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地里,听听那冷雨
2015-01-09江俊桦
江俊桦
冬日的山村,总有说不尽的萧索和荒凉。收割后的稻秆化成了飞灰,殆尽最后一抹温热后洒向广阔荒凉;稻茬也已枯败,踩上去刺啦作响。阡陌纵横却无鸡犬同往。逆着冰冷的寒风独自越过一条条田埂,跨上一个个地头;上到梯田中央极目远眺,数度沧桑,一片苍茫。恰若幼发拉底河舞着潺潺雪水给大地带来一季又一季的希望,却被漠漠黄沙镌刻上道道沧桑……没有语言,道道伤痕便是过往……
山泉也被冷得凝住了前行的方向,剩下溪边杂草野树独自面对风霜。溪道和稻田一般龟裂开来,极目望去就像一张张大网,网住了崖山之后无中国的叹息,网住了明亡之后无华夏的怅惘。这里没有紫台朔漠,却有青冢黄昏;没有一川碎石,却也有风头如刀、青山莽莽连入天。或许这祖祖辈辈留下来的并不单是曝霜露斩荆棘得来的田产家业,还应有这莽莽河山,以及这千万年风霜。所以这风才刮得如此冷冽厚重,这地才裂得如此纵横绵长。
地里的芋头却也还是没收的,即使有许多枝叶已和杂草般蓬乱颓圻在一旁,却还是有些耐住了风霜,摇曳着一片片绿黄。听老一辈的人说,以前冬天里没吃的了,半个芋头就是一大锅汤,够一家人吃,耐饱,也香。
跨过这不算雄伟壮观的梯田,便到半山腰了,山风也来得更干涩更猛烈,嘴唇都干裂了。我想,如果我是个女的,如果我也有飘扬的长发,在这样的风里让长发飞扬,该是风乎舞雩,咏而归的思绪随风飞扬,还是有散发弄扁舟的狂放,抑或是像五代十国割据争战时的杂乱无章?
本就忧心忡忡的天,重重的压着这枯枝上的数点寒鸦,压着足下这沧桑的土地,阴沉得让人喘不过气来,任由着这山风怎么吹,也不肯散去半点。心绪也有如那清脆的驼铃,随着商队马帮从天山脚下回荡到祁连山边,飘渺恍惚、绵延苍远。拂掉一身疲惫的霜雪,牵着一队喘着白气的骆驼来到长安的酒肆边,无须儒雅,要的就是粗犷的胡腔来说声:伙计,再来三碗!
山里的雨就像那溪边洗衣服时候说东家长到西家短的妇女,说到哪里完全由着性子来,说到兴头处个个兴高采烈的像中了五百万大奖似的。山雨说来就来,大大小小砸在树叶上,衣服上,还冷不丁的蹦进脖子里、凉意透入骨髓。还好雨点不算太大,那就索性淋着吧,晴天有晴天的爽朗,雨天也应该有雨天的雅致的吧?
才片刻工夫,就剩下寒风裹挟着疏疏落落的小雨滴还在下着。如果说织田信长的野望是所谓霸气的话,那我更喜欢的便是野老拄杖候荆扉的乡野田趣,犹如水墨画中扇面的雨中树,如此清新雅致,让人心驰神往。雨滴如此稀疏,雨中杂树、雨中的田野、雨中的乡村美景怕是看不到了。有的只是恼人的冷雨疏落地飘着,抚摸着历史,撩拨着青苔旁长满铜锈的古筝,似乎想说茶马古道的辉煌、想说中缅抗日的艰辛,一曲又尽却始终无人来听。可惜了。
翻过古老沉雄的云贵高原,越过白雪皑皑的珠峰,不知道那虔诚古老的恒河河畔,那红堡的最高处,会不会也有这样的琴,还袅袅响着莫卧儿王朝的金戈铁马和泰姬陵凄美哀丽的余音……又或者,顺着郑和的船队到达红海,像一个苦行僧一样徒手翻过索马里山地,经埃塞俄比亚苏丹的青尼罗河顺流而下,到达那神秘的圣地——埃及。蝎子爬行在漫无天际的黄沙中,任由夕阳在它身上染上金黄,越过一个个高大的沙丘,便眺望到了疏落有致的金字塔和神农庙。那诅咒,那蛇噬,甚至比哥特式建筑吸血蝙蝠更神秘,甚至比南洋降头术中的毒蛊更诡异……沿着阳光和星相,透过炫目的太阳和深邃的夜空,不知道能否找到那轮回的石阶通道、得以看看千年前美丽神异的埃及艳后,以及手握权杖的法老……又或者,出尼罗河、绕过美丽的靴子、在撒丁岛歇歇脚后,满载一船葡萄油橄榄和一船星辉,随哥伦布远航,不知道远航途中会不会遇到今日冷雨般的猖狂、让黑云压得看不清方向……又或者……
这点冬雨根本无法滋润这枯萎的草木和干渴的土地,枯黄的仍旧枯黄,龟裂的依旧龟裂。可能这也不是冬雨的本意,它只是想趁着农闲时分出来透透气,仅此而已。顺着田埂往回走,再听听那冷雨、重温这萧索和沧桑。或许,这苍凉便是我生命的写照。
俗话说得好:再没有什么比土地更沧桑,再没有什么比路途更惆怅;再没有什么比心绪更飘渺,再没有什么比生命更寂寥。
是的,单凭一把伞,即使躲过一场场冷雨,也躲不过整个雨季以及一世的寂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