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只是因为写作(创作谈)
2015-01-12安宁
安宁
为什么要写作乡村系列散文呢?我说不太清,因为灵感来得非常突然。却也明白,文中所有的故事,都早已在我的生命中根深蒂固,我只是打开窗户,将它们从心里搬运到纸上。乡下二十多年的生活经历,让我无论行至何处,都无法清洗掉这段生活的印痕。它们化为我的血肉,又强大得如梧桐的根系一样,四通八达地扎进我的身体。即便我想逃避,我不喜欢,我在人前美化,我遮掩撒谎,我小心翼翼,都无济于事。不管我写还是不写,我都将无法绕开人生中的这段行程。它们储藏在我的心里,宝藏一样,安静地等待某一天,我会忽然间将它们想起。
我相信每一个写作者,一旦能够将人生中的一段经历转化为文字,一定是他(她)已经成熟到足够释然与宽容,可以直面所有过去生活带来的伤痛,并接纳因此而形成的自我个性中的种种缺陷与遗憾。就像我不喜欢自己的固执、倔强、悲观、焦虑与孤独,却明白所有的一切,都源自不可逃避的乡村生活。它们影响了我二十多年,也必将延伸至一生的旅程。所以对于故乡的情感,我想不能用简单的爱或者恨概括。故乡在我的心里,是一个知晓我一切秘密与疤痕的人,我只有跟它保持一定的距离,才能安静地书写与它相关的一切。就像而今写下这些文字的时候,我在离家千里的异乡定居,故乡的人事与纷扰,都锁在了记忆之中,所以它们是安全的,稳妥的,不会像潘多拉的盒子,打开后,有让人恐惧的罪恶的虫蝇。所以作为创作的素材,它们终于抵达瓜熟蒂落的时刻。
我是在去年怀孕的时候,忽然间想要去看一眼让我想念也让我惧怕的村庄的。那时我已经离开村庄十年了,尽管每年都会回去看望父母,但因为全家搬迁至县城定居,而自此与乡村隔了十几里的安全的距离。或许,女人在孕育生命的时候,对于故乡,都有一种强烈的想要回返的愿望,就像一条鱼逆流而上,回到它出生的源头。我想我需要带着腹中的孩子,去看一眼自己说不上太过幸福的童年,看一眼那段封存在衰败苍老的村庄里,完好无损的时光。
最终是父亲带我圆了这样的梦想。当我穿越十年时光,回到故乡,推开自家庭院锈迹斑斑的铁门,就在那样的一刻,所有我以为忘记了的乡村生活,瞬间复活。我想,我需要用文字将它们全部记下,而这种源自情感的迫切的内心需要,不只是因为写作。
这是童年视角中的乡村生活,野性的,世俗的,吵嚷的,鸡零狗碎的,甚至粗野的。我不想美化生活,我只负责记录,尽管,我相信每一个记录者,都难免带上主观的色彩,让那一份真实,多多少少,都有些虚幻。如果有人问起,这是否是真实的生活,我想我会回答是的,那是我心中的真实,历经了很多年,被时光与记忆一起发酵之后的真实的味道,它们不复昔日作为粮食时的硬度与质感,而转化为另外一种叫做醇酒的芬芳的劲辣的液体。
我将以一本书的容量,承载我与故乡之间的爱恨情仇。我要将那些烙在我生命中的疼痛、恐惧、挣扎、自卑、焦灼,一一梳理。而我所选择的写作的色调,则是与复杂情感相反的幽默、自嘲与嬉笑。好像,一切过往在我的生命之中,都无关紧要,轻若鸿毛。我想只有如此,我才能一层一层揭开乡村的面纱,看清其间与我一起生活过的村民的喜怒哀乐。
记得去年踏入村子的时候,我看到一个曾经熟悉的村民,他已经老得快要认不出了,我看他佝偻着腰,在路边放羊,脸上写满了沧桑与疲惫,麻木与顺从,我忽然就在那一刻,原谅了所有村民的自私、算计、嫉妒与彼此间的伤害与残忍。所以当我写下这些文字的时候,我再一次成为一个单纯的无忧无虑的孩子。我将一切来自村民的争吵、偷盗、折磨、小心眼,都视之为正常,它们构成了我记忆中的乡村生活。而我,只是嬉皮笑脸地在一旁看着那个儿时的自己,左冲右突,逃脱不掉,却也依然茁壮地、骄傲地、勇敢地长大成人。
我爱这样丰富饱满又热辣琐碎的故乡,它当然也有小桥流水,古道西风,但所有田园的风景,都只是我文字中的背景。我只选取那去除了风景包装之后的劲道的生活,它们在我记忆的窥视之下,每日热气腾腾地上演。除了记录,我想我别无他途,可以抵达那个倔强骄傲又卑微焦灼的童年的我。
〔责任编辑 阿 霞〕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