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远逝的“古今”
2015-01-06王春锋
王春锋
在乡里,“古今”又称讲故事,和说书相通,但要比说书随意。在过去黑灯瞎火的年代,夜晚守着如豆的灯火听“古今”是村里人最主要的消遣方式。在我刚刚记事的年代,每晚随祖母听二伯讲古今,成为铭刻在我心中最永久的记忆。
那是七十年代末,农村还未通电,一到夜晚,到处黑暗沉寂一片。在我的记忆中,最害怕夜晚,总感觉到处都有鬼魅游动的身影,吓得不敢睡觉。因此,一到夜晚随祖母一起听古今就成为我儿时最美好的记忆。村里讲古今的把式是二伯,二伯家离我家不远,穿过一条窄窄的巷道就到了。记得那时,二伯家的堂屋一到晚上就聚集了好多人,一盏传承着原始与古朴的灯火,随风忽闪着跳动的火苗。二伯念过书,也喜欢看书,家里的古书藏的很多,在那时二伯是我们村里最有学问的人。
二伯讲古今喜欢拉架子,二伯的一句“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次分解”我记得最为深刻。每每二伯讲到此处,包括祖母在场的每一个人都不停地催促,再讲一段,再讲一段。这时二伯往往摆摆手说,今晚到此为止吧,明晚再讲,那份神气至今还清晰地留在我的记忆里。我们有时正听在紧要关头,二伯突然打住不讲了,人们就不停地给二伯说好话,给他添点茶水,给他点一锅子旱烟,也有其它半垮子古今先生讲点笑话,讲点其它的段子,惹得村民们笑一笑。调整好了的二伯一开口,全场顿时鸦雀无声,二伯不紧不慢娓娓道来,清澈的故事像泉水,滋润着在场每一个人的心灵。不知不觉夜已经很深,油灯不知何时已经熄灭,只有人们旱烟的余火在黑暗中忽闪忽闪。
听二伯讲古今是村民永恒不落的话题,不论春夏秋冬,不论严寒酷暑,二伯家总是集聚好多人。夏天的时候,人们聚在场院里,劳作了一天的村民带着一份轻松和随意,在萤火虫飞舞的荧光中,席地而坐。二伯坐在高处,把着长长的烟管,“话说谢仁贵……”、“话说李世民……”、“话说曹操……”,一个个历史故事和鲜活人物形象,在二伯娓娓的语气中化作一丝淡淡的清凉。冬天的时候,二伯家早已燃起了火炉,在烟气缭绕的火塘边,围坐着一张张古铜色的脸,二伯依然娓娓道来,夜已经很深了,不知是谁从家里带来了柿子酒,大伙边听边对着壶嘴轮流喝了起来,温热的酒香与二伯温婉的故事在堂屋里弥漫开来。
我的祖母爱听古今是出了名的,一部《薛仁贵征西》不知听了多少遍,每隔一段时间,祖母就会邀二伯再讲一次。二伯总是一遍一遍不厌其烦。祖母听古今也很用心,每每听到悲伤的情节,祖母总是潸然泪下。每当夜深二伯“且听下次分解”的时候,祖母总是满眼的遗憾。祖母听多了也会讲,祖母记性不好,往往前拉后扯,村民们与她争论的笑声总是在不大的村子里回响。
村里不听“古今” 是在大电拉通后,那是在上个世纪八十年代末期。村子里通电了,沿用了几千年的灯盏也已做古,明亮的电灯终结了黑灯瞎火的年代。在明亮电灯的照耀下,村里的年轻人已不再对古今产生兴趣,但每晚到二伯家听古今,依然是祖母及几位老人必修的功课。
村里“讲古今”彻底消逝是包括祖母内的几个老者去世后。老了的二伯已没了听讲对象,整日里把着长长的烟管,吞云吐雾的嘴角不时地蹦出一长串嗫嚅不清地话语:“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次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