鸡冠头和孔雀毛
2015-01-28黄雯
黄雯
忍无可忍,我作为一个失败的房东,必须每三个月同那位租住我房子的女人作极为虐心的“斗争”。几乎每次到交房租的时候,她都能拖上半个月到一个月,最长是两个月。她编造各种谎言拖欠,而我却由于一种懒惰的疾病,居然始终拿她没办法。我的懒惰源于自己整天胡思乱想,一个活在自己世界里的人,对适应外部世界始终有种挫败感,我面对外部世界,同它交流有障碍,居然连这样的生活琐事我都搞不定。有一次我终于下定决心去敲她的门,准备让她卷铺盖滚蛋,可结果却又被她软磨硬泡地把我说服,继续拖延。她似乎抓住了我为人的软肋,无论我怎样在她面前表现得张牙舞爪,都吓不住她。谎言,我领教了女人的谎言,她们总是能轻易控制我。我是怕男人还是女人,我也不知道,但比起男人,我可能更怕女人,或者说有女人特质的人。我只记得我敲她门时,不小心瞧见房间里好像躺着个男人,还有一只狗在叫。她慌忙出来掩上门哀求我,一副可怜的样子,让我小声,生怕被房间里的男人发觉真相。我突然觉着自己成了个没礼貌的闯入者——好吧,她们总是有一种本事:她们做错了事儿,最后忏悔的却是指责她的人。我懊恼地离开,脑子里一直闪念着她房间里的男人和那只狗,他们是有主人的,可这个主人却欠着我的房租。
我是一个写小说的作家,我自己有个小房子,就如伍尔夫说过的“一间自己的房间”。它很小,朝向不行,地段也不好,但五脏俱全。我是个大个子,房间太小,我只能在厨房里写作,随便一伸手就能勾着洗碗池里的水龙头,再摞摞椅子,就能在灶台上吃碗刚煮熟的面条。我以前喜欢大房子,恨不得把所有的承重墙都给打掉,像一个大仓库,就如那些艺术区里的伪艺术家那么干,这样显得我像个煞有介事的艺术家。可有一天当我一个人睡在漆黑空旷的“大仓库”里,被夜里的冷风吹出了神经衰弱,以为自己得了什么重病,差点让120带走送去医院,这时我才意识到自己不是个能住大房子的命。现在这样很好,在这个小房子里,我就如一只八爪鱼,随时伸出一个触角就能拿到我想要的东西:食物,水,药片,香烟,电视遥控器,唱片机和避孕套。我很懒惰,个子很大,手臂很长,就如长臂猿,我比在脖子上挂个饼的那个死人强很多,他是被懒惰饿死的,我在饿得不行时,还能去找那个住在我房子里有个男人和狗的女人要房租。我的虚构小说写得不太成功,出版人总是说我写得太真实,于是我就把生活中的原型,加以变形。比如写一只青蛙,写着写着把它写成了一头响尾蛇,吐着红信子将我最讨厌的某人的脖子缠了好几圈。什么叫做虚构?其实只要写进小说里的东西,基本都叫虚构。我是个存在主义者,只对当下的存在有感觉,这是真实的,过去式和未来式都是虚构。出版人不同意我的观点,于是我只能把一只青蛙写得特别像一只青蛙,他点头了,说这样才是虚构。不知道是我疯了,还是他疯了,总之我跟出版人之间的关系,很像我跟那个住我房子里有个男人和狗的女人差不多。
厨房里的饭桌上有一个花瓶,里面用水泡着几枝植物,名字忘了,但它们很好养,偶尔加点水就行。好多次我吃面条时,总有种想把它当大蒜吃了的冲动。为了搭配我的小房间格局,我找了个身材矮小,但五脏俱全的男友。他跟我这个大个子站在一起时,外形很不般配,但却十二分地配我的小房子。他在房间里走动时,我就如身处在一个小人国,这个房间的比例完全是按照他的比例而打造的,很和谐而具有美感,而我则显得突兀,是个多余的人了。我制造了这一切,我可以滚蛋了。我是个大个子,我不喜欢找另外一个大个子,两个傻大个站在一起,跟两块门板似的,就像两杯白开水,互相掺合在一起,依然是淡而无味。从基因学角度说,外形互补可能更有吸引力,我怕我的后代长成了巨人,三个傻大个儿从远处走来,“瞧这一家子,是哪个动物园的?”后代问题是个严重问题,我总会想起少年时期,在篮球队的那个身高两米一十得了巨人症的高大中锋。她的鞋放在窗台上,像两只船,在球场上她行动缓慢,十分笨拙,不知为何教练从乡下引进了这样一个大象似的中锋,她除了高大之外,在球场上完全多余。最后她死于巨人症,那年她才十八岁。为了担心后代可能有巨人症,我宁愿和一个小个子的男人谈一场狭小而细腻的恋爱。男友虽身材矮小,却心灵手巧,他是学建筑设计的,喜欢高山仰止,品德高尚,有颗大格局的心灵。他手巧的时候,能为我下厨做饭,同时还能在我的身体上弹奏音乐。玩反差的人,总是比较自信。他安静的时候,坐在我的沙发上,就如一个肖像画可以挂在墙上。这个时候我就如毕加索一般,对自己喜欢的情人加以想像和变形。当然我更希望他是一个机器人,既然在我的房子里,他最好不要有太多的主意,但也不能太没主意。腻的时候可以温柔而强劲地腻着,想安静写作时,他能在一边待着,不要打搅到我。我知道我这样想法的人,能把太多有大男子主义的男人吓跑。大多数情况,男人总是出现相反的行为——阴茎不够坚挺的人,却总喜欢对着女人指手画脚。所以我更多的时候,借助一个永不凋零的玩具,坚挺而柔软,可以随心所欲地操控它。
我喜欢过一个朋克青年,他成天弓着背脊,大摇大摆地走在街上,一身的伦敦朋克范儿,梳着各种颜色的鸡冠头,屁股兜儿里吊着大链子。他这一身的行头都是让朋友从英国带回来的行货,很正宗,每个细节都不能忽视。如果某个细节出现瑕疵,只能被同行的人嘲笑他不是个真的朋克。他以前在伦敦混过,跟英国的街头朋克一起上街砸过麦当劳的店,在伦敦的“号子”里蹲过一夜。这在朋克圈是个值得炫耀的事儿,朋克精神就是要反权威、反商业化,麦当劳是首要攻击目标。朋克青年皮肤白净,身材瘦弱,他成天像一根长藤缠绕着我,肉体的依恋,导致那段时光以为自己找到了真爱。可幻觉之后,却是恶梦,这个温柔和暴虐同时存在的分裂男孩,过于入迷Sid和Nancy的故事(性手枪乐队的贝斯手),有点走火入魔。当我意识到问题后,出了一身的冷汗,顿时清醒,没人真的为了所谓的信仰献身,我也不例外。趁他还没疯掉之前,我赶紧溜走。在中国玩摇滚乐真是害人,音乐没玩出来,毛病全学会了。人总有负能量的时候,这个时候碰到的对象也是负能量的,负能量和负能量在一起,当然也能产生真爱幻觉。他认为这叫“地狱之美”,清醒之后看,跟琼瑶的故事也差不多。鸡冠头的男子在鼓楼附近到处流窜,招摇过市,旁边跟着一些穿着破洞黑丝袜的女孩儿。奇怪的是,女孩儿一打扮成朋克妞儿,老看着脏兮兮的像街边的妓女。让我大惑不解的是,往往想成为“堕落天使”的男孩女孩,有可能是某个大院出生的娇生惯养的子弟和女白领,热爱金钱,是个拜物教。与他们身上的朋克行头十分不符,朋克精神是反物质、反商业的,他们却相反,不断追逐,垂涎三尺。当我想写一部垮掉派的小说时,我发现在目前的中国根本不存在“垮掉的一代”,年轻人正欣欣向荣、欢欣鼓舞地奔向物质生活。他们开豪车,一身名牌,学着中年人找二奶。外表行头一直在换,骨子里的庸俗从来未变。连文明从裤裆下探索的劲头都没有,因为裤裆里塞满了金钱和虚荣的欲望。艺术也成为装门面的婊子,穿着艺术家的行头,骨子里却是恶俗的商人和经营者。所以我的虚构小说,总是很难写成功,因为写着写着就变成了批判现实主义,这是我的问题。
男友跟我亲热时,喜欢抱着我的头部,这让我有些奇怪。不过这也许是他的策略,因为身材矮小,所以拥有比大个头的人更强的征服欲。他说他喜欢我的大脑,多过我的长腿和长臂。这导致我的脑袋被他拨弄得整天昏沉,就如喝醉酒了一般。他动用他的短小的手指头,轻重缓急,在我的头部周围形成围剿。他更多时候深情凝视着我的脸,同时不停地亲吻我的头部。我想他志在把我搞晕后,做点什么坏事。这让我联想到自然界,体格小的肉食动物为了捕获大型猛禽,上来就一口咬住它的脖子不松口。当然他这样用心,还是有效果的,我那多思的大脑,被一种叫做荷尔蒙的化学物质,鼓捣得时常短路,正好借机可以休息一下。我想他对我身体的了解,几乎可以铺满整个书桌上的建筑图纸,他研究我,我观察他。最后的结论是,彼此两只怪物,没搞懂,却相互吸引。搞懂欲望这件事儿,是比较费脑子的,欲擒故纵始终没错,把诱惑放在你眼前,始终让你得不到,最后你只能被欲望吞噬——疯狂。男友热爱我的大脑,可我大脑里总会出现一个滑稽的画面:他小小的身躯,每天扛着我一双长腿到处行走。他像个仓库保管员,每天唯一的工作就是负责把我的腿放进仓库里,穿上各种颜色的长袜,却从不兜售。偶然我会梦到那个朋克青年的脸,以及他像藤一样缠绕着我的身体,这个身体也许现在正被另一个倒霉的女人享用,说她倒霉,是因为朋克青年是个从来不会让自己吃亏的小孩儿。鸡冠头高耸得越坚挺,他越能占到更多的便宜。这年头虚荣心强的女人多的是,男人只要屁股后头插根羽毛,都能让她母性大发,并高潮迭起。
屁股上插了根羽毛的男子,我以前见到过一个,具体着说他插了根孔雀毛。其实这是他面对我时的高潮部分,我刚认识他时,他还没这么干,那段时间我莫名其妙地被这名男子吸引,他躺在我身边时,我差点把他当作了同性,可是却让我调情的兴致大发。我一直想对这种奇特的吸引寻找原因,直到有一天他在屁股上插了根孔雀毛。我不知道他从哪里弄到的孔雀毛,在这个大都市里,高楼耸立,污染严重,弄到一支孔雀毛应该是比较困难的,可见他四处寻找了很久。看着它随意地插在他的屁股后面,带着不经意实际刻意营造出的性感,我一下子明白了——这个符号对他的定位太准确了。而我突然就对他失去了兴趣——我讨厌那些对自己定位太准确,并且善于玩弄阴谋诡计施展魅力的男人,这种自我兜售总让我想到女性的虚荣和冷酷。自恋的人不配得到爱情,他只是个小可怜,谁会喜欢一只真把自己当宠物的宠物呢?艺术者总是迷恋虚荣,就如二奶迷恋奢侈品店里的包一样。大都市越来越荒诞,黄昏时我走在王府井大街上,左边是Prada等奢侈品店,右边是大爷大妈正在跳广场舞。旧教堂的小广场上,左边是高音喇叭放着恶俗的迪曲,中年妇女在此扭动腰肢。右边是一群小屁孩抽着烟跳着街舞。艺术家在做什么,艺术家正在尝试当商人和小资。商人做什么,商人正试图给自己弄个文化人的名片,装装门面。我在做什么,我正在敲房客的门,准备讨要我的房租。拿到房租做什么,付我现在的这个小房子的房费,在这个小房子的厨房里写一些小说。小说写得很不成功,出版人让我重写。我的小个子男友,从外面回来,扛着我的双腿,放满了整个房间。我病得不轻,我想。
我的房间对面有个垃圾总站,这是我住进来之前没有观测好的,每天很多垃圾车从门前走过,导致我整个白天无法打开窗换气。当然我会自我安慰,这个世界本来就是个垃圾场,我挨着垃圾场生活又能坏到哪去,又或者我自己就是个垃圾,人懒惰,总会给自己找各种理由。前天看新闻说,Q区现在居住了五十万常住人口,六十万流动人口,而这个地方,早年从20世纪50年代就是这个城市头号垃圾掩埋场,也就是说那儿的土壤早就被污染,虽然现在已经被后人建成了大规模的社区供人居住,二十年后此地很可能是癌症高发区。虽然我居住地离Q区应该有二十公里,看了这个新闻,依然心有余悸,我似乎有不少朋友住在Q区,我在想是不是挨个给他们打个电话,让他们提高警惕。
我这么一大个儿,不知为什么那么怕虫子,不管带壳还是不带壳,看着就能浑身起鸡皮疙瘩。最近有只带壳的大虫子,每天在我写作的厨房地上大摇大摆着到处跑动,它似乎知道我怕它,朝我两腿之间跑过来时,停下抬头看我一眼,接着绕着弧线离去。它时常在我周边若无其事地溜达,我却对它毫无办法,用鞋拍死它的行为我可受不了,一下子就肢解了,留一摊污水,我怕我会呕吐。杀虫剂忘了买,也不愿意买。好吧,就把它当宠物在家养着得了,也可能它是旁边的垃圾站跑过来的,厌烦了垃圾场的生活,到我这儿寻求歇脚之处。垂头丧气,我对一个男人很有办法,却没勇气对付我的女房客和这只虫子。其实我对男人也没办法,在两性之间的控制和反控制游戏中,总是两败俱伤。或者说我对这个世界毫无办法,时常有虚弱和无能感。好在我有很强烈的焦虑症,因为向往美好新世界所以才会产生严重的焦虑,这种焦虑能够拒绝我继续向抑郁症滑去。有段时间我患有强烈的躁郁症,早期反应全在躯体,始终认为自己身上的某个零件出了问题,瞧了一年的病,没查到什么原因。最后大夫把我发配给了精神科。期间我看过两次心理医生,对着医生茫然的脸,我自嗨了四个小时,这四个小时我一直在赘述自己的问题,直到自己厌烦为止,同时发现有关心理问题方面的知识,我居然比她还懂得多。现在搞到一个心理质询师的资格证书,看来不是件难事儿。扔了医生给我开的药,我打算靠自己的意志力自我医疗,同时看了点有关佛教的书,比如《西藏生死书》,没有看完,内容实在太虚幻,让我这个信仰唯物主义的人很难有共鸣。接着不知从哪位友人那借了本日本人著的《森田疗法》,读了读,倒是有些许的收获。最后自己总结,所谓焦虑症,大多都是人闲出来的毛病,假如成天让你的肉体累个半死,你就没时间得这病了。这本著作的思想体系,其实是来自中国老子的思想:顺其自然,活在当下。中国古人的哲学经典再次成为当今治疗时代病的良药,却被日本学者借鉴撰写成心理医学专著,我们活得都够迷失和愚蠢。对付抑郁症、焦虑症最好的办法,就是成天把自己的肉体累个半死,然后脑子就没空闲瞎琢磨了。这种累分两种:一种就是加强体育锻炼,多做家务。二是找个人疯狂做爱,让彼此荷尔蒙均衡,屏蔽掉大脑的思考力。据科学验证,这两种运动方式,都能在你的身体里产生一种让人感觉快乐的化学物质。问题是,第一种由于身体的懒惰,已经搁浅许久了,再加上前年把腿摔骨折,康复后剧烈运动几乎不太可能。第二种在生活实践方面,操作性也不强。首先找个能疯狂做爱的对象,是个难事儿。命运总是会给人开玩笑,你不想“疯狂”的时候,身边总会围着各式桃花人士。当你想明白可以寻一个时,突然发现身边都不出现了。并且做爱这事儿,也不是跟谁都能疯狂得起来,硬件都很搭的时候,又缺少感觉和性感冲动。当你碰到一个好不容易来了感觉,对方却临时出现状况,最终床上运动演变成一场车祸现场。弗洛伊德说过,所有的心理疾病,都与性有关联。好吧,女人是世界上最不容易填饱的动物,所以得焦虑症的大多数是女性。一次成功的性爱,男性只能一次高潮,而女性可以有很多次,这种生理结构的差异性,注定了女性的满足需要更多的条件。欲望是叠加的,满足一次,还需要下一次更强烈的,所以女人始终是不满足的,你永远很难满足她。所以在综合各种利弊之后,最好的办法,自己解决自己的性问题。就如身体某部位安上个鼠标,来欲望时,点击它获得快感,解决性积压问题。我时常想,没有对象的放纵,算不算纵欲呢?
我有洁癖,用完东西必须放回原处,在网上浏览页面,看完一个页面后必须关掉,再打开另外一个,时常关着关着最重要的文档发觉找不到了。我想这可能是从小被我那严厉的母亲教育出来的强迫症。我虽然懒惰,却讨厌失控,这导致我的神经质泛滥:害怕去高处,不敢坐飞机,走在路上总感觉被坏人跟踪,轻易相信别人,一旦受挫又对人产生各种怀疑……我的小说写得不成功,还有个理由是现实生活发生在身边的事儿太过丰富多彩,全是小说,还来不及让我虚构。这个世界的真实故事比小说还要精彩,我编造它干吗,我唯一可做的就是保持记录下来的习惯,以及对我自身的记录。
男友出差在外,对我实行问候式的监控,他关注我一天中都在做什么,去见什么人,而我也都老老实实回答,甚至还会更主动告知,然后每天晚上互道晚安,在电话和网络上发各式亲吻信息才能睡觉。如果有一天忘了回复,他就开始乱猜疑,接着丢下一句语带双关的冷语,狠狠地报复一下我的怠慢。之前我在他面前一直是放松态,而他的几句冷语,大大伤害我的自尊,导致我失眠一夜。我就如被他人惯坏了孩子之后,突然遭受致命的打击,叫我无所适从。给你糖吃的同时,也发射出炮弹,这就是这个小个子男人带给我的感受。他是个缺乏安全感的人,他掌握着我生活中的所有动向,而我对他其实一无所知。“他瞪着大大的眼睛看着我,像一个警察。”我突然产生一种恐惧感,意识到我们应该保持距离了,不能再懒惰。“也更像一个动物饲养员”,他可能想把我当成一个庞大的猎物,最好关在一个笼子里。男人都想当猎人,征服我这样一只大动物,也许能满足他们的快感。表面对女人百依百顺的男人,有一个最可怕的害处容易忽视,就是占有欲强烈。这个占有欲是隐藏着的,是属于心机的,好男人的占有欲可能比一个花花公子型的男人更强烈。我虽然懒惰成性,享受他人的照顾和关爱,却不喜被占有,我这个“动物”看来是不容易被驯服。所以当他再一次出远门时,我从他“目光”中消失。一个穿着警服的建筑师,携带着我的大脑和双腿,在茫茫大都市中,完成他的工作项目。恐惧亲密关系的事件,再一次发生在我身上。
经过很多次的教训,我发现一个道理:当你很坦诚地面对一个不坦诚的人时,你们之间的交流基本上是对牛弹琴。你是坦诚而实在的,对方却可能把你当傻子,甚至利用你的实在。真实而坦率的人,要不然就不会受伤害,一旦受到伤害却是致命的。这世界上最难沟通的是人类,你不断地在说,对方也不断地在听。你很真诚,对方貌似也很真诚地听,可最终效果却恰恰是相反的。能处理好亲密关系,也是件难事儿,过于耗费心力,这也决定了我这人必定孤独。当然我也时常会想起我的女房客家里的那位躺着的男人和那只狗,这也导致我老是不能忍心轰她走的原因,从她身上似乎看到我自己的落魄与窘态,她房子里有个男人和一只狗,我的房子里也有个男人,但没狗,有个带壳的虫子到处乱跑。我们相同的地方就是面对这个恶劣生存的世界,为保持物种独立,过得胆战和处心积虑。我对她习性的厌恶和宽容,就如对我自己处境的厌恶与宽容。她唯一与我不同的是,她比我懂得如何对这个世界耍赖,同我周旋而获得原谅。我假使捅破她去找那个男人要房租,被她知道后,她会不会觉着我没给她面子打我一顿?
前天在一家小酒吧里碰到了那个朋克青年,他的鸡冠头早已不再,依然跟以往那般沮丧着跟我寒暄。他现在已经是一个做点小生意的已婚者,但看样子恶习未改,被音乐和毒品害了的正常人,非要剑走偏锋,本来他可以过得更好些。艺术的虚荣害了一批又一批的后来者,金钱和艺术都是魔鬼,除非你能驾驭这两者,如果被它们所驾驭,你就成了魔鬼。过得不快乐的青年这么多,不知道是世界的问题,还是青年人本身的问题。毫无悬念,那位插着孔雀毛的男子此后接着用自己的身躯魅惑他人,被另外一位女子包养,女子一边辛苦赚钱,一边炫耀她男人的妖娆,就像养了一只真的孔雀,而且还是暮年。被酒精侵噬的孔雀男,每次见到他就发现他衰老一次,被现实打败的男子,小心藏匿着自己的男性气质,成为自私虚荣和冷酷的“女子”,只能在阴暗角落里偶尔抖落下雄性的羽毛,伴随着一丝哀苦的喘息声,像一个弯着腰的叹号。
女房客终于把房租打到我的卡里,却少打了一千元。她以为这是去逛市场,还可以讨价少个零头。虽然如此,我已经感谢上帝。并为她庆幸,那个男人和狗还能继续在她的房子里,享受女主人的施舍和爱惜。而我对她的宽容又再一次违背我的原则,看来人的底线是可以僭越的,尤其碰到同类,我做人给的底线总是很低,可周遭生活中总会出现把你的底线交出去后,反弹回来的始终是踩在这个底线下的几公分处交换。而我的诚实时常让我深受其害,并对现实世界大发雷霆,却又无可奈何。当然我还没有落魄到流落街头,那样影响高贵。挣扎着与这个倒霉的世界抗衡,同时用一种失败者的豪情谱写一段失败者之歌,聊以自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