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不相见我们就老了
2015-01-09蒋淑玉
蒋淑玉
中午,忽然收到很久不联系的一位老同学的信息:“找个时间去南宁聚一下,看看我们曾经生活过的校园,逛逛我们曾经廉价‘淘宝的商场,走走我们曾经走过的林荫道……再不相见我们就老了……”
再不相见我们就老了。这句话像一把尖利的刀子,穿过层层包裹的铠甲,直抵我柔软的内心。
窗外是一排高低错落的群山,一个黄色十字形的脚手架和两栋白色的高楼遮挡了大部分视线,青山只露出“W”形的脸部和斑驳不均的绿色。一团团乌云在山顶聚拢了又分散,看样子是想下雨,但还不曾找到合适的时辰。阳江路上,各种车辆碾着不同的声音从大门边经过,夏蝉躲在不茂盛的桂花树叶子里“叽叽喳喳”地叫。
“池塘边的榕树上,知了在声声地叫着夏天;操场边的秋千上,只有蝴蝶停在上面……”不禁想起那首曾经风靡一时的校园歌曲。我相信,生在二十世纪六十年代和七十年代的人,没有谁不喜欢过这首歌,它是那么真切地写出了学生时代的内心感受,有些迷茫,有些惆怅,有些说不明道不清的期盼。
岁月悄无声息地从眉梢溜过,一年又一年,十年又十年。转眼间,与这位好友分别已有二十多年。二十多年来,我们忙各自的工作和生计,很少联系,甚至连电话都很少打,但彼此仍然深深地牵挂。
那时候,我们多么年轻,拥有那么多美好的青春和梦想,拥有那么多单纯、快乐的时光。而那些真挚的感情、美好的记忆却在尘世的喧嚣中日复一日地蒙尘。
我们就读的学校是一所规模不大的教育学院,我当时之所以选中那所学校读历史,是因为想在南宁感受一下首府的文化气息。我是抱着“如饥似渴”的心情去学习的,但并没有想象中的收获。我的大部分时间都用在了背诵枯燥的“历史要籍”和在学生会搞一些花里胡哨的活动中了。
老师中,印象最深的是教务处负责团委和学生会工作的周主任,她那时三十五六岁的样子,中等身材,利索干练,很有组织力、协调力和亲和力。不知道为什么,她居然在一百多人的录取新生中看中了我,第一天报到就直接点名要我到学生会负责学习宣传部的工作。我当时是极力地推辞,怕做不好。她是怎么样做的思想工作我记不起了,只记得我最终还是答应了,并成了她的得力干将之一。我们学院虽小,但校园文化却丰富多彩,校刊、文学社、记者团、学生陶研会等活动都开展得有声有色。最成功的是“校园广播站改革”,每个星期分别设有“体育在线”“音乐之窗”“文学欣赏”“影视世界”“校园新风”“听众点播”等栏目,并别出心裁地给每天都命名为一种颜色,例如“红色星期一·体育在线”栏目,“蓝色星期二·音乐之窗”栏目……当我把方案印发出来,面向全院招聘编辑和播音员时,报名者趋之若鹜,我也因此名声大噪。
毕业时,在留言簿上,周主任给了我很高的评价,大概是“才貌双全、品行高洁、思维活跃、开拓创新”之类。后来,她到一个县里当挂职副书记时,还专门写信邀请我去玩。再后来,我们的学院与其他学院合并了,她挂职回来后当了副院长,听说后来又当院长,这个消息是不是确切没有验证,二十多年不联系了,不知她一切可好?依然记得的是她朗健的谈吐、谦和的笑容……
班主任林老师话语不多,中规中矩,教我们中国史,教学水平不算好也不算差,带班的方法没什么创新但也不落后,平平淡淡才是真,师生两年,没有留下很特别的印象。矮个子的曾老师是历史要籍老师,他上课喜欢“神侃”,而那些根本不是知识要素的东西常常成为下一节课的测验题,我很不适应他的教学方式,常常不听他的课,有两次测验居然只得了20多分,为此他很“感冒”,但每次段考和期考我的成绩都很好,他找不到批评的理由。最后一次毕业考,我是班上唯一一个得80多分的人,毕业典礼上,他终于对我露出了笑脸。世界史的老师姓什么已记不起了(真是不好意思),他常常说三年的课程要两年上完真是太赶了。他上课的节奏很快,不能开小差,得不停地记笔记。很多人记的笔记,到后来复习时自己的字都认不出。他出题考试的难度很大,每次考试都有不及格的人,大家埋怨他,他就把我当作标杆:“你看某某不是照样考了90多分?”这些小小的虚荣大大满足了我年少轻狂的心,我没有仔细想过,花那么多功夫考的高分究竟有何用处。
“爱好文学”是那个时代的时髦。不只是我,还有很多文学愤青都执着地做着作家梦。那个时候,我还有强烈的创作欲,一天可以写好几篇稿件,有诗歌、散文也有小说。写出的作品一部分在报刊上发表了,大部分都积压在箱子里。为了表现自己的“文才”,我甚至主动帮中文系的同学写作业,有一篇分析《大雁情》中黄宗英艺术形象的论文我洋洋洒洒写了七八千字,中文系的教授给了从来没有过的98分。
副班长S同学是百色人,开学不到一个月就成了全班女生羡慕的对象。她有着琼瑶小说《窗外》那样的爱情经历,老公是中师的老师,对她疼爱有加。每个星期都会写给她一封厚厚的情书。每次拿到老公的信时S同学都会激动得满脸潮红,然后躲进蚊帐里慢慢地品味甜蜜的爱情,全然不顾室友们取笑她。她大概两个月回家一次,每次返校都会带上一大包核桃让我们大饱口福。宿舍的门是天然的核桃夹,把核桃放在门缝上,用手推一下门,“嘎”的一声,坚硬的核桃就裂开了。吃的核桃越多,门缝上的一个个凹进去的小洞就越多。把后门压坏后又用前门压。终于有一天被后勤处的陈主任看见了,他把我叫去办公室狠狠地批评了一顿,说一个学生会干部看到这种不爱护公物的现象不但不制止,反而“同流合污”,我慌忙深刻检讨,看在我做校园文化活动有功的分上,严厉的陈主任才没有对我们进行罚款。
有一次,S同学想回家却请不到假,我去学生处周主任那里“拉关系”也没用,请假条要管考勤的陶副院长批。为了让陶院长签字,我们几个人合伙演了一场戏。我带着S同学和Z同学,趁陶院长吃完晚饭刚收拾碗筷时进到他们家。院长夫人坐在沙发上,穿一件白色披肩,气质高雅,温婉亮丽。她见我们冒失地闯进家,并没有生气,微笑着问有什么事,我便按照事先设计好的台词说出S同学由于好久不回家老公已另有相好的,Z同学添油加醋把事情说得比真的还真,S同学在一边眼睛红红的作痛苦状。院长夫人马上帮S同学求情,院长大笔一挥,慷慨地在假条上签了字。回到宿舍,我们哈哈大笑,为成功玩弄了小聪明而得意。现在回忆起这件事,我突然想起,凭我们并不高明的“表演”,院长夫人犀利的目光也许早就看出了端倪,她只是以一个女人的智慧和善良帮我们圆了一个谎,而这个谎让我们枯燥的学习生活有了一些斑斓的笑谈。
Z同学皮肤白皙,面容姣好,有一双妩媚的眼睛和娇滴滴的声音,很招异性喜爱。由于同是桂北人,又同是对读中师的错误选择“耿耿于怀”,我们便成了无话不谈的密友。她的成绩也很好,在班上担任文体委员、团支部副书记,我搞广播站改革时,她是“影视之窗”栏目的编辑,对我的工作很支持。
总是有男士去宿舍找她,或是老乡,或是同学,理由各种各样,其目的只有一个。有时候两个男士同时到宿舍“撞了车”,彼此有些尴尬,我便成了最好的“调和剂”,让座、倒茶、讲笑话,皆大欢喜。这些男士中不乏优秀者,但Z同学一个都没有看上,她爱上了一个不该爱的人。作为好朋友,我极力地阻挠这场爱情,Z同学最后虽然听进了我的“良言”,但我们的关系却开始疏远。有一天她突然对我说,功课太忙,她不想做“影视之窗”栏目的编辑了,我大惊,知道是扼杀感情的“良言”苦了朋友的心。我说,你先做着,等有了合适的人选再辞职。后来Z同学没有再提出辞职,只是节目没有像以前做得那么好。毕业后,我们也曾通过一两封信,但后来各自结婚、生子,忙工作忙家庭,就再也没有联系过。
L同学个子细小,性格天真,我们都叫她“小的”,但其实她的年龄比我大好几岁。也许是某一次段考她与我一同复习见证了我“押题”的运气,所以每一次考试都要缠着我,让我把一本书的重点从头到尾梳理一遍。有一次我身体不佳,没有复习好,自己也是泥菩萨过河,她却对我撒娇,非要我理了重点后才给睡觉,气得我双手举着她就要往楼下扔,她赶紧求饶,并答应用她的秘密换取我的原谅。我并不想听她的秘密,她却反反复复跟我提起与男朋友的事。她说,男朋友是诗人,两人谈了多年,但最近分手了,原因是男朋友每次上街都不买东西给她吃,也不让她吃街上的串串。我说,这就是你不对了,这么大了还吃什么串串。她说,她就是喜欢吃。后来,他们是否和好我没有再问,我只是觉得这个“小的”真该找一个像父亲似的宠爱她纵容她的人。
玉林的Y同学是心直口快之人,她的很多经典语言和动作让我们想忘记都不行。有一次,S同学新买了一条裙子,在宿舍秀给大家看,她走着模特步,一边扭腰一边不停地问怎么样。Y同学说:“不怎么难看!”S同学当场气歪。从此,“不怎么难看”就成了我们全宿舍人的“名言”。还有一次,Y同学去洗手间洗脸,把近视眼镜取了放在床上。回来时,见对面床坐了一个人(她以为是个小姑娘),就凑上去问:“这个小姑娘是哪个学校的?”,她的脸几乎要贴着客人的脸了。等她戴上眼镜一看,“小姑娘”原来是个大男人。
X同学是我比较欣赏的男生,写得一手好字,也颇有些文学才华,加上我们是老乡,平时的交往便多一些。我一直认为他是那种正直、坦荡而又有些孤高傲世的人,心底里把他当成“物以类聚”的同类。有一次,我取广播站的稿子时,发现他评论了我一首发在《南国诗报》上的诗,虽然评得很好,但有些言过其实,便扣压着没有播出来。后来,在邕读书的老乡搞了一次联欢,表演节目时我朗诵了他评论过的那首诗,得到了很多鼓励和赞美。我本来也没有当回事,可第二天却在抽屉里看到了X同学的信,他对我大加挖苦和指责,说我虚荣心强爱表现。我这人本来就一根筋,没有想到X同学是“吃醋”后的失态(我以为他如果有情于我,完全可以直接表白,用不上绕这么大一个圈子),一味地往自己身上找原因,觉得一个女孩子确实不应该抛头露面太多,便开始变得沉默,以后做学生会的工作都没有原来那么自信了。好在很快就毕业了,我也避免了虎头蛇尾的尴尬。
两年时间虽然短暂,但要书写的人和事太多太多。
1990年7月,我们告别了校园生活,开始了人生的又一旅程。按照脱产学习的有关规定,大部分同学都回到原单位继续工作,浪漫主义被现实主义所代替,彼此的联系和关注也越来越少。
2000年,班上组织毕业10周年聚会,我因为有事没有参加,后来有同学给我寄来了师生们聚会的合影,人数不多,颇有些凄凉。接着又传来我们学院被合并的消息,我听了后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不知何种滋味。毕业20周年时,我早早安排好工作,准备参加聚会,却再也听不到有人召集和组织了。
很多次去南宁出差,独自走在那所荒芜的校园,万般感慨涌上心头。垂柳枯萎,人去楼空,楼梯间的蜘蛛网在夕阳中晃荡着惆怅。这里曾经活动过那么多青春的身影,发生过那么多平凡或不平凡的故事,而如今都悄无声息地淹没在时代的大潮中。但有些记忆是时间的长河永远抹不去的,比如真挚的友谊,比如执着的梦想。
……
再不相见我们就老了。S同学轻轻的一句话沉重地敲打着我的心灵,我拿着手机呆呆地说不出一句话。我并不怕老,只是,过了不惑之年,我们是不是应该活得更从容、更率真些?不要因为赶路而忽略路旁美丽的风景;不要因为心情不好而忘记对一朵花微笑;不要以各种借口拒绝内心最真实的渴望。
我拿起电话,给知道号码的好朋友一一拨了过去,说我想她们;我给父亲第一次发出了“感谢养育之恩”的短信;我在一位崇敬已久的作家的QQ上留言,说我想见他;我给遗弃在阳台上的一盆花精心地培了土浇了水。因为,再错过一些诗意的感觉,我的心就真的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