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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洲动画新主题:认同的焦虑

2015-01-07聂欣如

艺术百家 2014年5期
关键词:影视艺术文化认同艺术作品

聂欣如

摘要:欧洲商业动画片中有一类涉及到了政治(伦理)认同的问题,如俄罗斯的《外星奇遇》,将一般人习以为常的人之社会地位及价值观念放在完全不同的语境之中,从批判的角度对于这些理念进行了深入的反省。法国的《奥尼熊和莎琳鼠》以不同的动物种类之间的关系为象征,表现了人类种族之间的“刻板印象”对于交流和理解的妨碍。北欧国家制作的《地下理想国》则表现了一般人民对于专制制度的不认同以及反抗。这些影片以直面政治的主题和形式多样的表现呈现了欧洲动画片与众不同的一个侧面。

关键词:影视艺术;艺术作品;动画;欧洲动画;作品主题;文化认同

中图分类号:J90文献标识码:A

一般来说,动画片少有以政治或伦理哲学作为主题的作品,即便有,也是深深地隐藏在故事之下,如美国与反恐意识形态有关的那些动画片,不敏感的观众一般只能从故事的表层读解善恶美丑,发现不了意识形态从中所起的作用。然而也有例外,欧洲的动画片中便有直面政治主题的商业化作品,并且这些作品不仅有的面向成人,而且有的也面向儿童观众。本文选择了几部有关表现“认同”问题的欧洲动画片进行讨论,这些影片表现出了在“全球化”浪潮下出现的“认同”危机,反映出了“个人”、“民族”、“国家”这些政治概念在今天人们观念中不同的理解和思考,从而在某种意义上呈现了文学艺术作品与现实之间的积极互动关系。

一、价值认同

俄罗斯2013年制作的动画片《外星奇遇》(Ku! Kin-dza-dza)讲述了一个神奇的故事,一个外星人(且称其为“赤脚大仙”,因为他头戴花环,光着脚在冰天雪地的俄罗斯城市到处乱跑)因为仪器的故障偶然地来到了地球,他到处向人打听“密宗星球编号,或至少螺旋星系的编号”,从后来的故事中我们知道,获取这些信息在他的家乡只是举手之劳或花几个小钱就能解决的问题,但因为他衣衫单薄、赤足奔走,且不知所云,大家都把他当成了疯子。俄罗斯著名的大提琴家弗拉基米尔·欧若夫演出完回家,碰到了刚刚来到这个城市,想学习成为DJ的年轻人多利克。多利克是欧若夫的侄子,但欧若夫并不认识他,因为多利克的母亲,也就是欧若夫的堂姐①与欧若夫关系不好,从不来往。但多利克因为在火车上被人骗了钱,正一筹莫展,于是开口向他的叔叔借钱,欧若夫对于这么一个素不相识的年轻人没有什么好感,自然一口回绝。这时正赶上赤脚大仙前来询问有关星系的编号,多利克把他手中的仪器当成了手机,在上面按下了“911”的求助电话号码,结果在一瞬间他们来到了几乎是一片荒漠的普鲁克星球。在接下去的故事中,便是多利克和欧若夫两人在普鲁克星球寻找返回地球方法的遭遇,最后当他们的一切努力都失败之后,他们又碰上了好心的赤脚大仙,赤脚大仙把他们送回了地球。

在这个故事中,关键的问题其实不是如何返回地球,影片并没有像一般科幻片那样把如何返回地球的技术和艰难作为表现的要点,而是把叔侄两人在普鲁克星球的遭遇作为了主要的表现内容。普鲁克星球是一个与地球相似的、有着阶级之分的社会,他们的首领“佩斯”是一个肥胖的独裁暴君,独自享受着蓝天白云、水和清洁的空气,而一般臣民却生活在干旱的沙漠、污浊的空气和地下的废墟之中。佩斯手下有一群如狼似虎的武装管理人员,他们用暴力统治着这个星球,最下层的人民看见这些管理者都如同老鼠见了猫,并经常都要向佩斯表达他们的“敬爱之情”。与地球的不同之处在于,普鲁克星球人所拥有的价值观与地球人相反,我们认为分文不值的东西,在那里弥足珍贵。比如欧若夫随身携带的抽烟用的火柴,在那里被称为“凯磁”,其价值犹如我们的钻石,用当地人的话来说,如果你拥有“凯磁”,连管理都不敢打你,如果你拥有足够多的“凯磁”,便可以穿黄裤子,上升到另一个如同贵族般的阶层,一般人见了都要两次行礼说“库”。而被我们认为珍贵的东西,在那里一文不值,比如高科技,送叔侄两人回地球的要价是六盒火柴,后来又“涨价”,变成了一箱螺丝帽;宇宙任意星球的编号在普鲁克星球都可以通过该星球生物的毛发基因检测出来,检测的场所也就如同我们城市中出售现做现卖小吃的固定排挡,只有老板娘和一到两个雇员,任何人都可付钱得到服务,一旦有了编号,便可以轻易沟通,多利克便在那里与自己的母亲通了话,好像也没有额外收费;在普鲁克星球还能够轻易地将人们头脑潜意识中的事物呈现出来,如多利克看到了自己高中时心仪的女生,还能够与之对话,接吻(这一项是要付钱的,多利克没有付钱,因此在这一环节便终止了)等,从事这一服务行当的竟然是一伙街边的“打桩模子”,就如同我们城市中兜售色情光碟的“黄牛”。

当多利克,地球世界上的地位低下者,和他的叔叔欧若夫,一个处于社会上层的音乐家来到这样一个价值观念完全不同的星球时,他们的身份发生了戏剧性的逆转。由于欧若夫身上的火柴被骗走,两人变得毫无价值而被抛弃在沙漠上时,为了搭乘路过的轨道车,只能依靠“献艺”,为了能让欧若夫拉大提琴,多利克主动趴在地上充当凳子让欧若夫坐下,但是欧若夫具有国际水准的演奏让那两个驾车的老人“要吐”,结果换成多利克的“演奏”,伴随五音不全的胡编乱唱却大受欢迎,这次欧若夫不得不趴下充当板凳,让多利克坐着。多利克演唱的“天赋”赢得了普鲁克民众的一致喝彩,他也因此而大发其财,成为受尊敬的人。而欧若夫不肯屈尊学习多利克的演唱方法(他无法忍受多利克的演唱,每次都要堵上自己的耳朵),结果一无是处。当欧若夫意识到自己所认同的价值在普鲁克星球一文不值,而他又无法放弃自己业已形成的审美、价值观念时,他对自己存在的意义发生了动摇,在返回地球无望时,他甚至想要结束自己的生命。

影片在此提出了一个特别有趣的问题,亦即康德所说的“每一个人——一般来说就是每一个理性存在——都是作为目的的本身而存在,而不仅仅是这种或那种意志所任意使用的手段。”②把人作为“目的”而非“手段”是人类社会在启蒙时代的一大进步,康德把这一“目的”说成是“绝对命令”,也就是人的价值不是因为人所具有的能力和其他任何的原因理由,而是在于生命存在的本身。从此以后,人不再需要神(宗教)的主宰,“人赢得了一种至高无上的主权。人不让‘自然牵着鼻子走,而是将一切现象纳入自己的法则来理解。他迫使自然来回答他的问题。”③影片强调的是,地球人把人作为目的,而普鲁克星球则把人当成手段,有使用价值的时候予以尊重,没有使用价值的时候弃之如敝履。当欧若夫和多利克来到普鲁克星球的时候,最早碰到的是帕萨克人和欧哈拉尼亚人(帕萨克人的鼻子上挂着有铃铛的鼻环,因而可以称他们为牛鼻人),他们两人看到欧若夫有“凯磁”,而多利克没有,便设法把多利克隔离到飞船的顶层,只与欧若夫对话。而当欧若夫被另一伙更为强势的外星人骗走了所有“凯磁”,被埋沙中之后,牛鼻人只是为了丧失凯磁而痛不欲生,欧若夫的生死根本不是他们关心的问题,多利克谎称欧若夫身上还有“凯磁”,他们才指挥机器人将欧若夫救出。但是,当他们知道这是骗局,真正拥有“凯磁”的是多利克之后(多利克身上偶然地有一根火柴),便将欧若夫遗弃,如果不是多利克强迫他们,他们也不会返回去寻找。而当多利克的“凯磁”被一个武装的管理夺走之后,牛鼻人便将两人一起抛弃。显然,作为“人”,在普鲁克星球只具有简单的作为某种手段的使用价值,这也是多利克后来能够用一个电热水棒(外形与管理者手中的激光武器接近)胁迫其他外星人成功的原因,因为作为手段,一个人只要是没有了使用价值,将其处死便是理所应当的选择,因此普鲁克星球上的任何人都相信多利克会毫不留情地使用他的“武器”。只有把人的存在作为目的才会珍惜生命、挽救生命,而不在意其是否具有实际的使用价值,如同地球人多利克多次救下欧若夫那样。

显然,这部影片并不是要以外星人伦理的卑下来反衬地球人的高尚,从而为人类世界的启蒙运动唱赞歌,而是相反,影片描绘的是一个高科技世界的环境和人性的荒漠,普鲁克星球似乎是一个科技“理性”高度发展之后的结果,多利克有一个极具象征意义的说法,即这些外星人都是“人造人”,都是人类科学的制造物。正如霍克海默和阿道尔诺在《启蒙辩证法》中所指出的:“启蒙带有集权主义性质”,普鲁克星球正是一个高度集权的独裁专制社会,“在通往现代科学的道路上,人们放弃了任何对异议的探求,他们用公式替代概念,用规则和概率替代原因和动机”。 ④影片所描述的普鲁克星球景象,意在提示观众,那就是我们生活的地球世界在未来所可能具有的形态,当然,这一形态是以一种极为讽刺的画面来呈现的。在这个象征着我们未来的世界中,除了人之所以为人的根本“目的”不复存在之外,审美的价值也被彻底颠覆。在那个世界上,人们不再能够欣赏古典的美的音乐,而只能接受对于感官刺激强度的变化,这似乎也是对今天某些风格的大众流行音乐的批评,在象征我们未来的普鲁克星球上,已经没有人能够理解什么是旋律和优美。唯一能够欣赏接受欧若夫演奏的普鲁克星球居民,是一个体型娇小,只在夜晚出没的外星人,她会唱歌,并能跟随欧若夫的音乐舞蹈,多利克用手机对她拍照,使她受到惊吓并逃走消失不见。欧若夫对多利克说:“你把这个星球上唯一的音乐家都吓跑了。”影片制作者十分细腻地呈现出了普鲁克星球上这两种具有不同审美外星人的不同价值观,“音乐人”给欧若夫的“钱币”是一枚贝壳,说明她们对于自然之物的认同;而给予多利克演唱奖赏的一般大众,使用的“钱”都是几何形状的金属片,是人造之物,说明这部分的人已经完全摒弃了自然和美。今天人们已经认识到,康德在启蒙运动中所提出的审美,在某种意义上是与“理性”格格不入的,卡斯卡迪指出:“在康德的著作中,审美反思的不确定性和审美愉快的无利害性表示了启蒙主体开始认识到认识事实与道德价值分离的方式,将这一分离视为对经验的统一性的必然的扭曲。”⑤我们对于美的欣赏势必只能在我们的想象之中,而不能是理性思维的结果,影片的作者显然是把今天人们审美能力的下降归咎于启蒙运动的后果,归咎于工业化和商业化对于音乐文化渗透的后果。

有趣的是,影片并没有因为欧若夫所具有的高超的审美和音乐表达能力而给予这个人物完全正面的评价,而恰恰是表现了当他成为社会上层的成功人士之后所表现出的对于一般人情的冷漠,如他拒不承认多利克是他的侄子,不让他称自己为“东巴叔叔”,认为称呼全名比较“礼貌”。在多利克对他身涉险境一再出手相救之后,他这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度才有所改变,在多利克受到攻击的时候,他不但勇敢地出手相救,而且把他宝贵的大提琴当成了武器。这说明欧若夫对于不同阶层的人的价值观念,在特定环境中发生了“松动”。在影片的结尾,赤脚大仙把欧若夫和多利克送回了地球,影片开始的一幕又在重现:多利克向欧若夫借钱,而欧若夫冰冷地拒绝,这时一辆顶灯闪烁的黄色工程车驶过(在普鲁克星球,管理者的飞船有着闪烁的灯光标记,黄色则代表了尊贵的阶层),欧若夫和多利克不约而同地双手拍脸然后向下摊开并屈膝,大声说“库”——这是普鲁克星球人的礼仪,下层阶级面对上层阶级时必不可少,即便是对管理者的巡逻飞艇也必须如此,如不慎遗忘了这一仪式,便有可能受到攻击。欧若夫起初很不习惯,但因为身处普鲁克星球的最底层(人类在普鲁克星球被认为是帕萨克牛鼻人的同类),后来也就习惯成自然。在回到地球后的这一瞬间,叔侄两人之间巨大的鸿沟消失不见,他们又回到了在普鲁克星球的同一的价值观念体系。

《外星奇遇》这部影片从根本上颠覆了我们对于“科技”、“大众审美”等事物的一般价值认同,提出了向“情亲”,特别是血缘亲情价值的回归。影片中,欧若夫最终认同了自己的侄子多利克,并承诺允许他住到自己的家里。而多利克也把欧若夫看成是自己最可依靠的亲人,在返回地球失败,飞船降落到一颗陌生的星球时,欧若夫对生活彻底失去了信心,他摘下氧气面罩欲求一死,而在普鲁克星球八面来风的多利克完全不听牛鼻人的劝阻和诱惑,走到欧若夫身边,也摘下了氧气面罩,决心伴随他而去,成为颇为感人的一幕。影片对于人的价值观念如此深刻的反省,可能与俄罗斯在20世纪90年代曾经发生过的天翻地覆的社会变迁有关,过去的浓郁情亲一旦被冰冷的金钱关系所置换,便会成为人们心中挥之不去的追忆和怀念。

二、民族认同

有关民族(或者种族)认同的问题,在当今社会是一个日趋严重且不断引起暴力冲突和战争的问题,具国外研究介绍,“在20世纪40年代和50年代,约有一半的内战是认同战争,但是在其后的30来年中有将近四分之三的内战属于认同战争,在50年代初至80年代末期间涉及种族集团的对抗增加了3倍。……随着冷战的结束,社会群体的冲突变得更为突出,可以说,也比以往更为普遍,种族冲突事实上出现了某种‘高潮。”⑥可见,民族认同在当今国际社会具有极其现实的意义。不过,我们所要讨论的动画片并不涉及如此现实的问题,也不涉及战争。法国2012年制作的动画片《奥尼熊与莎琳鼠》(Ernest et Célestine)是一部面向低幼儿童的动画片,淡雅水彩的清新风格尽管不能掩盖严肃的认同主题,但毕竟是把政治伦理的问题寓言化、简略化了,完全看不到暴力冲突以及战争的隐喻,这使影片所要讨论的有关民族认同的问题在表面上远离了现实的环境,但这一问题始终存在于每个人的心中,我们的讨论会跟随电影的文本,在一个“理想化”的环境中展开。

《奥尼熊与莎琳鼠》的故事并不复杂,是说有一只名叫莎琳的小老鼠,是牙科医院的学徒,因为喜欢画画而耽误了收集熊牙的任务(老鼠用熊牙来修补自己的门牙),被罚收集50颗熊牙。她于是来到熊的国度,求助于一只叫奥尼的熊,因为莎琳过去曾经帮助过饥饿的奥尼获得食物,并将他从警察的拘捕中救出,因此奥尼也就帮助莎琳从牙科商店拿到了一大口袋的熊牙。莎琳搬不动这些熊牙,奥尼于是帮助她把熊牙搬到了地下的鼠国。奥尼本该返回地面,但是他太疲倦了,竟然在鼠国睡着了。天亮之后,鼠国人发现居然有一只熊,便群起而攻之。莎琳指挥奥尼逃回了地面上的熊国,而在熊国,因为糖果店和牙店的失窃案,奥尼也成为了被追捕的目标。

奥尼和莎琳同病相怜,惺惺相惜,生活在了一起。但是好景不长,鼠国和熊国的警察同时发现了奥尼的居住地,他们同时采取了行动。为了保护奥尼,莎琳将他藏在地下室中,自己被熊警抓走。而躲在地下室里的奥尼也被挖洞而入的鼠警抓走。结果两人都被送上了法庭。在鼠国的法庭,奥尼为莎琳辩护;在熊国的法庭,莎琳为奥尼辩护;他们都不认为对方有罪。鼠法官不慎打翻了油灯,引起了大火,火势蔓延到了地面上熊国法庭,结果莎琳在大火中救了熊法官,奥尼在大火中救了鼠法官,使他们深受感动。莎琳和奥尼最后都被判无罪,获得自由,一同过着幸福的生活。

这个故事一开始便介绍熊国和鼠国是两个彼此水火不相容的世界,我们可以将其视为两个不同的民族或种族,他们之间存在着深深的成见,鼠国的孩子从小便被灌输“凶恶大坏熊”生吞小老鼠的观念;熊国的孩子则被灌输老鼠是偷牙的“牙仙”,是唯利是图的“低等”族类的概念,以致形成了两个不同种族彼此之间的“刻板印象”。这一“刻板印象”是横亘在两大族类交流之间的主要障碍。按照阿皮亚的说法,这是一种被称为“简单错误的刻板印象”,人们把某团体中某个人所拥有的特点,赋予了整个团体的所有成员,“甚至当这种特征不普遍存在时,他们还是会这么认为。在此典型的例子是种族的刻板印象,这致使人们不去和一个群体的成员做生意,因为他们被说成是不诚实的,然而事实上他们却不是那样的,或者说他们并不比其他人更不诚实。同样,简单错误的刻板印象也毫无理由地让人们背上了负担。”⑦影片中刻意表现了莎琳和奥尼冲破彼此的刻板印象,走到一起的过程。奥尼从鼠国回到自己家里之后,认为应该与莎琳说“再见”了,而莎琳却因为被鼠警追捕无法回到鼠国,她试图说服奥尼让她回他的家,但奥尼说:“我不要听,屋子里不能有老鼠。不行,只要留一只就会来上千只,老鼠都一样,每只熊都知道,出去吧。”奥尼把莎琳扔出门外,但是莎琳顽强地又跑了回来,反驳奥尼:“……不能什么?不能做朋友吗?为什么不能?熊比较高贵,老鼠卑下是吗?”奥尼回答:“是啊,一直都是这样,是这样的,没错。”莎琳心里很清楚,奥尼并不反对她,但是他头脑中对于老鼠的刻板印象反对她,于是她藏在了奥尼的地下室里。晚上,奥尼的鼾声使她难以入睡,她于是在奥尼的被单上画了一只呲牙咧嘴的熊的肖像。第二天,奥尼看到这幅画作大为欣赏。莎琳告诉他,自己因为喜欢画画而不喜欢成为牙医经常受到批评,因此自己很孤独;奥尼安慰她,说自己也是这样,家里人都要他成为法官,但他自己却想成为音乐家。两人之间通过彼此心灵的沟通,消除了刻板印象,走到了一起。这也就是说,刻板印象并不是坚不可摧的,不同族类之间的情感依然可以沟通,但是必须要为之付出代价,不能轻易放弃,在奥尼和莎琳之间,莎琳是主动的、勇敢的,她为自己赢得了跨种族的认同,赢得了爱情,赢得了幸福。

然而,两个人的幸福生活如果没有社会的认同,依然不能成立,奥尼和莎琳还必须为自己的选择与整个社会的刻板印象进行斗争,他们在法庭上指出,奥尼和莎琳并没有犯下罪行,他们被抓完全是因为社会的“刻板印象”。莎琳说:“我没有犯法,我很清楚你们为什么抓我,你们是怪我跟熊一起生活。”奥尼也说:“没错,莎琳是我的朋友,这才是你们抓我的理由,因为我跟老鼠做朋友。”显然,法律上并不存在不同种族的人在一起就是犯罪的条款,只有侵害到他人的利益才能算是犯罪,因此奥尼和莎琳站在理上。影片的结尾是浪漫而又象征性的,代表刻板印象的法庭被烧毁,法官因为奥尼和莎琳高尚的人格而受到感化,改变了自己的想法。现实生活中对于种族之间刻板印象的破除也许并不那么简单,但是影片确实给出了一个完美而又动人的结局。应该说,在一部面对低幼观众的动画片中讨论有关种族之间“刻板印象”的问题并非易事,作者能够不畏艰难制作出这样的影片确实精神可嘉。

影片在处理“刻板印象”的同时,还必须面对一个无法绕行的相关的问题:因为只有在奥尼和莎琳没有犯罪的前提条件下,才有可能将有关种族之间“刻板印象”的问题提上议事日程,否则“罪行”会证明“刻板印象”并不“刻板”,起到相反的作用。从影片的故事来看,莎琳和奥尼似乎都有可以被指责的地方,奥尼偷窃了糖果店的仓库,莎琳指挥奥尼偷窃了牙科商店,侵犯了他人的利益,警察已经介入了刑事调查。

影片用以解决这一问题的思考包括了两个方面:首先是关于“绝对贫困”者的权力。莎琳在法庭上指出:“他(奥尼)差点就饿死了,难道你们就眼睁睁地看着穷人饿死,然后自己吃得又圆又肥吗?!”这里便涉及到了有关绝对贫困者的权力问题,所谓“绝对贫困”是指“以营养不良、文盲、疾病、环境肮脏、婴儿的高死亡率、低预期寿命等为特征的生活状况,它低于对人类体面生活所作的任何合理的界定。”⑧简单地说,就是那些处于一般生活水平线之下,不能解决生活温饱的人。当人类维持生命所需要的物质处于不能得到基本保障的情况下,其维持生命延续的行为有可能会触犯法律的规定。因此,一般社会都会设有相关的救济条例,或设置相关的救济组织(宗教组织经常充当这一角色),不让社会成员沦落到绝对贫困的境地。然而我们在影片中看到,奥尼所在的社会是一个没有此类福利的国家,影片用了长长的篇幅表现奥尼歌唱乞讨一无所获,只能在垃圾桶里寻找食物。奥尼在此种条件下对他人财产的侵犯行为应属于“免责”,因为任何有条件的社会都不应该看着自己的社会成员嗷嗷待毙而无动于衷。影片制作者显然是主张绝对贫困者应该有填饱自己肚子的基本权力的。其次是财产本身所具有的合法性问题。我们在影片中看到,开糖果店的男主人和开牙科商店的女主人是一对夫妇,他们的经营理念非常清晰:卖糖果的要尽量多卖出糖果,以损害儿童的牙齿,这样牙科商店才有可能卖出更多的牙齿。所以,当这对夫妇的儿子要去买糖果的时候,非但没有拿到糖果,还遭到了父亲的训斥。这户人家的行为显然是损人利己的,罗尔斯指出:“社会的每一成员都被认为是具有一种基本正义、或者说基于自然权利的不可侵犯性,这种不可侵犯性甚至是任何别人的福利都不可逾越的。正义否认为使一些人享受较大利益而剥夺另一些人的自由是正当的。”⑨也就是说,影片中所表现的奥尼和莎琳所侵犯的财产属于“不义之财”,这些财产的获得由于侵害了他人利益而并不具有合法性,因此也就没有“侵犯”可言。影片由此表现出了一种自由主义的伦理道德观念,对社会的不公现象提出了批评。

三、国家认同

“国家认同”是一个相当“古老”的概念,按照亨廷顿的说法,是指过去效忠于国王的封建国家在现代化的过程中发生了价值观念的转变,“出现个人和集团对民族国家的效忠和认同”。⑩对于今天的人们来说,每个人都隶属于一个国家,认同似乎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不过,我们这里所说的“国家认同”不是在抽象的层面上对于一个抽象概念的认同,而是指一般人对于代表国家的政府的认同,或者说对某一类型的政治体制的认同。这也可以从我们所要讨论的北欧四国(瑞典、丹麦、挪威、芬兰)2009年联合制作的动画片《地下理想国》(Metropia)的名称上看出来,柏拉图在讨论他的“理想国”时,主要讨论的便是一种政体,他告诉我们,民主政体从逻辑上的个人出发,最终走向的却是专制,柏拉图的这一思想这也是动画片《地下理想国》沿用柏拉图政治学名著标题作为影片名的原因。

《地下理想国》的故事发生在未来2024年的欧洲,那时人类已经用尽了所用的能源,到处呈现出颓败的景象。而一枝独秀的是一家名叫“莱克斯”的超级集团公司,它垄断了化妆品的市场,其子公司构筑了巨大的贯通整个欧洲的地铁网络,影片男主人公罗杰便是这家公司的雇员。罗杰每天都骑自行车上下班,这一天他发现自己的自行车被人破坏,因此不得不乘坐地铁上班。在地铁上,他突然发现了一名为丹斯特沐浴露做广告的女模特儿妮娜·斯瓦尔特莱特,因为他自己使用的便是这个牌子的沐浴露,所以情不自禁地跟了上去。妮娜发现了跟踪者,回头质问他,罗杰极力否认,但是妮娜接下去所说的话却让他大吃一惊:“听我说,你头里面有个声音在跟你说话,那个声音不是你的,我知道那个声音是从哪里来的。”罗杰确实经常听到一个声音在与他对话,似乎是另一个自我,但又不像,他正为之困惑。妮娜没有多说,离开了。罗杰却陷入了痛苦之中,他试图验证自己头脑中的那个声音不是自己的,但他的企图似乎很快就被警察知道了,警察抹去了他记在手掌中的信息,这使他更为困惑了。这时他“偶然”地又看到了妮娜,他跟随妮娜来到了一个戒备森严的报告会,没想到报告人是莱克斯的总裁伊万·班尔,妮娜告诉罗杰,出席这个报告会的都是军、政、经济界的要人。伊万·班尔在报告中揭示了丹斯特沐浴露的秘密,原来,使用这种沐浴露洗头之后,沐浴露会渗透到使用者头发的毛孔中,形成一种特殊的脑电波收发机制,让公司能够知晓并控制此人的思想。妮娜当场质问,这样的控制手段是否也能够被一般人所利用?因为这一提问,妮娜被赶出了会场。

罗杰非常生气,因为他不想被任何人控制,他威胁头脑中那个与他对话的人,要与他见面,否则他便要将一切向政府和媒体公开,斯蒂芬(对话者)告诉他,这样做是没用的,这可能使他有生命危险。但是,罗杰真要那么做的话,斯蒂芬就要丢饭碗,于是斯蒂芬答应与他见面。罗杰在见面中极力想知道,对于自己这样一个小人物,为什么要进行这样的监控,但斯蒂芬什么也说不出来,只是劝他赶快回家。罗杰与斯蒂芬分手后,妮娜又出现了,她来找罗杰,说需要他的帮助,甚至不惜使用色诱的手段,在犹豫再三之后,罗杰答应了妮娜。妮娜给了罗杰一个伪装成玩具Hallo Kitty的炸弹,要他放到控制中心的16楼,这个炸弹可以摧毁整个的控制系统,也就是再也不会有人到他的头脑中来麻烦他了。在控制中心,罗杰根据妮娜提供的信息来到了斯蒂芬的位置(斯蒂芬已经被地铁列车撞死,是伊万·班尔手下的安全总管卡尔将他推下地铁),在这里他看到了被控制和监视的不仅仅是他,而且包括所有电视机的使用者,原来他们在看电视的时候,也在监视中心被看。罗杰的不自然被带人来此参观的伊万·班尔发现,罗杰只身逃走,炸弹准时爆炸。罗杰逃到了地铁上,他发现妮娜竟然与那个安全总管卡尔在一起,显然,这一切都是他们策划的。这时罗杰的手机响,他被发现,卡尔把枪对准了他的额头,枪响了,倒下的不是罗杰,而是卡尔,妮娜开枪打死了卡尔。

罗杰终于回到了家里,和妻子安娜相聚。

《地下理想国》是一部面向成人的动画片,在故事的结构上采用了相对复杂的惊险片结构样式,在造型上使用了影像拼贴,与一般的动画片有所不同。尽管影片在一定程度上还有“后冷战”的色彩,比如莱克斯总裁的名字叫“伊万·班尔”似乎有俄罗斯人姓名的特征;通过洗头而被控制思想,也是冷战时代“洗脑”概念的推演;但是无论如何,故事发生的地点却是在欧洲的中心,在巴黎、柏林等地。影片中尽管没有提到具体的国家,但是“莱克斯”这一横跨欧洲的大公司,控制着政治、经济、军事,传媒,拥有极大的权力,可以将其看成是一个类似于“政府”的机构,正如影片中罗杰发飙,威胁斯蒂芬要向政府、媒体公开一切,妮娜劝他冷静时所说:“他们就是当局,他们掌管着政府、媒体……”因此,对于“莱克斯”这一集团的认同与否,相当于对国家政府、政治体制的认同或不认同。

个人与国家的关系是一种复杂的互相制约的关系,按照福山的说法,一个民主制的国家同时需要“国家”、“法治”和“负责制政府”,三者缺一不可,“负责制政府意味着,统治者相信自己应对治下的民众负责,应将民众的利益置于自身的利益之上。”如果统治者剥夺个人的自由,将自身的利益置于民众之上,就不再是一个民主的政府,而是专制的政府。而专制的政府不可能得到拥护民主制的民众的认同。道理非常简单,但是在实施的过程中,由于政府负有向民众提供教育的义务,因此造就怎样的公民又成为国家需要考虑的事情。国家既要服务于民众,又要向民众提供教育,因此把民众教育成俯首帖耳的“顺民”还是具有自主意识的“公民”,从来就是国家与民众两者之间的博弈。我们在电影中看到,罗杰因为夫妻生活有问题,斯蒂芬便建议他使用“伟哥”、看色情剧,甚至找其他的女人,这也不失为一种“服务”。罗杰之所以感到愤怒,只是因为他知道了自己的思想被人偷窃,如果他不知道,可能已经被剥夺了自由但还蒙在鼓里。阿皮亚对此的解释是:“我们文化中两个背景预设的存在。第一,试图改变人们想要什么,或认为什么是有价值的,这些尝试僭越了合法地属于他们自己的自我管理的领域。第二,我们每个人都有同等的权利满足我们合法的欲望。”从第二条来看,这是国家参与调控的结果,因为如果每个人都按照自己的欲望行事,那么一定天下大乱,国家通过法律对人的欲望进行了某种程度的约束和抑制,且不同时代法律规定的约束、抑制的程度都有所不同。第一条是说,国家对于个人欲望的规训不能是无条件的,它不能越俎代庖地超越某些“自我管理的领域”。由此来对照影片中所表现的“国家政府”,显然是违背了第一条的规定,国家对罗杰个人的私生活进行了干预。这也就是说,影片塑造的高层管理者的形象,是一种使用非法手段强力介入个人领域的专制独裁者的形象,它尽管也向民众提供服务,但却不可能得到民众的认同,因为它损害了个人所应当拥有的权力,破坏了自由的基本原则。莱克斯公司之所以要这么做的原因很简单,因为这样能够为它带来经济上的利益。罗杰去乘坐地铁,便有人抱怨地铁的票价涨了三倍,控制人们的思想,便能够控制人们因为被剥夺而滋生的反抗。

对于国家,或者说政治体制的不认同可能会导致怎样的后果?经验和逻辑都会指向暴力,因为一个人如果投诉无门,又没有任何的手段可以声张自己的看法,发泄自己的情绪,诉诸暴力便会是自然的选择。影片便是选择了一种暴力的表现,让罗杰炸掉了控制中心。但是,影片的制作者可能并不想让自己的主人公成为恐怖分子之类的角色,因为“9·11”之后,“恐怖分子”的概念已经被彻底意识形态化、标签化,因此影片的主人公罗杰被设计成了一个优柔寡断、身形瘦弱的形象,并让他在爆炸之前离开时带走了斯蒂芬的金鱼缸,即便是在被追杀的过程中,罗杰都始终没有扔掉那个鱼缸。作者似乎是想以此来象征主人公仁慈不忍的一面,不过,这一做法看上去多少有些“矫情”,罗杰不忍金鱼在爆炸中死去,他怎么就没有想到爆炸时办公房间里还有几十个正在上班的工作人员呢?这些人尽管可能都不是无辜的(参与了监视他人的工作),但至少也是罪不至死吧。在故事的情节上,作者设计了一个政治篡权阴谋(卡尔密谋杀死伊万·班尔)与罗杰愤然施行暴力行为的平行套层结构,这样,罗杰便成为了政治阴谋中的一个小卒子,整个的暴力事件都是那些争权夺利的上层人物策划和安排的,他只不过是执行了别人的指示而已,——凑巧的是,罗杰刚好通过这一行动将自己头脑中的那个声音给消灭了,满足了他心里的愿望。

对于专制政治制度的不认同是西方动画片中一个经常出现的主题,如美国2007制作的《罗拔神奇家族》(Meet the Robinsons),不过美国动画片中欲施行专制的仅是一个坏人,因而很难与政治体制有什么瓜葛,欧洲动画片则将专制制度赋予了一个“国家”,从而具有明确的政治意味。

在商业动画片中讨论政治认同问题是欧洲动画片一个鲜明的特点,特别是在面对低幼儿童的动画片也出现了类似的主题,是一个特别值得关注的现象,因为这意味着政治教育在低幼领域的出现,对于低幼儿童政治意识的养成可能会有重大影响。

①影片中译成“表姐”,但多利克又称欧若夫为“叔叔”,而不是“舅舅”,因此在称谓上有所混乱,我们知道西方人在亲属称谓的概念上远不如中国人精细,经常是父党母党不分,因此不论翻译的称谓如何,我们且先按照中国人的习惯来做。

②转引自迈克尔·桑德尔著,朱慧玲译《公正:该如何做是好》,中信出版社,2012年版,第135页。

③曼弗雷德·盖尔著,黄文前、张红山译《康德的世界》,中央编译出版社,2012年版,第168页。

④马克斯·霍克海默、西奥多·阿道尔诺著,渠敬东、曹卫东译《启蒙辩证法》,上海人民出版社,2006年版,第4、3页。

⑤安东尼·J.卡斯卡迪著,严忠志译《启蒙的结果》,商务印书馆,2006年版,第110页。

⑥塞缪尔·亨廷顿著,周琪、刘绯、张立平、王圆译《文明的冲突与世界秩序的重建(修订版)》,新华出版社,2010年版,第230页。

⑦夸梅·安东尼·阿皮亚著,张容南译《认同伦理学》,译林出版社,2013年版,第250页。

⑧彼得·辛格著,刘莘译《实践伦理学》,东方出版社,2005年版,第214页。

⑨约翰·罗尔斯著,何怀宏、何包钢、廖申白译《正义论(修订版)》,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9年版,第22页。

⑩塞缪尔·亨廷顿著,王冠华、刘为等译《变化社会中的政治秩序》,上海人民出版社,2008年版,第45-46页。

S.E.斯通普夫、J.菲泽著,匡宏、邓晓芒等译《西方哲学史:从苏格拉底到萨特及其后(修订第8版)》,世界图书出版公司,2009年版,第55–60页。

弗朗西斯·福山著,毛俊杰译《政治秩序的起源:从前人类时代到法国大革命》,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2年版,第16、315页。

同⑦,第203-204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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