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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似影像世界里的相异张力呈现
——普拉斯《晨歌》与林徽因《你是人间四月天》比较

2015-01-26

山花 2015年1期
关键词:普拉斯林徽因张力

胡 艳

相似影像世界里的相异张力呈现
——普拉斯《晨歌》与林徽因《你是人间四月天》比较

胡艳

西尔维娅·普拉斯(1932—1963)是美国女性诗歌史上最富才华并最具传奇色彩的诗人之一,她以其异常纤细的女性心灵和极为独特的女性话语书写了诸多探究女性生存的诗歌,如《不会生育的女人》(1961)、《晨歌》(1961)、长诗《三个女人》(1962)等。林徽因(1904—1955)亦被誉为20世纪40年代中国诗坛的“一代才女”,凭其纯美的诗作、温婉的诗风、真挚的诗情,蜚声20世纪的中国诗坛。本文立足于普拉斯的《晨歌》和林徽因的《你是人间四月天》①的语言、意象、意境比较,探讨两首诗中张力的不同表现及造成这种不同的内部原因,佐以兼论两诗艺术风格的相似。

相似影像世界里的母子对话

普拉斯的《晨歌》写于1961年2月,写给自己当时刚刚十个月的头生女弗丽达,诗中婴孩的性别是解读普拉斯情感变化的重要因素之一。林徽因的《你是人间四月天》写于1934年,写给自己当时已两岁的二儿子梁从诫的。《晨歌》的开篇,从一个“爱”字落笔(Love set you going like a fat watch),以一个刚刚诞下婴孩尚未适应母性角色的产妇的视角,刻画了自孩子出生至第二天早上这一夜间婴儿、产妇的诸般变化。《你是人间四月天》的副标题为“一句爱的赞颂”,结尾以“爱”字收篇(你是爱,是暖,是希望,你是人间的四月天!),整首诗宛如笼罩在一轮炯明炽热的母爱光环之中,母亲之于新生儿的希望和期盼更让人读来深刻。

胡适在《谈新诗》一文中,曾经提出过这样的观点:凡是好诗,都是具体的;越偏向具体的,越有诗意诗味。他将能够引起这种诗意诗味的东西称为“影像”,并将其分为听觉、视觉影像等。②《你是人间四月天》和《晨歌》中均充满胡适先生所推崇的听觉、视觉影像。《你是人间四月天》中的视觉影像有“云烟”、“星子”、“细雨点”、“月(圆)”、“(白)莲”、“芽(绿)”、“花”等,听觉影像有“(笑)响”、“(水光)浮动”、“(燕在梁间)呢喃”、“(花)开”等。《晨歌》中,“new statue:新雕像”、“walls:墙”、“cloud:云”、“mirror:镜子”、“moth:飞蛾”、“roses:玫瑰”、“cat’s mouth:猫嘴”、“balloons:气球”可归为视觉影像;“wind’s hand:风之手”、“going (like a fat watch):走(像胖乎乎的金表一样)”、“slapped (your foot soles):拍打(你的脚掌)”、“bald cry:单调的哭声”、“(moth)-breath:(飞蛾般)的呼吸”、“(a far sea)moves:(远方的大海)涌动”可归为听觉影像。众多的视/听觉影像使得抽象的母爱具体化,变得可视、可听、可感知。

从歌唱视角上看,在诗歌语言搭建的相似的影像世界里,两首诗分别完成了作为母亲的“我”与作为新生儿的“你”的母子交流。普拉斯和林徽因的这两首亲子之诗可以视为是“你”“我”的对话: “我”(母亲)言说爱,“你”(新生儿)虽年幼而无言语回应,却也并非无动于衷。《你是人间四月天》中,新生儿“你”以一记响亮的笑(“笑响点亮了四面风”)开启了“我”的赞歌;《晨歌》中,新生儿“你”则以初到人世的啼哭(“and your bald cry”:“你单调的哭声”)和诗歌结尾处的试唱(And now you try/your handful of notes;/The clear vowels rise like balloons:而你现在试唱/你那一把音符;/清澈的元音像气球一样升起。)与“我”遥相呼应。

在不同的张力世界里言说爱

普拉斯和林徽因作为新生儿的“文化教化者”,因其迥然相异的文化背景,呈现出极为不同的爱的进程,这可以从两首诗中的不同张力得以管窥。《晨歌》充满了情感的交互跌宕,可视为一种情感张力;《你是人间四月天》中则呈现了巨大的空间张力,动与静、白日与黑夜、现实与想象交相辉映。

《晨歌》中的多种交互情感包括陌生与熟悉、不安与后怕、惶恐与退缩、厌恶与热爱等。《晨歌》的前两节分别以“金表”和“新雕像”来比拟新生儿,“表”和“雕像”自身不具有生命性,这体现了诗人对新生儿的陌生感。诗人又以“金”和“新”修辞二者,陌生情感之外多了一份新奇乃至欣喜。欣喜很快被第二节末的“在四处走风的博物馆里,你的赤裸/为我们的安全蒙上阴影。我们茫然伫立成四周的墙壁。”彻底击碎。诚惶诚恐,因为首次诞下婴儿的诗人并不知晓如何为婴儿穿衣服、喂奶……,日后可能出现的琐事使得一对父母除了茫然,只有后怕。第三节的“我与其说是你的母亲/不如说是一片云”则将母亲的“后怕”放大为一种临阵退缩,“我”似乎想要放弃母亲的责任,“我”不过是为“你”提供了来到这个世界的一扇门而已。随后的“大海”、“啼哭”和“猫嘴”则把前述这种种负面情愫一扫而空,“我”挪动着笨拙的身躯下床给你喂奶。

这些交互情感大致呈现了“我”的情绪从负面走向正面的过程,在这一过程中,对新生儿的“爱”也经历了一个由无到有并最终走向热烈的过程,这主要体现在诗歌中“表”、“雕像”、“飞蛾”、“大海”、“猫嘴”几个意象的变化中。

“表”和“雕像”象征着无生命的陌生与恐惧。“飞蛾”虽有生命,但它不断扑腾翅膀的声音对于一个刚刚诞下婴孩的疲惫母亲而言,无比烦心。飞蛾持续扑腾翅膀试图飞起扑火的行为又是无比勇敢和执着的,这是普拉斯一直以来的战斗精神。因此,此处以“飞蛾”扑腾来比拟婴孩的“呼吸”就有了两个层面的意义:其一,它衔接了上文“我”的后怕和退缩;其二,它开启了下文“我”的担当和热爱。

“大海”这一意象帮助诗人完成了自我与过去的衔接,使得全诗最后两节的担当变成现实。

“猫嘴”呼应了这种相逢,这种相逢亦引发了“我”对新生儿的认可和担当,对新生儿的热爱也随即变得炽烈,体现了诗人经历心灵回归后的认同的慈爱。

《你是人间四月天》的情感饱满如一挂奔泻迅猛的瀑布,飞流直下、激情盎然,整首诗也因此变成一场语言紧随人之丰富想象力的恣意奔跑,而在奔跑中,林徽因始终高举着希望(生命),在春天的斑斓中,享受着作为母亲的纯然的欢欣与喜悦。

情感赋予了诗人灵动的观察与感悟,整首诗动中有静、静中有动、动静结合,而这种动与静的交相辉映亦形成另一种张力,笔者将之称为空间张力。

动静张力还打破了现实层面的时间局限,白天与黑夜并存其中,白天的鲜艳、活泼、灵动与夜晚的宁静、安详、甜美形成和谐的共存性比对,整首诗的称颂之情日日夜夜只涨不消。

相异张力背后的原因初探

《晨歌》中情感张力突出;《你是人间四月天》中空间张力明显。造成这种不同的原因,固有写作语言(英语与汉语)的隔阂,但更存在文化背景上的差异和诗人对世界体认的不同:

首先,普拉斯的《晨歌》是写在自己第一次生产十个月后,之前从没有生育过的敏感的普拉斯惧怕生产本身及未来的养育将会产生的负面影响,这种恐惧表现在诗中便是最初的茫然。诗人普拉斯在《晨歌》中所流露的恐惧绝非庸人自扰,诗人终因无法平衡作为诗人、母亲和家庭主妇三者之间的关系,无奈选择了自杀。林徽因写作《你是人间四月天》时已是第二次产子两年后,对于如何做母亲,她自然驾轻就熟,自不会有惧怕的心理。林徽因的《你是人间四月天》不断地转换视角,绘尽四月天的欣喜,这与其说是一个母亲的观察视角,毋宁说是母亲被两岁孩童的眼睛所牵扯后的捕捉视角。普拉斯的诗歌表现出陌生、退缩等矛盾心情,她所采用的视角在一定程度上仍然是母亲的视角,母亲疏离于孩子之外,孩子成为被观察的物品。

其次,《晨歌》中的新生儿是个女孩,这使普拉斯难免“顾影自怜”,心生忧恐。在社会层面上,经历过美国的“麦卡锡时代”(1950—1955)的普拉斯早已深深体悟到了社会因为她的女性身份所给予她的不公。同时,从遗传学的角度讲,母亲普拉斯长期以来对自杀迷恋、父亲休斯的“乌鸦”诗作亦对死亡与重生多探索,以及双方的家族分别与蜜蜂和恶狼颇多联系,这些都不能说是好的基因。这些又进一步强化了诗人的担忧。忧恐也只是暂时的,因为生命的延续性迫使诗人仍寄希望于女儿。《你是人间四月天》的新生儿是个男孩,这是林徽因所希望的。因为“虽然他们(林徽因夫妇)都受过西方教育,对于生男生女,根本是不成为问题的问题了,可是他们骨子里流的是炎黄子孙的血,长着黑头发、黑眼睛、黄皮肤,他们希望能生一个男孩,来继承梁家的香火③”。林徽因如愿以偿,也难怪她的这首亲子诗中始终流淌着喜悦与赞美。

最后,需要指出的是,普拉斯和林徽因的文学资源有太大的不同。普拉斯的文学资源无疑受益于她之前的罗伯特·洛厄尔和安妮·塞克斯顿等自白派诗人。自白派最大的特点之一莫过于对自我私人经验,尤其是生活中的不幸经验的大胆揭露④。林徽因是在“新月诗派”接近风流云散时期开始写诗的,她的诗也具有新月诗派所提倡的音乐美和建筑美。最重要的是,林徽因本身就是一个杰出的建筑设计师,她对景物与空间的关注异于常人,如果按照《你是人间四月天》来作画,那必然是一幅色彩明艳的春日百景图,倘若再配一个被孩子拽曳着四处奔走的母亲,其中的生活融融必是跃然纸上。

此外,林徽因的《你是人间四月天》创作于1934年,当时的日本正在加快侵略步伐,全面进逼华北,举国上下都积极投身抗日。这样一种现实语境使得作为女性个体存在的林徽因更多顺应了大形势的抗战运动,而不可能去思考女性生存这一较之民族危急存亡稍欠分量的问题。“文化大革命”后,普拉斯在中国迅速走红并影响了一大批八十年代的女性诗歌创作。力将翟永明不仅在诗歌写作手法上“由于是否使用第一人称,因为我不想被看作是普拉斯的模仿者⑤”而犹豫不决,而且在母性体验书写方面也对母爱进行深刻质疑,重塑当代女性生存意识。这些都从另一个侧面说明了女性对自我生存的思考还需在民族取得自我独立之后。

当下,当读者在熟悉甚至厌倦了当代诗坛诸多女诗人如普拉斯似的审美下的质问、怀疑、焦虑、痛苦、反抗、裂变后,重读这首《你是人间四月天》,“爱的称颂”下的雅致之美与情感的狂欢之爱又不能不让读者欣羡与感染。中国当代女性诗歌在一路向“西”的创作之旅上或许已经走得够远了,是时候回眸中国古典诗歌气质了。

注释:

①林徽因的《你是人间四月天》曾在很长一段时间内被读者和评论者认为是写给徐志摩的。近年来,梁从诫先生在新闻采访中指出,其父梁思成在临死时告诉自己这首诗是母亲写给自己的。本人正是基于梁从诫先生的人证(梁思成先生)及该诗本身所流淌的喜悦之情,认定《你是人间四月天》是林徽因写给梁从诫的,而非徐志摩。http://news.china.com.cn/rollnews/2010-11/08/content_5077256.htm。

②胡适:《谈新诗》,载《星期评论》1919年10月10日。

③丁言召:《骄傲的女神林徽因》,上海书店出版社2009年版,第139页。

④张曙光:《二十世纪美国诗歌从现代主义到后现代主义》,黑龙江大学出版社2007年版,第216-217页。

⑤周瓒:《论翟永明诗歌说话的声音与述说方式》,载《翼》1998年第1期,第128页。

本文系山西省软科学研究项目《转型期内山西高校英语教学与企业创新人才双向流动长效机制研究》(项目编号:2013041042-01)及山西省高等学校哲学社会科学研究项目“中国传统文化在英的濡化研究”(W20111015)及山西省教育厅教改课题(J2013061)的阶段性成果。

胡艳(1970— ),女,河北景县人,文学硕士,英国剑桥大学访问学者,太原科技大学外国语学院副教授;研究方向:英美文学、文学翻译及跨文化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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