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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记》所载齐太公事迹举隅

2015-01-13

渭南师范学院学报 2015年15期
关键词:大武武王南宫

胡 宁

(安徽师范大学 历史与社会学院,安徽 芜湖 241002)

【司马迁与《史记》研究】

《史记》所载齐太公事迹举隅

胡 宁

(安徽师范大学 历史与社会学院,安徽 芜湖 241002)

《史记》中多处记载了齐太公事迹,其中言及他在武王伐纣之事中积极乃至急迫之态度,值得关注。通过对《史记》中相关材料的辨析,联系其在牧野之战中的致师者身份,结合周代最重要的仪式乐舞《大武》中的场景、郭店楚简《穷达以时》等文献中对太公出身和早年经历的记述,可知《史记》关于太公在伐纣一事上态度非常积极的记述,是可信的,而其原因很可能就在于本是山东土著的他,在商代晚期征伐东夷的战争中遭受覆族亡家之痛,本人成为战俘,被带到商王朝的统治中心作为奴隶役使。

《史记》;齐太公;伐纣

齐太公是殷末周初的重要历史人物,周文王、武王的辅弼重臣,伐商之役的主要将领之一,典籍中又称为吕望、吕尚、姜尚、太公望、师尚父等,《史记》中多处记载了他的事迹,专门记述先秦齐国历史的一篇即以《齐太公世家》为名,以较大篇幅描述了太公在武王伐纣之事中的表现和作用,其中特别值得注意的是他态度的积极乃至于急迫,本文拟对这一点加以考察,探讨其原因及相关问题。

《齐太公世家》记武王观兵于孟津,作试探性的东伐,“师行,师尚父左杖黄钺,右把白旄以誓,曰:‘苍兕苍兕,总尔众庶,与尔舟楫,后至者斩。’遂至孟津”[1]1479。又记武王正式东伐,“卜龟,兆不吉,风雨暴至。群公尽惧,唯太公强之,劝武王,武王于是遂行”[1]1480。可见他对于伐商之事似乎比武王更为积极。关于“唯太公强之”,《通典》卷一百六十二引《六韬》有更为详细的描述:

周武王伐纣,师至氾水牛头山,风甚雷疾,鼓旗毁折,王之骖乘,惶恐而死。太公曰:“好贤而能用,举事而得时,则不看时日而事利,不假卜筮而事吉,不祷祀而福从。”遂命驱之前进。周公曰:“今时迎太岁,龟灼言凶,卜筮不吉,星变为灾,请还师。”太公怒曰:“今纣刳比干、囚箕子,以飞廉为政,伐之有何不可?枯草朽骨,安可知乎?”乃焚龟折蓍,援枹而鼓,率众先涉河,武王从之,遂灭纣。[2]4176

梁玉绳《史记志疑》认为这段记载是战国时人编造,而司马迁因袭之,不可信。[3]851《齐太公世家》所记,是否一定采自《六韬》,恐未必。司马迁所见有关此事的文献资料,未必只有《六韬》一种。《六韬》的描述不排除有增益夸张的成分,而司马迁的记述则简略平实得多。

而且,太公在武王伐纣过程中的积极态度,在周代最重要的仪式乐舞之一《大武》中也有表现。《礼记·乐记》中有宾牟贾与孔子的对话,内容是关于《武》(即《大武》)的,其中孔子问:“发扬蹈厉之已蚤,何也?”宾牟贾回答:“及时事也。”孔子并曰:“总干而山立,武王之事也;发扬蹈厉,太公之志也。”考虑到整段对话涉及乐舞表演的不少细节,即便并不是真的出自孔子和宾牟贾之口,亦应是实际观赏过《大武》表演的人所言。孔颖达疏:“发扬蹈厉,初舞之时,手足发扬蹈地而猛厉也。初舞则然,故云‘已蚤’。”[4]1541孙希旦《集解》:

愚谓用兵之时,其发扬蹈厉,宜也。今《大武》于初作之时已如此,故言“已蚤”。“及时事”者,言欲及时而行讨伐,故初舞即致其勇决之意也。[5]1021-1022

可知太公的猛厉勇决是《大武》着重表现的。而且,孔子在问“发扬蹈厉之已蚤,何也”之前,尚有两问,首先问:“夫《武》之备戒之已久,何也?”宾牟贾回答:“病不得其众也。”陈澔《集说》:

孔子问《大武》之乐,先击鼓备戒已久,乃始作舞,何也?贾答言武王伐纣之时,忧病不得士众之心,故先鸣鼓以戒众,久乃出战,今欲象此,故令舞者久而后出也。[6]310

接着又问:“咏叹之,淫液之,何也?”宾牟贾回答:“恐不逮事也。”郑玄注:“咏叹、淫液,歌迟之也。逮,及也。事,戎事也。”[4]1541结合“总干而山立,武王之志也”来看,武王在战前的犹疑戒惧也表现在乐舞中,太公的发扬蹈厉正与之形成对比。《大武》是周王朝祭祀和礼宾所用的大型乐舞,乐舞中的场景与《齐太公世家》的文字记述,两者是相契合的。

《周本纪》中还言及太公是牧野之战的致师者:“武王使师尚父与百夫致师。”[1]124所谓“致师”,是一种军事冒险活动,即在战役尚未开始时,派出少数勇士前往敌方营垒挑战,春秋时期仍很普遍,《左传》多有记载,如宣公十二年“楚许伯御乐伯,摄叔为右,以致晋师”一事中,乐伯曰:“吾闻致师者,左射以菆,代御执辔,御下,两马、掉鞅而还。”就是车左控弦射敌,又代替御者执辔,让御者下车整理马颈革。摄叔曰:“吾闻致师者,右入垒,折馘,执俘而还。”杨伯峻先生注:“右,车右,摄叔为车右。先入垒,然后折馘执俘。折馘,杀死敌人而取其左耳;执俘,生俘敌人。”[7]735《左传》成公二年:“齐高固入晋师,桀石以投人,禽之而乘其车,系桑本焉,以徇齐垒。”[4]1894都带有很明显的夸耀、炫示的色彩,以炫耀自己勇猛、轻视对方的方式明目张胆地挑衅。

《周本纪》言牧野之战的致师者,材料应是来自《逸周书·克殷解》“武王使尚父与伯夫致师”,致师者是师尚父(齐太公)和伯夫。有的学者正是因为“伯夫”在《周本纪》中称为“百夫”,而认为是指由师尚父统领的百名勇士,非是。黄怀信先生说:

丁宗洛云:“‘伯夫’疑‘伯达’讹。下文有‘百夫’,或即其人,《周本纪》即作‘百夫’。”潘振云:“伯夫,百夫长也。”陈逢衡云:“《诗·大雅·大明篇》云:‘维师尚父,时维鹰扬。’毛传:‘师,太师也。尚父,可尚、可父。’刘向《别录》曰:‘师之、尚之、父之,故曰师尚父。’伯夫,南宫伯达也。”朱右曾云:“尚父,太公望。伯夫,四卒百人也。”[8]360

当从陈逢衡说,伯夫即南宫伯达,当是“达”字残损仅存右上部分而致讹。南宫伯达即南宫括,是周初“八士”之一,《逸周书·克殷解》记载武王克商之后,“乃命南宫忽振鹿台之财、巨桥之粟;乃命南宫百达、史佚迁九鼎三巫”。卢文弨曰:“观此文南宫忽、南宫百达,则《论语》八士皆南宫氏也。百当与伯同。”[8]378师尚父和南宫伯达对于周王室来说是皆是异姓重臣。

“致师”这种行为,当是源自带有血族复仇性质的械斗,而时代越早,这种原始性质当然也就越明显。武王伐商的原因,在《尚书·牧誓》中是这样说的:

今商王受惟妇言是用,昏弃厥遗王父母弟不迪,乃惟四方之多罪逋逃,是崇是长,是信是使,是以为大夫卿士,俾暴虐于百姓,以奸宄于商邑。

并没有仅从周人自己的角度去阐明伐商理由,而是以四方、百姓利益的伸张者自居。其中所强调的是商王信任那些“四方之多罪逋逃”,说明当时受损害的方国很多,这正是伐商事业得到众多方国支持的原因。而齐太公与商王朝有仇,《史记》中是有迹可循的,《齐太公世家》云:

太公望吕尚者,东海上人。其先祖尝为四岳,佐禹平水土,甚有功。虞夏之际封于吕,或封于申,姓姜氏。夏商之时,申、吕或封枝庶子孙,或为庶人,尚其后苗裔也。本姓姜氏,从其封姓,故曰吕尚。吕尚盖尝穷困,年老矣,以渔钓奸周西伯。……或曰,太公博闻,尝事纣,纣无道,去之。游说诸侯,无所遇,而卒西归周西伯。或曰,吕尚处士,隐海滨,周西伯拘羑里,散宜生、闳夭素知而招吕尚。[1]1477

可知到西汉时期,其出身和早期事迹就已经模糊难考了,有不同的说法。其中第一种说法言其曾长期穷困;第二种说法言其“尝事纣”,因有见于纣王无道,才离开商王朝的政治中心朝歌。“事纣”是以什么样的身份、在什么样的情况下,郭店楚简《穷达以时》中的一段话提供了重要信息:

整理者注:

这正与《史记·游侠列传》所言“吕尚困于棘津”[1]3182相合。棘津在今河南省延津县东北,距离朝歌(今河南省淇县)很近。“战”当从刘钊释为“守”[10]171,“监门”即看守城门的小吏,古人视为贱役,可以由罪人担任。这样说来,太公曾在商王朝的中心区域为奴并服贱役。为何沦落至此,典籍中缺乏明确记载,但我们可以利用现有材料作尝试性的探讨。

《齐太公世家》一开头就说 “太公望吕尚者,东海上人”,即东方海滨之人,《吕氏春秋·首时》也说:“太公望,东夷之士也。”但高诱注以“河内人也,于周丰镐为东”解之。《当染》篇“武王染于太公望、周公旦”注也说:“太公望,河内汲人也。”于鬯曰:“案《水经·清水》郦道元注引《太公庙前碑》,亦云河内汲人。”汲县(今河南省卫辉市)显然不在“东夷”的范围之内,高诱所言不可从,至于汲县有太公庙等,当是因此地与棘津毗邻而附会出来的。王献唐先生在《山东古代的姜姓统治集团》中引用了《齐太公世家》和《吕氏春秋》中的这两则材料,并指出:

《路史·国名纪》因说:“而太公乃出东吕,吕,莒也。”不管以后日照、莒县和河南汲县的人们,根据这些材料及《博物志》《水经注》《寰宇志》诸书,纷纷来拉太公作同乡,而太公是山东土著的姜姓,是无可疑的。[11]164

身为山东土著的齐太公在商王朝统治中心地带的这段经历,很可能与商朝晚期屡屡用兵于东夷有关。《左传》昭公四年云“商纣为黎之搜,东夷叛之”[4]2035,昭公十二年又云“纣克东夷而殒其身”[4]2064,表明纣王征伐东夷的战争是导致商王朝灭亡的主要原因。帝乙、帝辛时期的甲骨卜辞有关于征伐人方(夷方)的内容,前辈学者如郭沫若、董作宾、陈梦家、岛邦男等先生都作过探讨。笔者认为,太公早年之所以沦为奴隶、棘津的守门者,很可能因为他所属的部族或方国在商王朝的武力打击下惨遭破灭,他本人成为战俘,被带到商王朝的统治中心作为奴隶役使。这样看来,《史记》等典籍的记载中,太公对于伐商之事似乎显得比武王更为积极,就不难理解了;他是牧野之战中的致师者,也不难理解了。

[1] [汉]司马迁. 史记[M].北京:中华书局,1959.

[2] [唐]杜佑. 通典[M].北京:中华书局,1992.

[3] [清]梁玉绳. 史记志疑[M].北京:中华书局,1981.

[4] [清]十三经注疏[M].阮元,校刻.北京:中华书局,1980.

[5] [清]孙希旦. 礼记集解[M].北京:中华书局,1989.

[6] [元]陈澔. 礼记集说[M].南京:凤凰出版社,2010.

[7] 杨伯峻. 春秋左传注[M].北京:中华书局,1990.

[8] 黄怀信. 逸周书汇校集注[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5.

[9] 荆门市博物馆. 郭店楚墓竹简[M].北京:文物出版社,1998.

[10] 刘钊. 郭店楚简校释[M].福州:福建人民出版社,2005.

[11] 王献唐. 山东古国考[M].济南:齐鲁书社,1983.

【责任编辑 朱正平】

On Qi Taigong’s Stories in Historical Records

HU Ning

(School of History and Society, Anhui Normal University, Wuhu 241002, China)

It is worth focusing on Qi Taigong’s positive attitude about the arusade against King Zhou of Shang by King Wu of Zhou that was recorded in Historical Records. Through analysis of the related materials in Historical Records, contacting the materials in The Book of Rites and Chu bamboo slips Qiong Da Yi Shi unearthed in Guodian, we can get to know that the records of Qi Taigong’s positive attitude about the crusade against King Zhou of Shang by King Wu of Zhou in Historical Records is the historical truth. The reason results from Qi Taigong’s early experience and the resulting hatred of the kingdom Shang.

Historical Records; Qi Taigong; Crusade against King Zhou of Shang by King Wu of Zhou

K234

A

1009-5128(2015)15-0052-03

2015-05-26

胡宁(1978—),男,安徽舒城人,安徽师范大学历史与社会学院讲师,历史学博士,主要从事先秦史与先秦文献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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