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世纪80年代以来曾国藩书论研究述评
2014-12-25彭建成
彭建成
(湖南人文科技学院 美术系,湖南 娄底 417000)
曾国藩(1811~1872),初名子城,字伯函,号涤生,谥文正,汉族,出生于湖南长沙府湘乡县杨树坪(现属湖南省娄底市双峰县荷叶镇),是有清一代重臣大儒,湘军的创立者和统帅,晚清“中兴四大名臣”之一,官至两江总督、直隶总督、武英殿大学士,封一等毅勇侯,谥文正,清朝战略家、政治家,晚清散文“湘乡派”创立人。曾国藩一生著述颇丰,但以《家书》流传最广,影响最大。其《家书》中的书法书论有一定的成就和影响。建国以后到20世纪80年代以前,因为意识形态等原因,曾国藩书法研究一度空白。20世纪80至90年代,少量研究者开始对曾氏的书学思想进行研究;21世纪以来,曾国藩书论研究向纵深拓进,并展开曾氏书论形成原因研究。
一、20世纪80至90年代的曾国藩书论研究
20世纪80至90年代的曾国藩书法研究主要围绕曾氏的书学思想进行研究。罗铭心以唯物辩证法为理论武器,通过考察《曾国藩家书》中曾氏对子弟的书法训导的有关言论,以“书法具有一定的社会性,同时又是艺术的表现”为研究视角,分析曾国藩书学思想的社会性和艺术性,认为曾国藩继承和弘扬了中国传统书法艺术,形成了自己的书法风格及其书学思想。罗铭心依次指出:首先,由于儒家思想的影响以及所处的时代,曾国藩十分注重书法的功利性,曾国藩“既求北派书法的阳刚之气,又求南派书法的阴柔之美,最终是为了书法艺术性的臻善臻美。”[1]80其次,曾国藩强调学书应选历代名家之帖为楷模,不能脱离传统的法度,但曾氏并不泥古,如古人谓偏锋为一忌,曾国藩对却认为偏锋之锋并非绝对的偏锋,它有时可寓中锋于其中。再如在对赵孟頫的书法评价上,许多书法家认为“赵字妩媚,缺少个性”,曾国藩不循于旧观,认为赵字欲熔南派“神韵”与北派“魄力”于一炉。最后总结出曾国藩在书艺上强调功利性与艺术性、继承性与创新性辩证统一的书法思想。
曹正善和陈水根将曾氏书学置于儒学大视野进行审视。以曾国藩信奉与推崇理学为基点,曹正善认为曾氏能以理学思想通谋事为人为学,并将理学思想阐释书学种种,且被人称赞“真知大源”,得出曾氏书法的大源为理学,并用曾氏谈书的大量言论肯定其“探得书学之真知,谋得作书之要诀,深得书学真功夫。”[2]29
受曾国藩重视家族伦理的启发,陈水根则发现曾国藩的《教子书》、《与弟书》有很多关于书法的家训美育思想。陈水根认为书法艺术的学习、书法临摹和创作,是曾国藩家训美育的一个重要方面,曾氏具体从“了解书法门径、临帖以求其神气、摹帖以仿其间架、作字须得势和讲究墨色”[3]40四个方面对其子弟进行书法美育。虽然陈水根将诗文创作和书法美育多处交错论述而使论述不成体系,尤其在第四部分将诗文与书法鉴赏混为一谈更显牵强附会,但研究者给予曾国藩家训书法美育思想这四方面的评价比较中肯。
二、21世纪的曾国藩书论研究
21世纪曾国藩书论研究全面展开并开始向深度拓进。21世纪的曾国藩书论形成原因研究蔚为大观。针对曹正善的曾氏书法以理学为大源,李潺发起争鸣,认为曾氏书法的大源是道学。李潺指出,曾国藩缘于对《周易》的深刻领悟,导出天下万物的乾 (天)、坤(地)大本源,又由乾坤大源推出了他的书法阴阳美学说。其理由有两点:一是曾国藩本人曾说:“予尝谓天下万物皆出于乾坤二卦,即以作字论之,纯以神行,大气鼓荡,脉络周通,潜心内转,此乾道也;结构精巧,向北有法,修短合度,此坤道也。”[4]日记一,466二是何绍基对曾国藩的这种书法本源认识深为赞赏,嘱其“真知大源,断不可暴弃。”[5]10在书法阴阳说的基础上,李潺重新解读了曾国藩对于当时的南北书派之说的认识,并指出曾国藩十分重视用笔,认为“雄奇加淡远,是书法艺术的最佳境界”。[5]104
贺文荣提出曾国藩书法思想与书法风格的形成与家庭有关。理由是曾国藩曾敦敦教诲其子曾纪泽:“我先大夫竹亭公,少学赵书,秀骨天成。我兄弟五人,于字皆下苦功,沅叔天分尤高。尔若能光大先业,甚望甚望!”[6]140这段话很具家训书法教育的代表性,家庭中受教和传教的传承性表达得十分明朗。在古代,书法家传和家教在个人书法爱好养成方面确实有着举足轻重的作用。
邓艳林强调曾国藩书论与书法风格的形成与湖湘文化有关。邓艳林从两个方面阐释曾国藩书法与湖湘文化精神的内在联系:一是地缘因素。22岁以前,曾国藩一直在湖南生活和读书,湖湘文化精神对他起了潜移默化的作用;二是曾国藩的书法艺术精神与湖湘文化精神有着本质的一致性。湖湘文化具有心忧天下的爱国情怀,经世致用的价值取向,求新求变的开拓精神,不屈不挠的拼搏精神等。[7]105-107曾国藩同样有着倔强的书法精神,他一生在书法之途勤习不辍;曾国藩同样有兼融的开放精神,他的书法注意博采百家,并融众长。
敖侠与陈成波是曾国藩书论成因研究的集大成者。敖侠对曾国藩论书内容进行了较为全面的整理,以“学贵有恒,博采众家;乾坤礼乐,书家所求;刚健婀娜,兼容南北;雄奇淡远,最佳境界;注重法度,力在创新”[8]5五节组合,提炼为其书学理论体系并逐一展开阐述。尽管敖侠提炼的书学理论体系并没有全部概括出曾国藩的书学理论,但无可否认曾国藩的书学理论精萃已基本囊括其中。陈成波从曾国藩的生平、家世、治学历程、思想渊源入手,探讨了帖学渊源、晚明书风、清初帖学与赵董书风、馆阁体及碑学的兴起这些曾国藩书风流变的时代背景,[9]13-38以此为基础总结曾国藩书论与书法风格。
总体上看,曾国藩书论形成原因研究经历了由局部原因向综合原因研究的演变历程。
基于曾国藩在咸丰十一年十月初十日的日记中写道:“日内思作字道,刚健、婀娜二者缺一不可。余既奉欧阳率更、李北海、黄山谷三家以为刚健之宗,又当参以诸河南、董思白烟娜之致,庶为成体之书。”对曾氏的书法风格观,叶康宁、李松锦、姜寿田持基本一致的结论。叶康宁认为曾国藩推崇并擅长“阳刚与阴柔并济”。[10]55(见图1)李松锦说曾氏提倡“刚柔相济雄浑劲美。[10]9姜寿田结合曾国藩的论说和他的书法实践,说曾氏钟情“合刚健婀娜为一体”。[11]25叶康宁还认为曾国藩善于从书法实践中参悟书法技法,他较为系统地总结了曾国藩关于执笔、运笔、结体、墨法的书法技法论。叶康宁依次指出:执笔方法上,古人最常用的是“拨灯法”,但曾国藩却悟出“修脚法”;在运笔方法上,曾国藩强调“换笔”和“结体”,尤为青睐“墨法”(见图2),提倡写字时“笔墨沉酣,能令墨精暗坠、气韵浮动”。[12]54
曾国藩书论综合研究亦不乏尝试者。陈白羽将曾国藩书学观的大体脉络归纳为:习,熟,悟,化。[13]158陈对“习,熟,悟,化”四方面的论证鞭辟入里,但论者用书法境界发展进化的四阶段来对应曾国藩书学观,未免有削足适履之嫌。
此外,刘丽颖通过比照曾国藩的书法理论与实践,例举了他的理论与实践出现的矛盾与脱节,认为种种矛盾与脱节主要源于曾国藩性格的复杂与多面。[14]41
图1 曾国藩楷书楹联
图2 曾国藩行楷对联
三、曾国藩书论研究反思与重构设想
纵观近30年来的曾国藩书论研究,笔者认为,尽管曹正善将曾国藩书论的“大源”定位为理学并非妥帖,尽管陈水根多处将诗文创作和书法美育交错论述而使论述不成体系,尤其在第四部分将诗文、书法鉴赏混为一谈更显牵强,但从罗铭心到曹正善与陈水根,预示了曾国藩书论研究开始由概貌式的评价向深度的根源掘进与定点突破进军。以李潺为代表的乾坤大源书法阴阳美学说成为其后曾国藩书学书论的核心,代表了学界基本一致的结论,其后大部分曾氏书论研究者基本采纳此观点。叶康宁、姜寿田、陈白羽等对曾国藩书论研究进一步有所深入。
曾国藩书论与儒家、道家思想不可分割,与其家庭息息相关,与湖湘文化更存在千丝万缕的联系,这些都是不可否认的;陈成波对曾国藩书法思想与书法风格进行阐述之前,研究其生平、家世、治学历程、思想渊源等,他对曾国藩书法从深层的历史和现实的、思想和文化的、环境和自身基本素养等主观和客观诸多因素展开探索,试图解答曾氏书法思想与书法风格产生的多方面原因。陈的研究无疑将曾国藩书法思想与书法风格的成因研究推进了一大步。
综上所述,近30年来学术界对曾国藩书论研究主要围绕书学思想、书论、书法艺术风格等展开,取得了不少阶段性成果,但毋庸讳言,曾国藩书论研究尚存在诸多不足,有待进一步拓宽和深入。
(一)研究范围相对狭窄
近30年来基本在围绕曾国藩书学思想、书论、书法艺术风格进行反复探讨,研究半径没有多大延伸。例如关于曾国藩书法作品的个案与类别研究尚为数甚微,研究空间很大;再如曾国藩奏疏家书卷帙浩繁,原稿由毛笔写成,蕴藏的信息十分丰富;又如关于曾国藩书法的纵向研究比较多,关于曾国藩与同时代的湘军将佐、上层同僚等风云人物的横向比较研究相对很少。
(二)研究方法相对单调
曾国藩书论研究大多数运用的是社会学的研究方法(主要有统计法、调查法、实地研究法、实验法、文献研究法等)以及系统论方法等。曾国藩留下的书法墨迹甚多,涉及中国传统文化文史哲的方方面面,可以运用多学科的理论、方法和成果对他的整个书法理论体系架构进行跨学科的交叉研究。
(三)研究视角相对局限
近三十年来曾国藩书法研究基本从书法美学、历史学、文学和伦理学角度进行观照。如果将曾国藩书法置于人类文化的大视野中,从文化人类学、符号学、传播学、语言学、心理学、信息学等视角阐幽探赜,则其书法的价值将会更好地发掘和弘扬。从文化人类学考察曾国藩书法和书论,可以探求曾国藩书法和书论的出现与其婚姻家庭、亲属关系、区域文化(如南方宗教巫术、原始艺术)等方面的关系。符号学(Semiotics)广义上是研究符号传意的人文科学,它关心话语中影响个体言语的文化习惯(风俗,习惯,沉淀在集体的言语活动实践中的动因,等)。汉字本身就是以形意为主的一种符号体系,曾国藩的书法内容和形式正是曾氏潜在话语的表象形式,通过研读曾国藩的书法内容和形式可能会发现影响曾氏个体言语的文化习惯。知识分子是文化的人格化代表,也是文化传播的主体。从文化传播学的角度考察,知识分子不但是文化(当作观念意识形态的文化)的生产和创造者,也是文化的载体和文化传播的媒介。中国古代知识分子著述立说大抵离不开对四书五经的阐述和诠释,但曾国藩的著述范围远远不止于此,其原因何在?从语言学的角度考察,曾国藩书法语言在某一时期有何特点,在不同时期经历了什么样的变化?从心理学的角度考察,曾国藩的某个、某类或某阶段的书法作品有哪些复杂的心理动因,这些心理期待最终是否如愿以偿?从信息学的角度考察,曾国藩的书法和书论在传递一定的信息,这些信息的获取、处理、传递和利用有何特点,有无规律可循?研究视角的转换有时也许可以收获“柳暗花明”的惊喜。
(四)曾国藩书法的当代价值转换研究尚处于空白
曾国藩是中国封建末世的最后一个大儒,大清王朝出将入相的一代奇才,被后人誉为“中华千古第一完人”。曾国藩对晚清政治、军事、经济、思想文化等方面发挥过重要作用,对晚清中国产生过重大影响,他追求立德、立功、立言的人生理想,成为中国传统士大夫的典范与楷模。毛泽东曾说:“愚于近人,独服曾文正。”在古代人物中,蒋介石最推崇的人物有两个:一个是王阳明,一个是曾国藩。
与曾国藩的历史地位与巨大文化影响力不相称的是,曾国藩书法的当代价值转换研究尚处于空白。应当充分利用曾国藩的历史作用和影响力,深入挖掘湖湘文化内涵与曾国藩的紧密联系,适应现代人文化旅游消费的需求,将弘扬中华传统文化的曾国藩及其书法(理论与实践)与历代对推动湖湘文化发展起了重要作用的大师作为文化资本进行整合开发,大力推进文化与旅游融合,如采取引导政府推动、企事业主动、项目带动、产业联动、营销运动等措施与策略,大力发展文化产业、开发湖湘文化旅游路线、特色纪念品和土特产品(如溪砚)等,倾力打造湘湖文化重镇,其效益自不待言。
[1]罗铭心.曾国藩的书学思想[J].衡阳师专学报,1989,(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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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姜寿田.合刚健婀娜为一体——曾国藩的书法艺术[J].书法,2013,(2).
[12]叶康宁.寓圆润于秀劲合雄奇于淡远——曾国藩书法浅论[J].收藏界,2006,(11).
[13]陈白羽.曾国藩书学观[J].湖南人文科技学院学报,2011,(4).
[14]刘丽颖.浅析曾国藩的书法理论与书法实践间存在的矛盾[J].辽宁师专学报,2010,(10).