攻防理论视域下外空攻防对比态势的历史演变*
2015-01-09徐能武
□徐能武
作为结构现实主义分支的攻防理论(Offense-defense theory)从攻防能力对比这种结构性的因素来探讨战争与和平的关系,②李彬:《军备控制理论与分析》,89~112页,北京,国防工业出版社,2006。其核心概念是攻防对比,即为获得胜利所需要投资或者成本的比率。③Glaser and Kaufmann,“What Is the Offense Defense Balance and Can We Measure It?”International Security,Vol.22,No.4(Spring 1998),pp.46~50.本文从攻防理论的视域,对外空攻防对比态势的历史演变进行梳理,提出应警惕美国的外空武器化发展,转变外空攻防对比态势,促进外空安全的优化转向。
一、20世纪五六十年代:核威慑战略中外空攻防对抗准备的缘起
20世纪50年代中期,鉴于外空在国家安全中的重要地位,美国与苏联在火箭和卫星发展项目上展开了竞赛,美国空军曾经认为外空轨道计划的实施可以让美国在外空领域获得与之前在陆地领域一样的优势。受苏联1957年首次发射人造地球卫星的刺激,美国政府开始制定自己的外空活动原则。最初,美国将外空计划分为两类,一类是“服务于和平目的”的民用计划;另一类是用以“加强国家安全”的外空系统和能力计划。由于两类计划分由不同部门执行,成立了由总统领导的政策协调组织——国家航空航天委员会,其核心任务是协调军用计划和民用计划之间的关系。此后,苏联曾向外空发送了多个空间站,并发射了100多艘载人飞船,卫星数量也一度达到220多颗,创造了辉煌的航天历史。
“冷战时期,美国和前苏联发射各类卫星,诸如侦察卫星、导弹预警卫星、通信卫星等,对对方三位一体核力量的动向进行监视、预警、拦截,并保证一旦出现核危机,这些太空资产能为本国核力量提供指挥与控制,确保维持第二次核打击能力。此时的太空威慑重点是借助太空资产与能力,保障核威慑的效果,因而成为核威慑的重要组成部分。”①何奇松:《脆弱的高边疆:后冷战时代美国太空威慑的战略困境》,载《中国社会科学》2012年第4期。在此期间,美国和苏联外空军事利用都服务于各自的核威慑战略,两国争先恐后地发展侦察卫星、监视卫星作为国家技术手段,对对方的核试验和核设施进行严密监控。在核对峙过程中,随着弹道导弹技术的升级,为了增加自身核武器、核设施的生存能力,双方又各自加紧发展预警系统,使其天基系统走向综合化。侦察、监视卫星有利于核军备控制的核查,预警卫星则为防卫方提供了报复打击所必须的回旋时间。正如罗伯特·吉尔平所指出的,“攻防平衡影响到现状改变的代价,代价越高,发动战争的可能性就越少”②Robert Gilpin,War and Change in World Politics,New York: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1981,pp62~63.。这也就是说,这时外空技术的发展在核威慑战略中有助于防御占优势,从而实际减少了爆发核战争的可能性。
20世纪60年代,美国和苏联争先发展可随时投入实战的反卫星武器,以增强自身在外空攻防对抗准备中的筹码。为了减少对方外空军事利用所带来的安全压力,在外空攻防对抗准备方面,美苏两国均开始研制反卫星武器,试图干扰或摧毁对方的各类卫星或使之失效。反卫星武器包括各种复杂的作战系统:地基和空基反卫星作战通常采用的是反卫星导弹或动能武器。天基反卫星作战,通常有共轨式和非共轨式两种方法,前者主要使用反卫星卫星(外空雷),后者主要使用设置在各种航天平台上的定向能武器、动能武器或反卫星导弹。由于各类卫星系统是外空攻防对抗准备的关键,因此,反卫星作战具有重大意义。③蔡风震、田安平等:《空天一体作战学》,203~232页,北京,解放军出版社,2006。
1963年苏联开始研究共轨式截击卫星,在其后的演习中摧毁了模拟的美国侦察卫星,表明苏联已拥有可供实战使用的截击卫星。同一时期,美国大力发展的反卫星导弹攻击是可以从地面、空中或外空发射,摧毁卫星及其他航天器的导弹。反卫星武器的研制开发,导致外空攻防对抗准备中的进攻占优,加剧了由外空冲突引发美苏核大战的危险。由于外空军事对抗诱发核战争所带来的严重破坏性和两败俱伤的可怕后果,不仅使得双方重新思考外空对抗是否明智,而且促使双方同意禁止高空核试验,禁止将大规模杀伤性武器引入外空。因此,虽然美、苏两个超级大国都将外空作为军备竞赛的重要战场,但是由于攻防平衡的考虑,双方外空军事发展一直受到相互警惕的限制。
“在当时,‘铁幕’两侧的政治领导人和安全分析人士越来越多地意识到,战略武器和可生存二次打击能力的增长让超级大国任何一方发动攻击都会遭受难以承受的损失,一种相对稳定的战略环境出现了。”④[美]福里斯特·E.摩根著,白堃、艾咪娜译:《太空威慑和先发制人》,7页,北京,航空工业出版社,2012。1963年,联合国通过了《禁止在大气层、外空和水下进行核武器试验条约》,包括美、苏在内的117个国家签署了该条约。1967年,美国、英国和苏联签署了促进外空和平利用,禁止将大规模杀伤性武器引入外空的《关于各国探索和利用包括月球和其他天体在内外空活动的原则条约》,即《外空条约》。《外空条约》无限期有效,目前已有96个国家获准加入。该条约对确保外空安全,防止外空武器化提出了一系列国际法原则和规定。这些外空条约和有关文件既是指导各国外空活动的依据,也是外空安全国际法框架的主要组成部分,至今,仍然是维护外空安全的基本依据。
二、20世纪七八十年代:《反导条约》的签订与外空攻防的弱纳什均衡
20世纪70年代初,美国和苏联都认识到,以核武器攻击核武器的反弹道导弹技术并不能建立有意义的保护国土的导弹防御系统。因为,核武器作为大规模杀伤性武器,其直接杀伤范围很大,因此,在当时精确制导技术很有限的情况下,利用携带核弹头的拦截器仍然可以较大面积实施成功拦截。但也正是由于其杀伤范围大,在再入段甚至中段进行拦截,不但毫无意义,而且会给自身造成巨大灾难。因此,剩下可以考虑的是助推段拦截,助推段拦截要求防御方具有非常灵敏的弹道导弹预警系统和快速的拦截器发射能力,显然,美苏双方都不具备这样的技术优势。攻防理论强调的攻防平衡,最为关注的就是攻防比率计算,如果比率越大,那么越有利于防御,反之,越有利于进攻。①Glaser and Kaufmann,“What is the offense defense balance and can we measure it?”,International Security,Vol.22,No.4(Spring1998),pp.46~50.很显然,在当时的技术条件下,美苏任何一方试图发展携带核弹的反导防御系统,其综合成本是很高的,尤其在当时弹道导弹预警、精确制导和快速发射等技术均还很不成熟的情况下,更是如此。而另外一方,只要花相对很小的代价提升自己的导弹技术,尤其是多弹头的洲际导弹,就可使对方防不胜防。所以,这个时候,双方在反导防御系统上的军备竞赛极不利于增加战略稳定性。
但是,美苏双方都担心对方的技术突破有可能损害自己的安全利益。因此,在反导防御系统发展的博弈方面,双方最好的选择是都不发展反导防御系统。1972年美苏签署了《反弹道导弹条约》,简称《反导条约》,限制双方发展全国性反导防御系统,双方承诺不研制、试验和部署天基反弹道导弹武器系统。此后一段时间,美苏两国在这个领域大体相安无事。在一次性博弈中,双方都实行军备控制是一个纳什均衡。同时,也可注意到,其中任何一方在对方采用均衡策略时,自己一方的收益不随自己的策略变化。因此,“双边都实行军备控制是一个弱纳什均衡,其均衡结果很容易受双方收益函数微小变化的影响。也就是说,如果博弈双方感觉到,由于技术发展,军备对安全的作用有所加强,那么,双边的军备控制关系就容易打破。”②李彬:《军备控制理论与分析》,63~65页。
从20世纪80年代开始,美国多次准备突破该条约的限制。1983年,当时的美国总统里根提出战略防御倡议(Strategic Defense Initiative,SDI),俗称星球大战计划,③李彬:《军备控制理论与分析》,89~112页。计划发展基于定向能和动能技术的、多层拦截的、地面和外空部署的弹道导弹防御。1985年9月13日,美军利用F-15飞机在12千米高度发射的“空射微型自导引飞行器”(ALMHV),成功击毁了一颗经过太平洋上空,轨道高度512千米的废弃卫星,“这说明美国已经潜在地具备了直接上升式动能反卫星武器的作战能力”④[加拿大]WilsonW.S.Wong,JamesFergusson:《军事航天力量——相关问题导读》(尹志忠、方秀花、秦大国、侯妍译),100页,北京,国防工业出版社,2012。。“双方都在试验反卫星武器系统并寻找更多方法来支持常规军事行动,太空更加明显地成为了冲突焦点。太空系统的作用不再仅仅局限于国家情报、侦察及核指挥与控制任务,它们为常规部队也提供了越来越多的支持。”⑤[美]福里斯特·E.摩根著,白堃、艾咪娜译:《太空威慑和先发制人》,11页,北京,航空工业出版社,2012。
在老布什总统任期(1988~1992年)内,战略防御倡议转变为更为有限的针对有限攻击的全球保护系统(Global Protection Against Limited Strikes,GPAIS)。GPALS的核心是天基动能拦截系统,包括数百枚在地球轨道上运行的拦截器,它们称作“斑斓的卵石”(Brilliant pebbles)。⑥李彬:《军备控制理论与分析》,89~112页。为了放手发展导弹防御系统获得战略领域的绝对优势维护其绝对霸权,美国一再表示要修改《反导条约》,甚至屡次扬言要退出该条约。围绕这一问题的较量,苏联增加博弈结果稳定性的方法是改变博弈的收益函数,例如,把《反导条约》与其他军控条约挂钩,使得破坏该条约的收益非常小。这样,由于缔约国顾虑违约受到惩罚而使得《反导条约》得以维持。其后,在进一步谈判削减战略武器条约过程中,强调把《进一步削减战略武器》与《反导条约》挂钩,其目的是加重维护《反导条约》的筹码,①李彬:《军备控制理论与分析》,63~65页。试图阻止美国单方面退出《反导条约》,肆无忌惮地发展反导系统的危险局面。
三、冷战结束以来:外空力量失衡与美国加快攻防对抗准备的霸权企图
1991年冷战结束后,美俄(苏)外空抗衡的权力结构发生了根本性的变化。苏联在外空的势力突然消失,俄罗斯又难以为继,美国趁势扩张,成为在外空占有压倒性优势的超级大国。俄罗斯航天经费“捉襟见肘”,无法保证大量的航天发射并维持庞大的卫星群,其后10多年,俄卫星数量下降了一半,其航天业已经辉煌不再。美国在外空中的优势无人可敌。美国和俄罗斯拥有间谍卫星的数量是12比1,而美国对航天领域的拨款比俄罗斯高出30倍。与此同时,日本、欧盟、印度等也纷纷加大涉足外空的步伐,外空领域的权力结构也出现了多极化发展的趋势。但现实的来看,美国占压倒性优势的地位依然突出。
与此同时,美国作为在外空拥有绝对优势的国家,其外空攻防对抗准备尤为引人关注。1992年,白宫成立由副总统丹·奎尔牵头的特别小组,对美外空攻防对抗准备进行了全面评估,提出了加强外空活动的建议。1993年克林顿上台后,导弹防御的主要方向一度转为战区导弹防御(Theater Missile Defense,TMD)。1996年克林顿版的“国家空间政策”出台,在国家安全方面继承了里根政府时期国家外空战略的一些内容,提出了通过外空计划加强美国安全的8个途径,包括:支持自卫;遏制、预警、防御进攻;确保外空利用不被阻挠;必要时打击敌人利用外空系统和服务;加强美国盟军的行动;满足平时和战时情报需求;支持各部门的决策需求等。在克林顿第二任期内,国家导弹防御的分量也日益增加,宣称其目的是保护美国整个国土免受弹道导弹的攻击。②李彬:《军备控制理论与分析》,89~112页。美国大力发展导弹防御系统不仅因弹道导弹必经外空而打破了原有的和平气氛,同时,基于高层反导作战与摧毁型反卫星作战相似,且卫星的轨道相对固定,具有高层反弹道导弹能力的国家一般都意味着具有反卫星能力。事实上,美国外空攻防对抗准备正是将反卫星作战隐藏于反弹道导弹作战准备之中。
20世纪90年代后期,美国作为唯一的超级大国,部署外空武器无须担心来自战略对手的反应。1997年10月,美国在新墨西哥州白沙导弹靶场,成功地进行了一次激光照射卫星的试验,两束中红外波段的高能激光先后击中了一颗即将报废的MSFII-3气象卫星,实验使得该卫星不能正常工作,表明其激光反卫星武器已经具备实战能力。1998年,美国参议院委派后任国防部长的拉姆斯菲尔德牵头组成调查委员会就美国外空体系的国家安全管理和组织展开评估,其后形成的“拉姆斯菲尔德委员会报告”认为,美国面临的弹道导弹威胁是广泛的,比最初猜测的还要更成熟、发展更为迅速,并且其会在很少甚至没有预警的情形下出现。报告最后还警告说,“我们不想在某一日清晨醒来时发现已遭遇‘外空珍珠港’”。
进入21世纪,由于技术水平上的巨大差距,美国在外空开发方面的优势不断加大,外空领域的国际权力结构严重失衡的态势进一步加剧。美国是世界上唯一拥有航天飞机和唯一进行过载人登陆月球的国家。至于外空武器研究方面,美国更是遥遥领先于其他国家。根据美国时任空军航天司令部司令兰斯·洛德提交给美国国会的报告,美国当时在开发的外空武器有五六种之多。美国有着完备的外空攻防对抗准备的组织、领导机构、理论体系、兵力编制、武器系统以及外空攻防对抗准备的培训基地,有着庞大的航天工业和雄厚的人才储备,其规模远远超过世界各国的总和。即使如此,美国的危机感仍然比谁都强烈,外空攻防对抗准备演习已进行了好几次。美空军从2001年开始连续进行了多次“施里弗”外空战模拟演习,检验外空系统在未来军事行动中的作用,模拟验证未来外空作战概念,并且在其他大规模联合作战演习中增加外空作战的内容。
21世纪初,美国外空系统能力建设已经不仅着眼于威慑,更着眼于实战。虽然出于政治、科技、经济、外交等多种因素考虑,美一直未公开表明要部署外空武器,并一直延续至今,但是危险的情况是曾经一度导致美国采取克制态度的那些资金、技术、政治和国际条件正在消失。随着美国独霸全球野心的膨胀,加上“9·11”事件后对自身安全的忧虑,美国开始加快外空技术的研发,希望在军事上构建起一个绝对安全的屏障。美国外空攻防对抗准备的核心就是夺取未来军事竞争的制高点。美国于2001年出台的《四年防务评估》报告指出,“夺取外空控制权——利用外空和不让敌人利用外空——将成为未来军事竞争的一个重要目标。”基于此,2001年美国竟冒天下之大不韪,悍然宣布单方面退出《反导条约》,使得外空安全领域分离性认同加剧,出现了明显的效率竞争型社会化,外空国际军控一度踟蹰不前,外空攻防对抗准备愈演愈烈。美国大力发展军民两用的外空技术,截至2013年8月,全球共有1084颗卫星在轨运行,其中美国拥有461颗①张晓祺:《中国首次发布<外空态势评估报告>向公众全面展示人类太空活动“家底”》,中国军网2014年4月17日。,占了世界卫星总数的将近一半。物质权力和观念因素的偶合,使得美国作为在外空拥有绝对优势的国家,在攻防对抗准备方面越走越远。
四、结语
当前,外空战略安全再度成为当今世界军事领域日益凸显的热点问题,更是维护国家安全现实而紧迫的任务。美国空军科学咨询委员会公开提出,“美国如果要继续维持超级大国的地位,就不仅必须通过天基信息系统展示全球态势感知能力,而且必须直接从外空用动能或定向能武器向地球表面或空中目标投射能量。”②布莱恩·弗莱迪克森:《全球性:引领外空力量理论创新之路》,载杨乐平、彭望琼编译:《外空力量理论与战略研究文集》,190页,长沙,国防科技大学出版社,2013。美国咄咄逼人的态势促使外空安全博弈日趋激烈。以攻防理论为视角,分析当前外空安全博弈的根本内涵和美国进攻占优攻防对抗准备的武器化性质,不难看到,切实维护好我国外空战略安全和合法权益,必须旗帜鲜明地反对外空武器化和军备竞赛。同时,着眼于外空安全进化合作的现实要求,国际社会理应千方百计地联合一切可以联合的力量,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因素,努力遏止美国外空攻防对抗准备中控制外空的企图,极力转变外空攻防对比态势,促进外空安全互动进程的优化转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