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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术外宣”与中国对外话语体系建设
——关于“世界中国学论坛”的案例研究

2015-01-30徐庆超

中共中央党校学报 2015年2期
关键词:话语

徐庆超

(上海社会科学院 中国学研究所,上海 徐汇区 200235)

党的十八届三中全会通过的《中共中央关于全面深化改革若干重大问题的决定》提出:“提高文化开放水平。……扩大对外文化交流,加强国际传播能力和对外话语体系建设,推动中华文化走向世界。”习近平在2013年全国宣传思想工作会议上强调指出,“要精心做好对外宣传工作,创新对外宣传方式,着力打造融通中外的新概念新范畴新表述,讲好中国故事,传播好中国声音”。本文从中国所处传播弱势和话语困境出发,通过案例分析探索中国加强国际传播能力和对外话语体系建设的可行路径,探讨如何有效开展“学术外宣”。

一、双重困境:国际传播弱势与对外话语困扰

改革开放前的30年,中国主要致力于“政治大国”的实现。1971年,中国成为联合国安理会常任理事国,中国这一地位得以确立。改革开放后35年的今天,中国已然成为“经济大国”。根据国际货币基金组织(IMF)的数据,中国经济总量占世界经济的份额从1978年的1.8%(全球第10位)上升到2007年的6%和2010年的约9%(第2位)。2010年,中国GDP总量首次成为世界第二大经济体。

对于中国的和平发展历程,借用国际关系学者郭树勇等提出的“大国成长”概念,可以发现:一方面,在经济、科技和军事实力等硬实力方面的强劲发展势头,表明中国的物质性成长显著。另一方面,在包括秩序性发展、国家形象塑造以及对战争的合法性限制等软实力方面的社会性成长,中国尚处于初级阶段。即,中国正陷于“硬实力的显著增长并未带来软实力的同步提升,软实力甚至制约硬实力发展”的理论和现实困境。特别是冷战结束后,这一困境日益突出地表现为中国所遭遇的“国际传播弱势”(所谓“失声”)和“对外话语困扰”(所谓“失语”),二者相互制约。

第一,在信息传播层面,以政府主导的信息发布和媒体服务工作为主要内容。比如,专门的议程设置、新闻发布会、背景吹风会、有针对性的广告投放、日常信息覆盖等。从新闻报道角度讲,由于中国主流媒体“信息源”地位的缺失,政府经由官方媒体发布的信息还是未能被西方媒体普遍采用,或被西方媒体对事实性信息进行了再加工。比如,在上海世博会期间,“国际媒体对新华社、中国新闻社以及中国报纸的全文转载率为零”[1]。10余年来,中国新闻发布制度的建立和发展,也并未从根本上改变这一状况。

第二,在知识传播层面,主要体现为知识精英和智囊机构等受委托所开展的主动协商、游说和交流活动。比如,宗教领袖、议员代表(人大代表、政协委员)、企业家、学者及资深媒体人等与对象国同行之间的交流、碰撞和说服。其中,在中国学术走向世界的今天,有影响力的中国学者在大型学术会议和高规格论坛中的观点表达,以及各类中短期的人才交流和培养项目等,都是进行有效知识传播的路径,美国的富布莱特项目和英国的志奋奖学金就是成功案例。目前国内高校和科研院所多倾向于“关门”搞研究,以学术成果提供智力支持,而非有意识地主动承担对外人文交流项目。

第三,在价值传播层面,主要体现为道德、伦理观念和意识形态的交锋、互通。与信息传播和知识传播层面所包含的价值因素不同,以价值为内核的对外传播专注于建立一种长期的战略沟通关系。比如,在对象国和地区常设一些文化机构,保持一贯的存在感,以文化“润物细无声”的特质潜移默化地实现双方的价值认同与共有,英国的文化委员会、日本的国际文化交流基金会及中国的孔子学院,都是这样的努力和尝试。基于历史文化传统的不同,中西方有着不尽相同的价值体系,这就导致在中华文化“走出去”的过程中,在一定物质基础作用下,不可避免地与西方文明产生冲突和摩擦。当前,中国语言文化在国际上的式微,使国家文化安全状况不容乐观。

从技术上看,中国在对外话语体系建设上的困扰,以近些年“中国威胁论”与“和平崛起”以至“和平发展”的中西话语权争夺和转换为典型案例。总结其中的经验教训,可以看出,中国当前的“对外话语困扰”,主要表现在:

一是对议题设置与引领不够,即“说什么”的问题。在过去的大部分时间里,从和平共处五项原则到新安全观,从和平崛起到和平发展,从和谐世界到中国梦、世界梦,我们在国际社会大力倡导的理念,大多是对不同阶段西方反华、仇华、污华舆论的被动反应。现在的中国需要学习如何设置议程并有效引导国际舆论,对传统宣传模式进行与时俱进的改革和创新,增强与不断壮大的国力相匹配的国际公共话语的规划和导引能力,进而引发公共效应、形成强大辐射力和广泛影响力。

二是话语传播范围较为有限,即“怎么说”的问题。这既是指渠道也是指方法,是由国内主流媒体传播还是借助西方主流媒体传播,收效会有不同。实践中,原本以国际社会公众为指向的中国话语,很多时候变成了国内民众的谈资,或者主要受众从西方目标国家转移到了发展中国家,未能实现预期效果。比如,作为对西方“中国威胁论”的回击,“中国崛起”的提法在广大发展中国家收到普遍好感,却没有得到西方国家目标公众的认同,反成倒逼我们转换话语的强大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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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是专门性人才的培养缺位,即“谁来说”的问题。国家领导人、知识精英和普通民众,都可以成为中国话语的生产者、阐释者和传播者,从现在的情况看,国家领导人的作用更突出一些。然而,考虑到西方受众的思维模式,他们对中国领导人的公开讲话有时会看成是修饰性的政策宣示,产生不信任、质疑。因此,这就要求我们重视对于专门性人才队伍的建设,负责中国对外话语的系统性构建,包括生产、阐释和传播,以提高中国话语的信度、效度和质量。

总的来看,现阶段中国国际传播能力有限,与西方相比,在信息、知识和价值等方面处于压倒性的弱势地位。同样,中国对外话语体系建设面临着西方话语霸权的阻碍,在议题设置、话语传播和人才培养等方面还处于创始阶段。因此,中国对于主导性国际话语权的获取,将是一个长期的过程。

二、世界中国学论坛:十年发展模式的探讨

根据话语本身社会制度化程度的高低,俄国社会语言学把话语分为机构话语和生活话语。生活话语发生在日常的社会交流过程中,随意性较强,机制化程度低。机构话语是指“发生在社会机构中、构成机构组织一部分的话语”,包括教学话语、宗教话语、科学话语、政治话语和医学话语[2]。基于此,所谓“学术外宣”,即通过研究机构所生产的学术话语融合生活话语的表达,对于跨文化的信息传递、知识共享和价值互通以及主导性国际话语权的竞争有重要意义,在过去十年,世界中国学论坛(以下简称“论坛”)进行了此类尝试。

(一)历程与特色

由上海社会科学院发起承办的论坛,经过十年发展,已形成独特的自身定位,拓展了中国学学科领域,成立了特色研究机构,组建了专门人才队伍,是国家级学术交流平台和我国学术传播和公共外交的重要窗口,已进入长期化、机制化、高端化的可持续发展轨道,其主要发展过程和特色如下:

首先,从产生背景来看,论坛立意高远。进入21世纪,中国加入世界贸易组织(WTO),西方新一轮“中国威胁论”对中国国际舆论环境造成冲击。机遇和挑战并存,从统筹国内国际两个大局的高度,着眼于国务院文化发展战略的任务,以上海建设国际文化大都市、推动学术发展和创新为契机,论坛致力于为大局承担更多功能,为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建设提供重要的借鉴和参考,尤其为国际社会深入认识中国、了解中国创造条件。

其次,就议题设置而言,论坛定位明确。论坛以话题为主,在最初提出于2004年举办首届“世界中国学论坛”动议之时,就明确将其定位在“中国学”的学科体系和架构之中,覆盖世界范围内以“中国”为主要研究对象的理论和方法体系,全方位地为学术界及世界中国学研究学者,创造和提供专题研究、思想交流和多边对话的机会。自2010年起,论坛设立了“世界中国学贡献奖”,旨在弘扬海外中国学杰出学者和优异成果,促进海内外中国研究的交流。

再次,就运行模式而言,论坛特色鲜明。分别于2004、2006和2008年举办的论坛,均由上海市人民政府主办、上海社会科学院承办,即“院部共办”模式。2010、2013年的第四、五届世界中国学论坛,则由国务院新闻办公室与上海市人民政府共同主办,上海社会科学院和上海市新闻办公室联合承办,即“部市合作”模式。今后或探索“部院企共建”模式,以彰显世界中国学论坛的民间性,扩大中国学术话语的海外吸引力、影响力。

最后,从国际影响来看,论坛前景广阔。加总起来,欧、美、澳、亚、非、拉等大洲20多个国家和地区的千余名学者参与了学术讨论,50多个国家的外交机构和智库代表与会,百余家中外知名媒体对论坛作了报道。国内外学术界对论坛给予高度评价,俄、美、日、印、荷兰等国家的学者广泛引述在论坛上发表的重要学术观点。

(二)趋势与前瞻

在新时期,论坛的主要发展趋势有:

其一,品牌化。第一届论坛将中国学从“隐学”变为“显学”,意在形成声势、引起关注。第二届论坛深化了上海作为活力大都市的国际形象,强化了国际社会对中国的直观感受。自第三届论坛以来,以学术话语向世界说明中国的战略思维、核心利益、价值追求,“建设具有世界影响的中国学研究网络”成为论坛品牌化发展的主要诉求,目前已取得初步成功。

其二,国际化。2011年以来,世界中国学研究所与美国亚洲协会和卡特中心等国际智库接洽,共同探讨在海外举办论坛的合作模式,这是扩大世界中国学论坛国际影响力的重要举措,也将成为中国学术“走出去”的重要一步。目前,双方的合作已进入实际操作阶段。

其三,整合化。世界中国学研究所已与国内的中共中央对外联络部、中国社会科学院、北京大学、中国人民大学、北京语言大学、北京外国语大学等相应中国学研究机构,建立了联系渠道。以点带面、彼此联结,届时或将出现若干与“经济特区”概念相对应的全新“学术特区”,迎来“百家争鸣、百花齐放”新局面。

(三)启示与思考

文化国际传播能力和对外话语竞争力的培养,离不开对前述“说什么”“怎么说”“谁来说”等一系列问题的回答。在此意义上,论坛所带来的启示和思考,可概括为“三个自信”:

第一,基于文化自信,力主弘扬传播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以我为主”、聚焦中国,构建起既有中国特色、中国气派,又能与国际社会开展有效对话的对外话语体系、切实增强我国文化国际传播能力,是论坛的立足点和落脚点。这集中体现在历届论坛主题的设计上,前四届论坛均旗帜鲜明地弘扬中国文化传统精神,将“和”的理念与当代中国发展进程结合,分别以“和而不同”“和谐和平”“和衷共济”“合和共生”为主题,探究中国学研究的历史、现状和趋势,认识当代中国发展的世界意义及21世纪全球挑战与可持续发展等问题。

第二,基于道路和理论自信,运用国际规范学术语言交流。第五届论坛,为突破当前中国所处的“话语暴力”拟态环境,中国学者从和平发展道路的经验出发,进行自我阐述,与西方学术界开展正向交流、交锋。比如,对于西方话语中传统的“民主”议题,张维为从“良治VS劣治”角度而非“专制VS民治”的西方话语框架,审视中西方不同的发展道路;王绍光认为,中西方政治的本质区别在于“政体”与“政道”治理理念的差异;潘维以开创或偏离“中国模式”,解释国内外或乐观或悲观地看待中国前途命运的“不平衡”现象。

第三,基于制度自信,创新中央层面的对外宣传实践。十七届六中全会通过的《中共中央关于深化文化体制改革、推动社会主义文化大发展大繁荣若干重大问题的决定》,要求“创新对外宣传方式方法,增强国际话语权,妥善回应外部关切,增进国际社会对我国基本国情、价值观念、发展道路、内外政策的了解和认识。”[3]以论坛为载体开展学术外宣因其学理性、民间性、开放性而更具客观性、权威性、可信性,对颇具意识形态色彩的传统外宣模式是一种发展、突破和创新。

论坛的十年发展,就其模式进路而言,走出了一条基于“三个自信”之上的可称之为“学术外宣”的新路,它有利于加强中国文化国际传播能力和对外话语体系建设,并对新时期的相关政策统筹规划具有启发意义。

三、“学术外宣”:制度、理论和实践的创新

以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为内涵的“文化大国”是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中国梦过程中必然的价值追求。然而,在坚持走和平发展道路的过程中,中国所处的国际传播弱势和对外话语困扰对这一追求的实现造成阻碍。作为一种实践、理论和制度的创新,论坛的十年发展,对于破解国际传播弱势和对外话语困扰的双重困境,不仅具备作为典型案例研究的意义,而且能够在政策规划上给与战略性思考。

某种意义上,新时期“学术外宣”建设主要是指创新制度、创新理论和创新实践的努力,相应地体现在“大外宣格局”、“大话语体系”和“大传播系统”三个层面的构建。

一是制度创新、构建“大外宣格局”,解决内宣外宣的相对“失衡”问题。所谓“大外宣”格局,是指通过整合资源、协调关系、平衡利益,使外宣和内宣在理念、组织和机制上保持一致、保证活力、保障效力。

(1)在理念上,淡化意识形态色彩、增强国家利益意识。无论在革命战争还是在改革建设时期,有效的对内宣传已在党内形成一整套完备成熟的宣传理论。然而,在新时期中国成长为世界大国的进程中,对内宣传与对外宣传的分离观念应有所改变。(2)在组织上,强调内宣外宣的同等重要,以及外宣资源的相对独立性。当前我们已完成内宣外宣的机构整合,接下来,在中国对外开放水平空间提高的情况下,在保持相对独立性条件下的资源整合更为重要能。(3)在机制上,加大内外互通的开放度和改革力度。2013年11月通过的《中共中央关于全面深化改革若干重大问题的决定》,在第41条“提高文化开放水平”中,强调要“理顺内宣外宣体制”,这是当前中央全面深化改革的重点,也是难点。

二是理论创新、构建“大话语体系”,解决对外话语困扰的“失语”问题。所谓“大话语”体系,是指一系列“共同但有区别”的融通中外的新概念新范畴新表述,主要由国内学术界所承担的任务。

“融通中外”,是指中国学者在学习借鉴人类文明成果的基础上,结合中国实践、中国道路,打造具有中国特色、中国风格、中国气派的哲学社会科学理论体系。“共同但有区别”,是打破传统的“大一统”话语模式,灵活应对不同地区、国家和民族的话语需求。具体的方式方法包括:(1)以西方易于接受的方式进行沟通。主动就发展中的问题进行解疑释惑,掌握议题的主导权,引导国际舆论。(2)以对话为主开展对外交流。追求话语交流中的学派交融,努力达成共识,在反复比较中让对方接受我方话语,逐步提升中国国际话语竞争力。(3)以立论为先、驳论为辅的原则构建自我话语体系。变被动为主动,打破长期以来应对与我不利国际舆论时的“刺激——反应”模式,摆脱刻板思维惯性。(4)以非官方渠道为主拓展中外合作空间。坚持政府主导、企业主体、市场运作、社会参与的合作模式,鼓励社会组织、中资机构等参与孔子学院和海外文化中心建设,承担人文交流项目。

三是实践创新、构建“大传播系统”,解决国际传播弱势的“失声”问题。所谓“大传播系统”,主要涉及传播理论、传播主体、传播方式、传播话语、传播边界等内容,具体的实践活动至少有18个门类①18个门类分别是:对外新闻,国际广播,卫星电视,网络传播,对外书刊出版,文化、艺术交流,体育交流,对外汉语教学,互派留学生、互派专家,参加国际学术组织、学术交流,国际旅游,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世界文化遗产、非物质文化遗产、地名文化等项目,人民友好团体及活动,海外华人及华侨团体的联系及活动,通过国际组织、非政府组织、民间团体所进行的联系及活动,宗教界的联系及活动,在国外举办的大型综合性活动,以及个人讲演与访谈。详见沈苏儒,开展”软实力”与对外传播的研究[J],北京:对外大传播,2006,(7)。。新时期“大传播系统”建设,以下列几项工作为主要内容。

(1)关于传播理论。为改变西方主导的传播秩序,必须借鉴国外先进的传播理论发展自己。比如,“反话语”(Counter Discourse)传播概念,即所谓的“解放话语”,使某些字句的固定意义脱离于国际话语权的主导者,减少程式化的偏见。(2)关于传播主体。在整合国内传媒业的基础上,推动国内主流媒体的“走出去”战略,增强媒体自主性,助其在国际传媒业的竞争中做大做强。坚持传统媒体与新兴媒体并举,不断提高新闻信息的原创率、首发率、落地率。同时,重视开发使用“人媒介”。(3)关于传播方式。制作多语种的形象宣传片、纪录片、影视片、广告片等,以多种手段提高话语质量,丰富并引导国外受众对中国的全面准确认知。而且,要善于把握对全球性媒介事件的因势利导。(4)关于传播话语。以中国传统价值表达替代政治语言表达,以真实的故事和数据说服西方受众。尽可能生动地讲好中国百姓故事,在不同价值体系中寻找情感的共鸣。(5)关于传播边界。尊重来自不同地区、国家和民族受众的需求,注意信息传播、知识传播和价值传播的对象性、有限性,捍卫国家文化安全。

做好新时期“学术外宣”,务必把好制度关、理论关和实践关,以构建“大外宣格局”“大话语体系”和“大传播系统”。“大外宣”强调制度保障,“大话语”主抓理论建设,“大传播”重在付诸实践,三者彼此交叠、相互支撑、相得益彰,共同构成加强新时期中国文化国际传播能力和对外话语体系建设的战略思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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