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农村民间借贷行为中农户社会资本匹配研究——关系嵌入视角

2014-12-25任芃兴陈东平

现代财经-天津财经大学学报 2014年9期
关键词:贷方借方借贷

任芃兴 陈东平

(1.中国人民大学 财政金融学院,北京 100872;2.南京农业大学 金融学院,江苏南京210095)

一、引言

农村民间借贷是农户融资的主要形式。经验表明,农村民间借贷存在零息借贷和高利贷并存的现象。单纯从借贷交易本身分析,“零利息”借贷现象显然与经济学中的“理性人”假设不符,相关研究对“零利息”借贷现象的解释是借款农户支付的是人情成本而非现金利息(叶敬忠等,2004;王芳,2005;金烨、李宏彬,2009),人情成本只是借款者为获取资金而支付的无形成本,然而从贷款者来看,贷款者为什么愿意因为借款者亏欠自己“人情”而放弃现金利息?对民间借贷中存在高利贷的解释,有的学者认为小农经济中偶然或异常的事故使得农户的生产条件无法通过“通常的生产过程得到补充的时候”,高利贷便从此“趁虚而入”;也有观点认为小农的生存经济状态使得农村信贷的供大于求,并且小农生存经济信贷存在高风险,这使得贷款利率较高;另外相关研究结论认为基于“熟人社会”基础的民间借贷具有节约信息成本、交易成本及有效的监督机制的优势,这使得高利贷的贷款风险并不高,高利贷存在的原因是因为农户贷款需求的利率弹性较小。上述关于农村民间借贷中存在“高利贷”现象的研究大多基于借款者资金用途的视角,然而现实中“零利息”借贷和“高利贷”借款用途并没有显著的差异,两个实行零息借贷或是高利贷的农户在后续的借贷交易中一般持续的采用零息借贷或高利贷,贷款利息不随借款用途的改变而改变,这表明借贷利率可能与交易双方而非与具体的交易内容相关。借方农户如何选择贷方农户?贷方农户如何根据借方农户的借款请求做出贷款决策?借方农户和贷方农户如何发生“匹配”?回答以上问题对于解释农村民间借贷交易形成的内在机理具有重要意义。

二、文献综述

中国农村客观上存在正规金融和非正规金融并存的二元金融结构,农户在两个并存的金融市场中的融资行为一直是众多学者研究的重点。不同于农户在二元金融结构市场中行为的研究,从更微观的角度单独研究农户民间借贷行为并对农户借贷的内在机制、利率安排提出符合逻辑的经济学解释同样为相关学者所关注。

Basu(1983)对农村的借贷关系研究发现,借贷关系背后存在出借方对借入方的可控性,为了控制农村金融市场中的“风险”,借贷关系就在已经形成的社会网络中发生的。Nagarajan和Meyer(1995)研究了菲律宾非正规借贷市场中借贷双方的职业匹配问题,具有相关职业的借贷双方可以内部化交易成本,自发发生匹配。张海洋和平新乔(2010)发现农户民间借贷行为按收入标准匹配,即富人将钱借给富人,穷人将钱借给穷人,富人与穷人之间很少发生借贷,并基于不同收入群体资金的机会成本和投资效率对上述现象进行了解释。匡桦和李富有等(2011)认为在民间借贷活动中,贷款者给予借款农户贷款是基于收获利息和“人情关系”,即“这次我借钱给他,他下次应该借钱给我”的逻辑,并进一步运用博弈模型分析发现农户的声誉是非正规金融市场中贷款利率的重要影响因素,农户的声誉水平与借贷双方关系的亲密程度正相关,即双方关系越亲密民间借贷的利率会越低。

上述研究揭示了农村民间借贷中一个有趣的现象,即借贷交易可能按照借贷双方所拥有的某种特征(可能是可控性、收入、职业或是“亲密程度”等)匹配发生。但已有对农户借贷行为的研究大多只涉及借贷交易本身,如果借贷双方只考虑资金的投资效率和机会成本将无法对农村大量存在的零息借贷做出解释。同时,温锐(2004)对清末民初(1900-1930)赣南和闽西乡村民间借贷的统计资料分析发现,“不仅雇农、贫农、中农因生活周期性或特殊困难向地主、富农和宗族公堂借贷,也存在着富裕阶层之间(即地富间、地富与商人间、富农之间、地主之间和商人之间)的商业性借贷与遇红白喜事、天灾人祸的特殊借贷,还有贫农间、中农间和中贫农间少量的小额生活费用的短期周转性借贷”。由此可见,农村借贷并未必然呈现简单的按照收入或是职业匹配现象。同时已有关于借贷的发生及贷款利率的厘定与人情关系紧密程度相关的研究结论(如匡桦和李富有,2011等),并未对抽象的人情关系在借贷中的作用机制做出深入探讨,即人们为什么有时愿意为了“人情关系”而放弃利息收入(零息借贷),有时却毫不关注“人情关系”(高利贷)。众多农村金融领域研究表明社会资本在民间金融和风险分散中的重要性,如陆铭(2010)、童馨乐等 (2011)。借鉴 Bardhan 和Rudra(1978)、Bell(1988)等用关联交易的观点研究农村民间借贷行为,本文认为农村民间借贷嵌套于农村多种社会交易之中,民间借贷与农村社会交易活动紧密相关,研究农户民间借贷行为需要考虑其他社会交易的影响。基于此,本文构建借方农户选择贷方农户及贷方农户根据借方农户做出贷款决策的借贷交易模型,并通过对农村民间借贷典型案例的剖析验证借贷交易模型的合理性。

三、理论基础与模型构建

(一)理论基础—社会资本理论和社会交换理论

“社会资本”的概念是在法国学者布尔迪厄(Pierre Bourdieu)关于社会空间的研究中逐步完善的。从1968年布尔迪厄引进“心智习惯”到1977年布尔迪厄与帕瑟龙(Passeron)合著《再生产》并提出“文化再生产”建立了文化资本如何形成以及其如何衍生出权力关系的理论体系。此后,在《Distinction》一书中,布尔迪厄将资本视为在实际中可以藉此获利的一系列资源和权力,包括经济资本、文化资本和社会资本等。社会资本是“实际或潜在资源的集合体,他们与或多或少制度化了的相互认识与认知的持续关系网络联系在一起……通过集体拥有的资本的支持提供给他的每一个成员”(布尔迪厄,1997)。布尔迪厄(1986)认为“某一主体拥有的社会资本量取决于他能有效动员的关系网络的规模”。然而布尔迪厄认为其主导作用的仍然是经济资本,社会资本只是起到“强化剂“的作用,虽然这种作用本身也很重要。

科尔曼(Coleman)在布尔迪厄社会资本理论的基础上,对该理论作了扩展。Coleman(1990)从功能视角对社会资本进行了界定,社会资本的多种功能都“包括社会结构的某些方面而且有利于处于某一结构中的行动者——无论是个人还是集体行动者——的行动。”社会资本同其他资本一样也是生产性的,“使某些目的的实现成为可能,而在缺少它的时候,这些目的不会实现”。并且社会资本并不是完全可替代的,不同的社会资本形式往往与具体的活动相联系,“有些具体的社会资本形式在促进某些活动的同时可能无用甚至有害于其他活动”。同时,社会资本具有公共属性,它有利于某个社会结构中的所有成员,而且社会资本往往不是刻意产生的而是常常依附于其他活动。

从布尔迪厄(Pierre Bourdieu)到科尔曼(Coleman)关于社会资本的论述,均比较认同社会资本是在社会联系中可以为社会主体带来利益的稀缺性资源,这些资源包括权力、地位、财富、资金、学识、机会、信息等等。一种社会联系是社会主体为某一社会组织、团体的成员,从而共享组织或分享其他成员的社会资源;另一种社会联系是指社会网络,通过人际交往、交流而不存在正式或边界清晰的组织条件下逐渐形成社会资本(边燕杰、丘海雄,2000)。

社会资本理论概括了社会资本的定义、产生和功能,然而这一理论仍然着眼于单个社会主体,对于具有不同资本的社会主体为什么会有交换行为并未给予充分回答。关于社会交换行为,美国社会学家霍曼斯(George Casper Homans)的《社会行为:它的基本形式》和彼得·布劳(Peter Michael Blau)的《社会生活中的交换与权力》被公认为该领域的经典著作,两者观点的共同之处均是承认小群体中的个人是由于期望得到各种报酬而被吸引到相互交往之中,这里指的报酬包括爱、荣誉、社会地位、美的追求等可视为内在的报酬以及金钱、服务、商品等外在报酬。当然布劳和霍斯曼也存在分歧,主要关于复杂的社会交换行为并不等同于小群体的交换行为,从而引致出复杂的社会和权力结构。

社会学理论对于民间借贷这种经济行为存在较强的解释力。依据社会资本理论,凡是属于某一家族的成员均会分享该家族或是同一家族的其他成员的社会资本;基于社会交换理论,不同的社会主体之间的交换行为均是以获取报酬为前提,进而形成不同的家族成员之间基于社会资本的社会交换行为,这种行为涵盖了农户之间的民间借贷行为。

(二)基于Grannovetter潜入分析范式的模型构建

1985年新经济社会学代表人物发表了新经济社会学诞生的标志性文章《经济行动与社会结构:嵌入性问题》,提出经济行为的社会化嵌入的分析范式。“嵌入性”分析范式的提出,修正了经济学和社会学关于经济行为的基本假设,为讨论经济行为提供了非常契合于现实及新颖的分析范式,为构建更加具有现实意义的经济分析提供了依据。

Grannovetter(1985)的“嵌入”分析范式广泛应用于跨国公司的“本地嵌入”研究、公司治理研究、产业集群研究、企业融资研究等多研究领域。中国农村民间借贷与农村社会乡土意识、家庭圈层结构紧密相关(张杰,2005),农村民间借贷不同于商业信贷因其具有典型的农村社会特征,社会资本理论和社会交换理论与嵌入分析范式在农村民间借贷行为分析中存在天然的契合性。

徐晓军(2009)以鄂东乡村艾滋病人社会关系重构为例证明了当前农村社会存在着明显高度情感化的家庭“内核”和高度利益化的“外围”,这种“利益”不只表现为经济利益,而是一种功利化的体现。社会关系以“自我”(核心家庭)为中心,在核心家庭之外,利益关系远远超过血缘、地缘及其他人伦关系的重要性(宋丽娜和田先红,2011等),农户在参与家庭外社会关系时表现为明显的功利化。基于已有农村社会关系的研究,本文假设农村民间借贷过程中借贷双方会基于自身利益最大化做出借贷决策。

农户之间存在经济交易和社会交易。农户间的经济交易表现为民间借贷、雇佣关系、商业交易等,但是最主要最普遍的是民间借贷,尤其是在市场化程度较低、经济较为落后的农村,雇佣关系和商业往来较少。即使在经济较为发达的农村,雇佣关系仅表现为多数人(雇工)与某个人或某几个人(雇主)之间的关系,商业交易表现为多数人与工商业主之间的交易往来,而民间借贷关系则在不同收入阶层、不同行业农户之间广泛存在,为此,本文在研究农户民间借贷行为时忽略其他的经济交易行为旨在探究民间借贷的一般性行为。在中国农村,农户呈现“社会化”小农(徐勇和邓大才,2006),农村社会交易较经济交易更为广泛,涉及到婚丧嫁娶、休闲娱乐、矛盾调解、民俗宗教等多种事务,农户之间的社会交易的客体是农户所拥有的社会资本。关于社会资本的定义,目前学术界尚未形成统一认识,P.Bourdieu和J.S.Coleman(1991)认为社会资本是个人拥有的社会结构资源;社会资本是实际或潜在资源的集合体,通过集体拥有的资本的支持提供给他的每一个成员;本文借鉴P.Bourdieu和J.S.Coleman(1991)的观点,将社会资本视为个人所拥有的社会资源,但在农村“家庭”中个人的社会资本受到“家庭”其他成员的“支持”,即“家庭”内部成员之间客观存在着社会资源的共享。这里的“家庭”是对农村存在紧密的血缘、亲缘关系的群体的统称,即可以被外人视为“一家人”的“家庭”群体。类似的观点在相关研究中已有体现,诸如褚保金和卢亚娟等(2008)等在研究农户社会资本对其民间借贷的影响时均将农户的社会资本与“家庭”其他成员所拥有的社会资源、农户与“家庭”其他成员的关系紧密程度相联系。根据社会资本理论,“家庭”其他成员及农户自身所拥有的社会资源总量决定了可供“家庭”成员“分配”的社会资本量;农户与“家庭”其他成员间的紧密程度决定了农户可以“分到”“家庭”其他成员社会资本量的比例,紧密程度越高农户可以“分到”的社会资本量越多。农户凭借自身的社会资本参与社会交易的“分工体系”,如农村普遍存在着婚丧嫁娶的“管事人“、调解矛盾的“说事人”、民俗宗教活动的“主事人”等,这些人在农村社会中占据重要地位。同时科尔曼(Coleman)的社会资本理论表明社会资本的功能之间并不存在完全的替代,每种社会资本存在特定适应的社会活动。在农村,充当“管事人”角色的农户不见得可以做好“说事人”,可以担当好“说事人”的农户可能难以胜任“主事人”,任何一个农户都拥有多样化社会资本的集合,不过各种社会资本的量可能存在差异。不同于以往研究农村民间借贷行为的研究,即将农村民间借贷视为孤立的经济交易,或是只考察民间借贷的影响因素而忽视借贷决策的形成过程,本文根据社会交换理论,依据经济行为的社会结构嵌入分析范式,将农村民间借贷视为农村更大范围的社会交易的一部分,进而构建如下借方农户和贷方农户借贷交易模型:

假设农村存在典型的互为“外核”成员的农户A和Bω(ω=1,2,3…)。A和Bω(ω=1,2,3…)基于经济交易和社会交易综合收益的最大化做出决策。现农户A具有借贷需求且贷款无风险,Bω(ω=1,2,3…)均有足够的资金可以满足其贷款需求且为A所了解。本文借鉴P.Diamond、D.T.Mortensen和C.A.Pissarides对劳动力市场进行分析运用的“搜寻-匹配”思想,将农户借贷交易视为过程“借方搜寻贷方—贷方决策—借贷双方匹配”。

设A需要本金DBω(ω=1,2,3…)向(=1,2,3…)借款,期限为T,假设Bω(ω=1,2,3…)资金的机会成本均为r*,Bω(ω=1,2,3…)以利率rω(ω=1,2,3…)贷款给A,不存在Bω(ω=1,2,3…)不贷款给A的现象而只是贷款利率的厘定问题。但rω(ω=1,2,3…)应该不高于A从其他渠道贷款(包括正规金融)的最高成本(包括贷款利率和相关交易成本)。Bω(ω=1,2,3…)在tω(ω=1,2,3…)期后可能会使用A的社会资本,A向任一Bω(ω=1,2,3…)提供的社会资本αiω(ω=1,2,3…n)表现为对相应的rω(ω=1,2,3…)的“逆向反馈”,即αiω(ω=1,2,3…n)均为rω(ω=1,2,3…)的减函数,A付出社会资本αiω(rω)的损失为ηi[αiω(rω)](即农户A因参与Bω相关的社会交易的时间成本以及其他可能的损失),相应的等价经济损失为γAηi[αiω(rω)],则考虑到贷方与借方社会交易概率及时间价值,借方农户A预计因从贷方农户Bω(ω=1,2,3…)贷款后付出社会资本的经济损失为。对于任一Bω(ω=1,2,3…)相应的收益函数为μiω[αi(rω)](i=1,2,3…n,ω=1,2,3…),并且假设边际社会资本收益递增和边际反馈程度递减,即随ai(i=1,2,3…n)增大而增大,随rω增大而减小,这是因为经济学中诸如边际劳动产量递减现象很难在社会交易活动中出现,在社会交易中参与人之间相互合作、协同“生产”,并且没有诸如“资本”等其他要素的束缚,例如民纷调节往往是多人参与、建言献策,婚丧嫁娶活动也是几个“管事人”共同掌管,新的社会资本的进入会与原来的社会资本相互合作发挥更大的作用,因此本文认为边际社会资本边际收益递增。同时,经验表明借款人对初始利率较低时利率提高的敏感程度要高于利率较高时的敏感程度,借款人提供给贷款人的边际社会资本量绝对值递减。

1.借方农户A对贷方农户Bω(ω=1,2,3…)的“搜寻”过程

假设A认为任一Bω(ω=1,2,3…)于期后因社会交易会使用A的各种社会资本的概率为。且A估计:Bω(ω=1,2,3…)认为A给其提供的社会资本集合为,A和Bω(ω=1,2,3…)均无法预测到会发生其他相关交易,A预计Bω(ω=1,2,3…)使用A提供的社会资本的收益函数集合为

于是A预计Bω(ω=1,2,3…)的总收益函数为

其中为A预计Bω(ω=1,2,3…)的社会交易单位收益的等价经济收益。如果对在[0,]内可导,则A预计Bω(ω=1,2,3…)的贷款决策函数为

A会基于对Bω(ω=1,2,3…)了解的信息判断Bω(ω=1,2,3…)各自的可能决策利率(ω=1,2,3…)。A预计Bω(ω=1,2,3…)的决策利率的集合是一个由零利率和高利率两种元素组成的集合。具体分析见附录(1)。

因零息借贷和高利贷具有较大的利率差异,因此借方农户A首先考虑利率差异。借方农户倾向于选择零息借贷,将决策利率为0的贷方农户重新组成贷方农户Bκ(κ=1,2,3…)。借方农户预计因从贷方农户Bκ(κ=1,2,3…)贷款后付出社会资本的经济损失为(κ=1,2,3…)。借方农户A对贷方农户Bκ(κ=1,2,3…)的“搜寻”过程即为A选择付出最小社会资本经济损失对应的农户Bθ(1≤θ≤n)。

2.贷方农户Bθ(1≤θ≤n)的贷款决策过程

A预计Bθ(1≤θ≤n)是所有制定最低利率的贷款农户中且使A遭受社会资本最小经济损失的农户,所以A会选择向Bθ(1≤θ≤n)借贷。Bθ(1≤θ≤n)的贷款决策是基于自己对使用A的各种社会资本的概率估计Pθ=[p1θp2θp3θ…pnθ]以及对A所拥有的社会资本和A的其他信息(诸如性格等)的了解来估计A未来提供给Bθ的社会资本函数集合为

Bθ使用A提供的社会资本的收益函数集合为

Bθ的总收益函数

其中γθ是Bθ的单位社会交易收益的等价经济收益。如果lθ对rθ在[0,]内可导,Bθ的贷款决策函数为

Bθ会基于借贷交易和相关社会收益最大化制定贷款利率rθ,rθ有两种可能:一种是0;另一种是高利贷。这也是中国农村为什么没有连续的贷款利率而表现为“零利息”和“高利息”两个“金融角点解”的原因。详见附录(2)。

3.借方农户A贷款需求和贷方农户Bπ贷款决策的“匹配”过程

借方农户A会基于贷方农户Bθ的贷款决策修改A对Bκ(κ=1,2,3…)估计的仅包含0元素的贷款利率集合。并基于新的估计仅包含0元素的贷款利率集合及社会资本损失集合开始新的“搜寻”过程,相应的贷款农户做出决策,A对Bκ(κ=1,2,3…)估计的贷款利率集合不断被Bκ(κ=1,2,3…)的真实贷款决策修正,不断形成新的仅包含0元素的贷款利率集合,集合规模不断缩小。

A从被修正过的贷款利率集合及预计的社会资本损失集合中搜寻新的贷款农户,直到从Bτ(τ=1,2,3…)中选择真实的贷款利率为0且A认为付出的社会资本损失是预计社会资本损失集合中最小的贷方农户Bπ,Bτ(τ=1,2,3…)是不断被修正后的贷款利率为0的贷款农户集合。A预计因付出社会资本的损失为(π=1,2,3…),A最终选择其认为的可使其付出社会资本损失最小且实际贷款利率最低的贷方农户Bπ进行“匹配”。

从上述“借方搜寻贷方-贷方决策-借贷双方匹配”过程可以看出,最终与借方农户匹配的贷方农户是那些对借方农户社会资本有需求的贷方农户,而这种需求的概率首先不会太小,否则贷方农户很可能倾向于收取较高利率(p太小时,很可能大于零);其次也不会太大,否则借方农户可能因贷款而承受过多的社会资本损失(p太大时,比较大)。同时,贷方农户对借方农户的社会资本需求量也不会太小,否则贷方农户可能会制定较高的贷款利率(边际社会资本收益较小,很可能大于零);也不会太大,否则借方农户可能会在未来承担较多社会资本损失(贷方农户社会资本需求量越大,借方农户提供给贷方农户的社会资本越多,比较大)。

贷方农户需要借方农户某些社会资本的前提是贷方农户“缺乏”相应的社会资本,这种“缺乏”表现为自身某些社会资本的“缺乏”或是难以通过其他渠道获取,“缺乏”程度既不会太大也不会太小而是“适度”。综上所述,民间借贷双方的农户最终呈现出按照某些社会资本即非“反向”也非“正向”而是“恰当”的匹配。

四、案例分析

农户借贷交易模型阐述了农户借方如何搜寻贷方,贷方如何决策以及借贷双方最终匹配的机理。本文通过随机选取民间借贷案例,案例具有代表性和典型性,以此验证本文分析框架和模型分析的合理性。此案例来源于河北省曲阳县某村,该村四面环山,交通闭塞,经济落后,村里以史姓、袁姓为主,另外还存在甄、张、谷、任、陈、吕等小姓。其中谷姓老兄弟三个在村里有“头脑灵和”、“会办事”、“会说事”等名声。故事的开端就是老兄弟中老二的大儿子谷某因欠村里的张某二百多元钱,某天,张某带着自己的四个儿子要求谷某在两个小时内还钱,谷某因害怕张某会采取暴力行动,不得已只能四处去借钱。

谷某首先选择的是村里的医生甄某,谷某经常和甄某一起下棋,关系不错,希望他能够出手帮忙,结果甄某说出各种理由,诸如才从镇上进了一批药物,孩子刚交完学费等等,以此表明自己没有钱可以借给谷某。谷某选择的第二家是村里的首富陈某,陈某是村里最大的包工头,常年在北京等地承包工程,谷某几年前曾在陈某的工程队里工作,并且帮助陈某招工,后来陈某的工程队规模日益扩大,并且无论是工资还是待遇都比较好,所以招工已经变得没有必要,很多当地的建筑工人都愿意去陈某的工程队工作。谷某认为自己以前曾为陈某的工程队出过力,而且自认为自己的口才很好,认为自己与陈某的关系还算不错。但是陈某却以自己所有的钱都在银行,现金都由老婆管理,自己拿不出钱来为由拒绝了谷某的请求。两个小时的时间很快就到,谷某很是着急,于是不得不求助于另一家。史某与其弟弟关系不和,谷某的父亲曾多次应史某的请求出面调解,但是兄弟两个因住同一个院子,小矛盾不断。同时,史某的儿子十多岁,史某也希望谷某的父亲未来能够帮忙张罗一位好姑娘。而史某的弟弟对谷某的父亲也心存感激,因为谷某父亲办事还算公道,谷某对这些事情都很了解。谷某选择借钱的第三家不是史某而是史某的弟弟,史某的弟弟将钱借给了谷某。谷某事后向另外一个人透露了如果当时史某弟弟不借钱给谷某,谷某将会向史某借钱。事实上,村里还有一家袁某,可以发放高利贷,而且袁某家族比较有势力,发放的高利贷从没有收不回来的,但是谷某并没有去袁某那边借钱。

图1 农户谷某融资次序决策图

从上面的案例可以看出,谷某在借钱时应该同时想到了甄某、陈某和史某及其弟弟,认为四个人跟自己“关系”应该都还不错,应该都可以零利息借到钱而没有直接选择去向袁某借钱,这表明农户在选择借款时首先考虑利息因素。谷某认为甄某、陈某和史某及其弟弟都有可能在未来使用其社会资本,谷某可以给甄某带来快乐(下棋娱乐);曾经给陈某招过工,并且他的“好口才”以后也可能排上用场;谷某的父亲多次处理史某和其弟弟的家庭矛盾,其中史某还有打算希望未来谷某的父亲帮忙给儿子说媒;应该说在这四个人里边谷某可以预想到史某最可能以后会使用自己的“社会资本”,其次是其弟弟。所以谷某应该可以预测到从史某那里零利息借款的可能性最大,但谷某起初并没有选择从史某和其弟弟借钱而是选择了甄某和陈某。虽然谷某认为跟甄某和陈某的关系也不错,但是从甄某和陈某的角度来看并非如此。首先甄某是当地的医生,声望也很高,甄某的棋友很多,并不一定找谷某下棋,谷某对甄某的“作用”并不像谷某想象的那么大;同时陈某现在的工程队发展势头非常好,已经不需要谷某的好口才帮忙“宣传”,而且陈某的社会地位也逐渐提高,陈某也没有必要考虑谷某父亲的感受。由此可以看出谷某在选择贷款农户首先根据自己的判断选择“利率低,社会资本损失小”的贷方农户,但是谷某的判断被甄某和陈某的真实决策得以修正,所以在向甄某和陈某借款无果后,基于新的判断将贷款对象锁定为史某及其弟弟,而史某弟弟较史某以后要“麻烦”谷某及其父亲的可能性较小,并且史某的弟弟愿意以零利率借钱给谷某,谷某的“判断”得以验证,谷某停止“搜寻”过程,借贷双方“匹配”完成。有关谷某的潜在贷款人及其对谷某的社会资本需求状况以及谷某借款顺序和贷款人匹配结果情况如下表:

表1 谷某借款顺序和贷款人匹配结果与贷款人社会资本需求关系

本案例验证了本文的研究结论,即借方农户首先会基于自己的判断而对贷方农户进行搜寻,搜寻那些可以给予借方农户零息贷款的贷方农户,而非那些发放高利贷的农户,这表明农户选择借款时首先考虑经济利益而后考虑“人情债”。从节省自身社会资本的角度从搜寻到的农户中选择那些最可以节省社会资本的贷方农户。搜寻过程是基于借方农户自身判断后作出的选择,借方农户和贷方农户之间存在信息不对称,借方农户不可能完全了解贷方农户,贷方农户在收到借方农户的借款请求后会做出贷款决策(其实本文中的甄某和陈某之所以选择不借钱给谷某,同样可以认为甄某和陈某愿意以高息贷款给谷某,因为甄某和陈某都有能力保障款项的收回,所以并不考虑贷款风险问题),借方农户基于贷款农户的实际贷款决策最终做出“匹配”。与借方农户最终匹配的不是那些在某些社会资本上“缺乏”程度过小的农户,如本案例中的甄某和陈某,这类贷方农户不会以低利率贷给借方农户;也不是社会资本“缺乏”程度过大的农户,因为借方农户不愿在未来的社会交易活动中承受较多的社会资本损失,如案例中的史某。匹配的结果是借方农户在实现贷款成本最低的基础上,选择使自己社会资本损失可能最小的贷方农户。

五、研究结论及展望

本文受 Basu(1983)、Nagarajan和 Meyer(1995),张海洋和平新乔(2010)等关于借贷市场中收入或是职业“分类相聚”“匹配”等研究的启发,根据社会资本理论和社会交换理论,借鉴Grannovetter(1985)嵌入分析范式,将农村广泛存在的社会交易引入借贷行为的分析。并且借鉴诺贝尔经济学奖得主P.Diamond、D.T.Mortensen和C.A.Pissarides对经济周期调整和劳动力市场动态变化环境下分析均衡失业现象时采用的“搜寻—匹配”的思想,通过构建农户借贷过程中“借方贷方-贷方决策-借贷双方匹配”的借贷交易模型,分析发现发生借贷双方农户按某些社会资本标准进行匹配,与借方农户匹配的是那些与借方农户某些社会资本相比既不过度“匮乏”又不过度“富有”的贷方农户,这是借方农户和贷方农户基于经济交易和相关社会交易综合收益最大化不断“搜寻”“决策”“匹配”的均衡结果。

本研究在某种程度上解开了农村普遍存在的“零利息”借贷和高利贷的“神秘面纱”,采用“零利息”往往是那些在未来的社会交易过程中要有求于借方农户的贷款农户,而发放高利贷的农户往往是那些不仅掌控着农村经济资源而且占据较多农村社会资源的农户,他们在未来参与社会交易过程中很少需要借方农户的社会资本,正如农村发放高利贷的农户往往具有庞大的家族势力或是地域外农户。随着我国农村市场化进程的深入,已有社会学相关研究已经涉及到农村秩序规则的改变(宋丽娜和田先红,2011),原有的道德、声望等标准逐步解体,财富水平逐步成为主导农村社会社会关系的主要规则,即农村社会呈现经济资源和社会资源分布的趋同现象,富人在拥有经济资源优势的同时会拥有更多的社会资源,这使得富人很少会在社会交易中求助于穷人。根据本文研究结论,穷人将难以从社会资本相对“富有”的富人那里获取低成本贷款,当然拥有较多社会资本的富人也不愿意从社会资本过度匮乏的“穷人”那里获取贷款,这也许可以对张海洋和平新乔(2010)关于农村民间借贷行为按收入标准“分类相聚”现象提供一个新的解释。结合农村社会变迁研究农户民间借贷行为的演变也许是未来需要深入研究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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