批判的再批判:“文化工业”与“消费社会”批判的理论限度
2015-01-30□安顺
□ 安 顺
批判的再批判:“文化工业”与“消费社会”批判的理论限度
□ 安 顺
“文化工业”理论认为经济力的提高为人的发展打下良好基础,但同时又使得人的自由为之所限;“消费社会”批判理论认为,消费社会创造了一种图式,将人囊括其中,使人成为它的奴隶。二者分别从生产与消费的两端进行文化批判,力图将“人”从中解救出来,但又斥大众为“群氓”,并对之抱以失望的心态。“奴役”的现实毋庸置疑,然而,他们的情绪过于悲观。社会大众并非纯粹的产品的奴隶,也并非消费牢笼的囚徒,他们之中蕴藏着自由意志,蕴藏着战斗精神。
文化工业 文化产业 消费社会 工具理性
“文化工业”批判理论有着重要的历史价值和现实意义,迄今仍然闪耀着理论的光芒,但是在我们看来,其批判的逻辑与形式,存在着时代局限。在文化工业与文化产业充分混杂发展的今天,有必要从理论上、认识上来对此做一个梳理与解剖,以端正社会认识,从而便于我们去发展文化产业之中积极的一面,抑制其消极一面对人的发展造成的损害。
一、“文化工业”批判理论及其限度
(1)“文化工业”批判理论概说
霍克海默(M.Max Horkheimer)和阿多诺(Theodor Wiesengrund Adorno)针对大众文化提出了“文化工业”( culture industry)理论。在二人合著的《启蒙辩证法》(Dialektik der Aufklaerung)“前言”里,提到“经济生产力的提高,一方面为世界变得更加公正奠定了基础,另一方面又让机器和掌握机器的社会集团对其他人群享有绝对的支配权。”[1](PP3-4)在他们看来,经济生产力的提高成为了人向着自由发展的一个重要基础。但是,在一定条件下,这个基础反过来却成为了自由发展的一个障碍,这使得启蒙的“进步”成了历史的倒退,使得启蒙本身成为了愚昧,原本“启蒙的根本目标在于使人摆脱恐惧,树立自主。但是,被彻底启蒙的世界却笼罩在一片因胜利而招致的灾难之中”。[1] (P1)马克思认为,劳动大众囿于物质的贫乏(且先不论其产生的根源),以致于不得不屈服于资本主义的生产统治。对于这种统治,霍克海默和阿多诺则认为,随着财富的增加,社会大众变得更容易被支配和诱导,尤其是处于底层的社会大众,他们的物质生活水平的提升因精神的自甘堕落从而表现得媚俗,[1] (P4)并公开宣称他们写作此书(Dialektik der Aufklaerung)的目的就在于解蔽,解除那意识形态的帷幕,解除那无可救药的意识形态的帷幕,解除那因掌握了生产机器而形成的社会权力笼罩下的意识形态帷幕,解除那作为权力集团的社会主体在全世界制造的对真正社会主体的意识形态压制之帷幕。对此,二人认为自己不能袖手旁观,对这个巨大的压制了社会主体的意识形态帷幕的解除更是义不容辞。[1] (P4)
工业社会原本是历史的启蒙,但是却逐渐沦为历史的神话,最后走向了虚假。在这个“虚假社会”中,“每个人都受到了欺骗,又成为多余”,[1] (P45)这是工业社会的法西斯,是法西斯化的工业社会。法西斯主义的假日,到处充斥着广播、标语、兴奋剂等制造出来的华而不实的寒暄之词,[1] (P92)而商业法西斯,则制造各种引诱和刺激大众进行华而不实的消费。同时,“利益群体总是喜欢从技术的角度来解释文化工业,”认为文化工业是必要的选择,因为从技术上来讲这可以使得少数生产中心与大量分散的消费主体之间的天然对立得到某种解决。而且,他们谎称生产的标准首先取决于消费者的某种承认和需要,以所有这样的恶性循环得以循环。终于,消费者再也不知道自己的标准,他们以为文化工业的生产标准就是自己需要的标准。[1] (P108)至此,技术合理替代了理性合理,没有人对技术合理性进行质疑,更没有人对替代本身进行质疑。在这里,技术不仅成为了某种神话,成了理性的替代,最后成了各种宣传和诱导的工具,理性本身被淹没在工具的无穷无尽的噪音之中不可自拔。更为严重的是,这种技术性的处理使得文化工业的标准化、批量化、单一化逐步加剧。
在康德那里,个人能够在感性经验与基本概念之间建立起某种联系,然而在霍克海默和阿多诺看来,这种个人能力已经被工业所掠夺了,“一个人只要有了闲暇时间,就不得不接受文化制造商提供给他的产品”,而“一旦它首先为消费者提供了服务,就会将消费者图式化”。[1] (P111)在马克思那里被称为自由之典范的艺术,因为文化工业发展的压制,使得其“效果、修饰以及技术细节获得凌驾于作品本身的优势地位”。[1] (P112)在文化工业的整个运行之中,资本是它的主导力量,资本本身作为它的“神”在无形之中控制着文化工业的各个环节,可以说,文化工业只不过是资本生产方式在文化之中的一个分支,文化工业作为总工业之中的一个部分,它是处于从属地位的,它存在和运行在统一的社会经济权利之下,而它的进步,也“还离不开资本之普遍法则的根源”。[1] (P119)
霍克海默和阿多诺指出,对文化工业的标准化、一体化、批量化产品进行消费的,总是那些工人、农民以及其他的地位低下的中产阶级,或者可以说是那些依靠自己劳动自食其力的社会主体。在文化工业社会之中,“资本主义生产从身体和灵魂上都对他们进行了限制,使他们成为孤立无助的牺牲品”,同时,“相对于自身而言,统治者总是很自然、很严厉地对他们施加道德压力”,这使得“受骗的大众甚至要比那些成功人士更容易受到成功神话的迷惑”,而他们却“始终固守着奴役他们的意识形态”。[1] (P120)也许有人认为文化工业并非单一性和批量重复性的代名词,因为文化工业不断有着新的产品出炉,而这些产品常常能使得消费大众为之欢呼雀跃。但是,想想那些欢呼雀跃的消费大众的那种期待何尝不是被刺激和诱导的,如果没有这些心理暗示和消费诱惑,或者说消费大众对于新的产品的产生与否并不知情,那么这样的欢呼就不复存在了。而且在本质上,“文化工业独具特色的创新,不过是不断改进的大规模生产方式而已,这并不是制度以外的事情”,[1] (P122)也就是说它的创新改变不了其对于大众的欺骗和奴役的性质。另外,有时候产品的“独特”只是为了更加激起消费大众对新事物的某种好奇,以便产生系列的消费心理的循环,同时,利用产品的独特性形成产品的垄断,从而对消费大众进行某种意义上的“抢劫”和“俘虏”,而这个俘虏就是被刺激起来的娱乐“需求”。娱乐是文化工业进入大众生活并奴役他们的主要渠道,文化工业社会的宣传“使得娱乐本身成为了一种理想,它通过一种比广告商帖出来的标语还要僵化的模式,彻底剥夺了大众”,[1] (PP129-130)总而言之,消费大众只是文化工业用以维持自身运作的工具,只是资本在社会之中运行和增值其权利的对象,只是那些拥有资本权力的统治者摆弄的玩物而已。对此,霍克海默和阿多诺都是极其伤感的。他们认为,即使消费者看穿了广告的性质,但还是不得不去做出与广告的目的相适应与要求的行为,从而继续着自己的奴役生活。在他们看来,这都是文化工业极其意识形态的屏蔽,它向着最终屏蔽受骗者的思考能力而发展,以达到最终的一劳永逸的目的。所以,在他们二人看来,最终解除这个屏蔽的出路只在于:掌握并发展那无法屏蔽的思考能力,才能最终实现对于启蒙神话的再启蒙。
(2)“文化工业”批判的理论限度
“文化工业”批判是铿锵有力的,但是,它所指的生活并不能指代社会生活的全部,甚至不能指代社会生活之中文化的全部,就其关注对象而言,它力图破除的是作为工业社会的神话。从技术对神话的启蒙使得技术成为了神话,成为了需要被启蒙的对象,批判的是文化工业之技术理性替代社会理性而造成的文化工业形而上学的意识形态帷幕。
就其批判的前提而言,它将社会大众作为一种非理性对象来看待,只是从技术层面来讲述了文化工业之权力的形成,并没有涉及社会大众之为“受教育者”的前提。在葛兰西那里,文化霸权(cultural- hegemony)成为了资产阶级的一种征服方式,却并不能够对社会大众进行完全掌控,在霍克海默和阿多诺这里却天然地成为了一种前提,无需论证的前提。就其所批判的文化工业意识形态帷幕对社会大众的控制来讲,是从“娱乐”方式入手的,而“娱乐”又是从“休闲”开始的,“娱乐”及其对人的俘虏主要是从“休闲”开始,虽然说随着社会生产力的不断发展,休闲的增多变得更加可能,然而休闲还不是社会大众生活的全部,甚至不是其主要方式。对于社会大众(尤其是劳动者)来讲,休闲(须以缩短工作日为基础)还是他们一直在追求和争取的权利,毕竟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下的“休闲”并不会被凭空给予。然而,问题又来了,如果说休闲以及不断增加了的休闲得益于社会大众的某种方式的争取,那么他们就有着一定的主动性和理性,而这与文化工业意识形态帷幕之下的“非理性”与“无能为力”是相矛盾的。另外,鉴于休闲并非社会大众的生活全部,那么,在休闲之外,其发展着理性和作为反叛意识形态的教育就成为了可能。并且,在意识形态的帷幕完全降临之前,社会大众要么是作为一种具有能动性和理性的存在,要么是作为一种已经被俘虏了的“无能为力”和“非理性”的社会存在。这样看来,在“娱乐”之前的那个部分,似乎比作为社会的“娱乐”意识形态之中的这个部分更为根本、更为重要了。所以,在霍克海默和阿多诺的文化工业批判的视野之中,这里似乎是一个巨大的盲区。还有最为重要的一点,他们最后提及的对“文化工业”的意识形态帷幕的解除需要依赖于“思考能力”的把握和发展,但其实,在骨子里面,他们对于社会大众的这种思考能力的发展是不抱有太大期望的:
“What is suspect is not, of course, the depiction of reality as hell but the routine invitation to break out of it. If that invitation can be addressed to anyone today, it is neither to the so-called masses nor to the individual, who is powerless, but rather to an imaginary witness, to whom we bequeath it so that it is not entirely lost with us.”[2](P213)
在他们看来,社会大众至多能够充当历史的见证者,大众最充分的历史作用的发挥莫过于对“文化工业”批判理论的社会“承载”而已,这个历史作用仅仅是理论批判的见证。但是,只是强调思考的出路,这难免显得过于软弱,对于大众来讲,社会革命对统治者的革命进而对自身文化的革命才是现实的革命,拘泥于思考领域的事物最终只是思考,对于社会主体的能动性来讲,它并没有得到充分的发挥。另外,从横向来看,世界的一体化进程、价值观之间的渗透,加上宗教(节俭)对于社会主体的塑造也成为一种可能。而随着世界历史的发展,社会主体向着扁平化发展以及社会阶层之间流动性的增加,都对社会的分层统治策略形成挑战,从而给社会大众主体意识的发展留下了空间,这都是对文化工业意识形态帷幕的冲击。从纵向来看,社会具有一定的历史文化传统,这使得社会主体并不那么容易丧失作为社会文化的自我,除非作为人的所有历史消失。然而,商业社会并不等于政治极权,并不意味着法西斯,即使在商业法西斯的统治之下还存在着自由的空隙。
(3)“人”的发展视域下的文化工业
在霍克海默和阿多诺那里,文化消费的产业化只是作为一个“工业”的形式,有着强烈的意识形态意味,他们予之以强烈的批判并加以揭露,以使得启蒙造成的神话重新从神话之中启蒙,使得社会的解放继续前行。但是,从人发展的视角来看,文化消费的“工业化”生产的发展并没有他们想象的那么悲观,只是二人太过于强调其悲观的方面,或者说二人为解除意识形态奴役而预设一个极端,有意“矫枉过正”。客观地讲,文化工业(Culture Industry)或者他们视域之中的文化产业(Cultural Industries)的工业形式对于人的自由而全面的发展有着积极的历史作用。
对于以霍克海默和阿多诺为代表的法兰克福学派来讲,他们将文艺生产的主导权归于少数统治者一边,从而使得作为多数的社会大众,尤其是作为社会底层之大众蒙受工具理性本身所造成的意识形态之奴役。然而,现实并非完全由生产的控制者掌握。前面提到,历史并不能被商业的统治者所完全掌控,“掌握历史知识的不是任何别人,而是奋斗着的被压迫阶级”。[3](P410)本雅明就坚信这一点,在其看来,那些受着压迫的社会大众并不是作为工具理性所必然统治的“顺民”,他们有着自己的意识,这个意识本身使得他们避免陷入到文化工业的意识形态的泥塘,他认为文化艺术的工业化(或者产业化)能够使得社会大众与以往作为高高在上的艺术之间缩短距离,这本身就是历史的进步。从艺术与大众之间距离缩减这个方面来讲,虽然它存在着意识形态的奴役的可能性和现实性,但客观来讲仍然不失为一个历史进步。
同时,文化工业的繁荣,对于劳动者的发展而言,也具有一定积极的历史价值。文化工业的发展所能够带来的经济的发展及其对技术发展的反作用,在客观上对生产力的发展有着积极的意义,同时,刨除“文化工业”之批判理论的理论意义上的意识形态帷幕对主体的奴役不谈,就它对与主体关于技术或者对于自然的认识方面来讲,无疑是一个历史的提升。更何况,在意识形态帷幕之外,劳动者(以至社会大众)还有着自我发展的可能,正如前面所论述的那样,他具有自身的主动性,这种主动性本身就能够保证其自身在认识之上的提升。同时,文化工业本身所能提供和增加的产品本身就是供给主体选择对象的一种扩展,不管这种扩展是标准化的抑或是批量化的,仍不失为一种扩展,这种扩展本身与劳动者作为人的发展的全面性有着某种共通的元素。所以说,文化工业对于劳动者而言也可以成为其面向自由全面发展的一种历史凭借。
二、“消费社会”批判及其理论限度
消费对于人的发展有着积极的历史价值,但是在某些条件之下的消费也成为了奴役人的一种手段,这种手段的蔓延形成了消费社会的迷雾,这使得人的发展本身受到了一定程度的限制。于是,在人的发展的视角之下来看,对消费社会的批判成为了理论工作者的一项重要工作。“消费社会”批判理论正好为我们提供了一种参照。
如果说“文化工业”批判还主要限于以“文艺”为中心的批判,那么,“消费社会”批判则已经将批判扩大到了整个社会范畴。在波德里亚那里,人不再是同人往来,而是与社会的物以及物的符号打交道,整个社会的人都陷入了物形成的符号泥塘,尤其是“富裕的人们不再像过去那样受到人的包围,而是受到物的包围”。[4] (P1)在波德里亚看来,消费在消费社会中上升到了一个很神奇的地位,社会演化成“消费社会”。这个演化过程和演化结果的维持及其不断扩大,本身受到消费群体心态的助推。波德里亚认为,这样的消费是建立在对“意义”消费的基础之上的,其实质是对“意义”的消费,而“这种心态的意义是建立在对思想具有无比威力的信仰之上:这里所信仰的,是标志的无穷威力”,而这个“标志”不过是一种符号的象征。[4] (P9)在消费社会里,是符号的逻辑而不是生产的逻辑占据上风,同时,前者还越来越有了根本的意义。
消费本身是一种暴力,它的出场以维持日常生活的宁静为由,需要在封闭性(Verborgenheit)之中造成参与世界的“在场”的假象。[4] (P13)这个假象包含着几个方面。首先,造成参与者“富裕”的假象。消费暴力通过对富裕社会的消费个体或者群体形成“意义”的灌输和渗透,使得参与者自身形成对消费材料的充分把握从而享有了丰富的“意义”的幻想。事实上,参与者所享有的不是“富裕”本身,而只是富裕化的符号。其次,造成了参与者“平等”的假象。社会群体或者个体在消费丰盛的“福利”之中进入了平等的伪逻辑:“在需要和满足面前人人平等,在物的使用价值面前人人平等”,[4] (P35)但是,需求和使用价值本身似乎无所谓平等,前者是从主观感受出发,后者对象在于物,它们在一定的条件下都是可变而且多变的。而平等不然,它是一种较为稳定的关系。然而这个伪逻辑既满足了资产阶级的“福利革命”原则,又为他们将产品信息向参与者灌输和渗透提供了合法依据。第三,造成参与者“个性”的假象。在波德里亚看来,“个性化”营销的普遍程式是“取消了人们之间的真实差别,使人们及产品都同质化,并同时开启了区分鉴别统治的一种工业垄断性集中”,[4] (P83)“个性化”首先从符号上否定了差别,从而引诱社会大众对于差异的崇拜,通过这个策略,使得社会大众落入到“个性”消费的圈套。在这个圈套之中,“具有坚实特征和特殊重量的绝对价值的‘人’……缺席了、死亡了、被删除了”,它似乎需要被差异化的工业生产的产品重新唤醒。[4] (PP80-81)总之,波德里亚认为“消费社会既是关切的社会也是压制的社会、既是平静的社会也是暴力的社会”,[4] (P197)它“关切”社会人的方方面面,力图激起他们对各种符号拥有的欲望,同时通过符号的意义输入使得社会主体被压制到那符号之中,然而,这种压制虽是无形和悄无声息,但却是强有力的。这种普遍的压制,在波德里亚看来,最终需要由“突发事件和意外的分化瓦解”来打碎,就像1968年的五月事件一样。[4] (P231)
在“消费社会”批判者看来,现代社会是被操控的商业化、官僚化的消费社会,它的数字化、标准化以及对意识形态的控制使得社会主体失去了自身,成为了一种符号。社会主体不再是作为自身的主体,而只是作为统一的被操控对象,不再具有任何主体的意义。所以,对这个被控消费的官僚社会的超越,其出路在于文化革命。与此同时,马尔库塞在其《单向度的人》里面谈到,在发达工业社会里,“技术合理性展示出一个真正的极权主义领域”,[5] (P18)而这个极权主义社会成功地“压制了人的内心中的否定性、批判性和超越性的向度,从而使这个社会成为了单向度的社会,使生活于其中的人成了单向度的人。”对于这个“单向度”的解除路径,马尔库赛与霍克海默和阿多诺一样,持悲观的态度。但似乎又抱着一丝希望,这个希望在于那些“不抱希望的人”,它引用瓦尔特·本杰明的话结束了谈论,“在法西斯时代之初,瓦尔特·本杰明曾写道:只是因为有了那些不抱有希望的人,希望才赐予了我们。”[5] (P234)马尔库塞并未提供太多的建设性意见,而只是含蓄而抽象、逃避而又无奈地以书生方式结束了探讨。
尼古拉·爱斯潘教授称“大众文化不但是改变消费者主观性的强有力工具,而且能够在各社会阶层中构建统一的消费愿望和消费品位”。[6](P71)这个工具当然是“强有力的”,这是“文化工业”的意识形态帷幕的功劳,是“消费社会”暴力横扫的结局。对于消费之意识形态帷幕的笼罩和暴力的扫荡,有识之士纷纷担负起社会大众的安全“卫士”角色,维护着社会大众作为自然的、人的发展,对抗压迫在社会大众之上的无形恶魔,揭露它似乎合乎逻辑的伪逻辑,合乎正义的伪正义。为了同一个目的,他们兵分几路,通过不同的路径对这个恶魔进行揭示和批判。
霍克海默和阿多诺从工具理性之胜利入手,批判“文化工业”之“伪文艺”,而波德里亚从生产编码一端解构,剖析笼罩于社会大众之上的“伪意义”。有论者指出,波德里亚对消费社会的分析用了双重的逻辑:一方面遵从马克思的逻辑,将消费当作生产的必然结果来谈;另一方面,又认为资本主义社会消费本身已经成为了一个自行组织的领域,物让位于符号本身,所以,对生产逻辑的批判,不是最终的批判,批判必须深入到对消费逻辑的批判。[7](P56)波德里亚的这种批判的逻辑与法兰克福学派之间有着很大的差别,“在法兰克福学派的文化批判理论中,他们通过工具理性的批判深入到资本主义文化逻辑中,但对于这种文化逻辑的批判,法兰克福学派设定的是一种超越性的主体观念”,其逻辑结果是要通过对文化意义之重新理解,塑造“超人”;而对波德里亚来讲,主要面对的是意义的“编码”问题,“这时批判理论遇到的不再是如何在文化中揭示其内在的真正主体性问题,而是文化本身的符号编码过程是如何实现的”。[7](P57)就着眼点来看,法兰克福学派主要着眼于社会主体的主体意识在工具理性之中消失的问题,而波德里亚主要从生产编码一端入手来解剖消费之暴力根源。这是二者之间最为明显的差别。
对于同一问题,伯明翰学派也与法兰克福学派风格相距甚远,伯明翰学派并不像霍克海默和阿多诺那样,将社会大众看作是完全受制于工具理性之下的意识形态的奴隶,他们以直白的语言表达了对精英文化的不满。在他们看来大众并不是文化白痴,社会大众有着自己的判断和意识,而并非彻底的“群氓”。有学者提出伯明翰学派有着经验主义和平民化的立场,他们重视在“政治意义”上的文化抵抗,不过这种政治是文化政治,是一种微观政治运动。
三、“文化工业”与“消费社会”批判理论的简要评价
以上几种大众文化批判理论,即使面对着社会种种不断的非难,却仍然不失深邃的洞见,不失为时代和历史的真知灼见。以阿多诺和霍克海默为代表的法兰克福学派,被各路学者评为“精英主义”作祟,对“消费社会”理论缺乏建构性,而它对于其他像伯明翰学派的“微观操作”,则被指为“软弱无力”。但是,如果认真面对“文化工业”批判理论本身,我们会发现他们所批判的并非文化的大众化本身,而是笼罩在社会大众之上的工具理性及其演化的意识形态帷幕,他们的理论要揭示的是那些使得社会主体失去主体性的原因。从这点来看,法兰克福与“精英意识”或者“精英主义”无关,因为他们要还给大众的是一种超越了意识形态的再“启蒙”继续,对破除了神话的属于社会大众的文化的拥有。所以,对于法兰克福的“精英主义”的批评是不甚合适的。而对于波德里亚来讲,他受到的责难似乎要比法兰克福学派的少得多,对其责难主要来自于一些马克思主义者的批评,认为他违背了马克思的唯物主义史观,被批评为否定了生产逻辑而将消费逻辑当作了社会的主导逻辑。但不可否认的是“波德里亚对当代资本主义消费结构的批判是十分深刻的”,[8](P50)他深刻地剖析了现代资本主义的“编码”。
这些批判话语引人入胜、发人深省。马克思因为作了资本主义必将灭亡的激情序言而被当代一些反马克思主义者所嘲笑。对于大众文化的批判者也是一样,社会的发展将可能使得他们落入到这样一个被动的语境之中。但是反过来,他们与马克思一样,作为社会“毒瘤”的揭露者、解剖者和批判者,他们都是“医生”,而社会就是“病人”。如果将来有人批评他们,认为他们的预言被证明是失败的,那么这恰恰说明了他们的成功,因为如果他们的预言失败了,说明“病人”接受了“医生”的忠告而对自己进行了必要的治疗;如果他们预言成功了,则反过来证明了他们理论的失败,因为他们的理论影响力是如此的微弱以至于无人问津。有理性的选择总会存在自由的选择,社会大众并非大众文化批判者眼中的“群氓”,无论是对工具理性的遗弃,还是对消费编码的破坏,只要有杰出的思想领袖指引,砸开资本逻辑的牢笼指日可待。
[1][德]霍克海默、阿道尔诺著,渠敬东,曹卫东译.启蒙辩证法[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6.
[2]Horkheimer, Max/Adorno, TheodorW./Schmid Noerr, Gunzelin (TRN). Dialectic of Enlightenment[M]. Stanford, on: Stanford University Press,2002.
[3][德]瓦尔特·本雅明著,陈永国、马海良编.本雅明文选[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9.
[4][法]让·波德里亚著,刘成富译.消费社会[M].南京:南京大学出版社,2001.
[5][美]赫伯特·马尔库塞著,刘继译.单向度的人[M].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06.
[6][法]尼古拉·埃尔潘著,孙沛东译.消费社会学[M].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5.
[7]仰海峰.消费社会理论评析——波德里亚《消费社会》解读[J].长白学刊,2004(3).
[8]张一兵.作为一种差异性交换系统的虚假消费—波德里亚《符号政治经济学批判》解读[J].福建论坛(人文社会科学版),2009(5).
(责任编辑:李贝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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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43(2015)02-0084-06
作者:安顺,国防信息学院三系讲师,法学硕士,主要研究方向:马克思主义与当代社会发展 。邮编4300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