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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京三部曲”的家国情怀与平民叙事

2014-12-30高字民

艺术评论 2014年12期
关键词:现代戏现实主义家国

高字民

立足于唯物主义世界观和社会生活反映论的现实主义创作,在社会主义文艺中一直占据着主流地位,较之其他创作方法和流派,有着更为重要的意义。从早期朴素现实主义经批判现实主义再到后来具有现代、后现代色彩的心理现实主义、新写实主义、魔幻现实主义等不同流派,现实主义文艺在实践中不断丰富、发展、演变。在此进程中,创作方法与技巧的探索、革新固然重要,但创作者所身处的民族文化的历史传统和社会发展的时代影响,对其创作观念和实践的深层制约也不容忽略。然而遗憾的是,在当下中国的现实主义创作中,不少创作者对此问题重视不够、理解不透。由此,丰满、复杂的生活在艺术表现中,难免存在简单、肤浅、模式化和概念化的弊病。尤其是在以当代日常生活为题材的现实主义创作中,有些作者因固守传统旧有路数,缺乏新意,给受众造成明显的审美疲劳;有的作者则因生吞活剥,克隆西方,“夹生”式创新,和民族的审美习惯形成文化“断裂”。在通俗化、大众化的戏剧与影视领域,这一现象似乎更为突出。纵观中国当代的舞台、银幕、荧屏,如何在现实主义叙事中力避肤浅、苍白,不断创新、深化,的确是一个值得深思和不懈探索的现实课题。

“家国同构”的社会结构以及儒家“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社会秩序理想,是中国文化命运的一条主脉。梁漱溟认为:“团体与个人 ,在西洋俨然两个实体 ,而家庭几若为虚位。中国人却从中间就家庭关系推广发挥 ,而以伦理组织社会消融了个人与团体这两端。 ”[1]由此文化主脉孕育出的“家国情怀”,则跨越时空,深入人心,像历史基因一样渗透进中华民族的集体无意识中,潜移默化地制约着各个时代艺术家的创作。

在新的时代语境中,传统“家国同构”的社会意识被彻底颠覆,历史上“家国情怀”的内涵也在很大程度得到改写。儒家“修、齐、治、平”的家国同构理想,重点在于追求“家”与“国”的结构统一和高度关联,但现代革命文艺思维,则重在强调“家事”与“国事”之间的根本区别和强烈冲突。在以工农兵为表现主体和服务对象的革命文艺作品中,主人公公而忘私、舍家为国的情节是常见的叙事模式。直至新时期以来的“主旋律”现实主义作品中,上述情节模式还大量出现,不断重复。众多以时代英雄、先进模范、优秀典型为原型的人物塑造,大都跳不出“家国冲突”的结构框架和公而忘私、舍家为国的情节套路。即便是没有现实原型的虚构性创作,叙事的陈旧结构、情节的惯性思维也很难被打破。于是,我们看到:大量的作品都在强化“家”与“国”之间的矛盾冲突,并且凸显大写的“国”,虚化小写的“家”,在事业与家庭、公义与私情的两难选择中,把价值的天平偏向作为“千万家之和”的“国”,最终实现了社会政治伦理对血缘亲情伦理的“胜利”。

上述作品陈陈相因的叙事模式,在思想境界上貌似充满了“高大上 ”的追求,实则遮蔽了对当代生活复杂矛盾、丰富样态的深入挖掘和客观再现。简单、肤浅的理想化和贴标签式的观念化,掩盖的恰恰是创作者艺术创造的惰性和不自信。

当代著名剧作家、首届中华艺文奖获得者陈彦,近十多年来一直坚持面向当代题材和日常生活的现实主义叙事,连续创作了以眉户剧《迟开的玫瑰》、秦腔《大树西迁》《西京故事》等为代表的“西京三部曲”以及其他许多优秀作品,多次荣获曹禺戏剧文学奖、文华奖、国家舞台精品工程等大奖,成为中国戏曲现代戏创作界的佼佼者。作为一位有追求、有个性的艺术家,陈彦不满足现成的创作模式,既充分尊重民族历史的文化传统,又敏锐呼应社会展的时代变革,始终不渝地坚守现实主义阵地,彰显社会主义文艺主旋律的时代强音。他的戏曲现代戏创作,关注现实、呼唤理想,突显人民性、思想性、民族性和时代性,贴着百姓的心窝写戏,礼赞中华人文精神,以深沉、博大的家国情怀和亲和、质朴的平民基调,在民族化叙事和时代性审美两个维度对现实主义进行了拓展和深化。

陈彦“西京三部曲”创作的成功,则在于他大胆冲破了传统“家国叙事”的惯性思维,以个性的观察思考和艺术创造,客观真实地呈现了“家国情怀”在当代中国的细微变迁和多元样态。究其因,根本是源自作者对概念化理想主义的创作思维惰性的自觉摒弃。

恩格斯说:“据我看来,现实主义的意思是,除了细节的真实外,还要真实地再现典型环境中的典型人物”。[2]新时期以来,随着时代的发展、改革的深入以及社会的转型,阶级斗争及其二元对立思维不再是社会结构的主导范式,工农兵也不再是社会构成的绝对主体——中国人身处的“典型”环境无论从宏观的“国”,还是从微观的“家”都有明显而深刻的变化。整体社会环境及社会意识的变迁,自然对要求作家、艺术家必须与时俱进地更新艺术观念、和创作方法。惟其如此,才能保持现实主义鲜活而强大的生命力。

陈彦在戏曲现代戏创作中自觉回避强烈的功利性和太明确的指向性。他直言当下的创作,“一想到写现代戏,就是英模人物、成功人士、或者重大事件,抑或地方盛世清明。当然,这些东西也不是不能写,但‘一窝蜂 地表现,长此以往,就给现代戏造成了极不好的印象。 ”[3]正是带着这样的清醒意识,陈彦另辟蹊径,从民族传统中的家国意识汲取营养和灵感,又站在新的时代高度对家国情怀进行富有新意的阐发。在“西京三部曲”中,陈彦无一例外地避开或虚化了传统革命文艺中家事与国事的矛盾,尽量淡化、弱化两者之间的冲突。同时,他还巧妙地逆转了传统现实主义作品中“国”与“家”的前后景结构关系——国家、政府、党组织,全被推后成背景,家庭被前置到舞台的中心。由此,家国矛盾的政治话语被软化,包裹、蕴含在家庭矛盾、亲情冲突的道德伦理叙事中,家国的社会冲突也在很大程度上被“家国同构”的传统集体无意识所消解。于是,社会问题的观念对决、直接斗争消隐了,取而代之的是家庭成员间的伦理冲突和情感碰撞。高大、坚定的英雄不见了,普通甚至柔弱的平民登场了。以家庭为中心的叙事,看似降低了所塑造人物的政治标杆,但却以接地气的方式,实现了英雄叙事向平民叙事的转换,把家国情怀还原到最广阔的社会背景中,丰富了家国情怀的民本立场和人本底蕴。陈彦对现实主义创作的深化和贡献,不仅在于打破家国冲突、向传统家国认同的有限回归,而且在于他对家国情怀的戏剧性张力的重新发现与肯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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