国诗史[M].南京:译林出版社,2008:532.
(责任编辑 周芷汀)
An Engagement between Nature and Poetry:An Analysis of Nature in R. S. Thomas’s Poetry
JIANG Fen
(CollegeofLiterature,TianjinNormalUniversity,Tianjin387000,China;CollegeofForeignLanguages,YulinNormalUniversity,Yulin537000,China)
R. S. Thomas, the Welsh poet, focuses on the description of nature, but he is far from the traditional “Nature Poet”. There exists, in his poetry, a kind of contradiction. On the one hand, the peaceful landscape is suffering from the destruction of the machine, which causes the loss of Welsh tradition. On the other, nature is the place where the poet can get the revelation from God, but it is also a place demonstrating the law of natural violence. The contradiction embodies the poet’s criticism of industrial civilization and wars as well as the poet’s calling for natural vitality.
nature; engagement; contradiction; divinity
2014-05-12
蒋 芬(1975-),女,湖南邵阳人,天津师范大学文学院博士研究生,玉林师范学院外国语学院副教授。
国家社科基金项目“比较文学主题学研究”(12BWW007)
I106.2
A
1001-5035(2015)01-0063-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