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早的回忆与路学长导演的往事
2015-01-10王小帅
文/王小帅
过早的回忆与路学长导演的往事
文/王小帅
著名导演
电影代表作:《十七岁的单车》《青红》《左右》《闯入者》等
远在上世纪80年代初期到中期,路学长和我就已是同学。想不起是因为什么让我4年的美院附中生活和他连得那么紧。可能因为我对北京的好奇,可能因为我在北京有亲戚,可能因为我们两个眼睛都小到不用互相自卑,可能因为他大那么几岁。确实,最后一点,想起来应该很重要。比如跟他常到蒋宅口他们家的胡同里,邻居的已经成熟的女孩过来,他会和人家说话,眼睛可以直视她们的眼睛,可以随便抽烟,说自己15分钟能抽一根。他那时的水粉,无论从画了一半的静物到水粉盒,经常都是干的,看他不着急,我也得学着淡定。不知道什么时候吉他成了他的标志,和崔健一样,路子都是扒歌,能上口的、伤感的成为主扒对象。在干干的水粉盒前,不着急,扒歌、低声唱,干瘦的手指夹着烟,高度的镜片后面一片白色的反光,看不清眼睛。特别是头发,自来卷不用剪,因为长得慢,能一直长长地耷拉着。很标准的颓废青年。那时还没叫文艺青年或愤青。
这一切,很勾女孩子。这种勾也显得很不着急,一把吉它,一根烟,一首伤感的哼唱,女孩子就在边上巴巴地看着,听着。我们大部分人在一边看着只能干着急。我也试着扒过几首歌,后来考电影学院还用上一点,但是我的型不对,不起范儿。既生瑜何生亮。
考中戏或电影学院是我突发奇想,他也似恍然大悟,说:“对啊,当导演多来劲啊。”我们就暗地里使劲。1984年选专业,我们放弃了绘画,专攻戏剧、电影。人性大爆发的中央美院附中还为我们两个专门空了一间教室,放上一面大镜子。我们自由了,我们在里面喝酒、弹吉他、练习朗诵。我们练习如何在一段故事的朗读中制造悬念,我拿腔拿调,而他如平常般叙述,却大抓人心。我照镜子臭美,他不照,说既然当导演,形象就无所谓。我说万一如果当不了,就当演员,他就一声“切”。“切”是学长经常挂在嘴上的,有时我们为之激动的一切,好山啊,好水啊,绘画啊,诗歌啊,女孩儿啊,在他那儿就得一个“切”字。
后来上了电影学院,我们都一会儿新浪潮,一会儿意大利新现实主义,一会儿美国独立电影,看他的表情,还不外乎一个“切”字。有时心里就想,这哥们得多大能耐啊。关于拍电影,他说自己的身体不能像我们一样去折腾,得等时机,得有组织、有单位、有制片。要前卫,又要通过,又要市场,一步一步走,还是那样,不紧不慢不着急。现在我知道,他在慢慢攒着劲,用毅力逼视着生命。于他的身体状况而言,这是一份超人的坚强和淡定。
进了电影学院,去他家的次数就少了。可能是自己长大了几分,也可能是意在做导演后要的那份独立,学长也是。导演的独立性,使我们在后来各自拍戏的岁月里相聚得少了。想必,那些我们不再交织的岁月一定有更多和学长一起工作的朋友们去回忆。我想,岁月的痕迹,就是这样被不同时间、不同阶段一起经历的人记录着。相信学长虽过早离去,但因为他留下的电影,且不仅因为电影,他本身走过的生命的痕迹,一定会被印刻下来。
2014年2月20日,我们为导演协会表彰大会初选入围影片。经过了一天的工作,我们准备各自回家。那天学长妻子在家做好了饭等他回去。他没开车,我们打算顺路带他一段,然后他再打车。
“把你放哪儿?”我问。
“放三环吧。”他说。
这是学长最后的几个字,没有任何意义。一如平常的一天,一次小聚后的分手,也如以往漫长岁月中他那一贯的淡定。
从1984年我们决定和电影结缘,到他为电影开最后一次会,期间整整30年。如今,他已在天堂一年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